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德艾丽西亚》第207章 梦乡之中，吾将归来

    “今子有大树，患其无用，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不夭斤斧，物无害者，无所可用，安所困苦哉！”
    现在你有参天之巨树，担心他没有用，为什么不把他种在什么也没有的虚幻之世，浩渺之野，随意地徘徊在其侧，逍遥地俯仰于其下，不用担心斧头的砍伐，没有什么能够伤害到他，正因为没有什么用，所以也没有什么担忧。
    先祖的确是个十分了不起的人。
    庄家除了鲲鹏大人所休憩的北冥秘境外，还有一个同样诞生于先祖文章中的秘境，即无何有境。
    无何有境，顾名思义，就是什么也没有的秘境。
    但是，也并非就真的什么也没有。
    在这其中，生长着一棵巨大的椿树，据说是当年先祖悟道后所种植的，经历了数千年漫长的岁月，由一开始的毫不起眼，到如今的直达天际，树冠遮天蔽日，绿叶化为云朵，果实充作繁星。
    广袤的世界里，只有这么一棵树，孤独地站立着，看岁月浮沉，世事变迁。
    不知出于何意，先祖为他取名为——椿秋。
    每年，他都会开花一次，那也是我最开心的时候。
    往日里，我都是与四书五经，君子六艺，琴棋书画为伍的，似乎身为庄家的继承人，本来就应该是全知全能的。
    但实际上，先祖也并非是这样，最起码，我知道他的书法写得不怎么样，和我差不多罢了。
    但当我说出这样的话后，或者丢下功课跑去看小说演义，亦或者是去和其他人玩的时候，父亲就会狠狠地教训我。
    只有到椿秋开花的时候，我才能得到一小会喘息的时间。
    每到那时，我就会牵着母亲的手，走在广袤的荒野，看着天空中白色的椿花与漫天的绿叶交相点缀，取代了原本碧蓝的青空，香气萦绕在四周，淡雅而不腻味。
    而这个时候，母亲都会看着我，念叨着我手上又多了几个茧子，又瘦了多少……
    念着念着，又会骂起父亲，骂他无理，骂他狠心，居然对一个小孩子也这么严苛，简直不像是个父亲。但随后，她又会掩着眼睛落泪，说不怪他，毕竟他也是庄家的家主，他需要考虑的有很多，而你又是未来的家主，所以，你也不要怪他，总有一天你也会明白的……
    年纪尚小的我懵懵懂懂。
    父亲他，在母亲心中到底是怎样的形象呢？
    当我问出这样的问题时，母亲脸上顿时浮现出掩盖不住的笑意：“他嘛，就是个笨蛋……哪有出门闯荡还穿着锦衣玉帽的？这是等着被人打劫么？我当时是这样想的……不过没想到，你父亲他，确实就是等着别人去抢……大月沙漠上，最不缺的就是马匪强盗，当初的我，和他不知道扫平了多少贼窝山寨……那个时候，他也还总叫嚣着要当个大侠……”
    “大侠？”我抬头：“那，娘你是如何和父亲认识的呢？”
    母亲脸上因我这一句话略带羞红：“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当初我啊，也是想着打劫他的人中的一个……不过那个时候，是想着当劫富济贫的义匪，结果第一次就碰上了你爹……他和我说什么，念在你是初犯，就跟在我身边，做我的马前卒，也算是赎罪吧……以后我当了大侠，也给你个跟班当当……后来，跟着跟着，就来到了……太皇天。”
    “大侠啊，父亲当初，原来是个大侠吗？”
    我有点憧憬，有点向往。
    没想到平日里不苟言笑的父亲还有着那样令人激动的过往。
    然而，母亲却摇了摇头：“不，他不是个大侠，直到现在，他都没能成为大侠……”
    “那……”
    “他是庄家的家主，这是他所要背负的。”母亲对我如此说道：“至于当初年轻时的历练，对于他来说，更像是做一场梦吧？梦中很开心，但梦醒之后，就该面对现实了……现在想来，他梦中唯一真实过的，恐怕，也就是我吧？”
    她抬头，眼中带着仿佛看遍椿秋开花，岁月结果的光彩。
    “那父亲他……应该是深深地爱着娘的吧？”
    我忽然想起了这个问题。
    “小小年纪，谈什么爱？”
    母亲轻轻拍了下我的头。
    我觉得我没有说错。
    因为，父亲只有在面对母亲的时候，才会露出淡淡的，不易察觉的，短暂的微笑。
    “若说爱的话，恐怕……是刻骨铭心的吧？”
    母亲仰望着遮天蔽日的树冠，目中满是怀念。
    可是，我更加不解了。
    “既然相爱的话，为何他不敢娶母亲呢？”
