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皊竹银鸦》Chapter.328 伞下的誓言

    “我不想让那件事第二次伤害到他，也不想让好不容易变成一个真正的整体的队伍重新变回以前那种副队长除了任务以外都失踪的状态，更不想让银鸦失去现在好不容易拥有的一切。”
    “所以，我想瞒着他……”
    “凯，容我提醒你一个事实。”白皊竹将剥好的橙子皮扔进垃圾桶，回身看了一眼凯，“纸是包不住火的。那件事尽管在银鸦失忆后你我都不想提起，但那也是已经发生了的既定的事实。”
    “既然这件事是事实，而且还是银鸦亲身经历成为了他记忆的事实。或许现在他记忆没有完全恢复，而且还信任我们，不会去深究。但是，一旦他恢复了记忆，他就会意识到你可能骗了他。”
    “况且，银鸦只是失忆又不是傻了，他的智商也还在。以前他能够一个人出高危任务这么多次还能活下来，除了实力和经验，他肯定也有着不输给你的头脑。他既然已经梦见了和那件事有关的内容，而且不止一次，那么我想以他的头脑，推断出那件事情不对劲，而且进一步推断这到底是真实发生过的事还是只是一个梦，不是什么难事。”
    “在这样的情况下，我觉得他最后是肯定能确定梦里的情景就是他曾经真实经历过的。但是你如果继续选择用这种隐瞒的方式的话，可能会造成的结果从轻看的话应该不会造成什么影响，但是最严重的，可能就是信任危机了。”
    说话的同时，白皊竹把切成块的猕猴桃丢进了一旁的榨汁机，又跑去冰箱拿出了两颗柠檬打算取点柠檬汁。她扭过头又补充了一句：“就像你一开始打算收我为搭档的时候，那个叫罪的家伙突然冒出来挑拨离间我们那样。”
    “嗯……那件事我还记得很清楚。”凯随手拿起了放在一旁架子上的蜂蜜瓶子，放在了白皊竹的面前，他知道她打算把蜂蜜和柠檬汁加进猕猴桃里榨汁。做完这点小事后，他转身就准备离开厨房。
    白皊竹拿起切开的半个柠檬按在榨汁器上一拧，取出柠檬汁的同时回头看了一眼凯：“你想好要怎么和他说了？”
    “当然。我就知道来和你商量事情是很正确的选择。”凯回头看了一眼白皊竹，失去了墨镜遮挡的蓝眼睛冲着她俏皮地眨了眨，“接下来就是男生之间的谈话了。等着你做完这顿夜宵来叫我们。”
    身为搭档白皊竹当然不会读不出凯这句话的隐藏台词。他隐藏的那句台词就是“在我和银鸦谈完话之前暂时先别来打扰”。心领神会的她立刻回应了一句：“知道了，做完我会来叫你们出来吃的。”
    说完，白皊竹就专心给队友们做夜宵。她听着身后离开厨房原曲的脚步声，便放心把这些事交给凯。她对凯很有信心。
    凯重新回到客厅。电视上的节目已经从新闻频道转到了社会与法治频道。他从沙发后面经过的时候，对银鸦说了一句：“能来我房间一趟吗？我有点事想和你说。”
    银鸦也没多问，只是把手里已经喝空了的酸奶瓶子扔进了面前的垃圾桶里。随后他便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跟在凯的身后，进了他的房间。凯把房门关上后，自己先坐在了地板上，然后示意银鸦也一起坐下来。
    当银鸦按照凯的示意在地板上坐下来之后，他便开门见山地问了：“你想跟我说什么事？”
    “其实……这和你之前和我说过的你做的梦有点关系。”凯明白银鸦在这种事情上的表现向来都是单刀直入，直截了当，所以他也不打算多说些别的，“原本出于一些个人原因，我和竹子都不是很想让你知道。但是现在我觉得，其实还是要告诉你真相会更好。”
    “你之前曾经告诉我，你醒来后失忆以来，有时候会做一个梦。你在梦里梦见自己的力量失控，伤害到了我和竹子。你之前和我说起这些的时候，我都是告诉你，那些只是你的梦，并不是真实的所以让你不要相信这些，对吧。”
    银鸦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依旧没有任何变化：“所以现在，你是想告诉我，其实那些事情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对吗？”
