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白蛇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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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江女不出所料地提着两坛酒敲开了云中君的房门。【无弹窗..】
云中君对阿晏施了个昏睡咒,便跟着江女上了房顶迎风喝酒。
他俩在天庭时就时常这样坐在风雨宫的琉璃瓦宫顶上,看着天界的银河圆月,斗酒行令,胡侃神吹。
只是这次他们看着凡间黑漆漆只有数点寒星的夜空,两人各有各的惆怅低惘。
“云中君,你知道蛟龙成为蛟龙之前,会是什么吗?”
江女扶着酒坛,痛饮了一口之后悠悠问道。
“蛇。”
云中君也喝了一口酒,等着她继续说。
“今天那《白蛇传》唱的其实也不全对。那条报恩的白蛇并非蛇精,而是一条天生就是仙胎的成蛟之蛇,而在遇见许仙之前,它离化蛟成仙就只差一个月。”<script>s3();</script>
江女望着漆黑的夜空,悠悠吐口,思绪像陷入了久远的虚空。
“傻呀,不过是当年的一饭之恩,那白蛇就要巴巴地跑去凡间报恩。”江女又狠狠地喝了一口酒,长叹一声:
“报恩的方式也有千万种,它为什么就非得选成亲这一种不可呢?”
云中君心中某处猛然一动,一些久远的回忆似乎被触发而来,可他始终抓不住它。
“大约还是对那凡人动了心吧,所以报恩只是借口,贪恋那镜花水月般的虚情假爱才是真。”江女自嘲地笑笑。
“江女,你当初的选择没有错。”云中君盯住江女已然泪湿的眼,沉沉出声。
江女这数千年的颓废堕落,若只是为这道心中过不去的坎、为这想不明白的自怨自艾,那才真是大错特错。
“我没有错吗?那谁有错?许仙有错,小青有错,还是那法海有错?”江女自问自答着:
“或许谁都没错,错的只是缘分。孽缘而已。”
“你知道吗?那法海也不是戏文里唱的那样是个得道高僧,他不过是个擅噬仙补元之术的妖僧罢了。可笑他一对许仙说我是蛇妖,那曾与我山盟海誓的许相公就为我端上了加了软仙散的雄黄酒、要助那法海杀我,小青机警,抢过我喝了几口的那杯酒,一饮而尽,法力尽失,最后被法海剥皮扒骨、吞噬殆尽……”
江女全然像是在说着旁人的故事,云中君在一旁听得惊心动魄。
“小青和我是一个洞里修炼的,他是青蛇,善御风;我是白蛇,善行雨。一洞老小,就我二人勉强入了仙的品级,长老们都说我俩就是天庭里未来的风伯雨师……我二人从小一起长大,不分彼此,又哪来的偶遇斗法、划分主仆一说……”
“可你说他多傻呀,就为了我这么个仙根不净的小仙甘愿化男为女,最后还白白丢了五千年的道行、灰飞烟灭……蛇类化成上仙的蛟身要经六道天雷、九道荒火,极其不易,小青和我一同修炼,还差最后一道荒火就能仙道大成……小青……”
提及这个戏文传说中如红娘般喜庆角色的名字,江女再也把持不住,泪流满面。
云中君抬起的手顿了顿,还是搂过了江女因哭泣而剧烈颤抖的双肩,默默为她拭去不断落下的泪。
天庭两百年,云中君从未发觉一向强悍不输男儿的江女竟是如此瘦弱,纤细的双肩像是要随时从怀中流泻而去。
“所以我逃脱升仙后,手刃了妖僧法海。许仙亦羞愧自杀。北阴酆都大帝差人来问我,要怎么算许仙的诛仙之罪。我那时已是心如死灰,只说薄情之人,那就罚他世世多情不得、专情被负吧……”
江女说到此处,心绪已稍稍平复:
“我本想忘尽前尘,谁知玉帝念我除妖僧有功,偏赐予我一块六观镜,可观四界之万物。你说,那还留在凡间的许仙,我看还是不看?”
玉帝老儿,您老还当真是恶趣味。
“可在那六观镜里,我始终找不到许仙……”
“所以这数千年天庭生活,我日日饮醉,只求不去看那六观镜。可我越是不,越看不见,我就越是想喝醉。直到那日月老捧了风月册子来寻我,说是千年前曾被我罚世世孤苦的那凡人,如今因牵扯了一个下凡历劫的仙人,命数恐有改变,问我的决断。我这才知道,当初酆都大帝给他的惩罚竟是魂魄永困杭州城,生生世世为娼为娈,他犹如被困在结界中的游魂,我的六观镜,当然找不到他……”
“他虽负我,但我却从未想要他如此凄惨。可是,我一想到小青死得那样凄惨,我就止不住地恨他、恨法海,更恨我自己……”
江女的声音低沉嘶哑,像是灵魂深处发出的最深切的悲鸣。
当云中君把烂醉了的江女送回房间后,刚合上江女客房的门,趁夜外出公干的司禄就回来了。
闻见他一身的酒气,司禄冷面问道:“陪江女喝酒了?”
云中君倦道:“嗯——江女成仙之前就是那戏文里唱的白素贞。”
司禄了然颔首。
云中君转身走进自己房间,司禄也跟随而入。
“你的事办的怎样了?”云中君一进房就瘫在了床上,偏过脑袋对司禄随口说道:
“真看不出文昌帝君还会这样压榨下属,你都请命下凡来帮我降女魃了,他还要趁机派公务给你。”
司禄面色如常,坐下自斟自饮了一杯清茶后,方才淡淡回应:
“需要去找东海龙皇商议一番——这次要处理的凡人,因数年前救了东海的小嫡孙才有了如今际运。”
“咦?传言东海龙皇之子卧床多年,什么时候竟已成亲生子了?”云中君诧异道。
司禄古怪地看他一眼,欲言又止。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前往东海?”云中君问。
“后日。”司禄道。
云中君奇了:“做事一向雷厉风行的司禄星君如今怎的也拖沓起来了?”
司禄薄唇冲隔壁江女房间一努,道:
“你不觉得,你宫里那位明日或许要办些私事?”
云中君看着司禄这副千年难遇、姑且算是活泼的模样,赶紧按了按心潮澎湃的胸口,半晌方道:
“说的也是。这事是江女一直以来的心病,总得处理妥当了才行。”
“你把衣服脱了,趴在床上。”司禄突然起身,冷着脸靠近云中君道。
“哎哟,小正则,你还是这么心急呀?”云中君风骚地掀了掀衣襟,目露邀请。
司禄视而不见,从一旁拿起药膏就走近床来。
哟呵,小正则最近功力见涨啊,他都这么出卖色相了,还能这样坐怀不乱?
见云中君床上还趴着个呼呼大睡的阿晏,司禄一挥衣袖,一个瞬移咒便把阿晏抛去了他的房间。
云中君听见阿晏在隔壁房里“嗷”地一声惨叫。
司禄又是一指,隔壁房立刻消停了。
“让它继续睡。”看云中君皱眉,司禄冷冷开口。
熟悉的触感再次袭上背部,云中君闭眼安心享受起了司禄的服务。
“伤好的差不多了,药要继续擦,不要留疤。”司禄道。
“没事没事,男人有几个疤霸气。”云中君闭着眼阐述仙生观。
“哎哟——”腰上软 肉被司禄一捏,云中君一声痛呼。
“不好看。”司禄道。
云中君想说你喜不喜欢与我何干,我以后又不会脱了给你看,但看看司禄那皱着的眉,到嘴的话就变成了:
“怎么,小正则你喜欢油光水滑的?那小爷我好好养伤,以后让你好好看个够,哎哟——”
云中君腰间软 肉又被一掐,司禄沉声道:
“伤好之前,不要再乱喝酒。”
云中君哀怨了一双眼:“司禄,你上辈子是不是我老母?”
司禄愣了愣,待反应过来,捏起云中君腰间的软 肉又是一扭:
“安静。”
云中君揉着被生生捏红了的腰上肉,欲哭无泪——他怎么觉得招惹上了眼前这魔头才是他云中君的劫?
擦好了药,看着司禄那清清冷冷的脸,云中君双眼骨碌一转,又手脚并用地吊在了司禄身上:
“哎哟哟,小正则,我都快被你掐得散架了,痛死我了,我等会儿肯定要出事了,不行,你今晚可得睡在我旁边,你要对我负责……”
司禄果然在云中君的攻势下面色愈发难看——爆发呀,爆发呀,哎哟喂,小爷等了这么久,总算能瞧着一回面瘫司禄大发雷霆了。
云中君心里如是想道。
谁知司禄面色又突然缓和下来,唇角微微一勾,清冷冷的双眼盯着云中君就是一问:
“你确定?”
“嗯……啊?”云中君始料不及,竟盯着司禄这张近在咫尺的俊脸呆愣愣地点了个头。
“那我今晚睡你房里。”
司禄放好药膏,大剌剌地就在云中君面前宽衣解带了起来。
多年前月夜下的那一幕瞬间闪入云中君脑海,他赶紧扭过了头:
“你回你房里睡,咱俩授受不亲!”
