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天基督将头从桌上抬起来,睁开他已睡了一整个上午的眼睛,四肢疲惫地伸展着,坐挺在位子上。
此时正是午餐时间,艾尔帝凡高中喧闹不已,许多学生外出用餐,更多人则留在学校聊天、看书、打闹,教室里乱哄哄,嘈哳万分。
堕天基督左看右看,寻找他朋友的身影,却发现菲琳西斯等人都不在教室。好一阵子,才只看到锡克莱·乌索一个人刚从外面回来。
“嘿,锡克莱,”堕天叫住拿了瓶水又往外走的他:“为什么大家都不见了?”
锡克莱·乌索回头一看,朝堕天示意:“我要练球,安顿狄亚也是。狄姬在弓箭社,菲琳西斯去话剧社或者学生会。至于默斯坦,学生会例行中午会议。”
“喔。”
堕天基督一脸“大家真忙”的表情;锡克莱叹口气。
“你该不会忘了吧。”他拍拍堕天的肩膀:“虽然感恩节还没到,大家已经开始为了圣诞晚会忙得不可开交。”
“所以?”
“不要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这里的每个人都有工作。”锡克莱说:“因为学生会人手不足,菲琳西斯替你报了自愿帮忙的名单。”
堕天基督皱起眉头:“我不要。”
“她说这样可以消去你之前的警告。”锡克莱莞尔,并且准备离开教室:“不然你跑一趟学生会,取消自愿。”
堕天才不想这么麻烦,他认为只要下午翘课就可以了。
“喔对了,”锡克莱临走前才想到一件事,回头告诉堕天:“菲琳说,如果你翘课,她就记你连续一个月的旷课。”
堕天基督听了后只好耸耸肩。
“菲琳究竟想耍什么花招。”
苍蝇的振翅声不绝于耳,晓星基督踩过水泥地板上的残枝落叶,推开一扇半掩的铁门。
位于广大废弃工业区的这间仓库看起来破旧不堪,内部昏暗幽深。铁门上方沾满斑驳的油漆和一层厚灰,但是晓星注意到门把有人握过的痕迹,上面并没有灰尘。
他才稍微把铁门推开,就看到门内有滩暗红色的血迹,许多苍蝇嗡嗡停在上面,时而飞起、时而落下。苍蝇并不会停留在干涸的血迹上,所以那滩血一定是不久前留下的。是目标吗?据晓星所知,他这次的目标是与人结怨颇多的黑道干部,若先被其他杀手抢先也很有可能。
晓星基督绕过血迹,走入仓库,循着血液滴下拖行的方向,朝仓库更内部前进。他绕过几架废弃的起重机,一些工业用水泥,几条粗大生锈的钢筋,来到后方更宽广的仓储空间。
有具尸体倒在空旷的地板中央,而尸体的所在处正是血迹拖行结束的地点。晓星走过去,用手转过尸体的脸,看了一眼,死者并非目标。
“……你在哪里?大鲍伯。”晓星基督喃喃念着目标在黑道界的绰号。这次买凶的是大鲍伯顶头黑道老大,要铲除自己帮内不听话的属下。晓星根据圣子给的资料来到这座废弃仓库,黑道老大刻意调了大鲍伯来这里进行某笔“交易”。
晓星检查死者,发现那死人身上藏有毒品,应该也是混帮派的人物。死因是胸膛上一把匕首,尸体温度不低,才刚死不超过十分钟。
他退开一步,闻着空气中的味道。除了发霉的潮湿水味,老鼠身上的腐臭味,这里还有一丝淡到几乎被忽略的香烟气味。
晓星往飘有烟味的方向走。他行动如风,四平八稳,迅速来到右边第九扇玻璃窗前。他的双脚站定,右手已捡起窗棂上一根还在燃烧的香烟。
“九号。”
晓星基督缓缓地说。第十扇玻璃窗蓦地出现一名男人的侧脸。
“好久不见哪……三号。”
那是名白发、亮咖啡色眼睛的男人,借着窗外阳光的照射,男人头发与眼睛更显明亮。他缓缓跳下窗台,与晓星打招呼。
晓星基督看着这男人从口袋拿出香烟,与先前晓星闻到的烟味是同一个品牌。
“最近过的还好?”
“还不错,三号。刚才怎么知道是我?”