    “对……”不知为何，看到这么冷静的银鸦，凯突然间觉得有些没底气。相较之下，坐在他对面的银鸦对此却依旧是淡然处之。他看着凯，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那你能告诉我，关于那件事的前因后果吗？我想弄清楚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已经知道那是在我身上真实发生过的事情，所以我希望你别再瞒着我或者是说假话安慰我。我只想知道我自己最真实的过去，哪怕只是一部分。”
    “……那，我就告诉你吧。”凯深呼吸定了定神。既然银鸦做好了坦然面对过去的准备，那他还是实话实说，把那件事完完整整地告诉他最好。
    “那个时候是你失忆之前。队伍组建起来后你就是副队长，但是当时让我们都很奇怪的是你从来都不会待在队伍里，只有在有任务的时候才会和我们待在一起。就算是在学校里，你也几乎从来都不和我们混在一起。而且你对所有人的态度都很冷淡，对我们也是，很疏离，很孤僻，根本不合群。除了竹子，那个时候就只有她得到了你的特殊对待。”“但是在后来你的态度又急转直下。你不仅是对我们排斥，就连竹子你也开始疏远了。她因为当时你的疏远难过了一些时日，我因为看她觉得难受和郁闷，再加上当时根本还不了解你，就和你起了几次争执。因为不了解，所以我以为那个时候你不是个……好家伙吧。第一次争执的时候我和你大打出手，然后就撂话，让你要么回队伍，要么和竹子撇清关系。然后就不了了之了。你依旧没有回队伍，也继续对竹子和所有人持续冷淡。直到后来你应该是因为一次高危险的任务受了伤，体力不支倒在了竹子家里，她的房间里，然后她收留了你几天。”
    “第二次争执就是在那个时候发生的。我周末外出散步的时候遇到竹子，得知她和你待在一起，而且她还是收留了你。那个时候我对你的态度还是挺差的，准确的说是因为我对你还有所误会。所以就和受伤的你又起了争执，还说了些特别……难听的话。但说实话，如果我能早点发现你是故意想让我们远离你才说那些话，你是有难言之隐的，我绝不会说那样的话。”
    “接着，你因为一些异常情况从我们面前离开。实际上那个时候你的力量即将失控，你为了不伤害到我们所以逃走了。但是我和竹子追上了你，追到了师父的古董店。那个时候我们还没拜他为师。好不容易找到了你，但是你的力量失控，我和竹子都不是你的对手，都收了伤。最后是你自残，还把自己锁进了仓库……为了保护我们。”
    “再后来，就是师父赶了回来救了你。之后我们才从他的口中得知，你一直担心你的力量失控暴走会伤害到我们，所以你一直忍耐自己的力量，同时还刻意疏远我们让我们误会你，就是希望我们能离你越远越好，以免我们会被你误伤。那件事之后你一直都很自责，但是我觉得错得更多的应该是我自己才对。”
    说完这些，凯就没有继续往后说了。这样其实已经差不多了。房间里再度陷入沉默。银鸦听完他尽量用简练的语言说完那件对三人而言都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的事，低着头沉思了片刻后又抬起头来，看着坐在对面的凯，神色冷静自若，看不出来他因为这个真心受到了什么影响：“为什么之前一再瞒着我这件事？”
    凯有些愧疚地低下头：“抱歉……”
    “所以我以前经常会伤害自己的队友？”
    “我不是这个意思……”
    银鸦打断了凯继续问：“既然我有这个先例，为什么在我之前不记得这些的时候，你就让我我和你们待在一个队伍里而不是保持距离？万一又出现同样的情况谁知道会怎么样。”
    果然。凯就怕他知道这些事之后又会回到失忆前的状态。那样情况只会愈演愈烈。他不希望看到同样的事情再发生第二遍，而且很明显，银鸦现在待在队伍里和他们在一起反而会更好。这些日子明显已经看不到他的力量出现躁动的情况了。
    “因为我们是一样的。而且我也出现过力量失控的情况，那个时候我甚至伤害到了一直试着努力劝阻我的竹子。”想起了不久之前发生的那些事，凯看着银鸦，可以说是感同身受，“你告诉我不要排斥自己的力量，要试着去接受他。我按照你说的做了，很有效果。就像你说的这样，不仅是不要排斥自己的力量并试着接受它，队友也是一样。”
    “我不希望你因为这样的事，变成和失忆前那样排斥我们，不愿接受我们。好不容易你已经真正成为这个队伍的一员了。”
    听着凯的一席话，银鸦的眼睛因为惊讶而微微睁大。他愣了片刻，陷入沉思后，终于再度开了口：“谢谢你。放心，我不会像以前那样的。”
