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卡维蒂布莱尔》No.3 燎原之火（上）

    布莱尔喜欢高处，站在高处可以看到整个世界渺小地匍匐在自己脚下。你可以放眼望去，对我们曾经身处的这个世界一览无余，也可以细细地观察，观察每一个人在地面上行走活动的样子，而被观察者却对你的存在一无所知。这种感觉让布莱尔联想到上帝，或是实验室中观察小白鼠的研究者。
    她的正下方，NeoHongkong的一条大道，通往中心政务区和周边的金融区，街上的一小段已经挤满了人，各式各样的标语和投影文字在人群中闪烁着。拥护‘话筒人’思想的独立主义者和被煽动者们呼喊的口号声越来越大，慢慢地形成了一股反对政府与索尼公司的热潮。
    特警部队当然早就已经包围并且隔离了这条街，但由于盘旋在金融区附近的媒体直升机先行一步，所有地面单位都接到了只能站在原地待命的指令，目送着人群向政务区的国会大厦走去。当然，玖机关的各位不在这个名单之内。
    布莱尔戴上多功能侦查目镜，将视距放大，搜寻着人群中的一个身影。突然，ID辨识程序给予了她一个熟悉的脸孔——麦卡维蒂正假扮成一个游行者混在人群中间，兜帽衫和口罩让他看不出与其他人有何分别。
    “麦卡维蒂，情况怎么样？”布莱尔用私人路线与他联络。
    “情况没变化，路线也没改变，目的地仍然是国会大厦门前。”
    “有发现什么不同寻常的人吗？比如像是领导者一类的？”
    “没有，至少人群中没有。游行者们似乎完全是自发的统一行动，不知道是有某个个体意识在引领他们还是说……StandAloneComplex。”
    “孤立的个别体集体行动。明明是一群毫无关系的陌生人，没有任何人的领导，却集合起来为同一个目标而行动，也不是出自共同的利益和立场，为了这同一个目标不管付出多少都不在乎，真是麻烦的一个集体呢。”
    “那么，该怎么办？‘话筒人’会藏在这群人之中吗？”麦卡维蒂问道。“我是觉得很有可能的，这场游行对他来说应该非常重要，如果他藏在现场指挥的话甚至可以趁着这个机会攻击国会大厦……不过阻止他之前先得找到他才行，我们怎么办？使用‘卫星’吗？”
    布莱尔点了点头，对此建议她表示肯定，她抬头看了看NeoHongKong上空的一颗明亮的星星——那是索尼安全保卫部开发的网络监视器的主服务器，现在它正在远离地面的外大气层中处于关闭状态，一旦将其从沉睡中唤醒，就能通过连线它得到网络监视员的权限，窥视到任何连线到NeoHongKong网络中的电子脑中的一切信息，包括谈话记录、连线记录、身体状况、脑中的所思所想。但是“卫星”系统的弊端就在于如果长时间连接服务器对网络用户进行监视的话，连接者的电子脑很有可能因为接受过量信息而导致系统过载，而且一次性监视过多数量的目标也会导致服务器来不及处理电子脑中的海量信息而崩溃。
    已知自然界中最强大的生物电脑还是人类的大脑，脑中的一本能生物行动——比如说无意识的眨眼，转化成数字就有可能达到几百兆字节，更别提记忆画面和心理想法了，就连内存达到zeta字节的“卫星”系统服务器，也无法存储下一个人一天以内的所有大脑活动记录。
    “那么，由谁来连接？”卫星的服务器每次只能连接一个电子脑，并且长时间连线的话可能会有过载的危险。
    “那当然是布莱尔酱啦！”美杜莎以戏谑的语调说道：“因为她脑袋空空嘛。”
    “混蛋，你说谁脑袋空空？”
    “好啦好啦，如果布莱尔不愿意的话我来做吧，毕竟我比较聪明，脑容量也比较大。”美杜莎坐在移动终端车中一脸坏笑着，将数据线连接到自己后颈的插孔上“1号、2号、帮我过滤掉服务器传输来的无用信息，只留下对话和连线交流的部分。”
    “是！1号与2号了解！现在开始过滤！”
    “3号，你负责周边警戒，要是有奇怪的人靠近的话就把他抓起来。”
    “好的老大，交给我吧！”
    擅自使用“卫星”系统对他人监视是属于绝对的违法行为，就和拿天文望远镜偷窥别人家中私事的性质是一样的。不过打着国家安全的旗号就能使这种行为变为合法，虽然美杜莎挺喜欢干些偷窥的勾当，但监视不认识的陌生人却让她提不起兴趣，美杜莎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进入网络世界的最高点。
