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 前尘往事·土匪界扛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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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朝国都蒿京,灵均蹲守在一个小小客栈中,日日惆怅。【全文字阅读..】
被赶出龙宫前母后偷偷塞给他的那些钱财宝物还剩下不少,足够他再支撑一段时间。
但如今封了法力、与凡人无异的他,该怎样在凡界生存?
最重要的是,他现在没有任何身份,就是凡界里凭空冒出来的一个人,他又该怎样接近季承晏,然后,呃,泡他?
灵均在客栈里踞留这数日不是白呆的,那些个青楼窑子也不是白逛的(他的真实目的其实就是逛窑子),三教九流盘踞的地方,消息当真是灵便,不出三日,灵均便把这大周朝国都内的形势给摸透了十之**。
话说这大周朝的凡人王爷季承晏,真是个不凡人物。
大周朝太上皇膝下子息单薄,只有先皇季承骁和季承晏两个儿子。季承骁先天体弱,多病多灾,难当大任;季承晏文武双全,智谋过人,潜力无限。太上皇却出于嫡长子继承大统的考量而选了季承骁作太子。
从小就资质不凡的季承晏当然不服,但却在太上皇临终前被自己的父皇逼着立了重誓,要一生护兄长季承骁皇位稳固、大周江山无虞。
终于,太上皇这样憋屈人的做法连先皇季承骁都看不下去了,便私下里对季承晏许了诺,若是将来有一日自己驾崩、皇子又不堪大任的话,季承晏完全可以接替自己来做大周皇帝。<script>s3();</script>
为了让季承晏没有顾虑,先皇甚至还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宣了旨,钦定季承晏为自己皇位的第一继承人。
先皇久病,季承晏没有等多久就送走了先皇,宫里留下的那个尚在襁褓中的唯一皇子自然是无法履行皇帝职责的,大周朝群龙无首,朝中局势大乱。
按理说季承晏这样有能力又有抱负的人此时要是继任做皇帝,那简直就是大周朝救星,没一个人会说他半句不好。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季承晏却没有如众人希望的那样登基为皇,反而扶持着那尚不更事的小皇子做了皇帝,本本分分地做了个摄政王,和垂帘听政的太后共同匡扶小皇帝理政。
季承晏一出手,原本风雨飘摇的大周朝不出三年便又国富民强、实力跃居各国之首。
于是季承晏这十五岁就当上的摄政王,一当便当了十二年。
但所谓功高震主,随着小皇帝的长大,深得百姓爱戴、在朝中势力稳固的季承晏便成了小皇帝心头的一根刺,最近几年,羽翼渐丰的小皇帝拉拢以杜明邦为首的一众老臣、勉力扶持新臣,极力打压季承晏在朝中的势力。
大周朝的朝堂一时之间又有对分江山的趋势。
然而,季承晏就是这么不按套路出牌,正是风头无两的时候,突然又在安阳王府里闭门谢客、自动自觉地疏远了自己在朝中的一切依附者,甚而自请了个翰林院中编修古籍的闲职,每日里提着壶茶晃去翰林院中一坐就是一天,优哉游哉得连神仙见了都嫉妒。
上次在东海上遇见季承晏,也是因为他闲极无聊,常外出散心的缘故,把周边美景都赏遍了,便一个兴起就去了千里之外的东海乘船遨游。
灵均无比庆幸季承晏的那次无聊,若不是季承晏无聊时去游东海,他又怎能有机会与季承晏相遇?他又怎会一瞬间便决定为了一个凡人放弃所有?
可见命中注定这回事,实在是玄之又玄、妙之又妙。
世人皆道季承晏此人激流勇退、心机深沉,在灵均看来,实在是这帮子人权斗久了烧坏了脑子,看谁都是图谋不轨——季承晏要是真想谋权篡位,当年太上皇死时、先皇死时,哪怕是先皇活着时,凭他的能力都是易如反掌的事,何苦要费心再培养出一个白眼狼小皇帝来给自己添堵?
人生没有对手太无聊,所以来创造个对手给自己玩儿?
灵均觉得但凡有脑子的人都不会这么干。
他虽只见过季承晏一面,但没来由的,他就是觉的季承晏这人绝不会像俗人们那样沉迷权力,季承晏就是那种光明磊落、云淡风轻的人。
大概情人眼里总是出西施的。
季承晏如今在情窦初开的灵均眼里,那就是不可亵渎的神、不可妄议的白月光。
可是,白月光虽美,总得捞到手里才实在,不然他灵均被赶出龙宫苦哈哈地从东海一路走到蒿京来是为了什么?
也许是从小被保护得太好,灵均把自己五万年来积攒的所有追求女仙的少男热情都一股脑地倾注在了季承晏身上,一个晚上就罗列出了条目详细、浩浩汤汤数十页纸的追夫大计。
季承晏为免皇帝猜疑,私下里从不与人结交,只与朝中同僚偶尔能说上几句话。灵均这样一个在凡人看来无名无姓、来历不明的人,凭自己一人自然是做不了官员的。
所以,他要威胁一个有权有势的人,让他给自己一个官做做,哪怕是负责在宫门外站岗的侍卫也好啊,他也有机会在季承晏下朝路过宫门时勾搭一下不是?
威胁谁呢?
灵均把目标最终锁定在了当朝权势最盛的杜明邦丞相身上。
丞相一开口,一个官职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于是灵均就开始着手他追夫计划的第一步——讨个官。
那是一个落日熔金的黄昏,灵均以银子为饵,纠集了村中“恶霸”一号、二号、三号、四五六七八号,抄着斧子榔头钉耙,屏息埋伏在了回蒿京城的官道上。
据那被灵均跺得头上都起了数个大包、才肯从地里爬出来的土地公上报的消息,丞相杜明邦礼佛,每月初一十五都会出城去郊外的普渡寺食素斋戒、聆听佛法。
而这条人烟稀少的官道,便是杜明邦来回的必经之道。
“老大,我们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啊?我肚子好饿。”村霸一号扛着钉耙小声嘟哝。
“对呀,老大,我们可不可以先回家吃个饭再来打劫呀?”脚边放着斧头的村霸二号开始不满。
“我、我、我也饿了……”村霸三号结结巴巴地一旁附和。
村霸四五六七八号也开始集体抗议。
“安静、安静!能不能有点儿出息!不就等的久了些,再忍忍,那人马上就来了。”灵均一边镇压手下喽啰们的起义,一边俊目不停往官道上瞄,空空荡荡,只偶尔有一两个农夫赶着骡子路过。
“老大,您讲点儿理好不啦,我们都跟着您从中午蹲到现在了,连个鬼影都没见着,那人不会根本就不回来了吧?”村霸五号负隅顽抗。
灵均心里也开始敲起了鼓——那杜丞相今日不会不回城了吧?
妈蛋,小爷等得肚子也好饿!
他还在长身体,他不要饿肚子,他要继续长高!
但一想到季承晏那张俊美无俦的脸,灵均又立刻精神抖擞地继续蹲守——美人比吃饭重要、美人比长高个儿重要!
他灵均小爷可是土匪界扛把子,他不能被饥饿打败!
上天仿佛是听到了灵均内心的呼唤,没过多久,村霸六号便兴奋地小声嚷道:
“老大、老大,您快看,那是不是咱们要打劫的人?”
灵均抬头望去,只见两辆豪华的马车并排从宽阔的官道上缓缓驶来,仆从侍卫乌压压一片拥簇在前后左右,其中一辆马车挂在车门两旁的小灯笼上题着端端正正的“杜”字楷书。
另一辆马车的灯笼上题着的字他就不认识了——灵均自小习的是天界通用的上古篆书,这凡界的楷书行草他是一概不懂,就那个杜明邦的“杜”字还是他为强掳杜明邦提前做功课时,特意记下的。
眼下也不需要管另一辆马车上坐着的究竟是谁了,杜明邦来了那就行了。
当下也不再犹豫,灵均正要发出一声号令、群起而强掳之,岂料不远处的一处草丛里却突然蹿出了数十名黑衣人,箭阵在前,刀剑在后,配合得天衣无缝,瞬间就把杜丞相带着的那些个侍卫仆从给扑杀了太半,杜丞相坐着的马车也快被射成了个刺猬。
灵均等人蹲在草丛里望着眼前这一切,目瞪口呆。
村霸们纷纷向灵均投去“老大,您竟然还找了其他帮手,您难道不信任我们吗”的委屈目光。
灵均面无表情,片刻,一声怒喝从他口中爆发:
“艹,有龟儿子过来抢生意啊!兄弟们上啊!”
于是灵均抄着一把杀猪刀率领着村霸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号“咿呀呀”地嘶吼着冲入了战场,原本形势紧张的局面因灵均这帮又是榔头又是棒槌的莫名团伙的加入而瞬间变得,呃,有些搞笑?
只见村霸一号一个饿虎扑兔抱住了一名黑衣人的大腿,村霸二号一个巨龙咆哮咬住了另一名黑衣人的手腕,村霸三号一个大鹏展翅压住了又一名黑衣人的“娇躯”,村霸四五六七八号挥着斧头、抡着锤子,砍得砍、砸的砸,场面那叫一个以卵击石、激越悲壮。
杜丞相那辆马车的车帘立刻掀开了一个小角,一颗头发花白的脑袋颤巍巍伸了出来,冲着灵均的方向就大喊:
“壮士,快来救我!”
另一辆也被射成了刺猬的马车不知怎的,车帘纹丝不动,灵均没来由的就对那车中之人有了些好奇,但眼下他的首要目标是杜明邦,因此他也不二话、舞着把杀猪刀就一路冲杀到了杜明邦车前,抓起杜明邦正要飞身离开,一支冷箭冲着杜明邦的心口就破空而来,灵均想也没想,一个扑跃就将杜明邦护在了自己身下。
“嗷——”灵均一声惨叫。
那支箭,不偏不倚,正射入了他的臀 缝之中、正中菊花!
