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君房霍青娥》梅雨人间篇 第一话

    坐落于人间之里的标志性建筑物——龙神广场附近，有着一家不怎么起眼的小店面。
    虽然一天仅仅营业可怜的八小时，但是平时的话，这里的人气还是络绎不绝的。
    零食店，其名为“徐福记”。至于为什么会是这个名字，因该店面之存在过于久远，这方面历史已难以考证，即使去问现在店铺的老板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说是零食，其实也只有糖类的销量和存货比较多的样子。
    据偶尔来此处购买些许茶点的80岁以上老人们谈论，这家店铺似乎是在人间之里刚建立的时候就存在着的。
    因为不可考，所以大家也就把这种说法当做了在人里无数个来历不明传说中其中之一。
    和最近一样，也是个阴雨绵绵的鬼天气。
    梅雨的天气似乎还要持续许久才能停下来，但令人奇怪的是，店内即使在这种令人感到烦躁的天气下也依旧保持着清爽干燥的空气，使前来购物的人们身心舒畅。
    “年少轻狂绾傲火，老来万事空蹉跎。
    心求天境蓬莱岛，邻里凡间俗事多。
    一路高歌欢饷醉，三觥把盏狂言说。
    秦嬴亦陷谄名惘，万里江波定东国。”
    “先生请问你要买什么东西吗，如果不买的话能不能不要妨碍其他客人……噫！”
    啪！
    合上竹简，原本搬着椅子、架着二郎腿坐在柜台前的白衣道士一言不发地站起身，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
    “文学，文学你懂吗，什么叫做‘妨碍’，读书人真的太少了，太少了！”
    “但读书人也不应该打扰别人的生计活啊，所以请您去旁边念经好吗……噫！”
    啪！
    道士展开竹简，再将它猛地合上。
    “念经书，嗯。”
    他冷哼一声:“这可是天朝的国粹，你竟然说是念经？”
    “不论是什么东西求求您靠边吧，真的没心情跟你抬杠啦！”
    店长快哭了。
    “喂，就不能麻烦你稍微让开些么，在这么多人面前秀你那半吊子的水平，刁难一个手无寸铁的平民……很有趣？”
    身后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这语气里可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好意。
    “老不死的道士怎么就学不会自裁呢。”
    “我去，都过了这么久了怎么还有人记得我这个绰号……阁下这身装着，莫不是道友？”
    “少来，别觉得穿的差不多的人就得和你一个鼻孔通气的。”
    她厌恶地瞪着面前这套近乎的男人:“在人里的街道上遇的到衣服着装和我差不多的人，满足这一点的家伙只要去死就可以了。”
    “三句不离死字，看不出来道友您这么小只的，火气还真大。”
    他一耸肩。“算了，这码子事下次再说。我来徐福记店里，可是有事要办的，不像你这样的[大]道士还会来这儿买糖吃。”
    杠上杠进行中。
    “大言不惭到这地步，看来除了让你去死也没别的出路了。”
    切。他白了凶巴巴地抽出火符的女孩一眼。
    “装凶作恶对我可无用，老老实实说你自己想吃又不会掉块肉。”
    “……哼，就算真是来买糖的，那也是正当理由。我看你就只是来这里捣乱的而已。”
    银发女孩嫌恶地朝道士瞪了一眼，一甩道袍的下摆，大摇大摆地走到了不知所措的店长面前。
    “我给你展示一下什么叫做正事。喂，徐福记的店长。”
    “……您又是有什么吩咐？”
    店长看起来是被咋咋呼呼的道士吓得不轻，看见穿白袍的人都下意识心里一惊了。
    “也不算是事儿，就只是一个请求而已。”
    “哦……道长请说。”
    女孩摆着南无脸。
    “知道神道教吗？”
    摇头。
    “那愿意去死吗？”
    猛烈地摇头。
    好的，我知道了。
    她点头，微笑着地点燃了指间的火符。
    “我奉太子之命来招纳信徒……你既不知道神道教是什么，又不肯去死，真是让我很为难啊。”
    “停下！
    停一下，都给我停一下！”
    算是明白了她所谓的“正事儿”是啥的徐君房一边扯着女孩的后颈布把她拉了出来，一边从宽大的袖子中掏出一大叠符咒。