“你看了我的身子,我看了你的身子,如何不亲?”
司禄一句话,惊得云中君五雷轰顶,转头一看,司禄已经在他被子里平平正正地躺好了,散开的乌发衬着他白玉雕成的俊容,在烛光之下映出不真实的光晕,一件薄薄的丝质亵衣里隐约露出他精致的锁骨。
云中君赶紧仰头。
“睡吧。”被窝里司禄伸出一只洁白如玉的修长胳膊,拉住云中君的手腕道。
温热的触感瞬间点燃云中君一身燥热,他忙抽开手,眼睛四处乱看,就是不看身下之人。
“咦,那是什么?”云中君指着从司禄衣袖里露出的一沓熟宣纸,疑惑问道。
司禄顺着望去,方才还浅笑着的眼立刻深沉,还不待他起身收好,云中君便翻身下了床抽出了那叠宣纸——竟是一幅幅司禄的人物小像,有皱眉的,有浅笑的,有熟睡的,有沉思的——一看作画之人必是其极亲密之人。
看纸上的墨迹,像是已画了许久,再看那笔法,怎么有些眼熟?
云中君正,下了床的司禄劈手抢下了他手里的画。
云中君伸手就要抢回,奈何司禄比他高出半个头,他蹦,司禄就踮脚,一手箍住他、拿着画纸的手同时不断上伸,他愣是碰不到那画纸的一个边角。
抢了半天,十分没意思,云中君一屁股坐回了凳上,抱臂沉默。
司禄见云中君消停了,这才放下胳膊,看见那画上的自己,眼神有些黯淡,旋即又整好略显凌乱的画纸,拈诀将其化回了袖袍之中。
“这画……不是你画的吧?”云中君问。
“故人所画。”司禄语气淡淡。
“不知是哪家的姑娘如此惊才绝艳,竟能有幸相伴司禄星君身侧、得绘俊容?”云中君道。
司禄清冷的眼看了看云中君:“你在生气?”
云中君心头一滞:“谁生气了?你哪只眼睛看见小爷我生气了?小爷我就是生那寡妇雷母的气也不生你的气,你可千万别会错意以为小爷我在生你的气……啊!”
正胡乱吼着的云中君一个后仰,就被司禄凌空抱起,直接就躺到了床上。
“吵死了,睡觉。”司禄扯过被子把二人就是一盖,大手一拍云中君的屁股,抱着他开口就道。
云中君如遭雷劈,定定地看着眼前司禄这放大了的俊美面容。
司禄……抱他上床……还拍他的屁股?!
如此近的距离,他的鼻息混着龙涎香吸入云中君鼻中,云中君脸如火烧,心似鼓捶。
司禄清俊的眼瞥见云中君脖上的龙泪珠,光芒微黯,语气似有波动:
“你戴着它……可有不适?”
云中君摸了摸这光滑的小珠子,道:“还好。”
司禄似乎有些失望,不再言语。
“呃……小正则呀,你有没有觉的……我二人这样同榻而眠,那个,似乎不妥?”
云中君小心出口。
哪知司禄又把他往怀里紧了紧,闭眼道:“你说要我负责。”
“被天庭里人知道了,会怎样说我俩?我看我们还是……”
“兄弟情深。”司禄毫无波动。
云中君一阵恶寒——这万年面瘫的司禄跟他讨论“兄弟情深”……
于是云中君不老实的手在司禄胸膛上一阵掐掐捏捏,他还不信了,两个正常的大男人这样“亲密无间”,这平素一本正经的司禄还能忍到几时?
“别乱动。忍不了别怪我。”司禄闭着眼又道。
嗯?他忍不了,自己为什么要怪他……
云中君猛地捂住自己的屁股,惊恐望向眼前之人。
司禄见云中君老实了,大手将他往身侧一推开,挥袖一灭房内烛火,隔着一段“适宜”的距离便闭上了冷清的双眼。
果然又是在吓他。
丢脸丢脸,他竟又一次被司禄这厮给反调戏了!
鼻中萦绕着司禄身上的龙涎香气,云中君屏气凝神。不一会儿,耳边传来了司禄均匀的呼吸声。
云中君长吐一口老气,听着窗外簌簌风吹落叶声,心下又突然一阵怅然。
这凡间的第一个夜晚,一向深睡的云中君竟难得地做了好长好长的一个梦。
梦里是一片汪洋的大海,烈日下云中君虚弱地趴伏在滚烫的岸边,一声声嘶哑地呼唤“父王”“母后”,然后是一个看不清面容的美妇人从海底破浪而来。
他撑起了虚弱的身子,拼尽全力对她说“保住我的孩子”,说“不要寻那凡人的仇”,说“再不能尽孝”,然后就是妇人的呼号,他只觉得左胸心脏那处好空好痛,像是刚被挖走了什么,还在不停地往外流血。
渐渐的,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他只觉得一阵轻松……
当云中君醒来时,天还未亮,他脖颈处司禄送的那颗龙泪珠在昏暗中不同寻常地熠熠闪光。
司禄那双深沉的眼此时正隔着珠光,意味难明地紧盯着他的脸。
云中君一愣,翻了个身仰面朝上。
“做噩梦了?”司禄问。
“没有。睡不习惯。”云中君道。
“再睡会儿,等会儿就要起床。”司禄闭眼道。
“嗯。”云中君摸摸索索地抱住司禄的胳膊,司禄睁眼瞧了瞧他,沉默着与他重新拉开了些距离。
云中君眼神一黯——
他曾刻意不去扒开的那些真相,如今似乎有些迫不及待地要破土而出了。
看清爽的就到
七 许仙有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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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的清晨在阿晏阵阵凄厉的挠门声字阅读..】
阿晏很生气,生气它一个没看住,云中君就和司禄睡在了一起,所以它一个早晨都在伺机咬上正则几口。
云中君苦笑,阿晏啊,你知道和一个大男人挤在一个被窝里睡一晚上的滋味么?
还是和一个能冰死人的面瘫脸挤着睡一晚……去他娘的兄弟情深!
“起床吗?”云中君问。
“嗯。你先起。”司禄在枕侧道。
“呃,我不急,你先起吧。”云中君谦让。
云中君和司禄二人就这样又默默地仰面躺了一会儿。
“你……平常怎么解决?”司禄问。
“呃……摸一摸?”云中君小心坦白。
“你闭眼。”司禄道。
“那你也闭眼。”云中君道。
“嗯。”司禄应声。
一阵声响后,云中君和司禄二人俱发出一声舒叹,旋即又都慌忙闭嘴。
一脸春 情的云中君看着一脸春 情的司禄,二人面上皆是一阵尴尬。
一起床,二人赶紧背对着对方各自施法换上了干爽的里衣。
阿晏挠门的声音越来越响。
云中君化出带下凡界的一色衣袍,开始挑选今日装束。
司禄在一旁挑了挑眉。
云中君道:“这些衣服看上去都是湖蓝一色,但其实各有不同,我得配合我每日心情换着穿。”
云中君认真比较着空中一溜排开的湖蓝色衣袍,挑挑拣拣。
这些衣袍,看上去尽是湖蓝一色,但实则每件有每件的独特之处——
要么是暗纹不同,要么是溜边针法各异,要么是色度有差,都是云中君跟七仙女们磨了许久的嘴皮子、赔了多少宝贝和色相才做成的,每一件都是他云中君的独有之物,格外能衬托出他云中君的飘逸气质。
“那件。”
云中君顺着司禄手指方向看去,那件绣着游龙暗纹的衣袍的确不错,十分衬托他今日下凡降妖、低调中又透露出昂扬正气的慨然心情。
云中君心情颇好地换上了衣服,抬头问依旧只穿着里衣的司禄:
“小正则,你不换衣服吗?”
司禄挥手便化出了一排青色衣袍,齐刷刷在空中一字排开。
云中君打眼一望,竟全是一模一样的款式和剪裁!
“呃——小正则呀,你喜好青色,可好歹也多换几个样式吧。”云中君小心建议。
“麻烦。”司禄言简意赅。
云中君叹了口气,暗暗决心日后要顺便多帮司禄求几件衣裳。
“我穿这件。”司禄突然一指云中君的衣物,道。
云中君扭头看去,正是那件他最得意的仙鹤献桃的衣袍。
他连求了七仙女一个月才把这件衣服求出来,平日里若不是必须出风头的时刻,他根本不会穿。这次将它带下凡间也是为了能方便他勾搭美女、以防万一。
司禄这家伙,眼光毒辣。
“呃……小正则,你穿我的衣服,不大合身吧。你看你也带了这么多衣服下凡……”云中君揣度道。
“换个口味。”
当司禄披挂上云中君的衣服,
满意地看着镜中自己的时候,云中君表面平静,内心淌血。
“小正则呀,这袍子恐怕短了些,你穿着舒服吗?”云中君帮司禄整理着衣服,问。
司禄身量比他高还偏要穿他的衣服,实在是自己找罪受。
“挺好。”司禄道。
云中君无语地看着那险险遮住了他鞋袜的袍角。
“天庭里第一次见你,你穿的就是这件。”司禄突然又道。
云中君惊讶地抬眼盯住司禄,只见司禄深邃双目中透出些他看不懂的情意。
云中君迎上这目光,笑得轻佻:“哟,小正则你记得这么清楚,莫不是一开始就打我的主意?”
