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卡维蒂布莱尔》No.4 恐怖分子不会哭泣（上）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消毒药水的气息，洁白到令人发毛的低温义体储藏室中悬挂着数十架冰冷的残骸，麦卡维蒂竖起衣领，呼出的空气在脸颊前方凝结成白色的水雾，而常年在此工作的马可士却像是习惯了似的呼吸着寒冷的空气，没有吐出一丝白雾。
    麦卡维蒂向马可士打了个招呼后望向隔离窗外，布莱尔的身体浸泡在人工营养液中，适量的虚拟图景在她的脑部生成，同时将她的心理状态和身体感受传送回来并加以分析，浅绿色的灯光将清澈的液体和她的光滑人工皮肤照亮，十余根线管从各个方向连接至她后颈上的六个插线口，少量氧气气泡从池中升起，穿过线管和布莱尔的双腿和指间向上浮去，电信号在AI的指引下生成、发送、接收，布莱尔处于假寐状态之中。
    “大概还需要多长时间？”麦卡维蒂从观察窗后注视着布莱尔在医学营养槽中沉睡的样子。
    “这可由不得我们来决定。”马可士一边调整着屏幕上的数字一边回答：“义体的相适性由个体来决定，越是精密的义体相适合所需的时间越长，义体师在这期间的工作只有坐在一旁观察数字罢了。据我之前的经验来说，像她这次安装的T-51f型动力骨骼一般所需的时间为24小时，快的话17~20个小时。”
    “不能加速这一进程吗？”他凑近屏幕观察布莱尔的脸庞，她的眼睛在眼皮底下来回转着，看来是在做梦。
    “不能，如果强行唤醒她的话会造成义体与电子脑契合误差，导致技术性瘫痪。再说了，现在的义体技术已经非常发达了，要是在以前，就连接上自己断掉的手指都至少需要几个月来恢复。”
    “你不能将现在与过去相比。”
    “总之，把她交给我，反正你们的工作都一一安排好了，虽说布莱尔是玖机关的核心人物，但不至于少了她你们就变成一盘散沙吧。老老实实工作，当布莱尔醒来的时候发现麻烦事已经结束了，这样不是挺好的吗？”
    “是，是。”麦卡维蒂挥着手，先行告辞。
    不知是工作上的原因还是隆冬来临，麦卡维蒂感到NeoHongKong的夜晚越来越漫长，不过在这座城市里就算是夜晚降临也明如白昼，街道上的霓虹灯在整个晚上都不间断的闪烁，消减着本应属于夜晚的黑暗。
    他走出大门，空气异常地寒冷，鹅毛般的雪花从夜空中降下，在街灯的照耀下闪闪发亮。即使已经过了晚高峰的时期，摩肩接踵的行人仍在街道上来往行走着。麦卡维蒂脑中传来美杜莎的头像，使得他将注意力转移到对话上来。
    “麦卡维蒂，现在有空吗？”
    “怎么了？”麦卡维蒂一边漫步在人群中，一边听着美杜莎的报告。
    “前些时候的R类型杀人事件以及疑似机器人产生灵魂的案例我已经整理出来了，我现在把资料传给你吧。”脑中浮现出加载页面，看来近两个月来发生的类似案件一共有17件，其中大部分都被当成偶然事故以及搁置及未处理案件了。
    “最早的事件是索尼旗下的太平洋制药公司管理员死亡事件，好像是因为秘书机器人偶出了故障，把管理员的脑袋打坏了。紧接着的是好几起警务人员被害的事件，由于被害人都经常出没于非法经营的人偶风俗店，所以这些案件都没有正式立案进行调查——也许是对社会影响不利的原因吧。再来就是某个外籍黑帮的大量死伤案件，据警务处的勘察应该是在进行交易中产生了分歧，所以导致其中某一方被全灭，现场留下了高规格的人偶部件，怀疑是被盗用的军用人偶。”
    “军用的？”
    “是，军用人偶，现在已经确认了，和我们围剿贩毒团伙时自己动起来的人偶是同一规格，也和之后遇袭的电子军工制造厂生产的人偶是同一型号。再接下来的案件性质就不一样了，智能军工首席会长凯瑞·金被害事件。由于目标是政府官员，所以这一案件被视为了恐怖活动，也就由我们玖机关来接手了。在这之后虽然没有发生针对官员的袭击，但怀疑是人偶产生灵魂的案例增加了几起。”
