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传——
时间:公元前213年
地点:连名字都没有的县城。
前213年——正值秦皇横扫六国,巩固起自己统治的过渡时期。
按理来说吧,统一了度量衡和国号的中原大地,怎么想都应该要比先前乱成一锅粥的战争世道要好得多。
但,也不尽然如此。
再生动荡的原因,就和这年头数字一样213。
在刚统一全国,天下尚未稳固的当口上,进行着由法家主导的,轰轰烈烈的制度改革。
隳举国之兵,愚天下之智。
在实行铁腕政策的时候,本来就需要点“杀鸡儆猴”的材料。
那群一心只读圣贤书,一点政治常识都没有的儒生,到这时候,那是比谁都积极。
一听法家成了国策之选,当即就不干了——闹事的闹事,上书的上书。
于是。
本来就不爽很不爽,脾气向来不怎么样的始皇帝大人,在李斯李先生的煽风点火下。
终于忍无可忍地掀桌拍板。
书生误国!
横扫六合的丰功伟绩,岂能败坏在你们手里!
烧书!
埋人!
始皇帝连六国都不怕,难道会怕你们这群黄口雏儿?
于是呢,这个前213年的杯具就开始了。
在轰轰烈烈的全国运动的大背景之下,连本身就处在尴尬地位的方术士们,都不幸受到了波及。
“要说的话,锅还是儒生们的。”
理由很简单。
本来大家相安无事,你自己要作死,那咱们方术界也同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井水不犯河水,谁也碍不着谁。
然而,“自作聪明”可是儒生的固有标签。
总也有托关系走后门,想偷空趁巧的儒生们,换上方术士的衣服,就企图蒙混过关了。
“——全给我解决了!”
这下子,可就殃及池鱼啦。
连先前为皇帝工作的炼丹师们下场也一样很惨烈。
每人一个坑,跳进去还免费送你一把土。
于是,纷纷外逃的无业方士们就只好流离于各个王都附近的城市,干起了他们的老本行。
——江湖骗子。
——
哗啦。
看起来就摇摇欲坠的木头摊子,被一位……面目丑陋到让人看着就觉得浑身不适的筋肉大,汉连人带着摊子统统踹翻在地。
“铁口神算”“全县第一”
这俩个拉风招牌,就这么被他一截截地掰成了烧火用的小棍。
“就你这水平还全县第一
说我‘生来福相,来日必有大用’,就向从大爷我这儿捞走油水?”
“要说的话,还是先生您提出的问题太奇怪了。”
被人这般砸场子的,脸上帖这张狗皮膏药的方术士,却依旧不动如山地坐在那小木凳上,还惬意适然地翘起了二郎腿。
“干咱们这行的,净是挑捡那些求知者愿听的好话来说。
‘我是什么东西’,提出这个问题的您,难道还要我说实话不成?”
咔嚓!
带着开山之力的铮铮铁斧,把那条无辜的木凳一劈为二。
“回答和提问一点关系都没有的臭方士……
别让爷再见着你,滚!”
得令嘞。
那位倒是也想得开,把脑袋上顶着的草笠往背上一收,还真咕噜噜地滚着,就这样离开了他的视界。
……素质真差。
“看什么看!没见过恶霸踢馆吗!”
拔出了插在地上少说也有七十斤的斧子,他怒视了一圈,正在发出一阵嘘声的众人。
围观群众们,却是很识相地当做没看见,各自走远了。
“今天也是有趣的一天呢。”
在不远处的一个屋顶上,那位趴在半空缝隙当中的金发少女。
一边抚摸着手中的狐狸,一边浅笑着。
“这个‘大家伙’已经从城东一路踢场子过来……有十多个了吧?
蓝,你觉得他想要干什么?”
“只是来人间界找茬的小妖罢了,闲着也是闲着,化形来找凡人们的麻烦……真是无聊。”
躺在她怀里的狐狸扭了扭身子,懒洋洋地说道。
“紫大人,难道您欣赏他那般做法吗?”