“香烟味和那家伙的死法。”晓星基督指着地上的死人:“匕首刺中心脏一刀毙命,很有你的风格。”
“我太大意了。”被称作九号的男人,色诺凡斯·杰拉邓夸张地摇摇头检讨自己,然后想到一个疑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杀人。有看到大鲍伯?”
“大鲍伯……这名字很熟。”色诺凡斯思忖好一会儿:““鹰头”里那个欠扁干部?”
“对。”鹰头是大鲍伯隶属的帮派名称:“他今天应该在这里才对。”
“我不知道大鲍伯长什么样子,可是刚才有个肥子趁我杀人的时候往那边逃。”色诺凡斯指着左边一个方向:“那扇门是他打开的。”
“而你居然没有追上去解决?”
“嘿,拜托。”色诺凡斯笑出声:“三号,你以为我是谁?”
晓星走到门边,有个肥子躺在地上,面孔朝上,同样也是匕首刺中心脏,那张脸孔确实是晓星今天本来打算下手的目标。
“怎么,宾果?”色诺凡斯用鞋跟踢着那男人的脸。
“没错。”晓星耸肩:“到时候我把酬劳转到你帐户。”
“不用了,我又不缺钱。”色诺凡斯抽着他的香烟:“算是帮你做好事吧。”
晓星基督没有坚持。
“你现在也转行干起杀手?”
“钱多、事少、没有负担,何乐而不为?”色诺凡斯豪迈笑了几声:“加上有刀的执照,我收的钱比一般杀手多三成。以前在军队的时候,没感觉刀的资格这么好用。”
晓星心想,他的刀执照不晓得丢哪去了。
“我杀的这家伙是另一个帮派的干部,我想,两人都是被顶头老大盯紧的笨蛋吧。”色诺凡斯将他的烟包递到晓星面前:“也来一根?”
“不用了,我不抽这个牌子。”
“喔,你只爱西罗杜伦。”色诺凡斯说:“二号也是,不过我想他是在学你。”
他说的是西华尔。
“最近都没听到二号的消息。”晓星拿出他自己的香烟,点燃;这问句有很深的打探暗示。
“说到他。”色诺凡斯将香烟拿离嘴边:“你最好当心点。”
“什么意思。”
晓星如此问;他就知道色诺凡斯会回应他的暗示。
“我最近才晓得,”色诺凡斯那对亮咖啡色眼瞳蓦地闪过一丝戒慎目光:“原来他是国家警察大队的走狗。”
听到这话,晓星基督明显吓到。
“真的?”
“第一队的队员,你要注意。”
“……什么时候的事?”
“我不知道,说不定他一直都是。”色诺凡斯道:“我之前在南区看到他和一些人走在一起,其中有我认识的第一队警察,虽然不熟。而且二号身上带着国家警察的徽章。”
晓星基督开始回想在方舟外碰到西华尔的那晚。
“对我来说,特种部队解散以后他去做什么自然跟我无关,可是三号你还有各各他基督的身分。”色诺凡斯说:“国家警察对各各他不太友善吧。”
“国家警察在调查我们。”晓星基督把香烟咬得扁扁的,想起昨天他跑车莫名奇妙被撞得稀巴烂:“如果他出卖我,把我的资料交给国家警察。”他顿顿,相当慎重的强调:“我不会放过他。”
“我也不怎么认同这种行为。”色诺凡斯道:“无论如何,不应该出卖同伴。”
晓星冷笑。
“……长官死后,他曾经向我打听你的消息,尤其是各各他成员有谁之类的事情。”色诺凡斯说:“我什么也没讲。不过他强调,一定会毁灭各各他。”
“他疯了。”
“喂,说真的,你在各各他果然有女人?不然他干麻执着成这副德性。”
晓星基督的不快完全表现在脸上,而且没有回答色诺凡斯的问题:“如果他再联络你,告诉他别出现在我面前,我保证宰了他。”
“喔,这样哪,他听了会很伤心喔。”
晓星基督将烟蒂踩熄,踏着愤怒的脚步往出口走:“我先离开了。”
“等等。”
色诺凡斯叫住,晓星转过头来。
“……如果二号那家伙真的做出太过分的事情。”他露出微笑:“我和十一号说好了,都站你这边。需要帮忙尽管打电话。”
“……谢谢。”
“不会,我可看不惯他的作风。”
晓星颔首,与色诺凡斯道别离开。
堕天基督在学生会使用的大会议厅外头找到菲琳西斯,当时她正开门从厅内走出。
“喂,菲琳。”他走过去,皱起眉头:“妳又在整我?”