    “比如说？”麦卡维蒂站在街角，这里人流量很大，所以他不得不减弱耳朵接收的音量以听清美杜莎所说的话。
    “除了一起平民被害事件以外，其他的都是一些人偶做出规格外行动的目击而已，对了，还有人在网络上发言说见到机器人偶躲在角落里哭泣之类的。”
    “哭泣？别傻了，人偶又没有泪腺。”麦卡维蒂看了一眼身旁，那是一间女士服装店的橱窗，两三个做工精良的展示用人偶穿着优雅轻盈的服饰在玻璃后面做着各种动作，像是在假装自己是人类。
    “毕竟是网络传言，可信度不高，不过的确引起了很大程度的讨论风潮，很有可能是‘话筒人’设下的舆论基础。不过即使如此，这些和机器人偶有关的事件的偶然性仍然太大，我看不出其中有任何关联。”
    “制药公司管理员死亡、警务人员被害、外籍黑帮的交易与火拼、非法贩毒团伙、以及同一型号的军用人偶和电子军工的生产工厂……美杜莎，能不能帮我查查太平洋制药公司死亡的管理员负责什么药品的生产？”麦卡维蒂在口袋中摸索，可是那里什么都没有，他并没有随身携带证据的习惯。
    “嗯……我看看，是加密信息……不过我能搞定。”传来了美杜莎连接终端的效果音。
    “找到了，死者约翰·唐，年龄44岁，负责的生产项目是……”“合法的DDT娱乐用病毒。”
    “果然……”麦卡维蒂若有所思，他停下脚步，一些雪花落在他的头上。
    “被害的警务人员负责哪方面的调查？”
    “……药品销售和安检。”
    “外籍黑帮交易的是什么货物？”
    “……警务处的资料很少不过怀疑是……非法枪支……”
    事实已经非常清晰明了，“话筒人”利用某种手段从太平洋制药盗取了大量的DDT电子毒品植入系统炸弹，杀害负责药品销售与安检的警务人员以便将这些偷盗来的货物混入市场之中，同时从外籍黑帮那里获取了下一步行动所需的枪支，紧接着杀害电子军工首席会长，袭击军工制造厂，散布AI有灵理论，制造舆论基础，煽动底层阶级与无产阶级的反对情绪，为游行示威奠定基础，再操纵伪装成警员的人偶制造混乱，上演一场政府对手无寸铁的平民们的屠杀……不过仍然还有一个小小的细节让麦卡维蒂非常在意。
    “美杜莎，那起平民被害的案件，是怎么回事？唯有这起案件，我看不到‘话筒人’的目的。”
    “渲染恐怖气氛？”
    “美杜莎，把事发当天的详细资料传给我，以及那个被害家庭的安保摄像记录。”
    “好的，稍等……”
    视线内出现了加载的画面，最中间的数字慢慢达到了百分之百。
    “发送完成，这是案发前一天的定时摄像，各方面来说都很正常，女仆人偶也没做出规格外的行动，似乎没什么奇怪的。”
    安保摄像机忠实地将屋里的一举一动都拍摄了下来，这一张照片似乎是一个男子离开家准备去工作的场景，他的妻子在为他打好领带。
    “看来确实如此，下一张。”
    厨房的摄像机，妻子在为儿子和女儿准备早餐，烤面包的油烟稍微有点大触动了摄像机的自动摄影系统。
    “下一张。”
    妻子为吃完早饭的可爱儿女整理衣服，送他们去上学，女仆型人偶恭恭敬敬地站在他们身边。
    “下一张。”
    一家四口都出门去了，女仆型人偶启动了清洁系统，从客厅起开始打扫。
    “下一张。”
    门口有邮政服务机器人送快递来，女仆型人偶打开门，接过一个不大的纸箱子。
    “美杜莎，b3到d4区域放大一点。”
    只是普通的盒子而已，里面装着的是给孩子买的鞋。
    “下一张。”
    下午三点半，妻子把孩子们接回家，同时出门买菜。
    “下一张。”
