《路德艾丽西亚》第283章 最后的挣扎

    当上苍的愤怒降临人世之时，路德他们还沉浸在来之不易的短暂平和中，从未想到过变故可以来得那么突然。
    只是一瞬间的功夫，原本就已经够阴沉的天空变得更加黑暗，乌云将所有阳光都遮挡住了，整个世界仿佛来到了最原始最蒙昧的黑夜，身旁熊熊燃烧的篝火此刻也只不过是一颗渺小的星辰，在令人恐惧的黑暗之中散发着微弱得仿佛随时会熄灭亮光。
    如天地一粟的小小营地内一下子变得躁乱起来，原本只是安安静静吃着草料的牲畜忽然都抬起头，好似受到了什么刺激一般开始高声号叫，面容惊恐，目光慌乱不安。
    它们互相推嚷着，想找到一个合适的藏身处来躲避即将到来的灾难，但却由于太过拥挤反而让营地变得更加混乱。
    原本神色安详地趴伏在地面上的那四头巨大驮兽也随之一下子站了起来，仰首高叫，四只蹄子不安地在地面上踢剁，溅起了一片片的雪泥。
    “怎么回事！？”
    路德一下子站了起来，眉头紧皱。
    天气状况的忽然转变以及牲畜们莫名其妙的诡异举动让他有种不安的感觉。
    他刚想回头询问一下埃索伦，然而，天空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砸了下来，落到雪地上，发出沉闷的“噗嗤”声。
    他抬起头，然后眼瞳骤然收缩。
    那是，冰雹。
    鸡蛋大小，如同雨点那般密密麻麻的冰雹，正从翻滚的云层之中探出身子，倾泻而下。
    而这其中，似乎还夹带着雨水以及忽然变大的暴雪。
    狂风阵阵，高空之上，一声惊雷忽然炸响！
    “轰！”
    然后，仿佛天地初开，一道光照亮了上下四方。
    那是一道赤色的闪电，如蛇一般在乌云中扭动，时隐时现。
    在这亮光之中，暴雪夹带着冰雹和雨水一涌而下，天空中仿佛伸下来一只巨手，将整个草原都覆盖于其中。
    于是，篝火被扑灭，帐篷被击倒，牛羊跪拜，哀鸣啼叫不绝于耳。
    阴影，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长生天！”
    有族人终于忍受不了这样压抑的气氛，叫出声来：“是长生天发怒了！”
    “长生天在上！威怒如惊雷，煊赫若日月……”
    他们跪下来，虔诚地吟诵着传承自远古的歌谣，试图得到上苍的原谅，以平息这无边的怒火。
    “胡闹！”
    不知从何处，阿苏斯急匆匆地走了过来，脸上满是怒气：“跪什么！求什么！你们是在等死吗？长生天的子民连面对祂考验的勇气都没有了吗？”
    他转头，大喝道：“背山！捍岳！横川！负丘！”
    “哞！”
    四头驮兽仰天长嘶，自发聚拢过来，用庞大的身躯围成一个圈，将营地给围了起来，挡住了四面八方袭来的风雪与冰雹。
    但是，在这样猛烈的风暴中，哪怕是它们也不禁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还愣着干什么！”
    阿苏斯冲着自己的族人们大喊道：“还不知道该做什么吗？”
    那些被他呵斥的族人纷纷露出了羞愧的神色，不再彷徨祈祷，而是迅速各自散开，有的去安抚牲畜，有的则去抢救那些重要的行装。
    而更多的，却是聚集在了阿苏斯周围，拿着不知从何处得来的材料，开始搭建类似于台子之类的建筑。
    冰雹砸落到他们身上，砸出一个个伤口，但他们却没有动摇，仿佛不知疼痛一般继续搭建着。
    就好像，这是比他们生命还要更加重要的事情。
    “祭坛。”
    埃索伦皱了皱眉：“阿苏斯长老要召唤图腾灵的帮助了。”
    “图腾灵？”
    路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说道：“我们也做点什么吧？”
    在上苍的愤怒之中，只有每个人都竭尽全力才能够安然度过。
    “这是当然。”
    埃索伦拔出了腰间的佛拉格拉克，似乎准备动用太阳鸟的血脉力量。
    而路德则紧紧地拉着艾丽西亚的手，让她待在自己身后，同时暗自感受了一下语音之灵的状态，准备随时出手帮助天狼部落抵抗忽如其来的暴风雪。
    神奇的言灵术或许能起到什么意想不到的作用。
    然而，就在此时，阿卡夏忽然面色煞白，艰难地咽了口口水，说道：“埃、埃索伦大人……皓萨娅大人……好像还没回来……”
    “什么！？”
    埃索伦猛然回头，面色凝重：“她还没回来？”
    “我、我也不知道，但确实没有看到她在哪里……”
    阿卡夏的语气已经带着点哭腔了。