还好那箭因射程较远而减了力道,只是浅浅扎入,若是按正常威力,他灵均岂不是要血溅三尺,成为史上第一个因射破菊花、血尽而亡的勇士?
万幸万幸。
“蹬蹬蹬——”一阵烈马踏地声由远及近,一队兵马赶来,将那些个垂死挣扎的黑衣人尽数斩杀,特意留下的几名活口当场吻颈自尽。
“爹!您没事儿吧!”一个身披铠甲、十七八岁的少年从骏马上跳下,三步作两步奔向了灵均和杜明邦的方向。
不好,这杜丞相的儿子来了可就不好下手了,得抓紧行动!
灵均忍着臀上剧痛、从地上挣扎着爬起,飞速扫一眼凌乱战场,见村霸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号全都安然无恙,松了口气,正要俯身再将那地上躺着的杜明邦抓来继续威胁,岂料那杜明邦杜丞相起身对他就是躬身一拜:
“多谢少侠,敢问少侠名姓,家住何处,如今又是做什么营生?”
灵均屁股缝里痛到不行,只想着赶快抓了杜明邦了事,嘴上就噼里啪啦把预先想好的说辞通通倒了出来:
“我无父无母,从小流浪,没有姓氏,叫我薄安就行。”
“这位少侠,方才承蒙你出手搭救,老夫才能化险为夷。老夫乃当朝丞相杜明邦,见少侠你年少有为、英武不凡,若你不弃,老夫欲收你为义子、徐图报答救命之恩,不知少侠可愿意?”
杜相又是一拜。
灵均愣了,村霸一二三四五六七八都愣了——说好的打劫掳人呢?这又是什么神展开?
“哈、哈哈、哈哈哈——”灵均忍不住就是一阵狂笑。
苍天助我啊有木有?原本只是想掳人来威逼利诱讨个官做,如今阴差阳错竟能做杜丞相的义子,那一官半职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不光官职解决了,连身份都能连带着解决了。
杜明邦杜丞相的义子啊,要是找季承晏说话,那季承晏再不愿意也得卖个面子吧?
季承晏啊,这是老天爷都要帮着我来泡你呀!
“好好好,我答应、我答应!”灵均疯狂点头,答应得太过干脆、太过兴奋,把原本还预备着再劝说一番的杜丞相都给唬住了。
“扑哧——”一旁赶来扶着杜明邦的那个少年突地笑了。
灵均抬眼瞥去,却是一个样貌十分风流俊俏的少年郎,这就是杜明邦的儿子?
想不到杜明邦这样枯皮朽木的样子,生的儿子倒是十分能看嘛。
“既然少侠不嫌弃,那老夫今日就让苍天作证,收你为膝下义子,你从此名唤杜薄安,可好?”杜明邦乐呵呵地看着眼前这个俊美少年,不错不错,样貌不凡、身手了得,又难得心思单纯,收入麾下又是一员得力大将!
灵均当然点头答应。杜薄安,这名字也挺好听的。
“小子,刚才多谢你替我爹挡箭了哈。我叫杜毓,看你模样比我小吧,以后就叫我毓哥。”杜明邦身旁的那个少年郎飒然一笑,对灵均亲热地说道。
灵均俊眉一挑,对眼前这个一股子嘚瑟劲的少年一阵腹诽——什么叫比你小,小爷我都五万岁了!你一介凡夫俗子,撑死了也就一百来岁!
当然,这话灵均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于是他只能憋屈地叫了杜毓这臭小子一声“毓哥”。
屁股上一阵刺痛,灵均扭头看去,竟是杜毓不知何时已来到了他身后,伸手就握住了他臀 缝间插着的那柄箭。
“安弟,你这模样回城有些难看,为兄这就帮你把这箭身削短些,你行动也方便些。”杜毓神色如常,灵均的脸却微妙地泛起了些红。
这个姿势、这个位置、这个手势,咳,毓哥,你确定要这样当众替我削箭身吗?
灵均正犹豫着要不要让杜毓和自己去一个隐蔽的地方,那另一辆一直纹丝不动的马车里便传出了一道清冷的声音:
“恭喜杜相又得一子。我安阳王府至今尚无世子,看来本王以后也要多随杜相礼佛参拜才是,说不定日后也能在路上碰上一个好儿子。”
车帘微启,一张俊美到天地失色的脸便呈现于众人眼前。
灵均傻傻地盯着车厢内那正襟端坐之人,心脏骤停、忘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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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三 前尘往事·海枯石烂绝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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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车中人缓缓踱出,傲立于车辕之上,青衫广袖,墨发轻拢,目光清冷仿佛天地也不能在其中逗留一瞬。【阅读..】
季,承,晏……
这三个字,在灵均心里一字一字呼唤而出,那个让自己朝思暮想的人,那双让他在多少次午夜梦回时心荡神摇的眼,如今,又一次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众叛亲离,千里寻觅,只为这再一次相遇。
数月来的委屈与劳累让灵均恨不能此时此刻就把眼前这人拥入怀里大哭一场,但他还不能,季承晏还不认识他,还不知道有一个叫灵均的人为了他可以舍弃到什么程度,他要慢慢让季承晏喜欢他、爱上他。
他一步都不能走错。
因此灵均此时即使心内翻江倒海,面上却始终波平浪静,甚至还装出了一种乍见到陌生人时适宜的局促模样。
“安儿呀,这位就是我大周的安阳王,快快参见。”杜明邦见灵均发愣,便出声为他引见。
“小生杜薄安,参见王爷。”灵均尽可能模仿着凡人的礼节,就像每个深夜独自演习的那般,对着季承晏做出了最标准得体的参拜。
那一拜,虔诚又卑微,几乎让灵均热泪盈眶。
等了多久,他才能这样面对面地亲口对季承晏说上一句——“参见王爷”?
但世上总有那么几个猪队友,会让你羞愤得恨不能去撞墙而死。
“哎呀,安弟,你先莫乱动,我这还在帮你削着箭身哪!”身后传来杜毓一声嗔怪。
季承晏英眉一挑,清冷的目光便穿过灵均,看向了他身后那俯身动作着的人。
灵均僵硬地回头,只见杜毓正弯着身子,一张俊脸凑近灵均屁股正中,一手握箭柄,一手执刀簌簌削划,神情十分之认真,从季承晏的角度看去,像极了一人正拿着什么物件、从灵均身后往他屁股里暗搓搓地捅着……
血液倒流,灵均仙生第一次有了杀人嗜血的**。
“啪嗒——”一大截箭身应声而落,杜毓划拉着手中匕首,直起身子就对灵均兴高采烈道:
“安弟,为兄帮你把屁股处理好啦!等会儿你可要小心走动,千万别扯到伤口,回城之后还得请大夫来帮你拔掉箭头,你那里刚刚被插得还挺深的……”
末了,还“啪”地一拍灵均的翘臀,像是极为满意自己的“杰作”。
灵均可不可以“啪”地一下把这傻帽拍飞出四界之外?
“多、谢、毓、哥、了、啊……”灵均这几个字说得简直是咬牙切齿。
杜毓浑然不觉,反而大手一摆豪爽道:“诶,客气什么!以后你这里要是再被什么插了,尽可以来找我。为兄在军中多年,处理这样的伤还是挺拿手的,包你爽快!”
灵均想拿手中的杀猪刀给这人来个对穿、再给自己来个对穿,可不可以?
他心虚地望向季承晏,只见季承晏清俊的脸上似笑非笑,看向他二人的目光意味深长。
灵均想哭啊,想抱着季承晏的大腿解释他与这叫杜毓的傻缺玩意儿绝无瓜葛啊,想搂着季承晏在地上滚了又滚地表白自己的拳拳爱意啊,想压着季承晏发誓他此生此世只爱他一个啊!
最后的最后,无数的激荡情绪尽化为灵均仰天而叹的一声长息——
罢了罢了,来日方长,今日这尴尬局面,将来总会有机会跟季承晏解释清楚的。
可灵均不知道,一个人对另一人的感觉和评价,其实大多来自第一印象。
在灵均看来是极其平常的一件小事,顶多就是有些尴尬,落在季承晏眼里,却是和杜淳的一见如故、亲热狎昵。
极自然的,季承晏便把灵均划为了杜相一派。
即使灵均的出场让他着实惊艳了一下,但惊艳归惊艳,这人并不会与自己亲近,也不能够为自己所用。
若是有朝一日这人成了大周千秋基业的一块绊脚石,他季承晏也会毫不犹豫地除掉他。
灵均没有想到季承晏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看待自己,日后种种付出,都不过是竹篮打水、空花幻梦。
季承晏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也会为自己的杀伐果决悔断一生,纵使千番补救,已是时过境迁。
如果一切能换一个开局,那么结果会不会就不一样?
又或者,如果一切从最初就停止,那么结局会不会就能皆大欢喜?
可身处命运漩涡的中心,谁也不能预判未来,每个人都执迷不悟,每个人都向死而生,每个人都如蛾扑火。
每个人,都是一曲悲清挽歌。
自从跟着杜明邦回到丞相府里当了杜相义子杜薄安,灵均的生活简直就有了质的飞跃。
吃穿住行自不必说,单是见季承晏的机会和名头就从无到有、翻了数番。杜相见灵均资质不凡,还想要举荐其做一名黄门侍郎、贴身侍奉皇帝。
杜相心里算盘打得贼溜——小皇帝欲扳倒季承晏,现下正是用人之时,与其在皇帝身边放上几个不能为自己所用的人,倒不如直接安插一个自己人来得称手。
且这小皇帝除了广纳妃嫔之外,在宫中还另养了些男宠。这杜薄安姿容妍丽、心思纯净,正是小皇帝最喜欢的那类男子,若是他入宫后有幸得皇帝宠幸,身为杜府出去的人,必要时还能暗中相帮自己一二……
杜明邦越这么想,看着灵均这个白捡来的义子就越是顺眼,对灵均也越发呵护备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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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均不过是一个从小被保护的极好、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虽活了五万年,心性却如凡间少年一般单纯,见这杜明邦不过是被自己无意中救了一命,却在事后能这样像对待亲生儿子一般全心全意地对待自己,当下也是感动得稀里哗啦,心中暗暗决定,等将来成功泡到了季承晏,定要好好报答这位杜丞相。
他哪里又能想到,天底下从来不存在无缘无故的爱,这杜明邦帮他,也不过是为了一己私利?