“你说自愿帮忙的事情?”菲琳西斯笑瞇瞇,一脸亲切无害的模样:“反正又不是很辛苦的工作,又可以消除你的不良纪录,有什么不好?”
“我没兴趣做志工服务。”
“别这样。”菲琳西斯晃了晃她手上的一份文件:“真的一点也不困难。”
“什么意思?”
“这次的圣诞晚会,学生会分成行政、财务、宣传和公关四组,听听看默斯坦负责的行政部分有多讨厌?场地布置、场地管理、音乐表演控管、餐点供应和安全管理──这些全在工作范围。”
菲琳西斯给堕天一抹笑容。
“相比之下,我负责的是公关组,你只需要帮几个小忙。”菲琳西斯从手上厚厚的文件中抽出一张纸,那纸上用蓝笔写了几行字,是问卷模样的手写稿,似乎来自刚才某场会议讨论出来的结果:“利用中午时间,借台电脑把这份问卷打好,拿给我盖学生会印章,然后油印全校学生的份数,趁今天放学前发给各班。”
“呃……”
“不用担心时间问题,下午两节课都替你请好公假了。”
“……妳做事都这么横行霸道吗?”
“横行霸道?”菲琳西斯露出无辜的表情:“我是为你好。”
堕天基督还想说点什么,菲琳西斯却越过他跟另一个人打招呼。
“嗨,默斯坦,你那边负责的怎么样?”
堕天回头,看到默斯坦从另一间学生会的会议厅走出来。
“情况有点复杂,宣传动作太慢,拖累我们行政的进度。”默斯坦举手和菲琳西斯、堕天问好:“每年我最讨厌这个时候。天知道为什么万圣节发生这么可怕的事情,学生会还打算举办圣诞舞会。”
“毕竟这是艾尔帝凡引以为傲的两大盛事。”
“负责安全控管的人联络上警务部,学校也有意替我们安排国家警察大队到场协防。”默斯坦说:“尽管如此,今年舞会票券贩售的张数,估计比往年少上许多。”
“或许吧。”菲琳西斯摊摊手:“这是宣传的责任,我一点都不在乎。反正,工作人员一律规定到场协助,我一定得出席。”
“我也是。”默斯坦说:“万圣节我因为钢琴比赛没有出席,这次就算不想来也没办法,学生会长会不高兴。”
“麻烦死了。”听他们两人谈论着这些无聊事情,堕天基督拿着那张纸,朝图书馆的方向去。
“至于蓝肯……”
“不用担心。”菲琳西斯微笑:“他也算工作人员,没有缺席的道理。”
“哈,说的也是。”
默斯坦和菲琳西斯互相告别,在走廊上各自往不同的方向忙碌。
虽然窗外正刮着大风大雪,室内因为有暖气系统的缘故显得相当温暖。
这里是赛亚克里尔。
漂亮讲究的洛可可风格客厅,墙壁四周摆满装饰用名牌餐盘,烧着熊熊烈火的壁炉顶端是一把华丽的装饰宝剑,宝剑上方悬挂着该被列为保育类动物的雪鹿头标本。客厅静阒无声,但是所有的灯都被打开,桌几上摆着几杯喝一半的红酒,还有吉士切盘。
血液滴答滴答的坠落地面。
和蒙多菲面无表情的看着前方。翻倒的沙发上方有个浮在空中挣扎的人影。是个高壮的男人,他双脚不断踢打空气,双手抓着自己的脖子想要呼吸,嘴巴似乎正发出尖叫,室内却什么声音也没听见。
和蒙多菲将视线往下移,从正挣扎着的男人身上移开。他看到伏躺在壁炉边的小孩胸膛还上下起伏,因此走过去给了对方更深的一个刺击。然后环顾四周,仔细检查自己是否遗漏了什么。
满地的血,尸体倒是不多。除了刚才壁炉边的小孩,还有一名女人和另一名老人。女人与老人的位置离小孩较远,比较靠近摆放红酒的柜子。
“……只剩年轻的子爵了?”