司禄深深看他一眼,不予回答。
阿晏在外面已经开始用身体砸门了。
当云中君和司禄整理好了仪容,推开房门一同走出时,门外等着的江女和阿晏俱是一愣。<script>s3();</script>
“云中君,若是我没记错的话,司禄身上这衣服,是你最喜欢的那件吧……”
江女语气暧昧。
“咳,那个,小正则想借来穿穿,就是穿穿而已……”云中君尴尬不已。
“哦~~”江女拖出一个长长的尾音,意味不明地下楼而去。
阿晏张开两只小前爪就愤怒地向司禄身上的衣服扑去。
云中君忙拽开它,用力按下它的小胖爪——阿晏啊,那可是你主子我最宝贝的衣服哇,你回头等司禄脱了衣服后怎么挠他都行,现在就先忍忍吧。
司禄一甩袍角,神清气爽地下楼而去。
众人用过早饭,江女没有立即去昨天的倌馆,而是带他们去了城外一处山上的尼姑庵。
云中君刚爬上那处庵山,就被眼前层层叠叠、一望无际的杏花林所震撼。
长长的祈愿信条挂满枝丫,春风一起,纷落的雪白花瓣环舞火红长条,信男信女们的殷殷祈盼漫山飞扬。
小小的尼姑庵,就隐在杏林深处,微露一角。
司禄的脸色从踏入这庵山的那一刻起,就一直晦暗难明。
江女清冷的目光扫过四周,失落地叹了口气。
“施主可是来还愿?”一位素袍姑子迎上,执掌施礼。
江女摇头。
“看来是愿望未成了。”姑子道。
江女苦涩一笑:“妄念而已。”
“万念起灭,自有因果。施主不必执着。”姑子合手一礼。
江女点点头,喃喃又道:“想不到一千年多后,这处小庵还在。”
“小庵偏僻,千百年来除了香客们偶尔上山礼拜,便再无他人到访。”那姑子一届凡人,却颇有几分出尘气质。
“可惜那棵树、那张信条已经不在了……”江女神色惶惶。
“施主说的可是那方信条?”姑子说着就折身回了佛庵,不一会儿就捧了一方祈愿信条出来,递给了江女。
江女展开那信条,一看那条上娟秀的小字,泪盈 满眶。
“惟愿携手以白头,相伴不过奈何桥。许仙,白素贞。”
千年前的江女和许仙,究竟是怀着怎样的一种情意坚定地写下了这十四字誓言?
风骤起,吹落一林杏花。
那火红的信条,载着这千年不腐的誓言,在江女的手中化为灰烬,散入尘埃。
姑子凡人的眼中,无波无澜:
“这信条等到了它的主人,得到了它的结局,因果已了,贫尼告退。”
云中君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一身素衣的姑子顷刻消弭在了空气中。
“执念至此,竟已化精魄超脱了轮回。”司禄轻叹。
眼看要放晴的天竟突然落起了雨。
“走吧。”江女转身。
行过一处高大杏树,云中君瞥眼看见了一方信条,上面空无一言,只有两个整齐排列的名字:季承晏,杜薄安。
这两个名字字形虽一样,但细看之下,却又是出自两人之手。
云中君心内微动,抬头一看,司禄正立在前方定定望来,风吹起他的衣角,拂起他一身寂寥,仿佛千百年前,云中君也曾在某个时刻,这样隔着天地烈烈清风,深深与他对望……
暗道一声奇怪,云中君随着众人腾云而去。
一行人相对无言却又不约而同地来到了昨日的那处倌馆。
今日馆中仍旧上演着那曲哀婉缠绵的《白蛇传》,婉转的歌声随着靡靡春雨丝丝入耳,流落一城缠绵哀愁。
江女在昨日的位子上落座,低头平静地看台上的男子低吟浅唱。
那男子眼波如烟,且愁且怨,云中君却只觉得讽刺——
明明该愁该怨的应是那被负的白素贞,他又何愁之有?
台上那许仙唱着,似水的目光却不断瞥向台下某处,云中君循着那目光望去,是一名扮着男装、颇为英气的美貌女子。
“这……”
云中君揣度着这女子怕就是那下凡历劫、又与这许仙转世有了情缘牵扯的仙人,打眼看向江女,却见她不言不语,只眼光深沉地看着楼下那眉目传情的二人。
“好,唱得甚好!来来来,小美人,过来让大爷我好好摸一摸。”
台下一膀大腰圆的白胖男人仗着三分酒意便伸手去抓台上那许仙的脚踝。
许仙连退几步,嘴里继续唱着词。
那男人见许仙毫不理会,竟又扭动了肥胖的身躯爬上了戏台,气势汹汹地就要去捉那许仙。
许仙巧妙闪避,嘴中仍唱词不断。
“端什么架子!你这身子台下有几个没睡过!过来,快让爷好好疼你。”男人喘着粗气,淫 笑着就要去抱许仙。
台下众人纷纷起哄叫好。许仙涨红了一张俊脸,忍着泪继续行步作戏,人群中的那英气女子愤怒地按住了腰间藏着的剑,随时待发。
“啪——”一声脆响,江女手中的青瓷酒杯被她缓缓放下,刹那间化成一堆齑粉,残余的酒水混着粉末淋漓而下。
“小美人,爷还就喜欢你这傲脾气,来,香一个!”男人一个熊抱,瘦弱的许仙便被他圈入怀中。许仙终于不再唱戏,拼命捶打着身前体壮力大的男人:
“放开、你放开我!阿爹、阿爹!”
许仙急唤台下守着的鸨夫。
但台上的男人显然有些身份,那鸨夫只立在一旁,纹丝不动。
“哎哟,我说莲生公子,你就从了张大人吧,你这样扭扭捏捏在台上杵着,我们怎么看戏呀……”
“这小倌也真是倔,明明开了苞后谁都睡过,还老装出这么副清高模样,看着真是矫情。”
“你懂什么,这叫欲拒还迎、情调,懂不懂?哈哈——”
台下哄笑声越来越大,许仙一张描着油彩戏妆的俊脸已被泪水划开一行细纹。
那人群中的英气女子正要拔剑上台,“嗖——”一声暗响,台上那方才还禁锢着许仙的肥胖男人便猛地松开手。
“谁!是谁敢偷袭本大爷!”男人环顾四周、暴跳如雷。
“嗖、嗖、嗖——”又是几声暗响,那男人被打得抱头鼠窜,仓皇之中,竟失足跌下了台晕死过去。
“老爷、老爷——”台下一直垂手静立的一众家仆失声尖叫着将那男人慌忙抬出了倌馆。
许仙抬头往江女的方向望来,江女将脸隐入阴暗。
整了整衣襟妆发,许仙又婉婉开唱。
台下众人皆屏气安静看戏,唯有那人群中的英气女子直直望着江女的方向,目光深沉。
一曲唱罢,江女唤了鸨夫去寻那“许仙”上楼听赏。
那“许仙”款款登楼,入了雅间,俯身清雅一拜,道:
“奴莲生见过各位客人。”
“莲生,你可还认得我?”
江女突然问道,灼灼目光中隐了一丝不该有的期待。
那莲生抬头仔细瞧了瞧江女,目光有些疑惑,片刻又笑道:
“许是奴记性差了,竟不大记得恩客了,还望客人恕罪。”
江女的眼中隐隐泛起了泪光:“好,如此最好……云中君,这面镜子,我以后怕是再也不需要了,转赠于你,望你一切顺利。”
江女从袖中抽出六观镜,递给了云中君,云中君惊讶地看见江女的眼中满含着几欲倾下的泪。
“莲生,我今日便帮你赎身,你便与你那意中人仇氏好生安顿去吧,再不要做这等营生了。”
江女微笑着,对莲生缓缓说道。
还不待惊愕中的莲生道谢,江女便起身大步朝外走去。
“奈何桥过成陌路,孟婆一汤忘尘忧——好,好得很!哈哈!噗——”
一口鲜血从江女口中迸出,她也不擦,只大笑着出楼,转瞬便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之中。
云中君转头看立在原处的莲生,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江女离去的身影,那清俊的身影隐没在晨光的阴暗中,如曲终人散般清冷落寞。
一粒小小的相思豆,披着凡人无法看见的赤光,从莲生的心口处缓缓凌空而来,落入了正则手中。
“情人永恒之爱,竟这样得了。”司禄道。
云中君亦惊奇——负心薄情之人,竟也会有永恒之爱?
