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德艾丽西亚》第282章 那一箭

    皓萨娅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离开部落的营地而独自一人来到这里。
    身为部落名义上的首领，皓月家族最为纯正的血脉继承人，她本不应该做出这种事的。
    但无论如何，她总觉得自己需要一个独处思考的空间，因为那个对她来说如同爷爷一般的人说出的那一番话。
    阿苏斯大概也是看出了这一点，所以并没有太过反对。
    对于他的意思，皓萨娅其实早就想明白了，甚至可以说是，不用想都能明白。
    皓月家族和金帐王部之间有着无法调解的矛盾，而以现在皓月家族被如此打压甚至不得不离开先祖秘境月见山的残酷现状来看，就算是以皓月家族的名义得到了部分中小部落的支持，想要推翻金帐王部的统治，可能性也并不大。
    但如果再加上太阳家族的号召力，那便不一样了。
    曾经共同统治草原一千余年的日月双子，其加起来的号召力绝对比一个皓月家族要来得大。
    而如何让两个家族合作，甚至达到和一千余年前一般亲密无间的状态，就不免要采取某些政治交换的手段，比如——
    联姻。
    身为天狼的后裔，皓月家族最纯正的血脉，皓萨娅无疑就是那个最合适的人选。
    而联姻的对象也是门当户对，太阳鸟的后裔，太阳家族最纯正的血脉，年纪轻轻但却实力强大的埃索伦。
    珠联璧合。
    阿苏斯大概也是这么觉得的，甚至，所有人都会这么觉得。
    只有皓萨娅不会这么觉得。
    若说是联姻的话，身为大家族的子弟，她并非没有这样的觉悟。但不知为何，她就是不想嫁给埃索伦那样的人。
    第一代的日之子，可是传说中潇洒豪迈，传承大日意志的英雄，而非那个总是带着虚伪的笑容，表里不一，负心薄幸，甚至没有兽耳兽尾，是否是兽人都还未知的家伙。
    他的火焰，也一点都不似古老歌谣中所传唱的那般，张扬而蓬勃，仿佛炽日般照耀草原四方。
    据爷爷所说，他似乎还在寻找一个，关于什么的答案。
    一个真正的兽人，又怎么会连自己内心的答案都不明了呢？
    她想成为如远古传说中，高举皓月净化世间，第一代月之子一般伟大的人物，但对方却并非像是要高举大日，煊赫万国的样子。
    “为什么，为什么我要嫁给那样的人啊！”
    想到心烦处，皓萨娅有点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情绪，狠狠一脚踢在了雪地上。
    于是，几撮雪被抛洒着，掉落到了远方。
    “哼！”
    站在小雪包上，皓萨娅倔强地仰起头，看着阴沉沉的天空，忽然张开嘴，放声嚎叫：“嗷呜~~~”
    在精气神莫名交融的状态下，嚎叫声迅速传播在整个旷野。这叫声悠长而又嘹亮，仿佛要冲上云霄，将那乌云都给冲散，重新现出蔚蓝的天空。
    于是，黑云开始疯狂涌动，仿佛潮水一般，就好像真的被皓萨娅的嚎叫声给冲击到了。
    渐渐地，嚎叫声弱了下去，最后完全消失，只留下余音在风中被撕裂，吹向远方。
    皓萨娅缓缓低下头，轻呼出一口气，原先精气神高度交融，无比亢奋的状态也逐渐回复，变得和平时没有两样。
    该回去了。
    她又踢了一脚雪地，看着四下飞溅的雪泥，做出了决定。
    都离开这么久了，爷爷他们也应该很担心吧。
    她迈步，踏出第一步，就要离开小雪包，向着不远处的营地走去。
    然而，就在此时，远远地，身后的灌木丛中忽然传来了很奇怪的声音。
    这声音并非是任何一种雪季草原上会时常出现的声音，不是风吹过的呼啸声，也不是积雪从灌木丛上崩落的声音，自然也不会是野兽出没闹出的动静。
    那种声音皓萨娅很熟悉，因为她在部落中就经常听见这样的声音。
    当弦被绷紧到极致，直到无法再继续拉开，挽弓者也无法再支撑下去，只能松手的时候，就会发出这样的，低沉而又闷重的声音，让人听了很不舒服。
    而如果皓萨娅的脑子没有欺骗她的话，在这声沉闷的松弦声之后，应该就是——
    “嗖！”
    那是利器被用力射出时那一瞬间发出的声音。
    与此同时，还有空气被划破，尖锐到刻入耳膜的刺耳之声。
    毫无疑问，她被偷袭了。
    因为太过于执着于埃索伦的事情，她甚至都没来得及注意到四周的不对劲，没有注意到隐藏在暗处那窥伺了她许久的血色眼眸。
    也正因为这样，她付出了代价。
    从身后射来的箭明显直指她的心脏，没有半分偏差，那是最冷静的猎手才能发出来的致命攻击——他确实当得起这个称呼，为了猎杀，他可以像狼一样潜伏许久，甚至为了避免露出破绽而一动不动，对中途皓萨娅露出的，任何可能致命但却也极有可能让他偷袭失败的疏漏都视而不见，直到皓萨娅就要离去，精神最松懈的那一刻，他终于发出了势在必得的一击。
    一个好猎手，不是一发现破绽就立刻出手，而是要抓住对方最大的那个破绽，付出最小的代价，换来最大的战果。
    他深谙这一点。
    但可惜，皓萨娅也并非是那种会坐以待毙的软弱绵羊。
    虽然大意之下失了先手，但毕竟天狼血脉赋予的野兽直觉和矫健身手还在，当箭射出的那一刻，她头上的兽耳就已经敏锐地捕捉到了风中的动静。
    来不及多加思考，她将身体向着旁边侧去。