    在这样的恶劣天气中离开群体的保护，说不定真的会发生什么事。
    而且，她不可能什么都没有察觉就困在了暴风雪中，极有可能是发生了什么事，被耽搁到了。
    这种种可能加起来，让事情的性质变得十分恶劣。
    “……”
    埃索伦仅仅是沉默了一小会就做出了决定。
    皓萨娅是月之子，所以，她绝对不能死在这里。
    草原的信仰，绝不能在这里丢失，就好像失落的太阳最终还是回到了这里一般，皓月也不该就此陨落。
    “我去找她。”
    他目光坚定，握着剑的手也不自觉加大了力气。
    剑身之上，金黄色的火焰开始燃烧，透露着神圣光明的气息。
    “这里拜托你们了路德，一定要坚持到阿苏斯长老召唤出图腾灵。”
    埃索伦嘱咐了一句后，没有去理会路德他们的反应，只是纵身一跃，身体向着狂乱的风雪扑去，太阳鸟的火焰聚集在身后，勾勒出一对金色的羽翼，让他在深邃的黑暗中宛如火炬一般明亮温暖。
    “埃索伦大人……”
    阿卡夏有点担心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双手合十，心中默默祈祷。
    不远处，阿苏斯似乎也注意到了埃索伦离去的身影，但却并没有在意也没时间多加在意。他站在临时搭建好的祭坛之上，面前是一根差不多有一人高，雕刻着天狼与皓月图案的木制柱子，远远望去，给人一种沧桑古老而又神圣不可亵渎的感觉。
    “你是皓月的后代……”
    “你曾经照亮蒙昧……”
    “你终将净化万物……”
    “天狼之牙从新月一直咬向满月……”
    “而我们，神圣，从未被亵渎。”
    似乎有声音，从皓月升起之地传来。
    即使是在呼啸的风雪中，也显得坚定而清晰。
    祭坛四周，单膝跪拜着的天狼族人身上，仿佛有淡淡的荧光显现，图腾柱上，光芒陡然亮起。
    一道银色的光线，将他们与图腾柱链接到了一起。
    面前的阿卡夏身上，似乎也有荧光点点，顺着这光线投入了图腾柱之中。
    阿苏斯，正在祈求图腾灵的帮助。
    路德仰头看着天空之上砸落的冰雹与暴雪，上前一步。
    “护盾！”
    他轻声开口，一层肉眼可见的淡金色护盾于是浮现在了上方四头驮兽无法遮挡到的地方，挡住了冰雹与雪花。
    但是，在狂风撕裂，冰雹倾泻的情况下，护盾很快就出现了一丝丝裂缝。
    上苍的愤怒，并非是那么容易就可以挡下来的。
    但路德他们必须挡住，而且不能让正在召唤图腾灵的阿苏斯受到干扰。
    “呼！”
    路德轻呼出一口气，觉得责任重大。
    耳畔，古老传承至今的祭祀歌谣还在传来——
    “夜空昧昧，昏兮迷兮。”
    “皓月莹莹，嫽兮皎兮。”
    “大哉光明兮，维耀前路。”
    “至哉正煌兮，明德四方。”
    “焚我身躯兮……”
    ***
    “焚我身躯兮，同体山河。”
    “燃我心魂兮，共煊日月。”
    “刹那光辉兮，永耀万世！”
    似乎有歌谣从风中传来。
    那是很古老的歌谣了，古老到，上苍都未曾动怒。
    风狂雪紧，冰雹和雨水一同下落。
    雨水低落到皓萨娅额头上，又顺着额头一路淌下，流归地面。
    冰雹打在她身上，砸出一个个青肿伤口。
    她咬了咬牙，努力让自己不去理会这些痛苦。
    但是，除了风雪与冰雹之外，她的身上还有更多的伤口。
    那都是一道道细小的划痕，在腿上，在手臂上，在肩上，甚至有一道从脸上擦过，差一点就穿透了她的脑袋。
    伤口没有血液流出，因为风雪所带来的低温很快就将它们冻住了。
    但这并不意味着这就是一件好事。
    起码，皓萨娅宁愿流血，也不愿意忍受风和雪花拂过伤口时那一阵阵酥麻痒痛宛如蚂蚁噬心一般，让人几乎失去理智的痛苦感觉。
    在她的脚边以及前后左右不远处，零零散散地散落着数支折断的箭矢，每一支都深深地插入了雪地中，尾羽颓然无力地在寒风中摇摆着，并且正在逐渐被越来越大的雪掩埋。
    对方的箭术确实很好，皓萨娅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都是拜这些箭矢所赐。
    如果不是她有天狼的血脉，恐怕早就已经被射中要害，丧生于风雪之中了。
    在她面前，对方藏身的灌木丛早就已经被凛冽的寒风吹得七零八落，完全起不到半点遮掩的作用了。但无奈的是，不断飘落的雪花已经在四周堆起了大大小小无数个雪包，哪怕没有那些灌木丛，偷袭者也不愁找不到藏身的地方。
    而且，这些雪包也间接给他提供了抵挡暴风雪的地方。