    一家四口其乐融融地坐在一起吃饭，有说有笑。
    “……美杜莎，放大f7到g6位置。”麦卡维蒂皱起了眉头。
    “是饭碗和筷子吧。”美杜莎将画面放大后回答。
    “美杜莎，你说为什么……四口之家要准备五副碗筷？找找其他的照片，一定还有一个人。”
    丈夫刚回到家的场景，妻子出来迎接，女仆型人偶为他把鞋排列整齐放在地毯上。
    “放大h2到i3……那双鞋子是谁的？那里有双皮鞋。”
    “一个成年男性？”
    “而且身高在一米七到一米八左右。美杜莎，再把刚才吃饭的那一张照片给我看看。”
    四个人围坐在桌子上吃饭的场景，不仅仅是碗筷，连椅子也有五张，丈夫的脸朝向空着的椅子，好像在和透明的谁说着话。
    “美杜莎，这些照片被修改了。当天晚上呆在受害者家里的还有一个人，试试能不能恢复成修改前的样子。”
    “不行，原图片已经无法找到了，尝试从其他方面锁定这个人的身份。”
    麦卡维蒂想停下脚步，在摩肩接踵的大街上边走边查看照片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熙熙攘攘的人流似乎推挤着他，阻止他站在原地。由于注意力放在美杜莎传送来的资料上，麦卡维蒂不慎撞上了一个身材修长的男人的后背。
    “啊，抱歉。”“没关系。”麦卡维蒂注意到对方穿着不常见的宽松紫色西装，金色的头发梳理得井井有条，一股30岁成功人士的英气从全身上下散发出来。麦卡维蒂回头看了一眼他的后背，那件别致配色的西装即使在人群之中也很显眼。
    “美杜莎，放大g5到e5。”
    是饭桌，空座椅面前的餐具。
    “放大e3到d4”
    是一个玻璃杯，里面的红酒喝完了。
    “放大。”
    “放大。”
    玻璃上斑斓的反光，呈现出各种色彩。
    “看来我们的对手还是粗心了一点。美杜莎，把杯子上的反光截取下来，清晰处理一下。”
    当杯中的影像经过放大后再现在麦卡维蒂的眼前时，他愣了一秒钟，随即立刻想起这张脸以及紫色的西装在短短十几秒之前曾经出现在自己的电子脑记忆中，麦卡维蒂立即回头，在艳绿色都市的街头，黑压压的人潮涌动之中夹杂着一丝金色与浅紫色的混搭。麦卡维蒂立刻从胸前掏出Morrt的点45手枪，从后面推开挡在前方的人群。
    “让开！让开！”
    麦卡维蒂将手枪上抬，另一只手急切地拨弄开走在前面的慢吞吞的上班族，后者差点被他手上的手枪吓得摔倒在地。但仅仅是眼睛离开了对方一瞬间，那个金发紫色西服的男子就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之中。
    麦卡维蒂推搡开人群，换来行人不满与好奇的目光，他环视着人来人往的街道，就像刚才撞上的那个男子如幻觉或鬼魂一般。
    “怎么了！麦卡维蒂？怎么回事？”
    “美杜莎，我一分钟前就和杯子上那家伙……擦肩而过！”
    深红色的房间内没有丝毫多余的装饰，在聊天室内装饰越多就意味着多余的程序越多，也就越容易被骇侵。几张椅子围绕着镜面般平坦的白色桌子摆放成一圈，这是就是玖机关专属的机密网络会议室，虽然也是使用的时下流行的虚拟电子脑聊天室程序生成的房间，但这里不和任何大众信息交流网络接轨，只供玖机关内部成员和AI使用，因此保密性十分优良。
    一张光滑的墙壁上打开一张连把手都没有的黑门，撒哈拉与凡尔登先后从房间外登录，身后的黑门随即关闭，将房间重新封锁为六面同样的墙组成的封闭立方体，严实得似乎连一只细菌都无法进入。
    “虽然没有完美的网络，但当前形势不允许我们把时间浪费在保密性上，距离恐怖分子宣称的系统炸弹引爆时间不过32个小时，我就不多说废话了。”撒哈拉进门坐下，凡尔登则继续像个保镖一样站在她的身后。
