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德艾丽西亚》第206章 于梦乡中，走向死亡

    眼前是黑与白交错缠绕为灰色的一片迷雾，整个世界仿佛被石子搅动的池塘一般不稳定地晃动着，火焰肆意地燃烧，血与泪从天空中落下，浇灌在扎根于天空的人面怪树的树冠上，于是，它们舞动着枝干，发出嘿然的怪笑声，从世界的一面反射到另一面，回环往复。
    而路德就这样抱着艾丽西亚站立在迷雾之中，似乎有一股不知名的力量交缠在他的腿上，让他动弹不得。
    不远处，是他的同伴，庄不予，埃索伦，安道尔，夏露——以及夏露身后靠着她的夏萝和夏莉。
    再过去，是互相依偎着的白合与姬由，而更远的地方，则是尼可和斯泰尔这对好哥们。
    而此刻，他们都沉睡着。
    显然，因为这股不知名力量的缘故，他们都失去了意识，陷入了沉睡。
    但不知为何，路德还醒着，他的额头上隐隐约约传来灼热的感觉。
    金色的竖眼不知何时已经打开。
    也许，就是这来自奥特拉斯的力量帮助他抵御了那股不知名的力量。
    但是，为何他看不到周围的命运轨迹。
    这里，究竟是哪里？
    似乎很熟悉，但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来。
    路德警惕地四下观望，当他抬头向天空的世界望去时，竟愕然地发现，天空之中，变身为饕餮二段形态的奥萨坦竟然踏着滚滚的黑色深渊魔气，目光紧紧地注视着不远处，口中不时发出威胁般的低吼，宛若真正的野兽。
    路德将视线移过去。
    天空之中，倒立着一座尖塔，塔尖直指着地面，不知为何，路德总感觉是指着他的心脏，而在倒立的塔基上，一位少女正站在上面，目光淡然地注视着奥萨坦。
    因为隔得有点远，路德并没有看到那位少女具体的长相，只能依稀看到她飘动的灰色长发。
    下一秒，少女忽然转头，看向路德。
    路德耳畔，传来熟悉的歌声：“梦啊，火啊，随过往……燃烧吧……”
    仿若虚无缥缈来自天际的歌声传入路德耳中，让他瞳孔不禁一缩。
    他终于想起来，这里……就是传说中的梦乡。
    回想起之前的场景，他若有所思。
    看来，他们都是被少女发出的那阵古怪的歌声给引到了梦乡之中。
    但是，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如果她就是那位梦乡之主的话，那她究竟是敌是友？
    路德不知道，他也无法做出什么动作，只能默默地看着不远处，转回视线的少女和奥萨坦之间的对峙。
    视野之中，少女首先开口，神色平淡地说着。
    奥萨坦目光凶狠，巨口张开，声音若滚滚雷霆般传来：“就算你归来了又怎么样？你以为你能改变什么吗？更何况，你根本就没有真正归来！”
    “……”
    少女轻轻摇头，用手指着路德他们。奥萨坦投来凶恶的目光，然后又很快移开，再次开口：“你拯救不了他们，哪怕是在梦乡之中，我也势必会干掉他们！”
    “……”
    少女轻笑一声，再次开口。
    少女的声音很小，所以路德根本听不到，他只能焦急地等待奥萨坦再次开口，为他透露更多的信息。
    没有辜负路德的期望，奥萨坦的大嗓门再次开口：“那又如何！？你以为我们会轻易放弃吗？如果你是真正的梦乡之主，也许我还会怕你，但很可惜，你不是她……”
    你不是她……
    随着奥萨坦这句话说出口，周围的迷雾忽然开始沸腾，仿佛被激怒了一般。
    少女的神色阴沉了下来。
    哪怕隔着老远，路德也能感受到少女的怒气。
    “……”
    她开口，不知道说了什么，让奥萨坦勃然震怒：“你根本，就不是真正的梦乡之主……我奈何不了你，你也奈何不了我……难道你想让他们待在这里一辈子？你有这样的力量吗？”
    “……”
    少女沉默。
    路德忽然开始好奇。
    虽然不知道奥萨坦为何如此笃定少女不是传说中的梦乡之主，但如果真的像他所说的那样，那么，这位少女又会是谁呢？为何，她能将路德等人带入传说中的梦乡呢？
    “不得不承认，奥特拉斯祂们……下了一步臭棋！”
    半空中的奥萨坦似乎不打算再和少女多说什么，摇了摇巨大狰狞的头颅，张口一吐，黑色的深渊魔气撕开灰色的迷雾，带着邪恶混沌的气息朝着少女飞去。
    这件事……和奥特拉斯祂们有关！？
    下方的路德心神俱震。
    “……”
    面对着奥萨坦来势汹汹的攻击，少女没有做出任何反击的动作，只是淡淡地看着那黑色的深渊魔气袭来。
    直到深渊魔气几乎要将她吞噬，她的脸上才浮现出淡淡的笑容。
    很轻松，很坚定的笑容。
    下一秒，她开口。
    这一回，路德听清了。