    既然爱的话，那就应该在一起吧？可是，为什么他明媒正娶的正妻是那个女人，而母亲只是个侧室？
    父亲和那个女人之间，也有爱吗？
    “因为啊，这个世界，并非是相爱，就一定能在一起。”母亲长叹了一口气：“对于我来说，或许，像现在这般，能一如既往地跟着他，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吧？”
    “可是，这不公平！”
    我忽然有点愤怒：“这对于娘，并不公平！”
    真正相爱的不能在一起，而没有感情的却日夜依偎，这并不公平！
    为什么父亲能够容忍与一个自己不爱的人日夜同眠？为什么母亲可以忍受那个女人看着父亲没有半分爱意的眼神？为什么那个女人明明毫不在意却还是要在他们两个之间横插一脚？
    “这样的话，娘不就……太可怜了吗？”
    我倔强地抬起头，看着母亲。
    似乎有无尽的恼怒与不甘涌上了我的心头，内心逐渐被黑暗中的梦魇侵蚀，心中的恶鬼啃食着我的理智。
    虽然看不到，但我此刻的表情，应该是很狰狞的。母亲看着我，忽然露出悲伤的神色，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头：“你错了……如果说可怜的话，最可怜的，应该是她吧……”
    我愣住了。
    她，指的自然就是……那个女人。
    可是，为什么？
    “因为，爱本来就不是什么简单的公平与不公平。”
    母亲淡淡说道：“爱是选择，是自我的选择，是被世界压迫做出的无奈的选择，每个人都想摆脱，但都没办法摆脱。”
    “相比之下，我和你父亲，应该还算是幸运的。”
    “你的父亲选择了家族，所以他没有去爱的资格，但他有被爱的资格。”
    “我选择了你的父亲，所以我没有被爱的资格，但我有去爱的资格。”
    “而她呢？她不爱你的父亲，你的父亲也不爱她，所以，无论是去爱，还是被爱，她都做不到，只能夹在我和你父亲之间，这样，不是更可怜吗？”
    “所以，爱绝对没有公平与不公平的区分，去爱和被爱，总要选一个，当两人都选择去爱，那就是相爱；当两人都选择被爱，那就是分开；当去爱和被爱，你一个都不选时，那才是悲哀。”
    “总有一天你也会明白的，你的父亲肩膀上所背负的一切，很重，重到他分不出一丁点力量去承担其他人的期待。总有一天，你也会遇到这样的选择，到那个时候，你才会明白，你的肩膀并没有宽阔到足以让那个人得到充分的依靠。”
    “这是爱，也是无奈。”
    我似懂非懂地听着，茫茫然领悟着。
    这个时候的母亲，好悲伤。
    可是，又似乎，很快乐？
    “我从来没有后悔过自己做出的选择。”
    “从那一天后，我就一直深深地爱着他。”
    “哪怕……”
    “不能被爱。”
    她抬头，笑容如阳光般灿烂。
    天空中，似乎有白花如雨般飘落。
    她站立在浩渺世界的中央，肆无忌惮地去爱。
    ***
    是否，我也遇到了这样，会让我做出选择的人呢？
    迷雾中，庄不予缓缓睁开眼睛，看向身旁陷入沉睡，神态安详的安道尔。
    “太好了，小庄你终于醒了！”
    身旁忽然传来路德的声音，庄不予望过去，发现路德正惊喜地看着他。
    在他身后不远处，倒立的尖塔上，坐着一位灰发的少女。
    “她……是谁？”
    庄不予问道。
    “先别管那么多！”路德急忙开口：“你身上有没有你先祖留给你的东西？就是上一次，你把我从梦乡中唤醒的东西？快点，不早点把他们唤醒就完了……”
    “你说的……是这个吧？”庄不予将手中的长剑丢过去：“用言灵术念出上面的话就可以了。”
    路德伸出一只手接住剑，一瞄：“妈的文言文。”
    庄不予：“……”
    “不管了。”路德深吸一口气，开口：“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
    周围，细小的光芒开始汇聚，在灰色的迷雾中显得异常显眼，光芒之中，一只七彩的蝴蝶从中飞出，于梦乡中翩然起舞。
    “巴蝶？”
    不远处的少女忽然开口。
    “你知道？”
    庄不予有点讶异地看着她。
    “我当然知道，毕竟是从梦乡中诞生的第三个生灵……”少女说着，又摇了摇头：“不对，巴蝶没有自我意识，应该只能算是半个生灵……”
    看着她的庄不予有点惊讶又有点疑惑。