    “什么乱七八糟的破事儿，都听我说！我可是来这儿退妖除魔的！”
    “那和我让店长去死有什么关系？”
    “不能随便让人去死！”
    “在人之里不行？”
    “在哪里都不行！闲杂人等统统出去，等会儿恶鬼上身你们就得在床上躺一个月了，还不趁现在各回各家去——没见过恶灵吗！”
    “嚯，恶灵，我怎么就没见到你背个吸尘器来除灵？”
    “客人，还请不要随意恐吓小店的客人……”
    “那个矮子道士不懂也就算了，店主……你爸爸或者爷爷都没告诉你有这事的么？”
    无视一边正在大声喊着“谁是矮子啊，再乱说切了你舌头”的少女，许君房向着似乎把他认为是无聊过来捣乱的混混的店长询问道。
    “抱歉，我昨天刚去他俩的坟上续过香……”
    “好嘛。”
    他无力地一拍自己的脑袋。
    “瞧我这记性，把这岔子忘了个一干二净。这样吧，见着了就是缘分，我就特别允许你在这里了。
    顺带一提，道友……等会儿可真的会误伤的啊。”
    “就算真的有恶鬼我也不见得会怕，你这么虚张声势我就会退缩了？”
    同样是一袭白衣的女孩晃了晃手里的还在烧着火星子的符纸。“不过从你那一叠上看来，你应该也不会是寻常的江湖骗子，那我就先在这儿看看你会搞出什么名堂……至于让你去死和买糖的任务，往后稍微推推也无妨。”
    所以说还是想要我去死咯，要让人类互相理解果然只能开○达了吗。
    他一边抱怨着，一边推搡着把一旁极不情愿的说着“我们的确没见过啊”的其他客人们都赶了出去。
    准备完毕。
    “好了，接下来。”赶走了客人们的道士拍了拍手，从腰间上解下乾坤袋，翻找了一会儿，打里边抄出来一把小簪子。
    “这不是青娥的法器？”
    “喂，拿看渣子的眼神看一个纯洁的人可不太好吧，就算我脸皮比城墙厚实那也是会受伤的……咳。
    我这是按照她铲子的原理重新仿造的，不信你看看这里，还有我的签名。”
    他指了指铲子的柄上，用遒劲有力、入木三分的墨水划着“徐君房”三个大字。
    “这下没话说了？”
    “嗯，盗窃创意也不是什么值得说的事，我回去就告诉青娥，你这该死的版权强盗……”
    随你怎么说好了咯。
    斜了眼词穷的银发少女，他转头过去，向被搁在那好一会儿的店长询问道。
    “你，应该是知道吸血鬼异变的吧？”
    点头。
    “那么你知道那时候到底死了多少人类、妖怪吗？”
    “妖怪那边是不清楚，但如果慧音老师的教学没有出错的话，当时应该死了大概有半个人里左右的人类吧。毕竟人类可是作为妖怪们的食物参战的一方……
    那个‘恶灵’和那时候的大异变有关联？”
    如果真是那会儿遗留下来的问题的话，那不处理确实是不行的。
    这会儿连一直臭着张脸的女孩也凑了过来，看来是对这个话题抱着十足的好奇心。
    吸血鬼异变，那可不是能够寻常处之的小事件。
    作为幻想乡最黑暗的历史之一，红魔之馆的馆主在手刃所有同族的时候，也没有过对于人类方面有过网开一面的打算。
    在这场动荡不堪的大清洗当中，人间之里受到的创痕直至现在都无法完全复原。
    “嗯？
    那当然——没关联啊。”
    徐君房如是说道。
    “向我的好奇心道歉啦！”
    “去死就好了！骗子！人渣！版权强盗！”
    没有理会那两人的打算，他拿着簪子挖起了地板。
    “不过，虽然联系不是很大，但可以说就是那时候的遗祸都没问题哟。
    人类的灵魂受到吸血鬼的诅咒，即便死去也无法解脱，不甘如此的怨念重到几乎可以积聚成实体的状态，徘徊于当年的战场上……而这些无法被超度的冤魂，”
    他往脚下一指。
    “就埋在这下面，被镇压于幻想乡的灵脉上。”簪子碰触到地板，轻轻一旋，地面就神奇地陷了下去。
    随着他话音落下，气氛也一时间重新寂静了下来。
    “那时候我还没来幻想乡呢……也就是说，死去的怨灵都被镇压在这地下？虽然灵脉节点的说法没错，但是为什么我完全感觉不到‘灵’的存在？”
    “我只是想问为什么要把那么一个危险物品寄放在我的小店的下面，要是哪天一个意外我就狗带了吧！”
    “哟，找到了，就是这个。”
    无视一旁抱怨的店长，他从大坑里拎出来一个贴满发黄符咒的大瓮。
    “这是镇”“没错，这里面就是那些冤魂的所在之处了。至于我要做的嘛，店长你也别傻站着了，赶紧去关门关窗，帮我把这些符咒全部贴在所有你能贴得到的地方。”