    “那么，我们开始。”
    ——那个警察在瞪着我，真可怕，难道我动作太大了？——
    ——路障和警务处的车子多起来了，离国会大厦不远了吧——
    ——喂喂，那是真枪吧？——
    ——混账东西，都走了这么久还没有政府官员出面吗？——
    不同的声音涌入脑海，为了缩短排查时间美杜莎过滤掉多余的信息将重点放在当前状态的对话与连线中，同时“卫星”系统发送给她近十秒内每个人的心理活动，获取这些信息已经让美杜莎的电子脑有点跟不上节奏，她还得从这近三千个想法中找出一个领导型的人物，因此分析每个想法的情感显得十分重要。
    ——你听说了吗？警务处还出动了反恐小组——他们完完全全把我们当做恐怖分子了——
    ——这些饭桶只有在对付平常老百姓的时候才显得异常专业！有种现在立马抓住‘话筒人’啊！不管怎样我的脑袋里可是被埋了炸弹啊！————诶？你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加入游行的吗？我是认为‘话筒人’的思想很有道理才加入的——而且我也因为政府的机器人普及法案而丢了工作——
    ——你知道吗，政府为了节约军费开支，准备利用武装机器人全面代替人类士兵——但是那不是违反了三原则吗——三原则都是狗屁——什么不准使用带有攻击性的AI啊，那是索尼公司为了垄断军火生意而制定的——我好歹以前也是个在部队里呆过的，所以我对这些事都有所耳闻——
    ——电子军工以前还在做人体试验，把部队当成他们的实验品仓库——
    虽然听起来很离谱，但美杜莎对这件事是一清二楚的，她记得这个项目的初衷是验证AI是否能够产生灵魂，但由于研究路线上的挫折，方针逐渐从“使AI产生灵魂”转移成了“复制灵魂”，受试者在实验过程中一定遭受了难以想象的痛苦，要形容的话就是将Ghost整个转移成数字化的碎片，一一复制并且在另一个不是肉做的大脑中苏醒过来。当然这项实验后来因为媒体的深入报道以失败而告终，高层的研究员在舆论的压力下，以反人类罪处以三十年网络监禁——除了美杜莎。
    多亏了当时的撒哈拉，美杜莎才没有遭受三十年连不上网络的残酷刑罚，但同时她也放弃了制造灵魂AI的梦想。
    “美杜莎，找到了吗？游行队伍已经逼近国会大厦了。”
    “……还没，现在请别和我讲话，会分心的。”
    ——守卫森严，这里就是国会大厦底楼的广场，只能走到这里了——
    ——在这里喊得再大声，楼上的官员也听不到吧——
    ——真应该带酒瓶过来，要是有酒瓶的话就可以用来扔了——
    ——那么，接下来干什么？傻站着？——
    “内存占用率已达百分之七十！”“预计可连线时间还有三分钟！”突然，1号和2号的提示声传来，美杜莎咂了砸嘴，三千人的心理状况和谈话记录信息量对她的电子脑来说还是过大了点，她简化监听程序以增加处理速度，游行队伍已经到达了国会大厦门口，如果‘话筒人’在场，三分钟以内他一定会采取行动。一秒钟内，数千条信息在脑海中掠过，过载感变得越来越强，美杜莎的额头感受到了物理上的疼痛——
    ——没反应——杀人企业！——警察不敢动手——新闻记者也来了——人造人也是人！——要求政务公开！——交通管制——行人都被隔离开了——人类新纳粹主义！——无能政府——混账垃圾——草菅人命，政府坐而不视——扔石头——操你妈的——把钱还回来——去你妈的民主——我是民——你是主——索尼罪大滔天！——喂，那个人在干什么——刚才那个警察是在上膛吗——在一片嘈杂而又混乱无章的思想之中，美杜莎忍受着电子脑过载带来的高温灼烧感，飞速地浏览着一个又一个人的脑内世界。
    “内存占用率已达百分之九十！”“预计连线时间不到一分钟！”
    “可恶，统计排查剩余人数。”
    “排除嫌疑者2804人，尚未排查者311人。”
    “糟糕，完全来不及了。”
    但就当美杜莎快要放弃的时候，一个与众不同的声音一闪而过。
    ——动手——
    “1号！2号！刚才那个思想是谁的！”
    “正在搜索中，编号ED0-11837，身份未确认，只得到了监视器中的相片，身穿紫色外套，戴鸭舌帽和口罩，容貌无法分析。位置处在队伍末端……”
    “布莱尔！”不等2号解释完毕，美杜莎向布莱尔的脑中大喊，将嫌疑人图片传输至对方脑中。