司禄看看云中君震惊模样,清冷而叹:
“白蛇有恨,又怎知许仙无悔?”
说完,他抬步而去,云中君忙随上。
“月老祠来月老祠,男娶女嫁他做主,隔湖远对月老求,千里姻缘凭红丝……”
袅袅的歌声渐远,当年西湖初见,断桥之上,蹉跎的,到底是谁与谁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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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龙族报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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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女自行回天上去了,云中君便与司禄留在凡界两两相对。【阅读..】
但面对司禄,云中君感觉很挫败——
怎么会有如此摸不清路数的人存在?
就比如云中君见司禄一脸正经,一个心痒要去撩拨撩拨,结果司禄非但没有抗拒,反而借坡下驴、应承得十分坦然,嗯,还有些愉悦?
可过了片刻,他又是那副冷冷清清的面瘫模样,浑然没有把方才的调戏放进心里一般,该干什么干什么,还有意无意与云中君保持距离,一本正经地就像真的只是与云中君有着纯洁的同僚关系。
嗯,其实也真的是纯洁的同僚关系。
但司禄这算什么?
要么一把推开他、大声训斥;要么顺杆往上爬,天雷动地火,咳,真要到了那一步,他也一定会抵死不从,毕竟他还是真诚地只喜欢女人……不过如今司禄这若即若离、欲拒还迎的模样是要怎样?**?
咳,别说他云中君还真有些心痒痒……呸,他喜欢的是女人!
云中君呆在客栈无聊,便白日里随着司禄一同去跟踪了解一下那凡人贪相陆通的日常生活,据司禄说,这是要确保上呈给文昌帝君的报告准确无误。
其实这陆通也没犯什么大罪,无非就是行了凡人官员常有的一些贪污受贿之事,再出格一些的可能也就是谗佞枉上、构陷忠良,这在凡界历朝历代都不乏其人,按理说本该是死了魂魄直接被拿去阴界交由酆都大帝处置即可,原不需要天界的司禄星君亲自入凡来处理。
但这陆通错就错在挑战天道纲常,公然放话藐视天庭——
据说是凡界去年因战乱不断,中土皇帝又偏安一隅、骄奢淫 逸,天界文昌帝君便上奏向玉帝讨了个天罚之权,便委派钱塘江龙王在凡界临时国都附近发了一场大水以示警戒。
当时因东海龙族报恩而官至宰相的陆通奉旨赈灾,却私吞了朝廷拨给的赈灾款,并谎称搬运款项的车辆在半路上被流寇尽数劫去、私斩了当时负责押运灾款的守官,请求朝廷再次拨款,惹得朝堂之上议论纷纷。
朝中有看不惯陆通作为的清官挺身而出,在朝堂之上凛然质问陆通如此作为难道不怕天道报应,谁知陆通在金銮大殿上朗声一笑、抚须不屑:
“这天底下哪有鬼神一说?咱们圣上就是真龙天子,圣上就是那天道轮回,圣上不认为我该有报应,天道轮回的报应就到不了我身上!”
一席话,将殿上众人都说得大惊失色。
昔年天界为保凡界治安,特地从荒蛮时代就屡派仙人入凡教化凡人,数千年光阴打造出一套完善的礼乐教化制度,让凡人们凭此沟通天界神圣、遵守四界律例。
凡人虽因年代久远、又少见神迹,心中笃信天道之人日少,但大凡是个有些敬畏心的凡人,都还是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绝不敢逾矩。
如今这陆通妄自尊大,公然非议这套根本制度,岂不是抚了玉帝逆鳞?不好好办他,实在是天理难容。
司禄这次领了文昌帝君的命,就是要亲自处置这狂妄凡人,让他的魂魄入阴界最恶苦狱永世囚禁,以儆效尤。
云中君和司禄共乘一云,站在云头一路看那凡人陆通的起居行止。
那凡人陆通在朝堂上只手遮天、为非作歹,居闲在家时却也爱品茶读书,偶尔做几首小诗,倒是有几分风雅。
按理说凡人都极重子嗣传承,但这陆通却尤其宠爱他唯一的小女儿青荷,做官做到了这个份上,府里还始终只有他贫寒时的结发妻子作伴,竟不纳一房妻妾,平日里也从不与侍婢们狎 玩,这倒是让云中君开了眼界。
只见此时宰相府院中摆开一色书案笔砚、临风赋诗的陆通,清雅的全不似个权倾朝野、草菅人命的大贪。
“青荷,来,过来爹爹这边坐。”
吟累了的陆通悠然落座,唤过一旁夫人怀里的小丫头,笑着将她抱坐在膝上。
小丫头不怕爹爹,揪着陆通长长的胡子呵呵直乐。
陆通轻拍了拍小丫头的手,笑了,也不恼。
“青荷,快住手!这样扯你父亲的胡子,太不规矩,将来嫁到婆家,仔细你婆婆收拾你!”
陆通夫人在一旁训斥。
“我才不嫁人呢,要成亲也是要男的嫁进来,爹爹您说对吧?”小丫头闪着一双狡黠的眼,扬眉道:
“女儿要一辈子侍奉在爹爹娘亲身边,哪儿也不去!”
“你这丫头真是被惯坏了!”陆通夫人气极,转头又对陆通抱怨:
“都是你,成天就知道宠女儿,把女儿宠成这个样子。叫你另娶几方小妾多生几个孩子,你偏不听,如今把这唯一的青荷惯成这样,将来可怎生是好?”
陆通夫人说着说着就淌起了泪。
“夫人,你莫要再提这些话了。”陆通温声劝道,“我若是另娶几房,青荷不受委屈?你不受委屈?从前我们这样一路过来,以后也这样一路过下去也挺好。有我在一日,你和青荷必不会受一日委屈。”
陆通夫人这才破涕为笑。
“这陆通和他夫人乃是贫贱夫妻,二人当初虽是媒人介绍,但如今看来仍十分和美。”司禄在一旁道。
“富贵至此,还能保有初心,倒是难得。”云中君若有所思。
“最近读了什么书?背来给爹爹听听?”陆通柔声问膝上的青荷。
“刚跟夫子学了诗,读到《桃夭》一篇,女儿很是喜欢。”小丫头认真回话。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陆通吟着,复又调笑道:
“怎么,我的宝贝青荷想嫁人啦?”
此话一出,陆通夫人以及旁边伺候着的一众丫鬟仆人都笑了。
“爹啊,您说什么呢,我不理您了——”小丫头一锤陆通的肩,气呼呼地转过了头。
陆通朗声而笑,一院满溢春花的温甜。
云中君趴在云头,运目望那凡人陆通又耐心教起女儿青荷练字,他那容色已衰的糟糠妻子在一旁捧砚相陪,不禁奇道:“都说凡人薄情凉性,昔有司马相如背离卓文君、汉武帝辜负陈阿骄,近来又有许仙江女一事,可今日我看这十恶不赦的贪相陆通,倒是有几分真性情,竟能这样好生相待自己妻女。”
司禄立在一旁,沉目看了看他:
“你认为凡人都是薄情寡义之辈?”
云中君翻了个身子躺在云朵上看一旁长身玉立的司禄:
“也不尽是吧。你看那负了江女的许仙不也是生生世世记挂着江女的么?其实不论凡人还是仙人,四界生灵,但凡有情,皆成愚昧,兜兜转转,不知所谓。就像这凡人陆通,他今生在此处与这妻女亲亲爱爱,又可知来生后世过路便不相识?逢场作戏而已,倒不如没有这许多牵绊来得自在逍遥。”
“不过嘛,若是能和司禄星君这样的永结仙侣,那我也就甘心被束手束脚一辈子了。”云中君看着司禄越来越沉的脸,突地换了笑脸,借势撩拨。
司禄沉沉把灵均一望,并不接茬:
“陆通可恶,但他对其妻女却是真心一片。人生得有这一场缘分,能为心中之人倾其所有,想来他也不会觉的遗憾。”
云中君勾唇一笑:“小正则,听起来你似乎是很有经验?”
司禄他一眼,欲言又止。
“咦?小正则,你看那皇城方向,怎隐隐有些妖气飘荡?”
云中君指着下界一处询问司禄。
司禄从沉思中回神,顺着他所指方向望去,亦凝眉:
“处理完了这陆通,我们还要去那皇宫里走走。”
看罢了陆通,云中君和司禄二人便起身回去,留守客栈的阿晏在云中君床上呼呼大睡。
云中君抬脚进屋,司禄也跟随而入。
“我去找东海龙皇商议陆通一事,你留在客栈等我。”司禄道。
云中君觉得他一人带着阿晏留在这里也甚无趣,便提议和司禄一同去东海走走。
司禄又露出那种古怪神情:
“你……不要去。”
“为什么?”云中君奇道。
“龙皇不喜生人。”
“那你算是龙皇熟人?”云中君觉得司禄这理由十分牵强。
司禄望了望云中君,不再言语。
当云中君站在东海龙宫前时,不禁感叹,这东海龙王真不愧为当今玉皇
大帝的嫡亲弟弟——
那么好的琉璃瓦,连门口供行人歇脚的凉亭上都铺得满满当当;
那么大的夜明珠,随随便便就被挂在宫门前做了灯笼;
那么好的绫罗绸缎,连扫地洒水的丫鬟奴仆都穿得雍容华贵…
总之,东海龙王对他家的装修风格只有这一句话的要求——“务必突出皇亲贵胄的身份,务必突出财大气粗的内在”。
云中君正感叹龙宫的金碧辉煌,冷不丁一声惊喜的呼唤在他耳边炸响:
“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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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便宜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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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君望了望四周,复又指向自己,问眼前那紧盯着自己、惊喜到几欲落泪的小宫女:<script>s3();</script>
“你可是在唤本上仙?”