    “啊？”
    “听明白了吗，倒数十个数我就要把它们放出来了！”
    “是！”
    抱着一大堆符纸的店长、开始手忙脚乱地往墙壁上胡乱贴了起来。
    “贴的也真是乱七八糟，浪费了这些上等的镇灵符。”
    “嘛，毕竟是初心者嘛，多少带着点宽容的眼光去看啦。”
    “……哼，尽会给人打圆场的老不死道士。”
    “闲着也是闲着，刚好可以问你一个问题。你的姓氏是“伊势”的吧？”“是的。道长，您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他不置可否地摆了摆手。
    “那就证明我的记忆力还没有退化到连别人名字都记不住的程度。
    怎么样，你对我独家发明的自动吸附式符纸有什么夸赞的语言嘛，矮子银发？”
    “
    我只在沉思怎么弄死你才好。再说，只是把双面胶预先贴在背面而已，你到底在自豪什么？”
    眼看两人就又要因为这样那样的话题杠上的当口，店长狠狠把手中最后一张符纸拍在了窗子上。
    “这样差不多就可以了吧？”
    “嗯，差不多就行了。你看看，我的符纸就算是让一个正常人来贴，效率也绝对有快上一倍以上的。”
    他站起身往四周看了看贴满鬼画符般符纸的墙壁，对银发少女说道。
    “那个啥……去死去死矮子银发，你也是这么想的对吧。”“叫物部布都。”
    “喔，初次见面，这边是住在人之里东面竹林里的仙人，徐君房。”
    “没人在和你打招呼，去死！”
    发现自己被套了话的女孩，终于是忍无可忍地抄起火符往他脸上拍了过去。
    爆炸的硝烟散去。
    “那么接下来终于要进入正题了，在那之前，这里有一个小道具你先拿着。”
    头发上还在冒白烟的他丢给店长一个上面写着“徐君房”的护身符:“这是我的签名，能辟邪的。”“……谢谢道长。”“你那个属于法器的范畴了吧，虽然有些恶”“各位看好了——”
    在此打断了布都的提醒，他挥手示意所有人进入状态。
    “倒数三个数，一茄子，二鹰，三富士！”
    “这是在过年吗，杀了你喔！？”
    随着大瓮上的符纸被徐君房全数解开，瓮的盖子瞬间被炸了开来。
    “什么都没有啊，这叫我看什么……等等你想要干什么？！”店长看了看空空如也的瓮底，向着手中捏着符纸、嘴里嘀咕着夹杂“急急如律令”之类奇怪的短句，正在不断走近他的道士问道。
    “敢动就炸了你，拿好护身符！”
    一瞬千击！
    下一瞬间，店长头上被贴满了朱砂画制的符纸。
    “喝……缚！”
    符纸爆发出猛烈荧光，显化出的符文环绕了店长全身。
    没给对方反应过来的空闲，只见道士把手里的大瓮一个上下反转，把这充满泥土芬芳的瓮扣到了他的头上。
    “喂！？”
    “完成。然后就是……急急急急急急急急急急急如律令！
    归————灵！”
    符纸纷纷从店长的身上脱落下来，自动贴在了大瓮的瓮壁之上。
    “好，怨灵已经被重新封印，你的任务结束了。”取下套在店长头上的瓮，他把贴在其胸前的最后一张符纸揭了下来。
    “为什么总觉得到头来只有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的样子……”店长活动了一下手脚，一脸疑惑地掸着脑袋上的泥土。
    “正所谓，‘懂得越少的人活得越久’，就是这个道理。哦呀，拿好这个。”
    徐君房把大瓮交到了店长的手里。
    “那么，麻烦你重新把这个器物埋下去吧。”
    “这把法器不会自动将洞复原的？”
    “我的穿墙道具可不像娘娘的那么好使啦。”
    听了布都提出的疑问，徐君房也是顾左右而言他：“毕竟是仿制品，挖出来的洞并不会自动消失……所以，还是店长请自行处理吧。提醒一下，记得只要埋下去就好了，别再挖深，下面可是幻想乡的灵脉，断了我就又有的忙了。”
    “有的忙指的是”
    “替你收尸。”
    “……”
    “就是如此，那我就先走了。”
    撂下懵逼中的店长和在那皱着眉若有所思的物部布都，他踏着大步，如来时那般风风火火地离开了店里。
    －=－=－=－=－=－=－==－
    因为蒙蒙细雨的缘故，即使到了中午时刻也不见有多少行人。
    在这样的条件下，两个身穿白色道袍、打着油纸伞、一高一矮的身影就显得更加突出了。