此时一阵格格笑着的声音传到和蒙多菲耳边,和蒙多菲恭敬地点头答是。说话的是二荒天野,坐在原本应该属于主人专有的主位沙发上,以一种不该在杀人现场看到的笑容,若无其事与和蒙多菲交谈。
“能让他死的干脆一点?我不想再等了。”
二荒天野从沙发上站起,走到和蒙多菲身边。和蒙多菲轻微颔首,手上长剑唰地刺向半空中的男人。长剑刺穿男人胸膛之前,似乎先刺穿什么看不见的薄膜,那一刻,挣扎的男人所发出的尖叫陡地传出。那阵惊恐的叫声十分凄厉,不过二荒天野只是觉得太吵而摇摇头,和蒙多菲的表情还是没变。
男人往下坠落,先撞到沙发才跌至地面,胸前流出汩汩血液。
“把头切断,别让子爵有活命的机会。”
用微笑的脸庞说了以下命令,二荒天野露出非常优雅的表情。
“子爵,请慢慢后悔您与令父这十年来的贪污恶行。”
和蒙多菲的长剑发出几声切碎豆腐般的声音,子爵的血液与脑浆混在一起,成为白白红红的一滩液体。
他随意用窗帘布擦拭,收剑入鞘。
“和蒙多菲。”
二荒天野缓缓走到客厅房门前叫他。
“……你讨厌做这些事吗?”
和蒙多菲跟上二荒天野的脚步。
“只要是为了公主大人,我愿意追随您直到地狱。”
他的表情严肃到令人发抖。
堕天基督将印好的厚厚一叠问卷抱在手上,不耐烦和愤怒的情绪从脸上显而易见,他连行走的脚步和动作都相当粗鲁。
艾尔帝凡高中有三个年级,一个年级超过十五个班级,这样算起来至少要跑完五十个班级才算完成任务。高中的教室又颇为分散,这么多纸张,不可能一次抱完,换言之他一个人要来回油印室和各班好几趟,怎么想都不觉得是份该独自胜任的工作。
“啊,是别林学长!”
堕天基督走过二年级的教室,听到走廊上有些人叫着他的名字。他并没有转头,甚至不愿停下脚步,那些学妹却依然兴致高昂的跑过来。
“别林学长!”
堕天一开始假装没听见她们叫他,但后来发现好像没办法装傻。
“别林学长!”那群学妹跑到他身边,逼使堕天不得不停下脚步。
“……有什么事?”
从他的口气听得出来发怒程度更剧,但又不可能抱着一叠纸的同时还踹墙泄愤。
“学长,这些是发给二年级一到六班的问卷?”
一名学妹眼尖,看到纸上标示各个班级抬头:“数量这么多,好辛苦!”
“知道就赶快闪边去。”堕天基督没跟她们多谈,越过这些学妹继续朝一班走。未料学妹们穷追不舍,带着半兴奋半紧张的语气。
“别林学长,我们可以帮忙!”
“呃……”
堕天甚至一句话都没说,五、六名学妹就争相上前,将那叠又高又厚的问卷分摊掉。瞬间,堕天基督手上只剩下一班的问卷。
“妳们!”
堕天正想破口大骂,某名学妹突然转身叫住路过的一名金发学弟,高兴地呼喊着:“高索──你们一班的问卷,帮忙拿回班上!”
金发的学弟才刚转头,愣了愣。
“……别林学长!”
堕天基督心里骂出脏话,越来越多学弟妹聚集过来,名叫高索的学弟更兴致冲冲的拿走堕天手上的问卷。
“别林学长,这叠问卷交给我处理吧,我们班一定会全部收齐的!”
堕天基督才不在乎问卷的回收率,他比较在乎这些逐渐聚众的学妹毛手毛脚,以及学弟们接近疯狂的崇拜眼神和高声谈话。他蓦地成为人群中心,四周吵闹的声音烦得堕天几乎快要发飙,但又没有出气的对象!
“……蓝肯?”
菲琳西斯正从楼梯上走下来,旁边是原本正和她交谈的默斯坦和学生会长,她一看到堕天绷紧的那张脸,和默斯坦两人赶紧走过去。
“你呦!”
菲琳西斯卷起手上文件,从容越过人群,就往堕天头上敲!
“菲琳!”堕天转头看到菲琳西斯,抱着头生气地皱眉:“妳做什么!”
“麻烦你发个问卷,怎么搞成暴动了?”