那小婢女听云中君所言,方才惊喜的神情又立刻落寞了,忙低头道:
“回上仙,是奴婢认错人了,还望上仙恕罪。【无弹窗..】”
云中君不置可否,司禄的目光陡然深沉。
“这小宫女有意思,自己家的正经太子还在宫里躺着呢,倒跑这里叫小爷太子来了。小正则,你看我就那么像这东海太子?”云中君呵呵一笑。
司禄看他,那神情越来越古怪:
“你……不觉得这里很熟悉?”
“熟悉啊——我每次下凡办差都上几回,如今终于有机会进来看看了,嘿嘿,真跟我想象中一样财大气粗。”云中君哈哈一笑。
司禄不再说话,依旧面瘫着脸抬步向前走去。
他们今日来得十分之巧,正赶上东海龙王小嫡孙的千岁寿辰。
云中君一向清静惯了,与仙界其他仙僚们少有来往,因此常接不到邀宴的帖子(其实是因为他不过一小小云中君,天上地下压根就没几个仙记得)。
今日恰赶上仙友摆席,云中君少不得要送点贺礼凑个热闹了。
送什么好呢?
眉头紧皱间,云中君便把脖上的龙泪珠取了下来,递给了代收贺礼的龙王家臣。
司禄没说什么。
云中君承认他这样很不厚道,就这么随便把司禄的东西转送给了别人。
可现在,这龙泪珠却是解开太子心中一切疑惑的诱饵,只有抛出它,才能钓回他想要的真相。
这龙泪珠从云中君戴上那一日起,“杜薄安”三个字就常常霸道地踞留在他的梦中。
那张和云中君一模一样的脸,或在晚香玉花树下愁苦哀伤,或在临风荷亭中浅语嫣嫣,他的悲伤痛苦让云中君在梦中也不得安宁,直到那夜江女诉情,云中君终于在梦中看清了那个将杜薄安抱在怀里的人——
司禄星君正则。
云中君借着杜薄安的身子在梦里唤他:承晏。季承晏。
真相究竟是什么?
云中君从没有哪一刻如此刻这般焦躁不安。
一路上,龙宫中人不时有人停下脚步偷眼打量云中君和司禄,云中君只佯装不知。
他们被身前引路的龙宫宫女一路客气地引入席中,竟坐了个首席上座。
二人受宠若惊地推辞,谁知那宫女却一把将云中君给摁下坐了。
好吧,随遇而安。
哪想云中君屁股还没捂热,另一个眉眼妍丽的宫女就来请他去内殿,说是龙后有请。
只见这碧色衣裙的美貌宫女袅袅娜娜地立于云中君面前,气质中掩藏不住一股圣洁气息,一双翦水秋瞳痴痴地看向他,红唇微启,似有千言万语急待倾吐,最后却只化为一句恭敬得体的邀请:
“这位仙客,我家娘娘甚是喜爱您送给小皇孙的礼物,特遣奴婢来邀您入内一叙,还望您能赏脸。”
云中君把征询的目光投向司禄,示意他和自己一同入内。
“上仙,我家娘娘吩咐只邀您一人相见。”
这宫女说话轻轻柔柔,眼色却是极好,一句话就轻飘飘地把云中君孤身一人给逼进了内殿。
云中君步入内殿,只见满目琳琅古玩,端的是金碧辉煌、富贵祥泰,他心内不禁又把东海的财大气粗感叹了一回。
“这位美人姐姐,敢问芳名?”云中君挑起风流的笑,对一旁侍立着的这碧衣宫女施身一礼。
宫女浅笑盈盈,并不答话,只对他福了一福,便矮身退出了内殿。
一片“琳琳当当”的珠帘碰撞声响起,一个雪白的肉 球球就像一团棉花糖一样扑过来一把抱住云中君的腿,仰头就冲他高声直呼:
“阿爹,您终于来找麟儿啦,麟儿好想好想您呀——”
平地一声雷,云中君被轰得摇摇欲坠。
阿爹?!
“小棉花糖,我可不是你阿爹……”
云中君还来不及仔细分辩,香雾缭绕中,一华美妇人就拨开了重重帘幕,笑中带泪地握住他的手,话语且惊且喜:
“儿呀,母后终于把你给盼回来了。”
云中君晕晕乎乎的,勉强算听明白了眼前这龙宫皇后和龙王嫡孙这一老一小的二重奏——
千百年前,这龙宫的太子灵均,也就是这龙后的儿子、嫡孙的阿爹,一次浮在东海海面上晒太阳。
彼时还是鲤身的东海太子,一身璀璨夺目的金鳞成功地吸引了渔人的注意,一个罩下来,他被捕了。
仙家有训,不可随意在凡人面前显露形迹,太子灵均也就懒洋洋地窝在水盆里等着寻个旁人不察的空档再悄悄溜走,及至那渔人用布满老茧的糙手温柔地抚遍他的全身,念叨着要把它刮鳞剖肚下锅时,太子灵均这才慌了。
可天下就是有这么凑巧的事,那日凡界大周国的公主恰好出游东海,公主的凤船又恰好停靠在那捕了太子的渔船旁边,整日整日因晕船而呆在船舱里不见人影的公主又恰好在那时出舱透气,百无聊赖的公主又恰好看见邻船被抓在渔人手中拼命扑腾的倒霉太子……
于是,美人救英雄的故事就这么发生了。
被公主放生后的太子回到龙宫后从此茶饭不思、日夜长吁短叹。
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太子灵均打包了行李、卷了铺盖,丢下轻飘飘一张留书,就去凡间找那公主报恩去了。
龙皇震怒,千里追亲要把他这不肖儿子绑回东海,谁知这太子灵均十分死心眼,抵死不从。于是龙皇一个赌气,就把灵均的一身仙术给封得死死的,两手一拍就回了东海,扬言绝不再管这个荒唐儿子。
结果太子灵均就被他爹给这么坑了。
原本太子灵均被封起一身仙术,顶替北国皇子去中原与那大周公主和亲是件顶合道理、顶安全的事。
偏偏灵均时运不济,遇着了大周国修行不精的傻国师,偏说太子是妖龙转世并作了各种伪证说服大周皇帝,要举国剿杀之方能护大周昌顺。
彼时行将临盆的公主拼死送夫君出逃,结果就在慌乱中产下了孩儿,力竭而亡。被国师挖了心的太子,用留魂珠勉强保住了孩子的魂魄、带着孩子一路逃回东海,在把儿子交给了龙后之后,太子灵均也凄然离世……
好一出跌宕起伏的传奇大剧。
云中君在一旁听得不禁唏嘘感叹。
可在这一老一小饱含期待的目光中,云中君还是鼓足了勇气说出了他的想法:
“可、可我是一出生就入了天庭的云中君啊!”
真不怪他云中君矫情,他虽来之前就预料到有此一变,但真要听着了这昔年旧事,他的心理建设还是骤然崩塌了——
龙皇龙后成了他的爹娘,他还算勉强接受;可这凭空蹦出来的便宜儿子,他可真是措手不及呀!
私心里,云中君还把自己当个未婚男子看待、还可以在万花丛中戏耍流连几年,这突然就被告知早已成家立业了,呃,他十分惶恐。
东海龙后勾唇一笑,显然胸有成竹,命人捧来了一副香艳熏眼的美男出浴图,云中君一惊——
这画上的男子,那轮廓五官竟与他一般无二!
“这是我儿灵均的画像,你看看,是否与你一模一样?”龙宫主母气定神闲。
于是云中君就大大方方地看了——第一次这样全面观赏“自己”的**,云中君心里十分怪异。
话说,这东海太子未免也太自恋,竟有这么副**自画像。
还有这笔法,跟自己的有点儿像?
“你左胸距锁骨二指处有一颗黑痣,你右大腿内侧有一块梅花状胎记,你左足有一处青疤,那是你幼时贪玩爬树,不小心给树枝划破了脚。”
龙宫皇后把云中君身体上的隐秘特征就这么一一道来,末了,再加上了一句彻底击垮他的话:
“本宫说的这些可对?因为我儿身上也有这些,位置和外观与你的一模一样。如果两人相貌一样,尚可说是巧合,但连身体特征都一样,那只有一种可能……”
“他们本就是一个人……”云中君神思恍惚地说出了这最后的真相。
可是,他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他明明是一出生就飞升成了上仙的云中君,怎么又成了东海病弱太子灵均?