灵均打听清楚了这黄门侍郎一职是近身侍奉皇帝的贴身侍卫后,心下有些犹豫——他要是进了宫,虽说能时时见到季承晏了,但碍于宫规森严、自身护卫皇帝的职责,行动上岂不就处处受限、不能随心所欲地接触季承晏了?
因此灵均推辞自己还要再考虑考虑,便心无旁骛地开始了自己跟踪季承晏、记录未来夫人习性 爱好的追夫大业。
于是灵均每日在丞相府里的作息,比杜明邦、杜毓这两个正经当官的还要严苛准时。
每日鸡鸣即起,一番洗漱装扮后,灵均便悄悄从后门溜出、去安阳王府外候着要去上早朝的季承晏出府,一路尾随着王府的马车直到宫外才停下,蹲在宫墙边上苦哈哈等上两三个时辰把季承晏给等出来,再跟着季承晏步行到城中一家早茶馆里用早餐喝茶听戏,一坐又是一两个时辰,然后又跟着王府接走季承晏的马车再回到安阳王府。
这还不算完,执着的灵均发誓要在能力允许的范围内把季承晏的每一天都给研究透彻,于是他会继续守在王府外的小食摊上随便啃几个包子当午饭,便又跟上午休过后、步行出府去翰林院修书的季承晏,在翰林院的院门外一等又是两三个时辰,才见季承晏慢悠悠晃出翰林院。
接着,灵均便能有幸目睹季承晏办公过后悠闲的个人时光——逛书铺、游集市、溜窑子……
尤其是溜窑子这一项,灵均每回都要跟着进青楼里、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紧紧盯牢季承晏,但凡有一两个莺莺燕燕要凑近季承晏去献媚,灵均就会用武力或者钱财或者色相在暗处把季承晏这些烂桃花给挡下来,是以相貌堂堂的安阳王季承晏往青楼里一坐,竟是半个上来揽生意伺候的人都没有,堪称嫖 娼界一奇。
不过季承晏却并不在意,一个人守着个二楼雅间,听曲观舞、自斟自饮倒也自得其乐。
于是灵均在心中猜测,季承晏一定是个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大概是青楼的舞蹈太好看、歌曲太动听,对于艺术有着执着追求的季承晏才会隔三差五往青楼里跑。<script>s3();</script>
季承晏啊季承晏,你要是跟了小爷我,龙宫里的那些个舞姬歌女还不是任你挑选献艺?当然,我现在是被龙宫赶出来了,如今这个特殊的身体让我以后可能也回不了龙宫了,可我也会剑舞、会吹洞箫,你要是跟了小爷,小爷天天在王府里给你表演吹箫舞剑都行。
然而,这些话,如今与季承晏尚无交集的灵均自然是不能说出口的。
跟踪季承晏的这些日子,灵均知道了这个看似清冷的人其实极度嗜辣,连早餐都要往粥汤里放上好几勺辣油,但偏偏肠胃不好,吃过辣以后又一定要饮几口清茶来清火;知道了季承晏爱穿青色衣物,每天看似一样的青衫,其实件件不同、做工考究;知道了季承晏爱搜罗古籍,每日空闲时都会亲自去书铺鬼市中去淘换古书;知道了季承晏善音律,每回听曲听到音律不对时都会轻轻皱眉,音律和谐时又会眉头一展、释然一笑……
知道他爱剑,不上朝时都会在腰间别一把削铁如泥的短剑;知道他不喜女色,府中仅有的侧妃都未有几回侍寝;知道他不惯前呼后拥,出行从来是青衫便服、只带一名侍卫暗中保护;知道他在整理古时六国文字、知道他在完善科举制度、知道他最是看不起那些靠着身家背景就尸位素餐的门阀后代……
这些知道,让灵均欢喜,让灵均感激,让灵均终于有那么一丝丝感到:季承晏也是个人,也是个会吃饭、会休息、会办公、会娱乐的人。
这些知道,让灵均无端倾慕着季承晏的那颗心,又生长出了缕缕亲切,直到有一日黎明,一身朝服的杜毓在丞相府后门处伸手拦住了又要出门的灵均:
“安弟,这些日子你连父亲为你求的官都不去做,竟日日跟在那季承晏身后转悠,你对那季承晏到底是什么心思?”
灵均不解地看着面前这个愁眉不展的英俊少年道:“自然是你以为的那种心思。”
他对季承晏如此明显的用心,是个人就能看出来,还需要多问吗?
杜毓却像狠狠吃了一惊般瞪大了双眼:“安弟,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那季承晏拥权自重、飞扬跋扈,你明知父亲与他……罢了,从今以后,你绝了这些念想,不要再与那季承晏有瓜葛,他不是你能相与的人!”
灵均好笑地看着面前这个一脸凝重的少年——他好歹也是龙宫里长大的,自小在父皇的教导下深暗权术之道,少年嘴里那些欲言又止的话,他当然明白。但他本就非凡界中人,来凡界也只是为了季承晏,入杜府为杜相义子更是为了季承晏,杜相和季承晏之间的恩怨纠葛,关他灵均什么事?
他不过是想借杜相之手讨个官职,方便自己日后勾搭季承晏而已呵!
摇摇头,灵均只当没听见杜毓杞人忧天的劝告,抬脚便出了门,继续兴奋憧憬地期待着看见今日的季承晏。
季承晏今天会穿什么样式的青衫呢?是那件袖口绣有流云暗纹的,还是那件领口滚着金丝黑边的?
“安弟,季承晏并不像你看到的那般简单,他的心比我们任何人都黑、都冷、都残忍,你会后悔的!”杜毓焦急的声音不死心地在灵均身后响起。
灵均冷嗤一声——会后悔吗?从他决定要追求季承晏那天起,他就已在心中立下了誓,此生此世,他绝不后悔。
哪怕天崩地裂,哪怕海枯石烂。
他灵均,绝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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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四 前尘往事·凡界的图画书教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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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均今天跟踪季承晏的过程似乎不怎么顺利。【无弹窗..】
先是一向慢悠悠驶去皇宫上朝的王府马车不知怎的,突然飞驰了起来,让没有法力傍身的灵均追得差点儿崴掉一双腿;
接着是季承晏不去常去的那家小茶馆用早餐,而是七拐八拐地去了早市上的一个面摊吃面,让以为好不容易能休息一下的灵均跟得几乎不知道怎么走道了;
再然后是季承晏今日竟不回王府午休了,而是在酒楼里用过午餐之后就一直拉着卖艺女弹琴唱歌,把又饿又累的灵均给气得虚火旺盛、里外焦黄,恨不能亲身化形成那个卖艺女去季承晏面前挑逗。
最后,让奔波了一天的灵均稍稍安慰的是,季承晏今日还是如往常一般去了书铺里淘书。
灵均隔着一道高高的栗木书架,脚下听声即动,双眼瞪得如铜铃一般牢牢黏在季承晏身上,生怕眼前这今日不知怎的习性大改的季承晏一个高兴又不见了踪影。
只见季承晏修长的手指抚过架上一本又一本书册,最后停留在正对灵均面部竖放着的一册书上。
灵均赶紧把头低下,季承晏取下书籍,书架对面便只留下一片无人的空气。
心脏扑通扑通乱跳,灵均捂住胸口暗想:好险好险,差点儿就被季承晏给发现了。
旋即又有些疑惑——季承晏来书铺里不是一向去那古书区转悠的吗?今日怎的又来这片传奇志怪区搜罗了?
却见此时的季承晏正捧着方才取出的那本《乡野艳情隐事大大观》读得津津有味。
灵均突然觉得季承晏高大的形象在自己的心里有了那么一丝丝的崩塌——
季承晏该不是被什么邪魔给附身了吧?习性与往常不大一样便罢了,怎的品味都如此南辕北辙了?
心中如是嘟哝着,灵均却深知眼前这季承晏既没被夺舍,也没被操控,只当这是季承晏偶尔换个口味吧。
隔着书架偷偷看季承晏那低垂着的专注俊容,灵均按下心中雀跃,知道季承晏一时半会儿是不会走了,于是眼角也就随意扫过他这边摆着的那些书籍。
《龙阳十八式》?
这是什么古怪名字?
灵均想也没想,取下那本书便翻开了封页,这一翻,灵均只觉得气血上涌、五内如焚——
这这这、这就是凡界男男版的生理教科书?!
灵均快成年时,龙后考虑到他不久就要娶妻纳妃,特命龟相将龙宫中珍藏的绝版行乐图通通丢给了灵均翻阅鉴赏,灵均少年血热,当时也还没遇见季承晏,因此一连数日、起早贪黑研习得十分认真仔细,还谨慎选好了自己和未来妃嫔们能共同“探讨”的姿势。
后来遇上了季承晏,灵均还为从今以后再不能试试那些姿势甚为惋惜,甚至都做好了以后就和季承晏在床上搂搂抱抱、亲亲摸摸的“精神恋爱”的准备。
然而眼前的这本《龙阳十八式》……
原来男男之间也可以和男女那样玩儿的呀!
哦哦,竟还有这种姿势?哇偶,那个姿势难度好高啊!咦,这样不会很痛吗?下面那个一定很痛吧?嗯嗯,他一定要做上面那个,一定!
乖乖,三个人也行?
艹,这里还一帮人!
《分桃秘籍》?嗯嗯嗯……
《袖断欲迷离》?啧啧啧……
《夫夫秘史》?嘿嘿嘿……
这本要,这本也要,嗯嗯,这本也要!