    她刚刚完成这个动作，那支离弦之箭就已经到来了。没有留下多余的时间让皓萨娅继续躲闪，它锋利的箭头如野兽的牙齿一般噬咬着皓萨娅的手臂。
    血珠飞溅，染红了白色的雪地。
    短暂的交错后，离弦之箭继续向前飞去，最后直直地射到了雪地之中，箭身几乎完全没入积雪，只能看到尾端的羽毛还在风中轻微地颤抖。
    “唔！”
    皓萨娅闷哼一声，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手臂上，被箭开出的划痕流出鲜红的血液，痛楚宛如被蚂蚁啃咬心脏一般从此处一波波涌上心头，让她不由得皱紧了眉头。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但现在可不是痛苦的时候。
    她咬紧下唇，迅速转身，目光警惕地直视着远方的灌木丛，耳朵竖起，捕捉着风中传来的任何可疑动静。
    那名偷袭的人，可还在阴影中潜伏着。
    不仅是灌木丛，周围高高堆起的雪包也成为了他的伪装，而不断飘落的鹅毛细雪又掩盖住了他身上的气味，这一切都让皓萨娅完全无法得知他的具体位置。
    敌暗我明，这是捕猎中最忌讳的一点。
    因为，暗的那一个，往往就占据了主动权。
    捕猎中，他们通常被称为，猎手。
    而明处的，自然就是猎物。
    皓萨娅身体微低，神经绷紧，目光来回扫动，整个人都蓄势待发。
    只要对方一发动攻击，她就能用野兽般的直觉和矫健的身体迅速躲开，然后通过敏锐的狼耳确定对方的位置，到那个时候，她就会让那个偷袭者明白，天狼的爪子到底有多么锐利。
    但是，没有。
    对方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发动第二次的进攻。
    四周悄无声息，似乎没有一个人存在。
    合格的猎手懂得捕捉出手的时机，自然也懂得如何隐藏自己。
    雪花飘落，寒风吹拂，温度似乎变得比之前还要低了。
    皓萨娅忽然之间似乎有点受不了这沉闷的气氛，轻轻喘了一口气，热气从口中吹出，化为白雾，又很快消散在空中。
    在这个过程中，对方也一直没有出手，似乎并不怎么在乎这个“破绽”。
    周围变得更加寂静了，一点微小的动静也没有。
    皓萨娅的下唇也咬得越紧了。
    似乎有温热的液体从下唇渗出，甜甜的，又带着股腥味。
    对方的耐性和谨慎，几乎已经到了让人不寒而栗的地步。
    而此刻的皓萨娅，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部落身上了。
    当爷爷他们发现自己这么久都没有回去的时候，应该会很疑惑，然后马上就出动人手来找自己。
    她内心这么安慰自己。
    但是，事与愿违，一阵寒风忽然刮过，然后是一声惊雷。
    伴随着风与雷而来，天空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砸下。
    不是雪，因为雪是不会砸下的。
    那是——冰雹。宛若鸡蛋那么大的冰雹，就那样砸在了皓萨娅面前，砸出了一个浅坑。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冰雹从天而降，夹杂在风雪之中，仿佛天空中的星星纷纷坠落，来到人间。
    风猛雪紧，冰雹砸下，隐隐约约的，似乎还有雨水低落。
    皓萨娅的心仿佛也被冰雹砸中一般骤然收缩，脑海中更是涌现出了浓厚的绝望感。
    因为，在草原的雪季，狂风惊雷，冰雹落雨，几乎就预示了一种超级灾害的到来。
    它是暴风雪之中的王者，在风与雷、雹与雨的簇拥之下来到人间，没有任何前兆，只需要短短的十几分钟甚至几分钟，就足以完全成形，而后，它就会像一位暴君一般开始纵横肆虐，带来无数生命的消逝。
    没有人知道该怎么称呼这种仿若末日的灾劫，只能将其称之为——
    上苍的愤怒！
    当上苍发怒的时候，就连最伟大的萨满，最英勇的战士也要退避三舍。
    皓萨娅当然也不例外。
    如果是平时，她还有最少一分钟的时间赶回部落。
    但现在，她不敢。
    她一回头，便会被抓住机会偷袭，丧生的可能性极大。
    同样的，对方一有动作，也会被皓萨娅抓住机会，像捕捉老鼠一样捕捉暗中的他。
    两人都是投鼠忌器，不敢动手。
    但，上苍的愤怒可不会因为两个人的对峙而有所退缩。
    恰恰相反，这两个敢于挑战自己威严的凡人让它更加愤怒了。
    于是，狂风卷过，惊雷阵阵，暴雪洒落，冰雹漫天。
    一切最恐怖的，最令人敬畏的，最无法抵抗的，都出现了。
    在这样的力量面前，哪怕是她的部落也要全力去抵挡，又怎么可能出动人手来救她呢？
    皓萨娅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就在此时，那沉闷的响声忽然再次响起，随之而来的，还有空气被撕裂的声音。
    皓萨娅的眼瞳骤然收缩。
    在她面前的，是一支有着白色尾羽的长箭，此刻，正穿过挥洒的暴雪倾泻而成的雪幕，坚定不移地朝她飞来。
    气势，撕裂狂风！
    惊雷，轰然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