    “就是他！”
    但是随之而来的一个声响打乱了玖机关接下来所有的行动。
    街头游行者的喧哗声已经非常嘈杂了，但那个声音却在这样的空气中显得尤为突兀。倒不是说那个声音有多大或是有多奇怪，而是那个声音所代表的意义。要形容的话，那个声音就像是几个连续的“乒乒乒”一样，对于普通民众来说或许他们在第一时间无法理解，但在看到游行队伍前端有人踉跄着倒下的时候，一切都变得好明白了。
    “喂！谁下的开火命令！”接下来的是暴乱者怒骂着的攻击声和逃窜声，布莱尔强行连接至警务处会议室，但面对她的只是一群茫然的脸庞。
    在混乱的人群中，麦卡维蒂本能地从身后抽出9mm的Hz21手枪向着远离人群的方向挤去。“布莱尔！听到了吗！？”
    “发生什么事！”布莱尔在楼顶焦躁地来来回回踱步，不时往底下的人群望去一眼。紧接着，她又听见了好几声“乒乒乒”那样的连响声。
    “不知道！有个特警队的突然就开枪了……然后然后我不知道是不是游行者里也有携带枪械的，总而言之其他的特警队员都在对着人群开火！”麦卡维蒂将口罩和外套一扔，同时启动穿在里面的战术光学迷彩服，变成人群中一个隐形的幽灵。他在人潮之中看见队伍前端的好几十个倒下的人类，游行者惊慌失措地四处奔逃，但在宽广的街道上，背对着扫射的枪口只能让被屠杀的人数更加快速地上升。
    “布莱尔！‘话筒男’不见了！位置无法追踪！”
    “让他跑了！？”
    “布莱尔！怎么办？”美杜莎喊道。“总之先阻止特警队的人，结衣！掩护我！”布莱尔在光线照不到的楼顶上奔跑，尽可能从上方接近特警队员建立的路障，在楼顶天台的边缘，强化的义体与人造肌肉爆发性地向地上一踢，布莱尔的身躯在NeoHongKong的夜空中飞舞，朝着火线的正后方垂直落下。
    随着混凝土路面的土崩瓦解，布莱尔以陨石般的架势踩在地面，同时抬起手中的C19突击步枪用枪托往那名首先开枪特警队员的脑袋上砸去，但对方似乎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样，以毫厘之差回避了布莱尔的攻击，同时用GIO冲锋枪的枪身向布莱尔一推，将对方推后好几步。
    “这里是安保局隶下的反恐机动部队玖机关，布莱尔·孟菲斯中尉，你们已经违反了集会游行安全法！放下武器！接受调查！”
    话音刚落，那名首先开枪的特警队员突然将武器对准站在他身边的同伴，同时枪口迸射出的烈焰将他的队友头颅打穿，布莱尔立即瞄准对方射击，但马上注意到几颗子弹在撕裂他的战术背心后弹开，而特警队员像一只迅猛的豹子一样抓住在他身边的另一个同伴，一只手勒住他的脖子，一只手扣动GIO的扳机作威慑射击。
    “喂！你在干什么！”随即赶来的几名特警队员将其围住，但对方完全将自己的身体藏在人质的死角中，握在手上的冲锋枪连丝毫的颤抖都没有。
    “结衣！”布莱尔在电子脑中呼喊，紧接着下一秒，一发子弹从国会大厦对面的高楼顶上射出，大口径的黄铜金属块将挟持者的冲锋枪连手臂一齐轰烂，然而代替肌肉和鲜血飞舞在空中的是细小的金属和塑料碎片以及闪着电花的像血管一般的电线。
    “义体人？！”
    失去武器的挟持者在特警队员围上来之前将人质的脖子拧断，同时以难以置信的速度与力量撞开挡住他去路的箱型车逃离现场。这时，结衣的另一发子弹从遥远的地方飞来，那名义体人特警队员以难以想象的扭曲姿势躲过这一颗瞄准头部的子弹，以非人的速度跳向警方的封锁线以外，爬上一辆运货卡车的车顶。
    “他要跑了！美杜莎！阻止那辆车！车牌号是ER475C！正在驶向18号商业街附近！”
    “了解！”美杜莎虽然刚从与“卫星”系统连接的过载感中恢复过来，但马上又立即将数据线与后颈上的插孔连接，双手十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敲打。
    “3号，开车！麦卡维蒂！你站在原地别动，右边有一辆黄色的甲壳虫，我给你解锁，开那辆车和布莱尔一起按我指示的路线拦截那家伙！”
    “结衣！”
    “明白，直升机在五分钟以内到达！”
    “一定要抓到他！那家伙不是话筒人的同党就是他操控的傀儡！在对方把脑内资料消除之前抓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