……
灵均翻着翻着,就已全然忘了自己跟踪季承晏的初衷,陷入到意淫自己和季承晏“性福”生活的畅想中浑然忘我,怀里抱着的书随着他步步深入书架深处越垒越高。
这一处书架还有没有?灵均将瓦亮的双眼再度扫向那已被他掏空的书架,确定“该买的书”已经一本不落地被自己拿完了之后,跃跃欲试地就要去下一个书架处转转。
“砰!”
“哗啦啦——”灵均被冷不丁堵在书架出口处的一个颀长身影给撞出了三步开外,怀中抱着的书瞬间洒落满地。
正要大骂一声是何人走路如此不长眼,一抬头,灵均便看见了季承晏那双似笑非笑的眼。
灵均这才记起来自己是在跟踪季承晏来着,天哪,他怎么看着看着书就给忘了正事儿了!
书……
灵均一扫地面上那些大剌剌晾在空气中的交缠小人儿,骑乘的、后入的、上下的……千变万化、驳杂神奇。
“轰”地一声面如火烧,灵均飞快地蹲下身子就要把那一堆四下散落的书划拉到自己身下,但季承晏显然比他眼疾手快。
“余桃断袖……杜公子,想来是此道中人?”季承晏骨节分明的手拈起其中一本,随意一翻,清凌凌的眼便又看向面红耳赤的灵均。
杜公子?季承晏竟然还记得自己?灵均顿时幸福得快要升天了,晕乎乎了好半晌才发现自己现下的关注点似乎有些不对。
季承晏问自己是不是喜欢男人。
我当然不是天生就喜欢男人的,我就只喜欢你这一个季承晏啊!
你季承晏要是个女的,我也喜欢啊!
说来说去,我喜欢你,就因为你是季承晏啊!
干我喜不喜欢男人什么事?
灵均悄悄抬眼看季承晏,只见他清俊的双眼仍旧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看不出其中情绪。
在这种清冷目光的逼视下,灵均羞愧欲死,恨不能再回娘胎里重生一回。
是不是?他该不该说是?
说不是,他以后怎么追季承晏;说是,季承晏要没那方面的爱好,会怎么看待自己,会不会从此以后避自己如蛇蝎……
脸上热烘烘的,脑袋里乌七八糟地胡思乱想,灵均嘴巴就不受自己控制地蹦出了这么一句:
“王爷,那你是不是此道中人?”
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灵均恨不得刮自己两耳刮子,但又突然觉着这么回应季承晏的问题也十分机智,遂又抬起一双期待的小鹿眼直勾勾地盯着季承晏。
面如彤云、心若鼓锤,灵均黏在季承晏两片薄唇上的眼恨不能凭着目光就将它们给撬开,立刻听到那藏在喉咙里的答案。
季承晏却面色一凝,周身清冷的气息大盛,但旋即脸上又挂上了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抬手往灵均头上袭来,灵均下意识地一躲却是脑袋边的一层书架上被季承晏轻轻放下了他手中的那本书。
一股诱人的龙涎香气丝丝漫入灵均鼻中。
这是……季承晏的气味。
真好闻……
龙族记人向来以气味为先,灵均这条小金龙也不例外,当下贪婪地嗅着那一缕很快就消散的香气,狠狠地将其印刻入自己的心底,牢牢记住了季承晏的气息。
季承晏的气味呢,我家阿晏的气味呢!
真香!不愧是他东海太子看中的人!
灵均此刻要是鲤形,大概能幸福地从嘴里冒出两个泡泡。
“杜公子年少,莫为旁门左道所迷。”季承晏清冷冷的一句话抛下,灵均再回过神来,那道俊逸的青色身影早已不见了踪影。
“王爷!”灵均一声惊唤,抬脚就要追出书店。
“哎哎哎,我说这位小公子,您看这些书……”书店里的小伙计却伸手将灵均一把拦住,指着地上那十数本“图画”书为难地看向灵均。
灵均面上一红,忙掏出几块碎银道:“小二哥,这些……你帮我全包起来吧。”
这些教材画面形象、解说生动,嗯,还是蛮有学习参考价值的。
“全、全要?”小二哥不可置信地向灵均确认。
“嗯……”灵均踌躇地点了点头,眼里隐隐闪出一星狼光。
“好、好嘞。”小二哥此刻惊讶的双眼里看向灵均的眼神大概是在说——
看不出来啊,这么文弱的一个小哥,姿势面很广啊,撑的住?
其实灵均少年心性,买这么多纯粹是刚开启了新世界大门后太过兴奋激动所致,恨不能多多了解一些罢了。
此刻壮怀激烈、一心筹谋自己与季承晏未来“性福”生活的灵均又哪里会知道,今日他藏的这些个“教材”,日后会把他在床上坑得有多“惨”?
提着手里被包扎好的一摞书走出书店,果然,季承晏早就不见了踪影。
长街上人潮汹涌,却没有一个是他期待着的那个人。
灵均甩甩脑袋,抱上那摞书,兴奋地想道:季承晏在王府里呆着跑不了,他今夜得先好好把手里这些“教材”给钻研透了,龙宫里的夫子不是常常教导么,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嗯,对,知识就是力量!
待他掌握了广泛而丰富的知识,季承晏这小美人儿还不是手到擒来?哇咔咔咔——
小太子啊,“知识就是力量”这句话可不是这么用的啊!灵均龙宫里的夫子大概是要以头撞岸、以死谢罪了。
灵均手捧着越来越勾人的“图画书”、满脑子少儿不宜地正疾步往杜相府里回赶,一声厉叫便突然钻入了灵均的耳朵:
“呀——”
神兽的直觉让灵均当即警觉抬头,却见一只金毛小狐狸正从人潮中惊慌失措地向他狼狈逃来,惊起街上行人尖叫无数。
而小狐狸身后紧追不放的,是一个尖嘴猴腮的山羊胡道士。
灵均眉头一皱,湖蓝色衣衫上那敞开的袖袍便将那只惊惶的小狐狸兜头罩入,这袖袍被母后施了法术,等同于一个乾坤袋,可以装入不少物件,母后给的那些个宝物和钱财平日里就被灵均装在这袖袍中、随身携带。
小狐狸进入袖袍后迅速缩成一个小丸球,外人看来,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只有紧紧拢住袖口的灵均才知道,小狐狸化为丸球后的阵阵战栗正透过他的衣料传来。
灵均手捧怀中书册,状似不经意地用手指轻抚那个在袖袍中微凸的小丸球,小丸球便渐渐安定了下来。
这金毛小狐狸年岁尚浅,周身并无邪气缠绕,看来只是个寻常妖修、并无害人,这道士是何人,竟不分善恶、对着这小狐狸喊打喊杀?
灵均心中疑惑,面上却不动声色,捧着怀里的书,拢紧袖口便要提步离开。
“这位小公子,请问刚才是否见到一只金色皮毛的小狐狸经过?”那山羊胡道士逼上前来,伸手就将灵均拦下,精亮的绿豆眼就在灵均身上来回扫视。
灵均乃龙宫太子,何时被人这样放肆地打量过,当即便冷了脸色喝道:“放肆!你是哪里来的臭道士,也敢拦住本公子!让开!”
灵均不欲与这来意不善的道士啰嗦,绕开这人就要离开。
谁知那道士不依不饶,跟上前来又将灵均一把拦下,另一只手悠然抚着山羊胡,一派道貌岸然之相:
“这位小公子,看你不像是本地人吧?家住东海?”
灵均心中登时警铃大作,一双俊眼将眼前这猥琐道人上下打量一圈,却并未发现他有何特异之处,当下也不露声色道:
“道长这是何意?”
那道士却不慌不忙,一双绿豆眼只不住把目光逡巡在灵均身上,如蛇粘黏,让灵均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胃中酸水不停上涌。
山羊胡道士冲灵均缓缓抬起了一只手,灵均僵直身躯,捧着书册的手绷紧,随时准备着丢下书册、唤出手腕上的软剑迎击。
街上人来人往,灵均和这山羊胡道士看似只是平常的对面谈话,却只有他二人才知道彼此之间的剑拔弩张。
连灵均袖中的小狐狸也重新颤抖了起来。
“乒——”灵均腕上软剑出鞘,正要从宽大的袖袍中击出,一道爽朗的声音便伴着一阵清扬的马蹄声传来:
“安弟,你抱着这么重的书在这街上傻站着和这道士说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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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五 前尘往事·你就是本尊的老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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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对峙着的灵均二人被这声音一惊,各自收起了手上即将出击的法器。【..】
灵均抬头望去,那不远处高跨于骏马之上俯瞰过来的,正是他的义兄——杜毓。
“小公子,今日你捡走的东西,贫道改日再上门讨回。”那山羊胡道士见来人身份不俗,便低声对面前的灵均抛下了这么一句。
临走之前,道士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灵均袖中那个微凸的小丸球。
灵均心中一紧,将那藏着小狐狸的袖袍向怀中一缩。
道士几不可闻地一声冷笑,道了句“叨扰”,转身便不见了踪影。
杜毓骑着马驶近,见灵均手捧一摞书呆站原地,疑惑道:“安弟,方才与你说话的那道士是谁?”
灵均扬起一个无所谓的笑脸,道:“还能是谁?不过是一个推销什么十全大补丸的臭道士罢了!”
杜毓噗嗤一笑,道:“你也确实该吃些大补丸了,瞧瞧你这身板,还不如我十三四时壮实!”
灵均闻言便是一怒:“谁说我需要吃大补丸了?小爷我壮实着呢!”