    而皓萨娅，不仅要应对他随时可能发出的偷袭，还要同时面对上苍的愤怒。
    此消彼长，胜利的天平已经开始倾斜。
    “呼！啊呼！”
    皓萨娅一边警惕地注意着四面八方的动向，一边急促地喘着气。
    热气呼出，化为白雾，在风雪中很快消散。
    就在这样喘气的过程中，热量逐渐散失。
    她的身体在如此的低温中已经开始逐渐变得僵硬了，行动也比之前迟缓了不少。
    每当风吹过，雪带来冰凉的触感时，脑海中似乎总有一个声音在提醒她：你已经快到极限了。
    不，还没有，还不可以放弃。
    每一次，皓萨娅都会这样提醒自己。
    还没有到放弃的时候。
    无论局势再怎么令人绝望，也不会没有一点生机。
    皓萨娅坚信并且知道，她确实有那么一点生机。
    对方已经很久没有出手了。
    这是他的最后一支箭了。
    对于他来说，这也是最后一个轻松解决皓萨娅的机会了。
    为了这个机会，从刚刚到现在，他就一直在酝酿。
    如果不是那个最致命的破绽，他就绝不会出手。
    因为他要的，是一击必杀。
    而皓萨娅的一线生机，却恰恰就在这最后一支箭上。
    她忽然抬脚，缓缓向后方退去。
    马靴踏在雪地上，留下一个个脚印。
    一步，两步……
    她在心中默数着。
    从表面上看，她现在的动作很危险。
    但她坚信，对方不会在这一刻出手偷袭。
    因为，越是优秀的猎手，就越是不会被这样明显的破绽给诱惑。
    这是捕猎的一个常识，而皓萨娅就是要利用这样一个常识，制造出一个机会。
    捕猎，本来就是猎手与猎物之间心灵的交锋。
    五步，六步……
    皓萨娅踏出第六步后，心忽然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接下来，是拼运气的时候了。
    她知道，在她身后，原本是一块形状古怪，凸出地面的石头。
    虽然现在被积雪覆盖了，表面上看上去和其他地方没什么区别，但一旦踩上去，极有可能会猝不及防之下失去平衡，然后——
    跌倒。
    早在偷袭者还未出手之前，皓萨娅就记住了这块古怪的石头。
    随时随地观察四周的环境，是捕猎中很重要的一点。
    因为，这很有可能，让猎手和猎物，身份反转！皓萨娅没有犹豫，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面上依旧带着警惕的神色，同时，脚缓缓向后踩出。
    第七步！
    脚上传来了坚实的触感，皓萨娅瞳孔收缩，身体一个踉跄，不由自主地往身旁倒去。
    即使知道那里有阻碍，她也没有因此而放缓力道。
    所以，这一下身体失衡跌倒，也是完完全全的，没有丝毫刻意的成分在里面。
    眼瞳收缩，以及其中闪过的惊愕、绝望等情绪，自然也是如此。
    想要骗过敌人，首先就要骗过自己！
    “嗖！”
    左前方，微弱的闷响声在呼啸的风中却显得异常清晰。
    银色的眼瞳中，倒映出狂暴的风雪以及锋锐的寒芒。
    耳畔，传来凄厉的咆哮，以及破空的呼啸。
    长箭，直指她的心脏！
    皓萨娅的身躯忽然变得极为柔韧，在刻意的操控下，她身体诡异地向旁边移动了一段距离，看上去，就好像是不甘失败的猎物做出的垂死挣扎。
    然而，就是这么一段距离，让长箭没能刺穿她的心脏。
    “噗嗤！”
    利器刺入肉中，声音令人发毛。
    血花飞溅，皓萨娅闷哼一声，脸上显现出痛苦的神色。
    箭，从她的左肩下方刺了过去。
    她跌倒在地上，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将肩上的箭折断，仅留下一小段没有取出。
    这一小段连同箭头已经深入肉中，如果取出的话，血液就会流失太多。
    接着，她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双脚踩在雪地上，牙齿紧咬下唇，看上去，似乎还未放弃继续战斗的希望。
    但是，在风雪的不断吹袭下，身受重伤的她怎么可能再继续支撑下去？
    所以，她的挣扎，看上去就显得太过可笑了。
    一阵寒风吹过，如撼动大树一般撼动着皓萨娅的身躯。
    她在风中摇晃了几下，最终，颓然无力地倒了下去。
    血液从肩膀上流淌而下。
    血花，在雪地上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