她根本没给堕天解释的机会,菲琳西斯别过头,满脸微笑,亲切温柔地巡视围绕堕天的学弟妹一周。
“你们人真好,是想替蓝肯分摊工作吗?”
美女学姊笑容满面,自然而然让视线集中到自己身上。那群学弟妹一看到菲琳西斯、默斯坦和学生会长,已经自动让开位子,现在面对菲琳西斯的提问,更争先恐后的回答问题。一片嘈杂中,回应不外乎“学长很辛苦啊”、“我们也可以帮忙”之类的句子。
“听到你们这么说,真是太好了。”菲琳西斯笑瞇瞇,右手食指比在唇边状似思考:“这样吧,可以请各班派一名同学到油印室领取问卷?如果方便,最好能在明天放学前回收问卷,交给学生会……蓝肯,你觉得呢?”
“……随便啦。”堕天基督这才领悟菲琳西斯找他帮忙的真正用意,肩膀垮了下去。
学弟妹们热心地答应说好,即使是下课时间,各班依旧派了人往油印室跑。
“对了,还有一年级。”
菲琳西斯这句话音量不大不小,却很有影响力的传进每一位学弟妹耳中。几名学弟拔腿往楼下一年级的教室去,说是负责宣传。
过了一会儿人群才逐渐散去,堕天基督狠狠地瞪着菲琳西斯。
“……妳的目的达成了。”
“唔,什么目的?”菲琳西斯装傻。
“默斯坦,其实你也知道吧。”
堕天瞪着菲琳西斯旁边的默斯坦,默斯坦装模作样打了呵欠。
“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一名黑发男人从书店走出,站在路边点起香烟。他的脸型修长到给人消瘦的感觉,皮肤相当白皙干净,一双琥珀淡色的瞳孔并不刻意地注意街头车潮,脸上丝毫笑意也没有。他身上穿着深蓝色牛仔裤,相当合身的黑色衬衫,将其漂亮完美的胸膛线条刻画出来,最外面套着黑色的软呢厚外套。男人淡红色的嘴唇咬着香烟尾巴,虽然烟头飘着灰烟,两瓣嘴唇动也不动。
过了半晌,有台黑色轿车从上个路口开到男人面前,男人瞟了一眼,走到副驾驶座打开车门。
“席安。”
“崔维斯,上来吧。”
开车的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一头暗金色头发长至后颈,前面微微盖着眉毛,加上戴着墨镜,整张俊秀清朗的脸孔被遮去大半。他穿着一件米白色的西装外套,裤子是暗灰色的,围着棕梠绿羊毛围巾,单手握方向盘。
黑发的男人,崔维斯·杜凡冯丹在车外捻熄香烟,将烟头随意丢到地上,坐入副驾驶座的位置,拉好安全带。
“崔维斯叔叔──”
车子后座还有个约莫三岁的金发男孩。他被放在娃娃椅上系着安全带,手上抓着一包薯条,坐位右边散落几本童书绘本。
“嗯?好久不见,亚伦。”崔维斯回头去跟小孩打招呼,脸上带着讶异,接着满脸不敢苟同的瞪着驾驶:“席安,你怎么带他出来?”
席安·米契岸手握方向盘,看了崔维斯一眼,脚踩油门将车子往前开。
“……刚才去了律师事务所。”他淡淡地解释。
“唔。”
席安将太阳眼镜从脸上摘下,丢到仪表板前:“碧昂卡前几天突然向社会局检举,说我工作忙碌没办法照顾亚伦。”
“早叫你把她除掉。”
“只有亚伦的监护权不能放弃。”席安将车子方向盘往右打,让轿车右转经过一个路口,然后开始放慢速度,停驶于路边的空车位:“我把赡养费调高一倍,今天让她暂时闭嘴。”
“那女人一星期后又会有行动,你放心吧。”
席安没有回应崔维斯这句话。他熄火,下车到后座替亚伦解开安全带。
“爹地,我们去哪?”
“办案,侦讯一个可疑的人。”
“喔。”
听到这对父子的对话,崔维斯眉头越皱越紧。他下了副驾驶座,走到人行道上。
“你真的要带他上去?”