“没什么本事的方术士被揭穿骗局,也是生来活该喔。”
她摆了摆手,看向正在靠近另一个摊子的大汉。
“看,蓝,又有人要倒霉了呢。”
飞快地趴到少女头顶上的小狐狸,可不像她说的那样“满无所谓”。
——口是心非的小小式神,也算是萌点之一。
“千古第一神算,天下无双方士”。
飘扬的两面打满补丁的破布上,用黑线缝着这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
“臭方士,口气蛮大的啊。”
“那是当然。”
单马尾的白衣方士,对着对方摆了摆手——示意他闪边去。
“别挡着我晒太阳。”
瞧这大腕儿的,连头都没抬起来一下。
……
啪啦。
原本就很破旧的桌子,被这一下拍得木屑横飞。
“我是来算命的。”
“我看您是来要我命的。”
这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青年方士,一边抱怨着这般话语。
抬头,半睁着提不起劲的琥珀色双眸。
“少侠……您可真是骨骼惊奇。”
然后,在看到对方脸的一瞬间清醒了过来,哪还有半点睡意。
“少贫嘴。”
他把大斧插到了一边。
“说吧,我是什么东西?”
嗯,这个问题。
他摸了会儿下巴,仔细端详了数秒。
“你不是东西。”
“噗哈”
“紫大人?”
没,没事儿。
从失态中恢复过来的少女,拿折扇挡住了止不住笑意的半张脸。“这家伙,还挺有趣的嘛。”
“但如果咱们不伸出援手的话,恐怕他就要被妖怪击杀当场了。”
这个嘛。
“我看未必喔?”
回到街上,再来看看事件的进展。
果不其然的,在他把这句话说出口之后,场面就朝着失控的方向开始大步前进了。
“你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家伙……想死在这里吗?”
“不不不,完全没有这个意思。”
他抖着卦袍的宽袖,心不在焉地说道。
“你问我你是什么东西,我说了你不是东西。
既不是人,更不是个东西,那结果不就呼之欲出了吗。
你啊,是——”
啪。
大街上,在围满了围观群众的正中心。
那位摆着卦摊、脸上带着懒散笑容的道士,用双手把夹着砍向他的脑袋的斧刃,停在了他的头发前一厘米处。
一步、一步地,把举着斧子的大汉逼到了街心。
“你……何方神圣?”
“和那么街头卖唱的光脚方士不同。”
一字、一顿地说着。
“师从鬼谷王诩,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乃徐福,徐君房是也。”
周围传来了“原来如此”之类的感叹。
“王诩?”
“啊,蓝你还不知道吧。”
紫敲打着折扇,在那解释着。
“是个很厉害的老先生哇。”
“与紫大人相比呢?”
……嘛。
各有千秋?
“抱歉。”
那位彪形大汉,看来也不会那么容易就善罢甘休。
“我还不会把食物的战斗力放在眼里……喝啊啊啊啊啊啊!”
被连斧子带人一起举起来的道士,无奈地耸了耸肩。
“话先说在前头,我不想动用暴力解决问题。”
“废话少说!”
在试图将他甩开的瞬间,大汉的面色大变。
他手里捏着的“斧子”,已经只剩下个刀把儿了。
至于剩下的?
在接触到道士双手的瞬间被引燃,化作了随风而去的灰烬。
“记住了,砸场子也得看对象。”
拍打着沾上些许灰尘的道袍,他抱怨道。
“虽然很感谢你能够帮我解决掉我的竞争对手们,但是……
你知道我的生意为什么会这么差,导致连换个好点的桌子都换不起吗?”
在那微笑的光辉之下,大汉节节后退着。
“为……为什么!?”