    她说的……不，应该说，她唱的，就在路德耳畔，在整个梦乡世界响起。
    “无尽命运的轨迹哟，通往远古！”
    缥缈虚无的歌声在同样缥缈虚无的梦乡回荡，灰色的迷雾和黑色的魔气之中，似乎多了一丝不一样的，更加灿烂的色彩。
    那是金色的，象征着过去、现在与未来一切可知与不可知的——
    命运轨迹。
    深渊魔气在命运轨迹前停下了侵袭的脚步，无法再前进寸步。
    奥萨坦忽然暴怒，目眦欲裂：“你……你怎么敢……”
    还未等他说完，少女就缓慢而坚定地再次开口：
    “北天极之神巨柱哟，连通云霄！”歌声响起，灰色的迷雾从上方被分开，一根巨大的，晶莹剔透宛若水晶一般纯净的巨柱从天而降，带着神圣的气息，直接压在了奥萨坦身上，令他动弹不得，只能一味地怒吼：“你疯了……你知道这样做是什么后果吗！？”
    “横亘天空之山脉哟，王座其上！”
    少女没有因奥萨坦的话语而动摇，继续歌唱着。
    这一回，天空中的迷雾被彻底分开，一座连绵不绝的山脉在天空中浮现，山脉之上，深红色的烈焰化为流星从空中飞下，拖出一道道灿烂的金红色线条，狠狠地砸在了奥萨坦身上。
    黑色的污血飞溅，又很快被奥萨坦背上的神圣巨柱给净化。
    “你疯了！”奥萨坦仿佛陷入了狂怒，双目赤红，紧盯着少女：“这样做……你以为你会有什么好下场吗？难道，你是想与我同归于尽吗？”
    路德心中一动。
    奥萨坦的意思是，少女虽然目前吊打他，但她自己也不好受，甚至……可能死去？
    为什么，她要这么帮助他们？是因为奥特拉斯吗？
    倒立的尖塔之上，少女神色淡然，轻轻点头，再次开口：
    “极东尽头华胥岩哟，日月晦暝！”
    这一回出现的，是连通云霄的巨岩，被白色的云气缭绕遮蔽，云气之下，猛然间睁开两只巨大的眼瞳。
    左眼为日，右眼为月，日月晦暝，阴阳相生。
    日光与月光交织缠绕，包裹在奥萨坦身上，一片片鳞甲脱落，他的左右双目忽然喷涌出黑色的污血，又很快化为黑气，消弭于无形中。
    然而，受到如此剧烈的伤害，奥萨坦不怒反笑——或者说是，怒极反笑：“没关系！没关系！既然你自己选择了毁灭的道路，那就让梦乡也随你一同逝去吧！秩序受损，混沌回归，君主的脚步又向着这个愚昧的世界进了一步……更进了一步！”
    什么意思？
    路德目光闪烁。
    如果，那位少女死亡，梦乡也会一起毁灭？梦乡毁灭，秩序生物的梦境就会受到影响，甚至陷入混乱，混沌的实力便会增强，那位被封印的君主回归的日子又加快了……奥萨坦的意思，大概是这样吗？
    可是，那位少女不是并非梦乡之主吗？为何她的死亡会引起梦乡的毁灭？
    路德百思不得其解。
    天空中，少女反而没有半分担忧，只是轻笑着摇头：“……”
    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但奥萨坦的神色变得无比愤怒，张开巨口，似乎想说什么。
    少女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天堑之壁白夜原哟，神之双眼！”
    歌声落下，一股令人心悸的气息从迷雾中传来，黑色的影子覆盖了整个世界。
    一只动作迟缓，宛如迟暮般的黄金巨爪从迷雾的黑影中探出。
    那是……
    路德瞳孔收缩。那只爪子，他很熟悉……因为它的主人，名叫——
    “奥特拉斯！”
    奥萨坦抬头，怒吼，没有眼珠的眼眶中涌出无尽的深渊魔气。
    巨爪探出后，没有半分停留，只是轻轻一握。
    周围，原本在少女附近游荡的命运轨迹忽然加速，冲向奥萨坦，将他包围，然后紧紧收缩。
    被紧紧束缚着的奥萨坦怒吼着，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下一秒，命运轨迹断裂，连带着奥萨坦都一起化为了黑色的深渊魔气，又被净化，消失不见。
    奥萨坦，死掉了。
    路德愣愣地看着他消失的地方，有点难以置信。
    万物归一教八冠冕中，实力仅次于克阿斯，开二段后和他们打得难解难分甚至一度让他们陷入死局的奥萨坦……就这么死了？
    他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看着那神圣的巨柱，连绵的山脉，高耸的巨岩，以及深藏于迷雾中的黑影，路德忽然想起了少女之前所唱的歌。
    北天极群岛，达克利斯火山山脉，华胥岩，以及……白夜高原。
    这四个，连同九头蛇沼泽在内，被称为大陆的五大秘境。
    传说中存在的，但从未有人目睹过其中真实情况的秘境。
    现在看来，其中是否隐藏着和奥特拉斯祂们有关的秘密呢？
    就在他沉思的时候，少女忽然转过头，看着他。