说着,灵均就一挺他“壮实”的小胸脯,高抬起手来又要展示一下他“壮实”的小胳膊,不料手上一酸,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抱着这十来斤重的“教材”已经许久没有换过姿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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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 杜毓也不与他争辩,扬起手中长长马鞭将灵均怀中那摞书上包扎着的绳结一勾,一个弧线,那摞书便稳稳落在了他身后跟着的一个骑马士兵的怀中。
“仔细拿好了,丢了一本就三十军棍伺候!”杜毓冲身后手忙脚乱抱着书的跟班一声命令,长臂一伸,便将灵均拦腰抱上了马,稳稳落在了自己身前。
一双修长又浸着浓郁雄性气息的手臂便从灵均身后将他纤细又结实的腰肢牢牢圈住。
伴随着这双长臂袭来的,还有杜毓那拼命压抑着的狂乱心跳和粗重呼吸。
怀中这个妍丽无双的人,为什么不是女子?
杜毓这样矛盾的想着,手上的力道却是越箍越紧。
从来只在水里游的灵均第一次坐上了马,那种新鲜的触感和视角让他兴奋不已,拢了拢藏着小狐狸的袖口,确认小狐狸无恙后,灵均便兴奋地扭动着腰肢手指前方道:
“快,毓哥,你跑一个给我看看!”
杜毓瞬间便无语了——安弟,你说话能不能多加一个对象,你这话说的怎么像是让我来驮着你跑一程?
不过,要是真让怀中这娇俏的小人儿骑在自己身上,想来也很不错……杜毓一瞥灵均那不停磨蹭着自己腿间的翘臀,赶紧挪开了些距离,压下了自己又跑偏了的思绪。
宠溺地一笑,杜毓低头凑近灵均耳边道:“安弟,当街纵马可是要被皇上怪罪的。”<script>s3();</script>
灵均登时便有些失望地垂下嘴角。
杜毓见怀中小人如此好骗,又是一笑,转头便对身后随从道:
“清空街道,今日我便带着义弟骑马回府!”
灵均眼中一亮,杜毓无奈一笑,望着行人摊贩被迅速腾空的街道,扬鞭一抽,一阵嘶鸣后,二人坐下烈马便腾身一跃而出,纵情奔跑在长街之上。
“哇、毓哥,快点儿、再快点儿!”感受着耳边疾驰而过的阵阵凉风,望着街边迅速后退的景物,灵均禁不住兴奋地大声催促。
原来骑东西这么好玩儿,怪不得太乙天尊、钟馗神君他们到哪儿都要牵个坐骑,等他追到了季承晏,也要搞个神兽来和他一道骑骑,不光会跑,还要会飞!
杜毓看着怀中人那雀跃激动的神情,心中也是一阵满足。
罢了,明日被朝臣们参一本就参一本吧,爹爹手掌大权,自己又是禁卫军副统领,安阳王一派早就看自己不顺眼了,也不在乎再多这一条罪项。
鲜衣怒马,飞扬少年,掀起惊艳无数。那样美好的面容,那样欢快的笑声,天地也仿佛在此刻为他二人定格,让道旁男女老少都不禁看得痴迷神往。
街边一隅,一道青色的身影在阴暗处清冷而立,望着灵均二人离去的深沉双目中辨不出情绪。
丞相府外一下马,灵均就兴奋地拉着杜毓道:“毓哥,改天你一定要教我骑马!我从没想到骑马原来这么好玩儿!”
杜毓有些窃喜地看着灵均拽着自己窄口衣袖的手,感受着那柔嫩的肌肤擦过手背时那若有若无的细腻触感,口中却疑惑问道:
“安弟,你不会骑马吗?”
安弟剑术不错,一看就是从小被训练过的,杜毓一开始听他说是流浪长大,还以为他是谦虚,难道真如他所说,是从小孤苦伶仃长大、偷师学艺的么?不然怎的连最基本的骑术都没有学过?
灵均却不知杜毓心中在想什么,听杜毓如此问,当下也有些不好意思,摸摸鼻子道:“从小没人教……”
他一个海水里泡大的龙太子,学剑术学仙法学仙史,没事儿学陆地上才能用的骑术做什么?
杜毓闻言心中却是一抽,果然是流浪儿、无人教导么?这样想着,他再看向灵均的眼里便又多了一丝从前没有的怜惜。
这个弟弟,他杜毓今生今世一定要好好保护,再不让他受一丁点儿委屈。
“好,那明日起你可不能再去跟着季承晏了,来我军营里,为兄好好教教你骑马,把武艺练好了,为兄就向皇上给你求个小前锋当当。”杜毓爽快道,心中其实隐隐还存了些私心——
那个冷冰冰的季承晏究竟有什么好,竟能把安弟迷成这样?安弟如今要学骑马,正可以拿这事来分散下安弟对季承晏的热情,自己还得顺道让安弟多学个刀枪棍棒什么的,让他每天累得连跟踪季承晏的力气都没有!
对,就这么办!
灵均一听没时间去跟踪季承晏了,当即就不乐意了,嘴一撇便抗议道:“那我不学骑马了,跟踪季承晏比跟你学骑马有意思。”
杜毓当下就被气得七窍生烟,正要继续游说,却被眼前突然捧上的一摞大红大绿、一看名字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的书给堵住了话。
“少、少爷,这些书放哪里去?”那像是被什么戳瞎了眼、埋头嗫嚅着的,正是方才被杜毓命令抱好灵均的书跟随的那个随从。
“把舌头捋直了说话!我身旁跟着的人怎能是这种女儿作态!”向来爽快的杜毓最是见不得手下人欲言又止的怯懦模样,见这随从这般犹豫模样,当场便厉声喝骂。
灵均一看清这是自己的书,忙伸手就要把它们抱入怀中,边抢还边道:“我来拿就行、我来拿就行,你退下吧……”
原本也没在意的杜毓一见灵均这副心虚模样,当即便出手拦下了那摞书,抽出一本边翻边道:
“安弟究竟买了什么书?怎的是这种封皮和名字,为兄看看……”
“啊!不能看!”灵均一声大喝,但已经来不及了,低头翻书的杜毓脸上已经是一片涨红了。
“安弟,你、你竟然……”杜毓艰难地抬起头看向灵均,俊脸通红得憋了半天也没憋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灵均悲愤地捂眼,羞愤欲死有没有、有没有!
一旁的随从也向杜毓投去了同情的目光——少爷,小的不过是在府外等着你们时无聊翻了一本来看,看瞎人眼有木有、崩碎三观有木有!少爷,您这下能理解小的的心情了吧?少爷您究竟是找了个什么样的义弟啊?啊啊啊啊——
最怕空气突然的安静。
灵均默默地将那摞书抱回怀中,犹豫了一下,又伸手去一点一点小心地抽出杜毓手中的那本《兄友弟恭之不可言说秘事(图文版)》。
“等等!”就在灵均即将抽出整本书时,杜毓猛地一攥书角道,“安弟,这本……咳、借我看看。”
说完,飞速地将那本书揣入怀中,英明神武的杜毓小副统领竟像做贼一般埋头低首火速蹿回了房,就像生怕被人发现了要没收似的。
……
随从三观尽碎了。
灵均沉默了。
凡界的事啊,真是玄而又玄,妙而又妙,看不懂啊看不懂!
灵均无所谓的一笑,捧着手中花花绿绿的一摞书便大踏步朝自己房间走去,只留下那随从独自一人在原地风中凌乱。
他,好像发现什么不得了的事?
回到房间,将四面窗户全部关上,又把房外仔细探了又探,灵均这才紧紧关上房门,将袖中小丸球往床上一丢。
“砰”的一道金光闪过,一个**岁的肉娃娃便摔在了灵均柔软的雕花大床上。
那粉嘟嘟的小娃娃只穿着一个红艳艳的小肚兜,一头金色的松软短发在脑袋上扎起一个小髻,甚是可爱。
此时这小娃娃从灵均袖中飞出,扫一眼四周,再看一眼床前的灵均,确定自己安全了之后,便哭丧着一张脸开始咿咿呀呀地抱怨:
“呜呜呜~小姐姐,你把小遥遥给摔疼了~呜呜呜~”
灵均闻言便冲这小娃娃恶狠狠一扬拳头:“臭小子,要是想再被那道士抓去,你大可以再多叫小爷我几声小姐姐!”
小娃娃圆睁起一双不可置信的大眼睛,疑惑的目光将面前这比女孩子还好看的小哥哥刮了又刮,确认眼前的小哥哥真的只是小哥哥以后,水汪汪的大眼睛又是一副泫然欲泣状:
“呜呜呜~小遥遥好难过呀,这么好看的人竟然是个小哥哥,可小遥遥不能讨小哥哥做老婆呀~呜呜呜~”
灵均汗——这是哪家教出来的熊孩子,对着自己的救命恩人还能色胆包天、妄图染指?
赏了这熊孩子三个爆栗,外加一通“再哭就把你丢去给那道士烤狐狸肉吃”的威胁之后,小家伙总算是消停了,只有一双还泪汪汪的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盯着灵均不放,小胸脯在红肚兜之下一嗝一嗝,只把灵均看得觉得自己是在虐待幼儿。
揉了揉鬓角,灵均道:“你是哪家的小妖精?我送你回家。”
谁知不说还好,一说小家伙又开始闹腾了:“我不回家、我不回家!小遥遥不回家!家里有老虎,会吃了小遥遥的!”
灵均抓住了小家伙话里的重点,蹙眉问道:“你家里有老虎?是虎精?”
小家伙闻言眼睛骨碌一转,便又泪眼汪汪道:“嗯嗯嗯,好大好大一只老虎,把爹娘伯伯们全吃了,小遥遥好怕,逃出来了,又被臭道士追,呜呜呜~小遥遥好怕~”
灵均一见小家伙这泪汪汪的样子便心软了,想到自己也是被龙宫赶出来的废太子,孤零零一个人在凡界里游荡,有爹娘等于没爹娘,顿时就起了惺惺相惜之感,坐上床搂过小家伙软糯糯的身子便开口哄道:
“好、好,别哭了别哭了,乖啊~既然你全家都被灭门了,以后你就跟着我吧。我虽然也没什么本事,但照顾你一个小妖精应是没问题的。你叫什么名字?”