就连这句问话,都带上了不小的颤音。
因为呀。
我脾气,那是真的非常坏喔。
目送夹着尾巴、落荒而逃的对方消失在街道尽头,重新坐回椅子上的徐福,把一旁被震翻的旗子重新挂了起来。
“真是的,最近的小妖怪学个化形也敢跑到光天化日下为非作歹,真当没人治得了它们了吗?”
这般嘀咕着,顺便把脚下的钱袋捡起来,丢到了袖子里。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嘞,铁口神算金字招牌嘞……”
那么。
目睹了刚才那诡异对决的路人们,又是作何反应的?
畏惧着、害怕着,退避三舍。
——当然的结果。
从鬼谷出师之后,他就一直遭到这般眼光的注视。
要学这些方术道法,那是用来悬壶济世的。
但在出师后才发现自己的国家早就被别人“归为一统”,就显得十分之尴尬了。
无力地重新趴倒在摇摇欲坠的桌子上,他正准备继续他的晒太阳大业。
“请问,您就是远近闻名的徐福徐方士?”
轻盈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侧过脑袋。
“没错,我就是才貌双全风流倜傥潇洒英俊一表人才的徐福徐君房……哎呀,金发紫瞳?
大小姐您这外相,生得也着实古怪咧。”
一面说着,一面从架子底下翻找出另一条板凳。
“您坐。”
只是惊讶,却并未提起警觉?
“您可真心儿大。”
嗨呀,别说了。
“我有几斤几两,那自己心里最清楚——您要真动手的话,怕不是秒秒钟就能送我去见师尊了。”
他摆着手。
“堂堂大妖,不在山里修习磨练,特意来这山高皇帝远的地方找我是干什么?
算卦?
婚姻卦、时运卦,抑或是……”
“最普通的卦就好。”
她打断对方漫无止境的推销,丢了个铜板过去。
紫瞳中透露着揶揄的视线。
“这是用于卜卦的钱物。”
“成。”
结果铜板,徐君房从袖子里掏出一支已经蘸上墨水的毛笔,展开了桌上的竹简。
“说吧,您的姓名?”
“八云紫。”
“年龄。”
“欸,非要说吗?”
“……请配合。”
“今年十七岁。”
——鬼信喔!?
“是嘛。”
把被龙飞凤舞的字体彻底占据的竹简抬起来端详了一阵,他微微皱起眉头,做出一副严肃的表情。
“噝,这卦象看起来很凶险啊。
我不知该不该说……”
“说吧。”
做了一个您请的手势。
“再怎么凶险,咱也是见过许多世面的人哇。”
铮。
先前悬于方士腰间的长刀,此刻已经把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玩弄境界的大妖怪,来自东瀛的魑魅魍魉,八云紫——光是这个头衔,可就已经凶险无比了。”
“阁下想要咱的项上人头?”
“要是能把您的脑袋献给皇帝,那我这辈子可就吃穿不愁啦。”
呵。
不再掩饰自己能耐的八云紫,把庞大的妖力统统释放了出来。
整个街道的颜色仿佛在瞬间褪去,因为过于恐怖的妖力威压,甚至连周边的土屋墙壁都产生了裂缝。
“咱可是第一次知道,自己正处于被通缉之中呢。
——但是就算那样,又能如何?”
如何,这个,呃……
判断了一圈敌我战力差距。
用浅显易懂的比喻来说,如果徐福是一只张牙舞爪的行军蚁的话,那么眼前这位其貌不扬的少女,就应该是一头成熟老练的猎豹。
……或者吊睛白额大老虎,之类的。若是鬼谷方士们一齐出马,也许还有个6、7成的胜算。
至于自己单独作战?
饶了我吧。
淡定的把长刀收回了腰间的刀鞘中,他苦笑着举起双手。
“原谅我有眼无珠、不识泰山的行为——现在你赢了。”
“明智的决定。”
“但我怎么觉得,您没打算放过我呢?”
刺入他脖子、正淌出泊泊鲜血的尖锐指甲,并见到没有松开的意思。
“——只是做一个印记而已。”
“欸,印记?”