席安一手抱起亚伦,把亚伦手上没吃完的薯条丢到路边垃圾桶,拿卫生纸擦拭亚伦油腻的小手,替他拉紧羽绒外套。面对崔维斯的问句,他用行动表示回答,右手一按车钥匙,锁上车门,然后朝艾札拉市立医院大门走。
“等一下记得不要讲话,亚伦。”
“好的!爹地──”
亚伦双手抱住席安的脖子,安静了下来。
他们的目标相当明确,十楼三十一号病房。
三十一号是间宽敞的单人病房,窗明几净,没有一般医院给人拥挤骯脏的感觉。房中唯一的病人躺在床上,年约二十六、七岁,有一头漂亮的黑色长发,微微垂在肩上,宝紫色的美丽眼睛正专注于手上的书籍,微风来到他周遭,都不由自主地沉谧静郁。
但是崔维斯和抱着亚伦的席安一走进病房,那男人的警戒几乎瞬间张开。他阖上书本,以十足打量的眼神看着眼前意料之外的二位访客。
“……你们是谁?”
“崔维斯·杜凡冯丹、席安·米契岸。”面对男人不算友善的问题,席安平稳的报上姓名,一点也不拐弯抹角。
“我不认识你们。”
崔维斯莞尔,笑容在他消瘦的脸上看来有些不怀好意。他从衣内拿出一张证件给对方过目,然后又收回去:“国家警察第一大队。”
“你是柏蓝·提斯狄?”
这回换席安发问;病床上的男人皱起眉头。
“我是。找我什么事情,我已经退伍很久了。”
“跟军队的事情无关。”崔维斯又露出笑容:“沙勒美·提斯狄是你妹妹?”
听到这名字,柏蓝表情显然不太对。
“她已经失踪多年,你们又是来询问她下落的警察?”他不太耐烦的解释。
“失踪。”这个回答令崔维斯感到富饶趣味,咀嚼这两个字:“不是干杀手去了?”
“你说什么?”
“没有,听不懂就算了。”
崔维斯又露出笑容,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反而更让人不安。
“你们……”
柏蓝心里开始构思要怎么打发这两名警员,毕竟他可不想说出任何不利血基督的话。没想到柏蓝还在踌躇,两名警察的行动却很怪异。
“那么,我们先告辞。”
席安冷冷说了这么一句。他的表情没什么改变,抱着怀中安静的亚伦头也不回退出病房,崔维斯跟在他后面。
这番行动让柏蓝更措手不及,错愕瞪着访客离去的方向。一等两人消失在柏蓝视线之内,他转身抽过病床边的电话,拨出血基督的号码。
崔维斯拿出手机拨了快速键,才几秒时间,电话接通。
“开始追踪。”
他挂上电话,与席安走入电梯。
“亚伦,可以说话了。”
“爹地,那位叔叔很紧张。”
“嗯,爸爸知道。”席安拍拍亚伦的头,按了一楼的楼层按钮。
“……哥哥?”
血基督原本站在几乎没有行人活动的小巷内,一看到手机来电显示,立刻走到人潮汹涌的大街上接起电话,每次开口,嘴里都呼出白烟。
“怎么了吗?”
血基督听着电话那头低沉的说话声,感觉对方尽管语气尽量和缓,依然压抑着相当紧张的情绪。
“嗯,没关系。”她低头露出安抚似的微笑:“我现在不能多说,他们可能已经窃听你的电话线。”
对方说了几句。
“他们现在也在追查这支手机发射讯号的来源。”血基督的微笑又更深:“不用担心,这么做只是浪费时间。”
她可以想象现在有人在追查柏蓝拨出的电话号码位置,结果却只得到这附近几千支手机讯号交杂的情形。
“好了,我不能多说,时间一长就会被他们正确追踪到我的位置。”血基督温柔地告诉她哥哥:“不用替我担心,我不会有事。”
她挂上电话。
穿过街口,血基督重新回到阒无人烟的小巷内。她将脖子上咖啡色的围巾围好,拉紧风衣外套,走到一辆跑车旁边,扭转钥匙打开车门,从后座抓起黄龙长剑。再度锁上车门,血基督转身步入窄小骯脏的巷子。
路边放置着一个又一个铁桶,许多衣不蔽体的小孩蹲在铁桶旁边,靠着桶子里燃烧的大火取暖,被作为燃烧媒介的则是些废弃木头家具。她往巷子深处走,经过头上交错纵横、几乎遮蔽天空的晒衣架和电线,越过加盖的铁皮屋顶,闻到发霉的鱼腥味和屠宰场才有的牲畜血气,踏着脚上高跟鞋叩叩叩走过几条由红砖砌成的窄巷,最后停在一扇塞万唯尔几乎看不见、充满异国风味,厚涂旧式大红色油漆的木门前。
她推门进入,室内采光依旧差的让人皱眉。
空气中还是那股恶心的发霉味道,一名满头白发、留着长须的老爷爷只穿着白色汗衫,躺在一张竹藤椅上睡觉。
“……今天是?”