    “真的？那就太好了。”凯稍稍安心下来，然而银鸦接下来说的话又让他觉得不太妙了：“那就答应我一件事，在我确认能完全控制住自己的力量，不会发生和以前一样的事之前，让白皊竹最好和我保持一些距离。”
    凯彻底懵了。有那么一瞬间他突然觉得自己之前那一番话都白说了。他不解地问：“为什么？”
    银鸦淡淡地说：“我不想伤害到她。如果我再次做出了和以前一样的事，那就等于第二次违背我小时候的誓言了。”
    “小时候？”凯越来越不明白银鸦在说些什么了。不过按照这三个字来看，银鸦在小时候见过白皊竹？这是怎么回事？他连忙追问对方：“能和我详细说说吗？”
    “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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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发生在银鸦九岁那年的一件事。
    从银鸦记事起，他就是住在杭州一家位于河坊街和南宋御街附近的某条古街上的、名叫“离潇阁”的古董店里，而他的监护人则是这家店的老板，一个被他叫作是“师父”的名叫“月山离”的青年男人。
    他从小开始就在这家古董店里长大，整天跟着师父学习各种知识，各种本领。或许是因为照顾自己生活起居的人只有月山离一个人，而他又管月山离叫作“师父”，年幼的银鸦从来都没有父母的概念。
    直到他六岁一天，他出去给师父买糕点的时候，在隔壁的清河坊街上那家师父喜欢去的糕饼店里，看到了店主的妻子带着一个小男孩回来的情景。那个比自己小了两岁的小男孩一进店门就叫喊着“爸爸”，然后往店主身上扑。“银鸦又来了啊。”一如既往的，店主收了钱就把月山离常来买的糕饼装起来交到了银鸦的手里。那个小男孩很少见到银鸦，因为来店里的时候，更多会是月山离亲自来。在银鸦准备回去之前，那个小男孩就凑了上来好奇地问：“平时那个经常来的长头发的叔叔是你的爸爸吗？”
    “不是，他是我师父。”银鸦摇了摇头矢口否认。小男孩很奇怪：“不是你爸爸？那你的爸爸妈妈呢？”
    银鸦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第一次从店主的小儿子口中得知“父母”的概念。沉默了片刻后，他只是摇了摇头说“我没有父母”。小男孩处于好奇心旺盛的年纪，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察言观色，疑惑不解的他缠着银鸦依旧在试着刨根问底。直到一旁的店主看不下去了赶紧拉住自家儿子，并告诉他别说了。
    不知为何，银鸦一秒都不想在这家店里多待。拿过店老板给自己师父准备好的糕饼，还有找回来的零钱，就大步大步地走了回去。在走出店门的时候，年幼的猫人敏锐的耳朵还能听到店里的老板在叮嘱自己的儿子以后不能随便乱说话，他的脸上顿时便笼罩上了一层阴翳。回去的路上，他还能够听到一些认识自己的店铺老板在议论着和自己有关的话题。
    “哟，那不是离潇阁的月老板收养的小猫人吗？”
    “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看上去心情不是很好啊。”
    “这孩子平时就没看到他笑过，平时你有见过他心情好的时候吗？”
    “还不是月老板常去的那家糕饼店店主的儿子说错话了。”
    “小孩子嘛，童言无忌，无意识说错话了也难免。不过银鸦这孩子还真是可怜。”
    “是啊，听说他是月老板收养的孤儿。从小就没了爹娘的。”
    “难不成这孩子是个弃婴？”
    “谁知道呢。反正就没见过这孩子的父母。”
    又来了。银鸦一向讨厌这些人议论自己。没有父母又怎样？他讨厌这些人放在自己身上那些同情的、怜悯的目光，这让他感觉自己就是个可怜的人。他一点都不可怜！他才不要被人可怜！这是他最讨厌的事！
    所以银鸦才讨厌和人接触。
    但是，他也一直想知道，自己的父母到底都去哪里了。这次回去后他第一次向月山离问起了自己父母的事。月山离只是摇了摇头，没说话，然后给了一张他父母的合照，还有一把据说是他父亲留下的古刀。