    “呐，我说。”“古物部氏，我都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能力了，也没有要加入神道教的意思，更不会想去死，再这样纠缠下去的话，我也是会生气的哦”“……我只是想问问，为什么直到最后你也不让店老板知道真相，明明让他知道了这些事情也无所谓的吧？”
    道士停下脚步。
    “嚯，你已经猜到了？”
    “我好歹也是个有点本事的尸解仙，都演示到这份上，没理由不知道吧。”
    “呵……虽然说不能让他知道，但是像你这样的笨蛋，就算告诉你也无所谓。”“杀”“好，那我就说给你听吧。”
    他熟练地打断了对方的发言。
    道派分为很多个分支。
    像是你这样的打扮一看就知道是本土神道教的人，而我，虽然说是“略懂略懂”，但是其实真正精通的也就只有鬼谷方术罢了。
    而鬼谷方术之中的极致，就是——
    对死生的理解，与对长生不老的追求。
    “长生不老的话是谁都想的吧，神道教追求的也是这个哟。”
    同属道教的话，无论差别多大还是离不开这个的吧。
    总之你只要知道鬼谷道派对这方面的研究特别深刻就行了。
    然后才是重点。
    “唯医与仙，方可越过生死关。”
    “啥。”
    他顿了一顿:“在大约80年前，我曾经救过他的爷爷。怎么说好……就当是当时年轻犯下的错误罢。”
    “他满身是血地倒在我家门前，身上多处被吸血鬼的爪子撕开的致命伤，处处深可见骨——就算再好的医术也不可能治好的那种程度。”
    “你想说是你救了他？”
    算是吧，也不算是。
    当时我问他：我这里有一颗丹药可以救你，你是要继续活下去还是就这么死了算了？你猜他怎么回答我的？”
    嘿。
    “他当时二话不说就抄出藏在怀里的刀子捅了过来，想要抢我手里装着丹药的瓶子。”
    “……这剧情发展我有点听不懂。所以呢，你杀了他？”
    三好青年的我并不会做这么残忍的事情。
    当时我手里拿的药的确能救他，也确实给了对方。
    但是，他需要为他的贪婪付出相应的代价。
    只要服下丹药，他的灵魂就将永远无法进入轮回。
    每次结婚生子，魂将转移至出生的婴儿体内，但是他的魄却一直会停留在体内……
    直到尝尽尸体腐化之苦。当然，他也可以选择不留下后代，但，命烛熄灭之时就是他魂飞魄散的之刻。
    “你这到底是救人还是害人，要弄得人家永世无法进入轮回才开心？”
    “本来只是想开个玩笑，谁知道他来这招。”
    徐君房撇撇嘴:“知道这个老板的身世么？”
    “都说了我是刚来的……”“这新闻当时在人里闹得沸沸扬扬。伊势仪在妻子生养之时突然拔刀捅向妻子腹部，造成妻子死亡之后突然莫名猝死，所幸之万幸，婴儿无事。恩……记得扔在我门口的新闻报纸上是这样说的。”
    “店长就是那个婴儿？”
    “True。后来呀，这个婴儿被徐福记的老板两人组领养了，到现在顺理成章地成了店老板。而我今天要做的，除了要再次封印幻想乡的怨灵，还要做的——就是剔除这曾经的业根。”
    “那么……成功了？”
    “成功了一半。虽然业根已经随着怨灵一起封印在了镇壶中，但是因为接触了超现实和坐拥灵脉的长期影响，他这辈子估计当不成普通人了。”
    “你是说”
    “我们可以尽情期待一下10年后人之里的大阴阳师先生什么的了呢。”
    “这算是你的补偿？”
    “大概吧，谁知道呢。”他停下了脚步，“都已经快从人里出去了，你确定要这么跟着我去我家坐坐吗，物部布都酱？”
    “别妄想了，恶心，无聊，当心我放把火烧了你。还有，别在末尾加上“酱”这样让人反感的字眼，一把年纪了还为老不尊！”
    徐君房叹了口气。
    “好吧。那么就此别过，物布嘟嘟。”
    “怎么觉得称谓还是被占了便宜……”
    她一边抱怨着，一边转过了那边房屋的墙壁。
    那么，回去吧。
    独自走在通往竹林的路上，道士将目光移向灰蒙蒙的天空。
    你自己知道你隐瞒了什么，徐君房。
    那个即便在生死攸关之时，也不惜一切对你刀兵向相的男人究竟是为了什么，你肯定清楚。
    他，还有他的家人、亲人、朋友。
    不过一颗药而已，是救不了所有人的。
    ——这是在那之后又过了好几年，我才了解到的事。
    希望现在的所作所为，能替曾经的自己赎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