小娃娃在灵均看不见的角落里扬起一个胜利的得意微笑,嘴上却仍旧哭哭啼啼道:
“呜呜~小遥遥叫翼遥,羽翼的翼,遥远的遥,小哥哥以后不要丢下小遥遥不管好不好?”
软软的小奶音在灵均耳边一响,灵均就什么辙都没有了,立刻就把小翼遥抱得更紧了些,口中不停安慰:
“小遥莫怕,小哥哥不会抛弃你的。以后只要有小哥哥一口肉吃,就不会少了你一口汤喝。”
小翼遥在灵均怀里嘴角一阵抽搐——他可不可以也吃肉?他不想只喝汤啊!他还要长高高啊!
心中这么抗议着,小翼遥的小爪子却把灵均抱得更紧了。小哥哥身上真好闻,人又长得漂亮,嗯,本尊以后的老婆就是他了!
这么想着,小翼遥就舞着小胳膊小腿攀上灵均的肩头,狠狠地在灵均白皙的脸颊上“吧嗒”印上了湿漉漉的一口。
灵均怔怔地看向面前这个粉嫩嫩的小家伙。这小鬼突然亲自己一口是闹哪样?
只见小翼遥眯着一双狐狸眼,得意地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小哥哥以后就做小遥遥的老婆,小哥哥绝不能抛弃小遥遥的!”
灵均目瞪口呆——这贼心不死的小色鬼……他现在可不可以把那山羊胡道士叫来再抓他一回?狐狸肉免费大放送可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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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六 前尘往事·我一定会考个状元给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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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均是这样对杜明邦、杜毓父子俩交代翼遥的身份的:走在路上无意中撞见了这个孤儿,见他生得可爱,便认了他作义弟。【..】
杜明邦老脸一抖,杜毓俊眼一抽——说认义弟就认义弟,这,呃,的确很有杜门风范。
小翼遥换上凡界的孩童衣物走上堂来拜见杜丞相,杜明邦看得又是心头一喜:明眸皓齿,螓首琼鼻,将来长大了又是一不可多得的美男子!将杜薄安送进宫之后,皇帝玩儿几年玩儿烦了还有这小翼遥,好、好,我杜府长盛不衰啊!
看着眼前灵均和翼遥这一大一小两个风华无双的妙人儿,杜明邦干瘪的嘴唇就差没咧到天上去。
小翼遥在堂下拉了拉灵均的衣角,偷偷道:“小哥哥,我不喜欢这老头儿。”
灵均皱眉轻喝:“小遥不得无礼!这杜丞相是我的义父,便也是你的义父,今后见面要恭敬、心中更要恭敬,你可明白?”
小翼遥委屈地一瞥小嘴,半晌才哼哧一声:“嗯。”
灵均心中暗道:看来以后还得跟这些凡间礼法、莫要让他惹了麻烦才是。
杜毓见到小翼遥,却是十分欢喜,当下就不顾小翼遥挣扎,抱起他就拿脸边蹭边亲热道:“小家伙叫翼遥啊。我叫杜毓,你以后就跟着你薄安哥哥叫我一声毓哥吧!有事尽管放心跟哥说,以后这蒿京城里,有毓哥罩你!”
灵均额角一突:这杜毓小少爷怎么跟谁都是这样一副土匪头子认亲的架势?
这边小翼遥正在呵呵傻笑的杜毓怀里不停挣扎,那边堂外就躬身上来了一个手捧请帖的仆人:
“老爷,这是安阳王府送来的请柬,邀您后日去安阳王府中做客青莲诗会、赏荷评诗。”
杜明邦接过仆人手中的请柬,看也不看便将其丢在一旁,怒道:“佯装隐世、狼子野心,也配赏荷论诗?不去!”
像是喝着鱼汤突然被刺卡了,原本还心情不错的杜相当即就黑了一张脸,拂袖而去。
杜毓尴尬地冲灵均笑笑,灵均却无所谓,只偷偷把那被杜明邦甩在桌上的请柬给拢进了袖中。
一旁见着灵均动作的杜毓眉头微皱,却不置一词。
灵均现在手里正拿着安阳王府的请帖,怀揣着一支长形礼盒,信心满满地站在安阳王府威严的大门之外。
礼盒中装着的,是一支用自己后颈处的一片龙鳞镶嵌其上的珊瑚手钏。
灵均的身后,跟着正提溜着一双大眼睛四处张望的小翼遥。
小翼遥今日被灵均特意换上了一身天蓝色的小长衫,与灵均一身飘逸的湖蓝色广袖大衫相得益彰。
将长发梳拢得整齐又不显刻意,一身湖蓝色外衫穿搭得随性又不失优雅,腰间轻别一支碧玉长萧,笑容温暖、行动洒脱,举手投足间天然一股高华气韵——灵均今日为了勾搭季承晏,可谓是用尽了心机、撑足了门面。
这都是银子啊……灵均一边享受着旁人惊艳的目光,一边在心中肉痛地嘀咕着。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以往在龙宫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时候,灵均也没觉得出银子的重要性,如今被赶到凡界半年不到,他才是真真体会到了有钱天下横着走,无钱寸步也难行的窘迫。
但一想到季承晏那张冠绝四界的脸,灵均捯饬起自己来又是十分舍得下血本。
正所谓想要人关注你的内在,必先要人喜爱你的外在,灵均深知外表的重要性,他当初毅然为季承晏放弃龙宫中的优渥生活,而自愿被贬入凡界,不也是因为在东海之上望着季承晏那天下无双的俊容一刹那的失神么?
颜即正义啊!
果然,当在花厅里被众人拥簇着互敬果酒的季承晏远远望见灵均仙气斐然地徐徐走入时,一向清冷的眼中划过一丝几不可察的亮光。
虽然那亮光稍纵即逝,但灵均看见了。
只这一瞬的撼动,灵均也觉得自己这数日来的筹谋打算值了,当下心里便乐得有些飘飘然起来。
“不想今日竟是杜公子前来,有失远迎,请坐。”季承晏走出包围圈,缓缓行到灵均面前,伸手请道。
清冷的双目中,是与对待旁人一般无二的客气疏离。
灵均心里便有了些失落——季承晏,我今天为了你,可是连头发丝都用发油温养了数日呢。
罢了罢了,你还没有正式认识我,小爷我一步步来,不急不急。
再次坚定了决心,灵均再看向季承晏的眼里便又漾起了粼粼星光:“王爷,这是在下的一点心意,权当在下初次拜访王府的见面礼,不成敬意。”
季承晏嘴角弯起一个弧度,笑意却未达眼角,客气地接下道谢。
灵均仍不死心,强起话头又道:“王爷,今日有哪些花可供赏玩?”
他承认这话问的实在蠢,青莲诗会除了赏荷难道还能赏菊?
季承晏用行动证明了灵均的没话找话,只见季承晏用纤长的手指往那不远处开得纷纷袅袅的荷塘一指,淡淡道:“那些。”
说完,也不管灵均是何反应,拿着礼盒便重新走入花厅中央去招待其他客人。
灵均顿时一通泄气。
季承晏,小爷我还歹也跟你见过两次面、说过两句话了,第三次见面,你能不能稍微对小爷热情些?
哪怕是多说一问“近日可好”也行啊,你这样冷冰冰的,可是会把天聊死的你知道吗?
灵均气闷地一屁股坐下,端起矮几上的果酒便一饮而尽。
小翼遥扭着软糯糯的小身子凑上前来,小奶音萌萌地问道:
“小哥哥,你喜欢那个面瘫脸?”
端起又一杯果酒正要再喝的灵均闻言便是一口酒水喷溅三尺。
厅中众人的目光便纷纷向灵均射来,灵均忙歉笑着点头赔礼,撞上季承晏看来的清冷目光,灵均顿时又有些恹恹,低了头便又给自己斟满了一杯果酒。
小翼遥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安静了下来,在一旁默默地啃起了几上的糕饼。
中间偶有几人评诗论道,天界中人并不精研凡界文论,因此灵均听得似懂非懂,只觉得比龙宫里的夫子成日里讲的那些道经还要让人头痛。
望一眼人群中央长身玉立的季承晏,只见他不论何人发言,都始终静静细听,清冷的声音偶尔针对其中的一两句话做一些反驳或者阐释,周身都像是镀上了一层薄薄的轻雾,脱尘得不似红尘中人。
灵均看着看着便有些痴,同时又第一次感到了自己似乎与他们、与季承晏的世界有些格格不入。
他和季承晏,好像真的不在一个世界里。
灵均说不出心里这突然袭来的难过是怎么回事,只一杯又一杯往嘴里灌着果酒,反正这酒喝不醉,索性拿来解闷好了,也比听那些个“玄览”、“宗经”的玄妙文理有趣。
季承晏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向角落里的灵均,灵均却是浑然不觉,只有他身旁乖乖陪坐着的小翼遥不时拿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恶狠狠”地回瞪季承晏。
没错,小翼遥在这个面瘫男人的身上深深地感受到了要被抢走老婆的威胁。
别问他一个奶娃娃从哪里来的这份感受,男人的直觉!