血基督冲着老人家问,只见那老人家翻动睡眠中的枯瘦身躯,发出几声呓语。
“……嗯……九十度……五万三千九百七十三度……”
血基督朝后面一扇小门走,刚穿过那扇门,她抬起右腿抵在门框上,高跟鞋的后跟扣住一枚生锈的匕首,手上则抓着另外一把。
“哇,连让匕首射出来的时间都不给。”
血基督吓了一跳,刚才还在十几步外睡觉的老爷爷,突然精神百倍出现在她背后。
“血基督,伏燹基督没有一起来?”
“周穆爷爷。”血基督瞟着他:“你这次又在门上耍什么花样。”
“妳看不出来?”
血基督放掉右手的匕首,抽出风衣下的鞭子,鞭尾在她往外抽的同时打中左下门槛,然后卷起挥向右方,连续几十枚飞镖快速从门缝内射出,有如井然有序的军队猛烈朝血基督攻击,血基督优雅准确地举着鞭子画了个弧度,将所有飞镖卷向地板。
“好女孩,漂亮!”
周穆爷爷大力拍手称赞。
“快进去找垂垂吧,今天的费用算妳免费!”
血基督抓着黄龙,往里面走。
“哎啊,太好了,我以为今天伏燹也有过来。”
后厅的垂垂满身是汗,站在一块巨大的钢板旁边。
“还好伏燹没来,免得我又要被狠狠教训一顿。”
“她在睡觉。”
垂垂笑瞇瞇的,拿起桌上毛巾将满是油污的双手擦拭干净,扭开水龙头冲水:“今天是要订做武器还是……”
“维修。”血基督将她的黄龙剑放到垂垂的工作台上:“能马上修理吗?”
“多急?”
“我明天要出国。”
“好好好──”垂垂将黄龙剑从剑鞘中拔出,分解,看着黄龙剑凄惨的模样。
黄龙长剑原本可以分解成鞭炼与细剑两部份,此时鞭炼上的刀片残缺不堪,细剑的角度也有些歪折。
“……血基督,妳是拿黄龙跟谁打架去了?”
“赛亚克里尔的六荒右权。”血基督看着他:“有意见?”
“唔,妳怎么和伏燹基督一样凶。”垂垂摸摸鼻子,走到柜子旁边找了些零件,又回到工作台前:“听说虎基督受伤,她还好吧?”
“已经没事了。”血基督逛着垂垂工作室四周展示的各种武器:“你怎么听说的?”
“虎基督受伤这件事,最近传得很凶。”垂垂一边低头工作一边说话:“塞万唯尔地下世界势力最大的各各他,之前从没听说基督们受过重伤。”
“我们成立的时间也才不到一年。”
“说的也是。”垂垂将长剑直立起来观察,又横放它:“不过倒是挺受注目,虽然也有很多自立门户的杀手吃味啦──”
血基督想起晓星跑车被撞毁,却猜不到凶手。
“……垂垂。”
“嗯?”
垂垂抬头看血基督,血基督走到他面前,一脸疑惑,然后质问:“如果你听说有谁要找各各他麻烦,最好马上招出来。”
“唔……”面对血基督的提问,垂垂莫名奇妙感觉紧张,他吞了吞口水:“凭良心讲,敢找各各他麻烦的杀手我倒没听过。”
“嗯。”
“各各他又不抢生意,而且挑的多都是别人不敢接手的大案子。”垂垂有些送好话的嫌疑,然后才说:“不过最近……国家警察第一大队他们……”
“原来。”血基督豁然开朗:“我知道了。除了警察没有别人?”
“真的没听说。”
血基督颔首:“谢谢你了。”
明明已是放学时间,堕天基督却被菲琳西斯留在学校不能回家,他们两人各抱着高高的一叠纸,穿过走廊往学生会的会议室去。
“……为什么我得帮妳做这些事情?”
“举手之劳,搬东西本来就需要男生帮忙。”
“学生会不是很多学弟吃妳这套?”