    他顿时心下一紧。
    “放心吧，如果我想害你，你早就死了。”
    少女淡然的声音忽然在他耳畔响起。
    看上去似乎并没有恶意。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救我们？”
    路德大着胆子问道。
    “为什么要救你们？”少女嘴角勾起神秘的微笑：“你们不过是附带的罢了。”
    附带的？那她真正要救的人是谁？
    路德愣住了。
    “至于我是谁……我是……算了，你不需要知道，反正，我也很快就……死了……”
    少女自嘲一笑。
    死了？
    路德有点惊讶，原来，她所需要付出的代价真的这么大吗？
    还有，奥萨坦所说的……梦乡毁灭。
    “放心，不会毁灭的。”少女淡然开口：“我不是她，所以，就算我死了，这里也不会毁灭……”
    她？她是指梦乡之主么？
    为何不管是这位少女，还是奥萨坦，都一直在强调，她不是她？
    从奥萨坦的语气来看，那个“她”似乎很让他忌惮。
    路德下意识思考着。“对了，关于你的同伴……”少女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手指从路德怀中的艾丽西亚一直点到远处的尼可和斯泰尔：“他们都睡着了……这不是我能控制的，这是梦乡的试炼，凭借你是没办法将他们唤醒的……至于你，你上次已经来过了，所以，试炼似乎也没有了……而且也没有必要，毕竟你又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那怎么办？”路德没有惊讶于她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而是急忙开口问道：“该如何唤醒他们。”
    “我说过，凭借你自己，是无法唤醒他们的，上一个能自己挣脱梦境的，已经是几千年前的事了，凭你的力量，还真不行……不过，你的这些同伴身上，有某个家伙带着那个自我唤醒的人的力量，如果他能醒来，说不定事情还有转机……”
    路德一愣，然后下意识开口：“庄不予！？”
    庄家先祖庄周曾进入过梦乡，并因此悟道，时间刚好就在几千年前，而庄不予也正好是他的后代，当初路德第一次进入梦乡的时候，也是庄不予用先祖的力量唤醒他的。
    “差不多吧……”少女转身：“上一次那个家伙，好像也姓庄吧？反正我也记不得了……我又不是她，鬼知道我是第几个她……”
    “额……”路德语滞，犹豫了一下，开口道：“那个……多谢你了……”
    “不要谢我……还是期待一下你的同伴能早点醒来吧……不然，等我死了，她出来了，你们再想出去，可就难了。”
    又是“她”？
    路德有点迷惘。
    而且……
    “你……真的会死吗？”
    路德忍不住开口问道。
    “那是当然。”少女没有回头，走到塔基的边缘，坐下，望着远处的灰蒙一片：“我现在，可就在等死。”
    “……”
    不知道该说什么，路德选择了沉默。
    他根本不了解眼前的少女，自然也就说不出安慰的话。
    按照少女所说的，还不如关心一下他的同伴，尤其是……
    路德看向庄不予，发现他的眉头紧皱，神色痛楚。
    那是……
    梦境。
    ***
    极西之地，比西尽头之海还要更向西的地方，虚空中流淌的长河依旧日复一日往复前行。
    “河岸”边，河水忽然开始沸腾，一只黑色的巨手从河水中伸出。
    “哼！”
    “回去！”
    长河中央的巨树上，传来两声厉喝。
    巨手顿时如同遭遇了天敌，缩了回去。
    但还是有一缕黑气飘了出去。
    “这是第二次了……”
    巨树中传来男子担忧的声音：“也不知道奥特拉斯祂们准备得如何了？”
    “我已经有所感觉了。”另一个更为沉稳的声音传来：“诺娅……正在苏醒，奥特拉斯唤醒了她……”“混沌的力量正在回归，但也在收缩……”
    “我们和他们，都在等待那个时间的到来……”
    “是啊。”一开始的男子长叹了一声：“只希望在此之前，诺娅能引领他们……早日明白自身的使命。”
    声音传到长河上，一座座石雕屹立于长河中央。
    其中一座，长袍束冠，挎剑配葫，在他的肩膀上，停着一只明明很小，却给人一种庞大之感的鸟。
    ***
    太皇天，庄家。
    面容肃穆的家主静静地站在一座小小的墓碑前，目光深沉。
    半晌后，他长叹一声。
    “痴儿！”
    声音传出去很远，从太皇天传到关中平原，又从关中平原传到大月沙漠，然后，从大月沙漠传到了……西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