午饭时间很快便到,不一会儿,王府中的侍女们便捧出了一碟又一碟精致的菜肴,在厅中唾沫横飞了好半晌的众人便欣然落座、共享盛馔,季承晏高坐上首,举杯祝言,视线并没有落在角落里坐着的灵均身上。
兴冲冲赶来赴宴的灵均,此刻总算后知后觉地感到自己有些热脸贴人家冷屁股的了。
来王府里赏荷的自然是朝中季承晏一派的人,至少是亲季承晏的官员,他一个与季承晏处于对立面的杜相义子,的确是来得有些不知所谓了。
灵均头一回觉得自己当初要借杜丞相之力接近季承晏的做法有些冲动。
他现在就去与那杜明邦断绝关系,来安阳王府里应聘个打杂小厮行不行?再不济,倒夜香的短工也行啊。
当然,这都只是灵均的意淫,世上没有后悔药,木已成舟,哪有说反悔就反悔的道理。
灵均蔫蔫地往几上布满的菜肴一眼扫去,竟是精细不输龙宫佳肴。
看来季承晏一介凡人也很会享受嘛。
灵均自来凡界后就没吃称心过,这次见季承晏这里食物合口,当下也敞开了肚皮,化悲愤为食欲,吃着喝着,渐渐都有些忘了自己来这安阳王府里究竟是为了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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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哥哥,看来你真的很喜欢那个面瘫脸啊。”
小翼遥看着灵均这与往常完全不同的做派突然说道,软软的小奶音里多了一丝被抢走心爱玩具般的赌气和嫉妒。
灵均一瞥身旁气呼呼瞪着厅中季承晏的小翼遥,一个爆栗敲上去,好笑道:“小东西,毛都没长齐就会乱吃飞醋了。”
小翼遥登时便不乐意了,嘟起粉嫩嫩的嘴便抗议道:“小哥哥你别瞧不起人,我要不了一百年便能长得比你还高了,到时候我一定比那个面瘫脸还!”
灵均摇摇头,只当小翼遥这是童言无忌。
小崽子一个就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连他自己如今都有些闹不明白究竟是喜欢季承晏这个人,还是喜欢季承晏那张脸了。
或者,兼而有之?
“铿——”
还来不及细想,一声古琴调音便吸引了灵均的目光,抬眼望去,竟是一身清冷的季承晏正端坐于古琴之前,长指微抚,漾起如水琴音。
灵均也是懂音律之人,当下便听出了季承晏的琴艺已到了物我两忘的境地,但不知为何,有几个琴音总是有些微妙的偏差。
仔细望去,果然见季承晏右手拇指处渗出细小血丝。<script>s3();</script>
受伤了?
不及多想,灵均解下腰间洞箫便与琴音相和起来。
季承晏向灵均瞥来淡淡一眼,见灵均薄唇吻上玉箫,又继续低头弹奏,一时间,琴箫和鸣,竟比原先的玉琴独奏更添了无双韵味。
琴的灵动,萧的深远,相辅相成,将一曲原本寻常的《青荷赞》演奏得妙音天成、闻之动容。
一曲完毕,场中竟是一片沉寂。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那得几回闻。
谁也不愿出声惊醒这片刻的沉醉。
季承晏凝视于琴上的目光抬起,向灵均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瞥。
灵均不疑有他,忙趁着这个机会冲季承晏扬起了一个无比灿烂的如花笑靥。
阿晏他在看我嘿、在看我嘿!终于被小爷我的多才多艺给折服了吧?哇卡卡卡卡——
不行,他得淡定、他得从容,得摆出一副献丑了的谦虚又矜持的高贵表情,这样季承晏才能对自己好感爆棚,然后激起无限的征服欲,然后对自己穷追猛打,然后与自己双宿双飞……
用词隐隐有些不对?灵均好像是把前日刚买回的那些个“恋爱三十六计”的对象给代入错了……
于是灵均立刻又换上了一副“雕虫小技,献丑卖弄了”的谦虚又矜持的高贵表情。
季承晏微微皱眉,却挥手叫来一旁侍女将玉琴端下。
“王爷,方才您与杜小公子一番合奏,真是天衣无缝、堪称天籁!”座下一个头戴笼冠、身穿玄色衣衫的微胖男人谄媚赞道。
灵均心情便立即有点爽——胖大叔,你这助攻小爷我给满分!
乐音无缝,接下来演奏之人之间是不是就该“无缝”了?
灵均迫切地希望接下来有哪位能再站出来说一句“王爷与杜小公子真是绝配”,然而季承晏却一挥手,清冷地道了一句:
“散了吧。”
场中众人皆有些怔愣,但仿佛是早已习惯了季承晏这样的行事作风,很快便又彼此说笑着相携而去。
只剩下一个带着个鼓着小腮帮与盘中大鸡腿鏖战的小翼遥愣在原地的灵均抱着怀中玉箫呆望着季承晏离去的方向。
就这样?
没有表扬、没有赞许,只是一句“散了吧”?
拜托,他灵均小爷吹一曲萧,可是连太乙天尊都求不来的呢!
“季承晏,你站住!”想到做到,灵均还没想出个所以然,人已经追出厅外,对着季承晏俊逸的青影就是一阵怒喝了。
左右侍女识趣地退下,季承晏缓缓转身,清冷的双目望向眼前愤怒的灵均,那眼神分明是在说:有事?
灵均霎时便被季承晏这浑不关己的清冷眼神给浇了个透心凉。
想了想,灵均还是坚持问出了心底疑惑:
“我方才……吹的不好?”
“很好。”季承晏道。
灵均闻言惊喜抬头,却只见季承晏眼中一片冰凉。
他原来只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那你为何……”灵均欲言又止,期盼的双目却始终不离季承晏面容。
凝目看了灵均片刻,季承晏突然明白了灵均话外之音,一声冷嗤便道:
“微末淫技,还不值得季某多言。”
灵均剎时便有些怒了:“什么叫微末淫技?小爷哪里用着微末淫技了!”
季承晏看向灵均羞愤红脸,冷冷道:“妄图靠着杜明邦上位的人,用的难道不是微末淫技?”
此话一出,莫说灵均,连季承晏都有些愣了——这样刻薄,不是他季承晏平日作风。
今日自己是怎么了?
灵均气笑:“那你告诉我,怎样我才算是不用微末淫技之人?”
季承晏回神,眼中重复清明,淡淡道:“你没有胆量参加科举,与他人公平竞争。”
灵均一愣,这才记起季承晏最近似乎一直在完善科举制度,力求让朝廷通过科举制度选拔寒门人才。
恍惚中忆起那些传闻,季承晏最是不喜靠门阀背景和他人势力入朝为官的人。
灵均再一次暗叹自己的笨——当初偏要维护什么金龙族尊严去当什么官!要是一开始就老老实实来安阳王府里当个倒夜香的小厮,指不定现在自己都爬了几回季承晏的床了!
然而,灵均会知道即使他当时老实进了安阳府做了倒夜香的小厮,有洁癖的季承晏会让他爬自己的床吗?
当然不会。
见灵均半晌无话,季承晏只当他是心虚无语了,冷笑一声,转过身便要抬步离去。
“啪——”一道绿影擦过季承晏颊边直直刺入他脚前石子小路。
是灵均方才用来与季承晏玉琴和鸣的那支洞箫。
“季承晏,我告诉你,我杜薄安一定会考个状元来给你看看!”响亮的声音在季承晏身后骤起,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昂扬自信。
季承晏回头,只见皎皎荷花旁映出那妍丽少年灿若群星的坚定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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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七 前尘往事·五万岁的龙太子上学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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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均现在比任何时候都要痛恨他这张冲动的嘴——因为他现在正带着小翼遥、跟着一帮小屁孩儿一同坐在学堂、摇着脑袋傻乎乎念着“之乎者也”、“礼仪孝悌”,四书五经、三坟五典。【全文字阅读..】
五万岁的龙太子跟着一帮十岁不到的小屁孩儿一同上学堂……这事儿要是传到父皇耳朵里,会不会把他一身的金鳞片都给拔光、恨不能把他打回娘胎里去回炉再造?
造成这种奇景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季承晏新设科举、增设学堂,广招寒门子弟入学读书以备科举选拔。
而杜丞相素来坚持察举制、反对季承晏的科举制,自然不会为灵均请老师单独授课来帮他去应试,而一直学习天界典籍的灵均对凡界的经书可谓是一窍不通,完全跟不上成人应试学堂的课程,万般无奈之下,灵均只好投入了少儿学堂的怀抱、从最基础的凡界启蒙典籍学起。
身为杜相义子的灵均的这番举动,在蒿京城的上流社会里也是掀起了不小的波澜,有人佩服之,有人鄙视之,但大多数人对此的态度都是表面称颂赞扬、内心嘲讽不屑。
杜丞相对灵均此举的评价是:自甘堕落、有辱门楣。
杜毓对灵均此举的评价是:你丫脑袋是被门挤了吧?
灵均不为所动,斜挎着学堂发的专用小书包,冲他们扬起了骄傲的头颅:
“我就是要去学堂里学习,将来在科举考试里和他人公平竞争、考个状元来给那个安阳王看看,我才不是那种靠别人荫蔽才能当官的人!”
但此刻灵均叼着毛笔、看着书上一个个方方正正的凡界所谓的“楷字”,却是悲从心中来、泪自眼中流——
莫说他不懂凡界的这些个四书五经了,光是凡界这通用的文字他就看不懂啊!
只会天界篆字的灵均现在很挫败有木有?很悲愤有木有?
他这根本就不是跟别人在同一起跑线,他这是从一开始就没有起跑线好不好!
知了在学堂的窗外一声一声地叫着夏天,灵均捧着《论语》跟着夫子摇头晃脑读“子曰”,鬼知道他到底念了些什么,他的双眼只晶亮亮地飞速浏览着被课本套在里面的一本图画小人书。
这小人书正是他的同桌、八岁的小胖忍痛借给他看的《小金龙的泡沫之夏》连环画册第一册。
小胖是除了小翼遥以外唯一一个在牛高马大的灵均跨进学堂里没有嘲笑他的小孩儿,灵均因此带着小翼遥迅速与其结成了友爱的“革命同盟”,一起分享小零食、一起交流小人书品读心得、在个人睡觉或者开小差时互相提醒夫子巡堂。
因此在小胖和小翼遥这两个战友的掩护下,入学这几日来,灵均活得那叫一个逍遥自在、玩世不恭,中状元的目标已经离他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小安哥哥,你看?这是我刚刚溜出去买来给你喝的冰镇酸梅汁。”诵读声震天的学堂角落里,小翼遥贴心地为灵均捧上了一杯冰气十足的酸梅汁。
“嗯,翼遥有心了。”灵均严肃地放下了手中的《小金龙的泡沫之夏》最后一册,疲倦地接过翼遥手中的酸梅汁一饮而尽。
酸梅汁的甜和着酸,丝丝凉入心脾,灵均犹自沉浸在小金龙的悲伤结局里——
为什么小金龙最后要为了救皇子变成泡沫呀?为什么明明当初救了皇子的是小金龙,最后却要被那个邻国公主抢了功劳、公主与皇子双宿双栖了呀?