“他们的工作更繁重,负责统计全校问卷,要留到统计结束才可以回家。”菲琳西斯脸上笑瞇瞇的:“全部都自愿,说是为了学生会,一点也不辛苦。”
堕天在心里偷骂魔鬼。
他和菲琳西斯将最后两叠回收的问卷抱到会议室,交给愿意留下来统计资料的学弟,才抓起寄放在会议室的书包往校门口离开。
走出校门几步,堕天觉得不太对劲。
“……菲琳。”
“怎么?”菲琳西斯又是无辜的表情。
“妳又惹麻烦?”
“咦,哪有啊。”
“不然妳后面的人怎么回事。”
菲琳西斯一脸不明白状况的样子,堕天心想她又在装傻。下一秒,堕天一脚踢中打算从后面拦腰抱住菲琳西斯的男人,菲琳西斯整个人愣在原地。
“他们……”
“快走!”
堕天基督拉着菲琳往暗巷跑,本来打算在巷子里解决追上来的十几名大人。谁知道,一跑入偏僻的暗巷,堕天就迟疑了,他看到有人掏出手枪。
“喂,要我解决有手枪的人,怎么不事先通知?”
“等等,我可没招惹谁。”
菲琳西斯被堕天拉着跑,还不断回头注意那些陌生脸孔:“我最近没有惹上混混啊!”
“不然他们……”
“绑架的。”
堕天皱眉:“妳说什么?”
“他们要绑架我,最近爸爸破获一整个帮派,把他们老大抓进牢里关。你看那些人,无名指有黑色刺青,是“黥指”。”
听了菲琳的解释,堕天基督要她加快脚步,他自己则稍微落后在菲琳后方。在寒冷的天气里跑这么快,一点都没有暖和的感觉,菲琳西斯只觉得自己肌肉越跑越僵硬。堕天基督抽出藏在书包里的手枪,趁最接近他们的男人朝他们开枪的同时,压低菲琳西斯的头,朝那男人反击。
他的子弹并没有准确射中男人,只擦过对方脸颊。以急速奔跑的状态来说,其实堕天的枪法相当神准,他却不满意。堕天基督每次都会下意识朝敌人头部开枪,然后才想起晓星的叮咛:与其瞄准头部,不如瞄准身体。
他再开了一枪,打中男人胸膛。
中弹的男人跌到地上,可是后方还追着至少十五个人。从离开校门到现在只过了几分钟,堕天和菲琳西斯都听到有车子朝这边接近的声音。
他们跑过窄巷,想冲向大马路,但是当两条窄巷向前合并为一条巷子,原本开在隔壁的一台箱型车倏然出现在他们右方,车子后座车门刚被拉开,一条强而有力的手臂抓住菲琳西斯,粗暴地把她塞入车内。
“蓝肯──”
堕天本想伸手抓住菲琳西斯的手,终究没勾着。他快速朝车内发出数弹,打中那个抓住菲琳西斯的男人的心脏,又立刻有一条手臂将菲琳拉好,车门很快关上,车子加速。
被留下来的堕天立刻知道自己成为追在他后面十几个男人的共同灭口目标,他停下脚步,看看左右,猛地翻身往上跳,抓住公寓的二楼栏杆,一直往上翻。
子弹从地面瞄准高处的堕天发射,堕天基督持续向上攀爬,直到来到这幢七层楼公寓的顶端。他站在公寓顶楼观察箱型车离去的方向,一只手摸到书包内找手机,拨出号码。
“……老大。”
电话另一边是圣子,她听到堕天身边隐约有枪声,可惜那些子弹没办法飞到七层楼的高度。堕天朝另一栋更高的楼前进,避免那些有枪的大人追上他。
“发生什么事情,堕天。”
“我的朋友被黑道绑架,我被牵涉进去。”
“……有帮忙的必要?”
“她是我的好朋友。”
圣子表示了解:“对方是谁?”
““黥指”,应该是这个名字,一个帮派组织,老大。”堕天大致说了刚才的情况给圣子知道,顺便说了菲琳西斯的全名和她父亲的职业。
圣子思忖一会儿:“告诉我你在哪,十字今天没事。”
堕天说了街名和巷弄名字。
“好。”圣子颔首:“留在那附近,十字马上就到。”
堕天挂上电话,观察四周地势,朝隔壁栋大楼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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