    虽然不知道眼前少女到底什么身份，但她居然说梦乡中曾诞生过另外两个生灵？像巴蝶这种没有自我意识的都能称之为神兽，另外两个又会是如何的强大？会不会，所谓的梦乡之主就是其中之一呢？
    另一边，七彩的巴蝶在众人身上一一飞过，洒下点点灿烂的光芒。
    “路德！”
    怀中的艾丽西亚忽然睁开眼，紧紧抓住路德的衣服，似乎害怕他下一刻就会消失一般。
    看样子，她应该是在梦中经历了什么……
    路德连忙开口安慰她。
    另一边，其他人也陆续醒来。
    “泰坦巨熊的血脉永远不会倒下！”铂尔修斯怒目圆睁，喉咙中传来声声低吼。
    “我即是正义，无需证明什么。”埃索伦猛然睁眼，面带微笑，轻轻握住了佛拉格拉克的剑柄。
    “夏露夏露！”“我们刚刚做了个好可怕的梦！”“没错没错！”“我们居然梦到夏露死了！”“好可怕啊！”
    似乎是进入了同一个梦境的夏萝和夏莉一睁眼就开始泪眼汪汪地跟眼前的夏露哭诉。
    只会在智障姐妹面前露出温柔一面的冷艳血族夏露连忙低下身子抚摸着她们的头，轻轻开口安慰。
    随后醒来的安道尔倒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略带古怪地看了一眼庄不予。
    不远处，“我特么才不要当什么皇帝啊！”斯泰尔怪叫一声，睁开眼。
    “如果坐在这个位置需要放弃什么的话，那我宁愿是我自己。”尼可缓缓睁开眼睛，冷淡地开口。
    不得不说，这对好哥们的梦境内容应该是差不多的。
    按照他们的表现来看，梦乡的试炼梦境中，出现的梦境十有八九是和他们最害怕的或者是心中最深的执念有关的。
    路德若有所思。
    原本寂静的梦乡此刻因为路德同伴们的苏醒，竟变成了诡异的热闹状态。
    说起来，是不是还有谁还没醒啊？
    路德望过去，发现互相依偎在一起的白合和姬由她们依旧处于沉睡之中，似乎没有半点醒来的迹象。
    这是怎么回事？
    路德皱眉，转头看向庄不予，正打算询问一下，忽然发现不远处的少女此刻已经站了起来，面对着他们。
    这是……
    路德心忽然一跳。其他人也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停下了吵闹的声音，转过头，目光同时聚焦在那位灰发的少女身上。
    灰发的少女淡淡一笑：“再见。”
    再见？
    路德的眼瞳猛然收缩。
    她这是……要死了吗？
    似乎是看出了路德在想什么，少女轻轻开口：“我要死了……”
    其他人都又是疑惑又是惊讶地看着她。
    “死亡并不可怕，因为，我本来便不是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人。”
    “所以，也请你们不要为我而伤心……”
    她看向路德等人——不知为何，路德总感觉她的目光是穿过了众人，落到了更后方不知道谁的身上，那个“你们”，指的似乎也并非是路德他们。
    “我死后，她也将归来，你们未能顺利离开这里，所以，还要多加小心。”
    她？又是她？她到底是谁？
    路德茫然。
    少女没有理会路德的疑惑，继续开口：“虽然她对你们没有恶意，但她的力量绝非你们可以抗衡的……”
    “因为，她，才是真正的梦乡之主……”
    真正的……梦乡之主！？
    路德猛然抬头，环视这个被灰色迷雾包裹的虚幻世界。
    其他人则是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少女。
    少女没有理会他们的动作，只是慢慢低下头。
    “那么，我将归去……”
    “而吾，将到来……”
    她整个人都被灰色的光芒所笼罩了。
    光芒之中，她化为灰色光点，漂浮于半空中。
    正如她所说的，她已经归去了。
    但是，她到来了。
    光点逐渐汇聚为人形，一股恐怖的气息传来，周围的灰色迷雾仿佛陷入了亢奋状态一般开始沸腾，整个梦乡都开始剧烈地颤抖，仿佛在迎接到来之人。
    路德他们，也为这一股恐怖的气息所震慑，动弹不得，甚至连最微小的动作都无法做出。
    灰色光芒之中，人形光点渐渐凝实。
    似乎有少女的声音从虚无之中传来，仿佛在天际，又仿佛就在耳畔。
    “唔……”
    “睡得……有点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