如果他是东海太子,那当今玉帝就是他的正经皇伯父,当初又怎么会一副全不认识他的模样,还反复确认他的性别?
可那张就像是为他而画的美男出浴图,又提醒着他一个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云中君就是东海太子灵均,东海太子灵均就是云中君。
从东海太子灵均去世到他云中君降生飞升上仙的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会没有过去的任何记忆?
似是看出了云中君的疑惑,龙宫主母长叹了一口气,道:
“我金龙一族一生共有三次跃龙门的劫数,一次是金鲤之身化龙成年之劫,一次是金龙幼身生出金鳞的上仙之劫,还有一次便是金龙真身生成不死不灭之心的上神之劫。”
“每跃一次龙门,就是历了一次生死,能活下来便会修为大增、渐成金刚不坏之龙身,但也有随时忘却过往记忆的可能。而与大周公主的那一场情,便是你飞升上仙的情劫。或许是伤情太深,飞升为上仙位后,你竟忘记了所有往事。”
龙宫主母说完,将那保养良好的白皙右手轻抚云中君的额头,一股暖流顿时散入云中君的四肢百骸。
片刻,云中君周身金光乍起,龙宫主母随后捧来现形镜对他一照,铜色镜面上,一条金光闪闪的游龙在其中纵横遨游。
云中君大惊。
“你父皇与你玉帝皇伯久未相见,生了你之后也少有往来,若不是你历劫一事,本宫还不知你父皇何时才会主动去天庭与你玉帝皇伯见面……你父皇和你皇伯商议好,先让你以云中君的身份在天庭里休养一段时间。你皇伯锁了你的仙骨,现形镜自然是找不出你的真身的。如今本宫帮你解了封印,你这独我金龙一族才有的金龙之身,足以说明你的身份。”
龙宫主母将云中君深情凝望。
云中君一个踉跄,已被事实的小锤捶击得险些跌倒。
所以,他历了个劫,顺便还多了个儿子,还顺便把记忆都给丢了?
要不要这么狗血?
“那……那位公主呢?”云中君问。
“既是情劫,那么劫数一过,自然就飞升的飞升,轮回的轮回。”
龙宫主母微愣,旋即又冷淡道来。
仙家无情——渡个情劫恍若唱一场大戏,戏里恩恩爱爱,戏一完就各归各路。
可所谓天道轮回,不就是如此么?
怅惘之中,内心深处却升起了一丝狂喜——司禄他……
看着腿边紧搂着自己不放的小棉花糖,云中君素来空荡的心里竟也陡然生出些丝丝缕缕的牵绊。
难道这就是凡人常说的斩也斩不断的血脉亲情?
可是,全无记忆的云中君,如今就像是半个身子抛在云端,不辨真假、云里雾里,不知承接他的哪一方土地结实可靠。
云中君直觉地感到,龙后告知他的,并非全部实情。
这份关系,他认还是不认?
他得仔细想想。
“皇儿,你飞升至天庭这么多年,你父皇和本宫从未去看望过你,并非我们无情,实在是你那一场情劫太过凄烈,我们怕你忆起前尘往事后又要去做什么傻事,所以每每只敢从你玉帝皇伯处获知你平安的消息。原想着待麟儿再长大些,便带他去与你相认,谁知天数有定,麟儿才一千岁,你就来了。”
龙宫主母从袖中取出了那颗司禄送给他的龙泪珠,递给了他,话有隐晦:
“这珠子,是你历上仙劫时流泪所化。龙族承天地瑞气,从不落泪,落泪必是有极悲痛之事。本宫私心并不希望你忆起这泪中的记忆,但毕竟这是你的东西,还是要还给你。”
“既然这珠子我送给了小皇孙,就断没有再拿回去的道理。小皇孙父亲留下的东西,还是由小皇孙自己收着吧。”
云中君把这珠子在棉花糖白嫩嫩的脖子上系好,三言两语,又把这烫手山芋推了出去。
龙宫主母见云中君全不认账,叹了口气,目光幽幽。
“阿爹,您是不要麟儿了吗?”
小棉花糖水汪汪的大眼睛委屈地看着云中君,泫然欲泣。
“乖,哥哥灵均虽然和你爹长得很像,但哥哥真不是你阿爹。不过你若是想阿爹了,可以随时来天宫找哥哥。”云中君刮了刮棉花糖软软鼻子,笑道。
他并非无情,只是需要时间消化。任谁听了这样匪夷所思的身世,都不会迅速接受的。
“可你就是我阿爹呀!”棉花糖小小年纪就能这样坚持己见,很好。
“你当我是你阿爹也行,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在外人面前不能叫我阿爹,可能遵守?”
云中君屈身看着棉花糖水灵灵的圆眼睛,好言哄劝。
“好。那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小棉花糖黑亮亮的眼里闪过慧黠的光。
小娃娃,也敢跟本上仙斗智斗勇?
云中君好整以暇地答应:“好。”
“你必须收回这珠子,还得天天戴着它!”
小棉花糖把脖子上的夜明珠又取了下来,塞到了云中君手上。
云中君无奈一笑,七拐八拐,还是回到了自己手上。
罢,与这珠子有缘,他且戴着吧。
云中君戴好了珠子,笑眯眯地逗棉花糖道:
“乖,叫声哥哥来听听?”
棉花糖眨巴了几下大眼睛,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冲云中君甜甜道:
“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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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两个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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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小棉花糖拉着云中君的手,一口一个爹爹来到宴厅时,面瘫依旧的司禄两手按着龇牙咧嘴、不停反抗的阿宴,看云中君的神情从未如此古怪。【..】
待看清他身边的小棉花糖,司禄清冷的眼里竟浮出一丝激动。
“小家伙,过来。”
司禄蹲下身子,挥手冲小棉花糖唤道,嘴角噙着笑。
云中君揉了揉眼,没有看错,面瘫脸司禄在笑!
若说之前冰冰冷冷的司禄如腊雪红梅、冷俊不可直视,那么现在这笑着的司禄就是初雪稍霁后降临大地的第一缕阳光。
没来由的,以后的日子,云中君想多看司禄这样笑。
说起以后……云中君看着眼前这一大一小,邪邪一笑。
云中君原以为这看上去有些骄纵的龙族小嫡孙会不屑司禄这样的逗弄,谁知这小家伙竟十分听话地走了过去。
司禄嘴角噙着笑,把小棉花糖肉呼呼的小脸摸了又摸、捏了又捏。
小棉花糖也扑闪着一双大眼睛,仔仔细细地打量司禄。
云中君看他二人如此亲密,双眼微眯,心里那些浮动的疑惑渐渐有了答案。
“你叫什么名字?”司禄难得的柔和了嗓音。
“思麟——思念的思,鱼鳞的麟。皇祖母说,麟字是取我爹爹灵均中灵字的谐音,是思念灵均的意思。你呢?你又是谁?”
小棉花糖甜甜糯糯的声音响起,一双晶灿灿的大眼睛好奇又警惕地盯着司禄俊俏的脸。
“我是文昌帝君座下的司禄星君,我叫正则,你也可以叫我……”司禄对着小棉花糖,神情肃穆地就像是官场见面时正式无比地自报家门。
“叫爹!麟儿,你以后就像叫我一样叫他爹!阿爹,爹爹,哪个都行。”
云中君在一旁抱着手,劈口就道。
司禄扭头看他,俊目里难得地有些惊讶。
小棉花糖看看司禄,又看看云中君,目露疑惑:
“可是,可是,这样我不就有两个爹爹了?别人都是一个爹爹一个娘亲,我为什么有两个爹爹?我……”
“乖儿子,咱们金龙族做事一向与众不同,不用计较这些个小事。来,叫这叔叔一声阿爹,以后我是你爹,他也是你爹。”灵均笑得明媚,循循善诱。
“阿……阿……阿爹……”小棉花糖低着头,瞥一眼面前的司禄,叫一声,好歹是把这个爹给叫全了。
司禄不赞同地看云中君一眼,眼角里却是遮不住的欣喜。
灵均眯起了双眼。
果然……
小棉花糖大概也是从小被好好管束在龙宫,一见到司禄脚边趴着的阿晏,一双圆眼睛迸出了热烈的光芒,一把搂过了阿宴,睁着一双期待的大眼紧盯着司禄就欢叫开了:
“哇,好可爱的金狐狸!阿爹,我可以和它一起玩吗?”
司禄摸了摸小棉花糖的头,柔声道:“不要弄伤自己。”
阿晏老实窝在小棉花糖小小的怀里,一反往常地亲昵地舔了舔小棉花糖的脸,逗得小家伙咯咯直笑。
云中君又叮嘱了几句,便让小棉花糖抱着阿宴在一旁座上自玩去了。
“小正则呀,你跟我说句实话。”
云中君拉过司禄,脸贴脸,耳贴耳,窃窃私语:
“你是不是一直瞒着我什么事?”