    从那次开始，银鸦便动了想去找自己父母的念头。从八岁开始，银鸦就开始试着自己寻找和自己父母有关的下落。那个时候什么都还不知道的他只能漫无目的地到处找，有时候为了这个目的，甚至会偷偷溜出古董店，在外面无头苍蝇一样乱撞，然后几天后脏兮兮地回去。
    十岁那年，依旧是一次寻找双亲但是未果。那年正逢夏季，或许是高温炎热的天气持续太久了，银鸦回古董店的那天下起了倾盆大雨。只是他不知道的是，此时的古董店门口，来了两位意外来客。因为古街没法开车，所以是一个年长的男人撑着伞，牵着另一个撑着伞的小女孩，一路从古街外面走到里面来的。
    “就是这里了。”白正则走上古董店的台阶，转过身示意小女儿等在大门口的台阶上，“爸爸进去找老朋友谈事情，可能会有点久。小竹子就待在这里吧，爸爸很快就出来。”
    “好。爸爸快点出来哦。”那个时候还是六岁小女孩的白皊竹奶声奶气地答应着，撑着雨伞坐在了古董店大门口的台阶处。白正则进了古董店有一段不短的时间，白皊竹就坐在台阶上等自己的爸爸出来。
    与此同时，在外面寻亲未果回来的银鸦早已被大雨淋湿。他离开古董店很匆忙，连把伞都没带，路上也没有可以避雨的地方，结果走到这附近的时候就已经被淋得湿透了。
    他不想从人多的地方进来，那样又会有人用那种怜悯的目光打量他。他一如既往地从一条无人的小路绕了进来，结果刚要回古董店的时候，却看到了正坐在古董店台阶上撑着伞晃着小腿的白皊竹。
    她是从哪里进来的？银鸦忍不住想。原本打算进古董店的他站在了原地，不再往前一步。如果就这么走回去，经过大门的时候肯定会引起那个女孩子的注意。他才不要被一个不认识的小女孩当作是需要可怜的人，虽然他现在一副落汤鸡的模样看上去的确很惨。
    然而往往事与愿违。就在银鸦思考着后退到拐角处的时候，那个女孩子突然转过了头。被发现的银鸦立刻退到了拐角处躲了起来。他现在只希望不会被别人发现。瓢泼大雨落在地上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掩盖住了朝着自己靠近的脚步声。于是很快，银鸦落在自己面前地上的视线中出现了一双穿着白色小凉鞋的小脚。
    “小哥哥你没带伞？”
    然后，银鸦就感觉到落在自己头顶的雨水不见了。他稍稍抬头，看到的是那个刚才还坐在古董店台阶上的小女孩，正踮着脚，高举着手臂，尽力举高自己手里的伞挡在自己的头顶。
    银鸦看着对方有些发愣。白皊竹的后背已经完全暴露在了雨幕中，身后两条辫子都打湿了，但她似乎不在意这些，依旧把伞往银鸦的方向递：“爸爸说这场雨会下很久，我这里多一把伞，送给你。快回家吧。”
    低头的时候，银鸦就看到对方的眼里没有平时附近街坊邻居看待自己的那种充满了同情和怜悯的目光。小女孩的眼里，更多的是担心和关心。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小竹子！快点过来，得回家了！”“不……不用了……”银鸦看着比自己还小的女孩身上已经被雨水淋湿的衣服，原本想推辞，但是对方却在听到父亲的声音后一把将伞塞进了他的手里，然后转身就跑进了雨幕中。银鸦举着伞试图叫住对方：“喂！小妹妹！”
    他从拐角处跑出去，然后就看到白正则单臂将自己的女儿抱了起来，手里的大雨伞挡去了下落的雨水。父女从另一条路往外走，他还能听到他们的交谈声。
    “刚才怎么了？跑得这么快？你的伞呢？”
    “有个小哥哥没有伞都被淋湿了，还没回家，我把伞给他了。”
    “是吗？小竹子真乖，做得很好。”
    “嗯！”就在这时，白皊竹趴在白正则的肩上看着背后不远处举着伞的银鸦，抬起手对着他招着，“小哥哥再见！”
    直到父女俩消失在视野中的时候，银鸦的脑海里依旧是给自己送伞的那个叫“小竹子”的小女孩对自己说的话，还有临走时她对着自己绽开的那一片明媚的笑容。有那么一瞬间，银鸦觉得雨停了，他看到了太阳。
    “白皊竹那个时候还小，她应该是不太记得了。但是我一直都记得。”回到现实，结束了回忆的银鸦说道，“她当时给我的伞我一直都留着。”
    “她是第一个没有用同情和怜悯的眼神看待我的外人，也是第一个对我好的外人。所以那个时候我就决定了，以后如果还能再遇见她，我一定会好好感谢她。”
    “所以我不想让她因为我的原因而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