呜呜呜,这《小金龙的泡沫之夏》的画家绝对是后妈有木有!
“安哥,俺这里还有一套昨天俺娘刚给俺买的《小鲤鱼历险记》,你吗?俺借给你看!”小胖送上又一摞小人书,为灵均及时补充资源。
灵均双眼顿时又放起了光。
“啪啪啪!”几道鞭声砸下,面前不知何时到来的夫子正拿着教鞭、气得白胡子一抖一抖地看着眼底下这三个在学堂里旁若无人“消暑度假”的纨绔,还是一大两小!大的那个都能娶媳妇儿生孩子了!
小翼遥抢过灵均手中酸梅汁火速往窗外一泼,小胖扒拉过桌上小山高的小人书火速往桌筒里一塞,灵均赶紧抓起桌上的三字经,三人亡羊补牢般地又开始摇头晃脑地念起了“人之初,性本善”。
“你、你们,你们成何体统!”饱读诗书、讲文明讲礼仪的夫子看着这三个脸皮厚得刀枪不入的弟子,气红着脸憋了半天才憋出了这么一句话。
“夫子,俺娘可是拿最好的蝉翼纱给俺做的衫子,俺爹还是新上任的中书监,俺娘说了,整个蒿京城里就数俺家的体统最好!”小胖骄傲地直起了他胖乎乎的小身板,理直气壮道。
灵均佯装羞愧地低垂着头,心中却暗赞小胖他娘真是个人才,这平常教儿子教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你、你、你们,你们大逆不道、你们……”夫子被气得七窍生烟、简直要当场羽化,嘴里终于蓄积起了如海词汇,正待开闸泄洪,却被一声高鸣生生给又给逼了回去——
“安阳王驾到——”
学堂中诵书声戛然而止,灵均方才还懒洋洋的身子登时就高挺了起来,夫子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平时最不服管教的老大难此刻正襟危坐得俨然如松下之钟。
灵均屏息注视着门口那道青色的俊逸身影缓缓踱入,那青色身影仿佛感应到了他的视线,微阖的俊目抬起,四目相对,心荡神摇,灵均幸福得简直要晕过去。
季,承,晏……
季承晏见到翘首凝望的灵均却是身形一滞,清冷的面容上英眉微皱,身后随从附耳轻语数声,他这才又恢复了往日清冷,平静得仿佛从未有过任何波澜。
灵均顿时便有些失望——第四次见面了,阿晏你就不能对我有点儿反应?你这样冷淡,本太子可是会很容易就没有动力的好伐。
此刻全身心陷入沮丧情绪中的灵均大概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个坐起来都足有同窗们两人高的“庞然大物”在一片矮冬瓜里是多么的扎眼,例行查访的季承晏就是想不对他有反应都不行。
乍见灵均时的那一滞便是最好的说明,只不过季承晏这反应在旁人看来实在微不可察罢了。
“慧蒙学堂夫子参见王爷。”头发花白的夫子整顿仪容,已颤巍巍拜伏在了季承晏身前。
“免礼。”季承晏淡淡道。
“谢王爷。”夫子又颤巍巍起身,面色是读书人的不卑不亢。
季承晏赞许地扫过夫子一眼,又道:
“本王蒙圣上恩典主持科举事宜,今日例行巡视学堂情况,夫子照常上课便是。”
说完,季承晏信步便行到了学堂后方一处空位上落座,与灵均的座位遥遥相对。
灵均身体顿时绷直,小心肝一通乱跳:阿晏为什么会来这里?他是不是冲着我来的?他为什么要坐在和我同一排的位置,他是不是想仔细看看我?哎呀,今天出门没系上那新做的宝石发带,失策失策,阿晏他现在一直在看我怎么办?好慌……
事实上,灵均真的是想多了。事先根本就不知道灵均在慧蒙学堂读书的季承晏,此刻在随便选的座位上落座,停留在灵均身上的目光也和学堂中其他人不差分毫——灵均真的,呃,只是季承晏扫视范围中的一员而已。
“咳咳,那我们就继续上课。”夫子也是经过场面的人,见季承晏行事随意,当下便整换好心情,肃容又开始上起了课。
灵均立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认真地竖起耳朵开始听课,眼角却时不时向不远处的季承晏瞄去。
只见季承晏稳坐如钟、目不斜视,一副清冷模样超然物外,哪怕是这方再寻常不过的学堂之中,也难掩其无双清华。
真不愧是本太子看中的人,真他娘好看!
灵均心里乐呵呵地这么想着,越想越歪,心思早就从夫子的授课中全部扑到了季承晏身上。
小翼遥在一旁不乐意地高高翘起了嘴,却明白这面瘫脸一出现,他的小安哥哥眼里心里就只装的下这一个人了,越是明白,小小的心里就越是郁闷。
眼睁睁看着自家媳妇儿红杏出墙,这滋味儿真是不好受啊!
小翼遥在心内深沉地如是感叹道。
小胖却一反常态地也绷紧了身子,往日里见谁都笑眯眯的眼里此刻看向季承晏的眼里却满是戒备。
灵均奇道:“小胖,你怎么这样看王爷?”
在灵均心里,任何人看他家天下无双的阿晏都该是或倾慕、或欣赏、或尊敬的目光,再不济,也不会是小胖这样满是敌意的目光。
小胖目不转睛地盯着季承晏道:“俺娘说了,朝廷里长得最好看的那个官儿总是给俺爹小鞋穿,让俺以后中举做官也多给他穿小鞋、给俺爹撑腰。”
灵均汗——小胖他娘,您这样教育孩子真的好吗?
这么一感叹,灵均对小胖这奇葩娘又不禁多了几分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才会给儿子买《小金龙的泡沫之夏》这样的艳情小人书、才会教儿子长大后当官给相公报仇撑腰?
灵均正在这里神游万里,冷不丁就听得堂上夫子一声呼喊:
“杜薄安,你来解释解释‘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这句话。”
灵均如遭雷劈,见众人纷纷回首,连季承晏也向他这边投来清冷的目光,心知推脱不过,只得慢慢吞吞地站起身来。
小胖贴心地为他指了指书上那句话的位置。
灵均把求助的目光望向小胖,小胖一耸小肥肩,眼神分明是在说:这是夫子昨日布置的小组任务,俺也没预习。
灵均再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另一侧的小翼遥,也不用求助了,小翼遥认得的凡界字词还没他多。
咬咬牙,灵均刹那间生出了一股慷慨就义的悲壮感,循着夫子刚才所说的那些个音节,死猪不怕开水烫地朗声就道:
“这句话的意思是,有一只看门狗它看见有人进了家门却不叫,是因为那个人也姓乃迁,是它家主人的亲戚。狗看见了另一个人却叫了起来,因为那个姓知道,不是自家人。那个被狗叫了的人怕得跪在地上,抓起地上的砖头去打狗。”
学堂里瞬间一片死寂。
灵均却毫无察觉地反松了一口气,这一番“合情合理”、“逻辑完整”的解释真是连灵均他自己都信了个七八分。
嗯,我果然是个天才,看不懂字都能知道意思!灵均如是骄傲地想道。
将一双波光潋滟的眼向季承晏得意地一扫,却看见那素来清冷的人看向自己的眼里竟染上了几分破天荒的惊诧。
“噗!”
不知是谁起了个头,学堂里顿时三三两两地漏出了几声憋闷许久的嗤笑,接着,这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亮,到最后已变成了一片笑声的惊涛骇浪,原本坐得端端正正的众学子笑得东倒西歪,有几个甚至已经捂着肚子在地上打起了滚。
灵均和小翼遥莫名其妙地看着这混乱的场面,小胖则在一旁张牙舞爪地为灵均大声申辩:“笑什么、笑什么!俺安哥说的不对吗啊?俺安哥说的不对吗?!”
“纨绔、纨绔!不学无术、信口雌黄,你们这几个纨绔!”夫子老儿已经在堂上舞着教鞭、气得又骂又跳,平常连路都走不稳当的身板儿此刻却能在台上一蹦尺余、连蹦数蹦。
“肃静!”季承晏身边的一个侍从一声大喝,满堂哄笑又骤然消落。
季承晏看也不看怔愣站着的灵均,语气不善地对夫子缓缓开口道:
“看来夫子教的不错,竟有学生能说出这等真知灼见。”
话听上去是好话,可灵均就是狠狠打了冷战,他好像隐隐感到自己做错事了……
夫子闻言立刻就俯身辩解,将自己择得干干净净:“王爷息怒。小老儿这学堂中人才济济,只有这杜薄安三人不思进取,实在是、实在是拉低了我们慧蒙学堂的平均水平!”
灵均一听就炸了。
嘿,小老头,本太子虽然性子是懒散了点儿,但当年在龙宫里那也是过目成诵、早有神童之名,哪一个教过本太子的夫子不抢着夸本太子聪明,你这小老儿如今竟敢嫌弃本太子拉低你们学堂的平均水平?
你这一帮小萝卜头的学堂有水平可言嘛!
然而灵均这里尚腹诽个不停,一道青色的身影伴着逼人的清冷气息却已在他面前停下,清冷的目光逼视而下,只把矮了半个头的灵均看得又惊又惧——是季承晏。
阿、阿、阿晏他主动走这么近,离得这么近地,在、在看我?!
还没等灵均欢快地问候一声,季承晏清冷不带一丝波动的声音便已劈头砸下:
“从明天起,每日辰时三刻去翰林院,本王亲自给你授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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