司禄面色一凝:“何出此言?”
n
bsp; “你是由凡人修炼上天界的吧?”云中君问。
司禄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你……凡人时的名字,是不是叫季承晏?”
司禄眼中一惊,旋即,点了点头。
“你送我的那颗龙泪珠,其实原本就是我的东西吧?”
云中君把脖上的龙泪珠掏出来往司禄面前晃了晃。
司禄目光难明,又点了点头:“是。”
“哎呀——我说我怎么当初在天庭一见到你就觉得特别熟悉呢。原来我俩在凡界是这种关系。”
云中君一勾司禄的肩,为自己的英明神武而有些得意忘形。
“什么关系?”司禄反问。
“还装,说,你前世是不是一名女子?大周朝的公主、季承晏?哎呀呀,好好一个女儿家,取了这么个阳刚的名字,再加上我平日里见你这男儿身的模样见多了,梦中竟全成了你现在这副男人的模样,吓得小爷我还以为自己以前跟男人好过,啧啧啧……”<script>s3();</script>
云中君阴测测地对司禄笑。
东海龙后若真是他的母亲,上仙情劫是很平常的事,没必要为了骗他还编个感天动地的爱情故事。他云中君虽因全无回忆而心有隐忧,但眼下可以确认的就是——
这冰冰冷冷、一见面就让他心动不已的小司禄的的确确是他的人,不光是他的人,还为他生了个儿子。
可眼下难办的是,司禄投生却投成了个男人,云中君虽欣喜若狂,但难不成真要断袖?
断袖就断袖吧,他动这个心思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如今,正好。
司禄一张俊脸已涨成了猪肝色,半晌,才咬牙道:
“怎么,你不喜欢和男子欢好?”
云中君猛然察觉到司禄此刻晦暗不明的脸色,连连赔笑:
“没有没有,若是和司禄你这样的,我就是做个牡丹花下鬼也是心甘情愿、心甘情愿……”
司禄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些,但又淡淡道出一句:
“我一直都是男人,你想多了。”
嗯?这是什么意思?欲擒故纵?
云中君看着司禄欲言又止的痛苦模样,拍了拍他的肩,叹道:
“唉,我知道这事的确有些难以启齿,你不承认也是应该的。我不怪你。方才龙宫主母把我叫去说话,我已知道了自己原是东海龙宫太子灵均,飞升上仙时忘了前事,况我一见到我那个棉花糖一样白白胖胖的便宜儿子……”
云中君朝一旁和阿宴玩的不亦乐乎的棉花糖努了努嘴,神秘道:
“我就猜到了,你便是他的娘。”
“噗——”司禄一口水酒喷溅三尺。
原本言笑晏晏的大厅瞬间安静了,犀利的视线纷纷射来。
云中君尴尬地举杯敬了敬众仙,赔笑道:
“见笑、见笑,众位吃好喝好,吃好喝好……”
“你虽被我猜中了这不太光彩的往事,也不必这么激动吧。”
云中君遮着嘴,凑近司禄低声道:
“不过还真是儿随娘相,小棉花糖跟你简直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司禄闭眼,似是努力压制住了什么,再睁开眼时,一双俊目已射出锐利精光:
“巧合。我和你没有过去,不要多想。”
哈?龙泪珠、梦里相拥、佛庵里的信条、现在就在眼前的儿子,到了这个份上你还要跟他装?
算了算了,肯定是还怨着他一飞升就把他给忘了,这会儿跟他玩儿小夫妻置气呢。
情调嘛!云中君不着急。
云中君摸着下巴,盯着不远处和阿晏玩得不亦乐乎的小棉花糖,心里已构建出一系列详细完备操作性绝高的追妻大计划。
小棉花糖远远地打了个,冷战,可怜兮兮地回头望云中君,云中君笑得一脸明媚。
云中君和正则二人在喧闹的筵席上各喝各的酒,各想各的心事。正无言相对中,一金袍中年男上神踱至了二人面前,方才与云中君在内殿中相见的龙宫皇后柔顺地跟在男上神身后。
云中君一看男上神那与自己七八分相像的面貌,便知道了他的身份,忙和正则起身相迎。
“皇爷爷!”
小棉花糖欢叫一声,撇开了阿宴,扑进了那神仙怀里撒娇。
上神一把抱起了肉 团团的小家伙,冲云中君慈笑:
“皇儿,你回来了。”
云中君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天庭孤寂两百年,这声“皇儿”,让他心中有些暖。
待看见云中君身旁站着的正则,上神脸色微妙一变,他身后的龙宫皇后更是面色忿恨。
“龙皇有礼。”正则不卑不亢、拱拳一礼。
“嗯。”龙皇抚须一哼。
“陛下,听奴婢们传话,便是这人要找我们议那凡人陆通的事。”
龙宫皇后面色不善地瞥了眼正则,咬牙切齿。
“你随朕来。”龙皇放下胳臂弯里的小棉花糖,冲正则丢下这么一句话就转身向内殿走去。
正则随步而去。
“皇儿,本宫不希望你与那小仙扯上关系。”
龙后爱抚着怀里的棉花糖,低声对云中君道。
“因为他就是我那凡间的情人吗?”
云中君拈起了一块糕点,喂吵着要吃桌上东西的小棉花糖。
“你知道了?”龙后惊讶。
天真,一看你那恶婆婆见儿媳妇的模样,他还猜不出来正则是谁,他就白当了这么多年的天庭上仙。
“母后。”龙宫主母一听云中君这么唤她,眼里迸出惊喜的光,云中君郑重对她道:
“给儿臣一些时间,让儿臣慢慢接受这些事。至于麟儿,他可以随时来儿臣宫里。”
“好,好……”母后已快要喜极而泣,只不住地说着“好”。
云中君看着她激动的模样不禁有些感慨——
两百多年了,想不到在这样青黄不接的时刻,他还能有了家人。
“灵均”,这个名字的主人原来就是自己。有个名字的感觉,还不错。
至于正则,他势在必得。
正则的差事解决的很顺利。
父皇是个明理的神仙,一听说那凡人陆通得了龙族相助竟成了为害一方的大贪官、还胆敢藐视天庭,当即便表态此人与龙族再无干系,一切听凭天庭发落。
只是最后道别时,父皇和母后看正则的眼神仍十分不善。
罢,时间总是能化解一切矛盾的。
麟儿吵着要跟我们一起去凡间,正则犹豫了。
此次下凡收集宝物、封印女魃,一路艰险,麟儿若是跟随着,正则的犹豫不可谓不正确。
但灵均还是点了头:
“我们如今还只是收集宝物,并无什么危险。带上麟儿倒也无妨,他已一千二百岁,是该出去历练历练了。”
龙宫这片刻相处,灵均便已发现,麟儿虽然被父皇母后保护的很好,但性格和身体却也因此软弱了些。
如今正是麟儿各方面成长的关键时刻,灵均既然已经认了他作儿子,就有责任把他带在身边好好打磨他,绝不能让他长偏了。
至于妖神女魃,灵均相信凭他和正则二人之力,是断不会让麟儿身处险境的。
正则见灵均神情坚决,最后也只得点了点头。
嘿嘿,小正则,你大概不知道,我此番作为的另一个目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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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一家三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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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灵均他们一家三口正坐在酒楼的一处包厢内,大眼瞪小眼、互相瞪眼。【全文字阅读..】旁边,还抱剑守着个神情肃穆的精壮侍卫。
“呃……那个,子归呀,你要不坐下来跟我们一同用膳?”
灵均惶惶邀请。
子归摇摇头,忠厚道:“小人守着,主子可以安心用饭。”
灵均看着身后这沉着一张脸、仿佛随时都会有妖魔鬼怪突袭的警惕男子,心内一叹:你这样守着,主子我才不能安心用饭呢。
吃,吃不开心;说,说不痛快。灵均和他风雨宫里伺候的宫女侍卫们素来调笑惯了,正经谁也没拿谁当个主子仆人,如今遇着这么位一有风吹草动就拔剑大叫“主子快走”、张口闭口就是忠仆百大守则的龙宫侍卫子归,真是叫苦连天。
唉,父皇呀,临别前你非要拨给我这么位杀神不可,名曰保护麟儿,实际上难道不是来破坏我和正则的夫妻感情?
“这里有我和司禄星君就足够,子归,你要是真不放心,不如去包厢外守着?要是真有什么事,咱们也好来个里应外合?”
灵均试探着建议。
子归偏了偏忠厚的脑袋,想了想,觉的有理,便抱剑承命出去了。
灵均望着子归那英姿飒爽的背影,不禁感叹,这么俊个人,偏脑筋这么直,真像极了某位……
这么想着,一转眼,灵均撞上了正则盯着他的森森目光。
灵均心虚一抖,媳妇儿还在跟前呢,乱看别人什么劲!