“意思就是。”
正坐在她肩膀上的狐狸,语气低沉地说着。
“紫大人为了防止你这弱小的人类,将她的行踪泄露给其他方士们,得用点手段作为‘保险’。”
嚯。
“所以,你现在并不是在向我示好,而是在往我的血液里注入妖力吗。”
“唔……系哇。”
抹着嘴边血痕的八云紫,从徐福的脖子边移开嘴唇。
在那之上,留下了一对被虎牙切开的小小洞口。
“差不多就是,只要产生透露咱们行踪的想法,就会瞬间爆炸到四分五裂而亡的‘保险’呢。”
“不是很懂。”
感受了一下发酸的脖子的徐福,正娴熟地包扎着先前留下的伤口。
“你们那么强大的妖怪……一只无限接近于九尾天狐的狐妖,一只连本体都没人知道的妖贤——还会害怕人类的追杀?”
“蚂蚁虽然很弱小,但多了还是很烦人的。”
狐狸替她的主人解释了意图。
“千里的堤坝尚且害怕蚂蚁的侵蚀,何况两只无依无靠的妖怪。”
“那可不一定。”
对八云紫的说法提出了异议。
“有扶摇九万里的本事的大鹏,岂会在意燕雀的口舌?”
呵。
“没您想象的这么伟大哇。”
“能掌握隙间的妖物,也没你口中的那么弱小。”
在自己的脖子处拿麻布绑了个蝴蝶结,他白了浅笑着的少女一眼。
对方倒是不太在意他的“无礼之举”,轻按住了已经在面前汇聚光球的狐狸的脑袋。
“不得不再夸赞一声先生的口才,看来呀,咱确实是找对人啦。”
一边说着,她从隙间里头,拿出来了一颗闪烁着诡异光芒的小圆珠。
“这是……大妖的内丹?”
端详了一会儿其表面的光泽,他一巴掌拍掉了差点就伸到上头的自己的左手。
清晰地明白着自己立场的徐福,使劲咽了口口水。
“看这品质,若要您被人炼成丹药,也差不多是这个样儿的吧。”
瞎说什么大实话呢!
“回答正确——没想到先生您见的世面还挺广的。
这是我从某只被正统道教杀死的龙蛟身边‘捡’到的东西。
是无论人界还是妖界,都渴望得到的上品宝贝。”
过奖过奖,全凭老师教得好啦~
“鬼谷有这种妖丹的鉴别课程。
教授专业的方士先生曾经说过,妖丹的品质越好、品级越高,那么它的颜色就越深、散发出的光芒愈发清澈。
这枚深绿色妖丹都快赶得上丹炉里的真火了,想也知道是大妖吧。”
正确。
“那么您应该知道,咱找你是为了啥了吧。”
“为了汲取内丹中的妖力,以增加自己的修为,需要一个不为人知的庇护所?”
哎。
“要是先前遇到的是你,这式神的活计,可就没蓝什么事儿啦。”
——八云紫大人!?
玩笑,玩笑话。
摆着手的少女,朝徐福这头吐了吐舌头。
“回到刚才的问题。
您会同意给咱一个合适的地方吗?”
“你自己解决不行?”
就算是没大没小的方士先生,也明白这活计里头蕴含着的无穷危险。
“不行。”
既然找上了门,八云紫自然有让对方“答应”的方法。
“大鹏抢走了燕雀的食物,鼠目寸光的燕雀们来着大鹏麻烦的时候,可是没有好果子吃的吶。”
那群鼠目寸光的家伙们,追着这个珠子可是追了快半个月。
甚至呀,有人召唤出了传说中的鬼将,追着咱毁灭了路经的六座城池。”
八云紫冷笑着。
“让我继续这逃亡生涯自然没问题……但对于当世中原而言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就不是咱能保证的啦。
徐先生,您认为如何?”
还真是。
——威逼利诱、软硬兼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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