    “详细情况麦卡维蒂已经和我讲过了，距布莱尔回复的时间还早，所以玖机关暂时由我来降级指挥，虽然和各位相处的时间不多，但鄙人的领导力是不输给布莱尔的。”
    此时，房间中央的桌子上出现了一名紫色西装男子的半身全息投影，以缓慢的速度旋转着将他的各个角度展示给众人观看。
    “艾伦·图灵，无法判断这是他的真实姓名还是假名。我们唯一找到的关于他的资料是ID身份证，上面登录的就是这个名字，除了他个人的ID号码、登录住址、账户号码以外其他信息一律不知，就连出生日期和父母姓名都无从知晓，从街道摄像机上的图像判断应该是在索尼HK证券金融交易所工作，每天早上九点钟上班，下午五点钟下班，中午饭在工作单位上解决，用三明治或是汉堡包应付过去，晚饭则是回家吃，和他的妻子一起做饭，共进晚餐。没有网络犯罪前科，也没有精神类疾病报告，也没诊断出反社会人格的记录。这十年来没生过病去医院，没违章驾驶进警局，没逃过税，没离过婚，如同机械一样生活的人。”
    “他只保留了最低限度的信息资料，不过这足以我们锁定他的行踪和日程安排，经过各方面的推测，我认为他就是恐怖分子‘话筒人’的真身。不过很值得在意的是，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使用了人偶作为替身，也不像其他黑客一样携带电子傀儡或电子脑防火墙，甚至连最基本的保护措施都没有，如果这样的话一旦真身被识破，等待他的命运毫无疑问是被逮捕。”
    “那又有什么地方好值得在意的，既然都找到他的真身了为什么不立即行动，直接去抓他？”麦卡维蒂举起手发问。
    “像他那样的专业黑客根本不应该犯这样低级的错误，不过现在也没时间考虑这些了，当前的第一目标是将艾伦·图灵抓获归案，当然是要在他向网路上广播系统炸弹之前。因此我们需要在发觉自己被捕之前，第一时间断开他的网络连接。”
    “相当于是在断罪前提前予以网络监禁……难道不是吗？”美杜莎讽刺地碎碎念到。
    “抓捕的方案已经想好，我们要在目标意识到自己陷入包围圈、无法连接网络之前控制住对方，因此‘实战训练’的方法是最恰当的。”
    “实战训练？”
    “请允许我来解释。”结衣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桌上的投影立即变为一张三维房间的草图。
    “请便，毕竟你才是VR实战训练的教官。”
    结衣的指尖在三维草图上挥动，将房间的局部放大“这个系统本来是给新人做攻坚训练用的，进入特定的房间后VR投影仪将会投出不同的影像，在训练中我们通过这种方式模拟不同的环境，而且由于VR投影不是直接针对电子脑进行影响，所以它根本不需要与网络进行连接，只要不联网，再厉害的黑客也无法破解。”
    “虽然VR投影仪投出的影像可以以假乱真，99%电子脑都不能能分辨出它和真实影像的区别，但唯一的缺点是VR投影仪一旦安装好就无法移动，所以我们只能以量取胜，希望对方不会在这上面看出破绽来。现在，合适的地点已经找到，目标每天上午8点40分会从固定的路线从居住的公寓楼步行前往上班地点，一般是5分钟左右，人多的话或许会花10分钟。我们可以在其经过的街区内大量安装VR投影仪，引诱对方进入毫无网络连接的封闭房间，然后在那里实施抓捕。”
    “大概明白了，不过我仍然有个问题想问问……如果对方在进入网络封闭房间之前就察觉了VR投影的圈套的话该怎么办？”
    “如果真的发展成那样的状况的话，我们能做的就只有一件事了。”
    “扣下扳机，打爆对方的电子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