“哈哈,光顾着支开子归,都没好好跟你和麟儿说话。来来来,小正则,你尝尝这块肉。麟儿,那边那盘糯米鸡你不要吃,你消化不了……”
灵均攥着筷子,在桌上上下翻飞,直把正则和麟儿的碗都堆成了小山。
正则的面色这才和缓了些。
看嘛,这小女人果然就是在和小爷置气,方才不还吃醋呢嘛。
思及此,灵均乐得几乎合不拢嘴,嘴里嚼着的菜倾然欲下。
“好好吃饭。”正则冷冷开口,灵均忙掩去欣喜神色,正经地扒起了饭,边吃边道:
“咱们什么时候去解决陆通那事?还有那个皇宫,咱们什么时候去看看?”
正则细嚼慢咽吃毕了一口菜,这才悠悠开口:
“今晚陆通会有一场大劫,正可以趁此以示惩戒,此事完结,或许还可以趁机再去一趟皇宫查看。”
灵均哀嚎一声——又爬不成正则的床了。
正要抗议一番,正则一个眼刀扫来,灵均忙噤了声,笑嘻嘻道:
“好好好,小正则你思虑周全,我全听你的。”
跟媳妇儿一起做事,这点觉悟还是要有的。
灵均如此想着,手里夹菜更是勤快:“小正则,来尝尝这块烤肉,真真是外焦里嫩。”
正则对灵均的讨好似乎颇为受用,吃的十分愉快,连平素清冷的眉都似乎扬高了一个度。但仔细看来,正则其实也只是吃灵均夹去的菜,他面前的菜根本都没动过几筷。
不合口味?可这些菜分明是正则一落座就点好的,嗯,倒是蛮合他的口味。
灵均正要趁热打铁,再和正则亲近亲近,谁知麟儿这小子吃饱了就发饭困,伸着两只小胳膊就冲灵均道:
“爹爹,抱我睡觉觉。”
灵均看着麟儿那张昏昏欲睡的团团脸,觉得十分有趣,便伸长胳膊抵着麟儿不让他靠近:
“爹爹偏不抱,你待怎样?”
麟儿立刻皱紧了一张小脸,委委屈屈地看着灵均,软软的小身子左扭右扭就要往灵均怀里拱去,泫然欲泣:
“爹爹,麟儿要抱抱,麟儿好困啊,爹爹快抱抱麟儿……”
哈,有趣有趣,灵均伸手弹了弹麟儿的小脑门:
“偏不偏不,爹爹偏不,你说抱就抱,爹爹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呜呜,爹爹你坏、你坏……”
麟儿的眼泪蓄满眼眶,眼看就要滚滚落下,灵均正奇怪这金龙身的麟儿怎么能这么容易落泪,对面正则的声音就清冷冷响起了:
“云中君,不要跟孩子闹,抱他午歇吧。”
灵均盯着正则那张古井无波的脸,脑内灵光一闪,手一指正则便道:
“去,去你阿爹怀里睡。爹爹还要吃饭。”
正则登时就在座位上愣了。麟儿得了指引,扑腾着两条小短腿就团团扑向正则,苦着张小脸冲正则哀求:
“阿爹,阿爹,快抱麟儿睡觉好不好?麟儿真的真的好困了……”
“啊,我不是你……”还没待正则说完,麟儿就扭着小身子拱进了正则的怀抱,小腿一抬一放,就在蹲坐着的正则腿上躺下了,正则慌忙用双臂环住麟儿,麟儿便就势往正则怀里又拱了拱,边拱边道:
“阿爹好香,麟儿最喜欢阿爹了!”
正则愣着一张脸,一双手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全身都僵硬着,如临大敌般端端正正地抱着已然呼呼大睡的麟儿,不敢动一分。
灵均埋在饭碗里的肩一耸一耸,几欲倾倒。
正则狠狠剜灵均一眼,压低了声音对灵均道:
“云中君,你不该跟我开这种玩笑。”
“你是麟儿阿爹,抱他睡个午觉又算什么?”灵均亦用气音回应。
“你才是他亲爹,这种事本该由你来做。”正则皱眉。
“我、偏、不。”灵均双手虚拢,冲正则拗着口型一字一句无声道,末了再附送一个鬼脸。
正则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好低下头去看麟儿。
灵均放下碗筷,也凑了过去。
只见麟儿一张小脸在睡梦中安详沉静,长长的睫毛覆下一片阴影,或许是正则身上的香气十分安神,小家伙在梦里还忍不住翘起了嘴角,仿佛偷吃到了什么好东西。
灵均抬眼细细看正则的脸,是和麟儿一模一样的轮廓五官,尤其那长长的浓睫,简直就像是直接取下来黏到麟儿眼上一样。此刻正则垂了一双眼,细细盯着麟儿的脸,清冷的目光里泛出柔和。
午后的阳光柔柔撒在透窗而入的几株杏枝上,辉映出他的如玉清朗。
灵均内心突然一片柔软,忍不住轻轻吻上正则的浓睫,正则侧头惊讶看灵均。
灵均展颜一笑,柔情似水:“媳妇儿,你看我们这像不像一家三口子?”
“啊——”灵均忙捂住还要惨叫的嘴,拼命挥舞着被正则狠狠掐住的手腕,愤恨又乞求地不住瞪他。
“不许这样叫我。”正则压低了声音,眼里浮现出丝丝笑意。
看看在正则怀里睡得香甜的麟儿,再看看正则这勾人心魄的身姿,灵均内心中不禁邪火一起:
“哼!不公平!我也要睡你腿上!”
灵均一哼,小心把麟儿的头挪偏,将将露出正则腿上的一小块空隙,灵均一个横身就把脑袋枕上那处空隙,软软的,香香的,还带着些习武之人的紧韧弹性。灵均枕的心满意足,因此任正则怎样推他,他都坚定地据守宝地不让一寸。
最后正则只好让步,默许灵均就这样枕在他腿上。
灵均原也没想就真要这样睡个午觉,但枕在正则腿上,听着楼外莺声轻轻,嗅着正则身上那隐隐散出的龙涎香气,一阵舒心,他竟就真这样闭眼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麟儿正撑着一张玉雪可爱的团团脸在灵均脸部上空不足三寸处与灵均眼观眼、鼻对鼻,一张小粉唇里的哈喇子眼看就要落在灵均脸上。
灵均猛地坐起,一看窗外,竟已近傍晚。
“醒了?”正则的声音在灵均身后清冷响起,灵均一扭头,只见他还维持着午时抱麟儿入睡时的坐姿。
灵均这才想起,他竟枕着正则的大腿就这么睡过去了,不禁老脸一红:
“呵呵,小正则,我就这样睡了一个下午?你怎么不叫醒我?”
“爹爹你真坏!你跟麟儿抢床!”麟儿在一旁扬着小奶音冲灵均高声抗议。
灵均一拍麟儿的小脑袋,斥道:
“你阿爹是床么?怎么说话的?”
麟儿委屈地捧着脑袋瓜,一泡眼泪又在眼眶里摇摇欲坠:
“爹爹,你不能这样打麟儿的头,麟儿会变得更笨的。”
“嗯?谁敢说你笨?”灵均挑眉一问。
“皇祖母——皇祖母说麟儿就跟你一样笨,说真是爹傻傻一窝。”麟儿扬起一颗小脑袋,委屈道。
正则在一旁忍不住掩面一耸。
……
看看时间已快入夜,灵均和正则、子归商量着先一起用个晚餐,之后让子归守着麟儿睡觉,他再和正则同去陆通府邸处理公案。一行人正准备起身出包厢,冷不防正则一个踉跄倒在了灵均身上。
“小正则,你是不是腿麻了?”灵均问。
正则似是犹豫了一下,半晌才憋了句:“嗯。”
灵均一拍脑门,真是混账,为了一时痛快,就这么让媳妇儿屈着腿蹲坐了一个下午!
“来,我背你下楼!”灵均不顾正则反对,一把背起了他,馥郁的龙涎香气便袭面而来。
“嗯,够沉,看来我媳妇儿营养不错。”灵均心里快活,嘴上就忍不住开始犯贱。
“嗷——”灵均一声惨叫,一楼的客人都纷纷把目光向他们这边投来。
“咦,怎么好好的一个大男人背着另一个男人呀?”
“莫不是背上那人受伤了?”
“不像呀,看他四肢健全,也没绑个绷带夹板的……”
“这两男的真俊呀,你们说他们会不会是……”
“你还别说,现在这样的多了去了,前些天我还看见那……”
正则收回了拧灵均腰间软 肉的手,把头深深埋进灵均肩上,恶狠狠的声音在灵均耳边低低响起:
“我说过,不许这样叫我。”
“好好好,不叫不叫,我就叫你小正则、小正正、小则则,好不好?”
灵均嘴里胡乱说着,手就悄悄在正则屁股上摸了一把,嗯,软硬适中、弹性上佳,真不愧是他看上的媳妇儿,灵均心中大悦。
“嘶——”腰上又是一痛。这小正则,怎么这么爱掐人?真不愧是女人投生的!看来得好好管管他这媳妇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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