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骡子》第 36 部分阅读

    不错不错,就你演得最好。”何白玉用他那双温存有劲的大手握着小向的手不松,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小向,那目光比墙上的灯泡还亮,盯得小向脸都发起烫来。“有人说你应该去剧团当演员,我是不会放的。”何白玉表态说。
    小向在领导面前很激动,知道领导喜欢她,不好意思地抽回手,但手的余温却留在何白玉的心窝里了。在何白玉那心潮澎湃的眼里,小向是那么美丽,身段婀娜,脸皮细嫩,声音好听,只要闭上眼睛,小向就以阿庆嫂的模样在他眼里风姿秀逸地唱着样板戏,让他夜不能寐。这样的美女简直不是人间的,是天上掉下来的尤物,不能让她从他身边溜走,他想。他走进小向家时,天已经黑了。小向是独生女,父亲多年前去世了,母亲警惕性很高地看着走进门的何白玉。小向对母亲说:“妈,他是我们农业厅革委会的副主任。”小向的母亲在街道办事处上班,听女儿说何白玉是厅领导,脸上就十分热情,“啊呀,什么风把您这大主任吹来了,女儿,快为你们厅领导煮碗红枣桂圆蛋。”
    何白玉觉得自己这辈子还从来没吃过这么可口的红枣桂圆蛋,“真好吃,”他说,“你真是个又浪漫又懂事的姑娘。”小向被领导夸奖得不好意思道:“何副主任,您太夸奖我了。”何白玉拍拍自己的脖子说:“太好吃了,我吃胀了,小向,陪我走几步吧?”小向就扭头对母亲说:“妈,我送送何副主任。”她妈挥手说:“去吧。”学院街离湘江不远,两人走到街口,何白玉浑身是胆地说:“我们去河边散散步吧?”小向看眼何白玉,月光下何白玉的脸是模糊的,但传出来的信息却是浪漫和勇敢的。小向昂起娇气的脸蛋说:“您是领导,我听您的。”何白玉说:“今天我不是领导,我是你的同志。”何白玉带着小向走到湘江边上。湘江于这个季节里冷清清的,月亮黄黄地悬在深蓝的空中。何白玉心情很好,此时此景此人都是他想要的。何白玉不是个老实人,文化大革命的东风把他的心吹大了,心大,再看老婆的模样就觉得小刘不配当他夫人。自从他被康生和张春桥握过手后,他感觉他的手不再是普通人的手了,他的心自然就离小刘远去了。他要找个更好的与他相配的夫人,将来他成了更大的人物时带出去也不丢脸。此刻,何白玉漫步在湘江岸边,边看天色边看着小向说:“在北京开会时,很多大人物都跟我握了手。”小向看着她的领导,何白玉憧憬未来地笑,“江青和张春桥同志要我们好好干,争取更大的前途。”小向只在看电影前放的纪录片上看见过何白玉说的这些大人物,就羡慕。他见小向心生向往地盯着他,就表扬她说:“你的声音好听,唱戏很有天赋,都说你阿庆嫂演得好。”小向笑。
    两人在河堤上漫步,河风吹在他们身上,河面上闪耀着白银般的月光,就有种诗情画意的东西在他脑海里乱撞。何白玉不知道,他已走到他爷爷在很多年前的秋天与他叫奶奶的我妈骑着匹骏马奔驰到的地方,那时候这里有条船,此刻这里也有条船,比当年他爷爷奶奶乘坐的那条船还好点,有船舱,条缆绳把船系在木桩上。“这里有条船,”何白玉看见这条船就色心荡漾,高兴地走拢去,说:“我们坐坐船。”
    小向迟疑了下,她望眼船,又望眼何白玉,还望眼上苍的月亮。何白玉笑,把小向牵到船上,解下缆绳,船便随着河水飘流开了。何白玉心情很好,坐在船舱里,看着秋天里冷清清的河面,想着在北京开会的盛况,心就膨胀得没边了。他又打量小向,小向的张脸在月光下模模糊糊却白白净净,还十分温柔。何白玉觉得这个世界就只有他们两人了,脑海里就波涛汹涌,人就痴情地看着她。小向有了不安感,这种不安感突然而至,让她惶遽,她突然意识到不该跟着他上船。她说:“何副主任,我们上岸吧?”这样的机会何白玉不会轻易丢掉,“这里很好。”他笑着说。小向却有些怕,这个早年死了父亲的姑娘,直与母亲相依为命,现在突然如此近距离地与个大男人面对面坐着,她十分不安,说:“我怕我妈担心我。”在何白玉那贪婪的目光里,小向的母亲不过是名生活在底层的妇女罢了,看见他好像看见中央首长样,就觉得她妈那样的妇女不会成为他俩的障碍,“你妈不会担心你,”他感到自己在她们母女面前本钱很足道,“我是农业厅革委会副主任。”小向沉默(zhaishuyuan.cc)了,站起身看舱外,船已离岸几十米远,她回身回急了,船晃了下,她的身体就往旁偏,何白玉趁机抱住了她。小向十分吃惊,她想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出来,但他反倒搂得更紧,说:“小向,我太爱你了。”小向说:“何副主任,您是有家室的。”
    何白玉大手扬,像驱赶苍蝇样,“那个家不存在了。”他说完,就大胆地亲她的脸。他的脸触到张紧张干净又冰凉美丽的脸蛋,这脸蛋在这冰凉的夜色中如支动听的小夜曲,彻底俘虏了他,让他决定为她付出切。他说:“我要娶你,小向。”小向惊。他的手大胆地向她的r房进军,插进她的外衣,又钻进她贴身穿的白棉毛短袖衣,直奔柔软温暖的r房。这切只用了秒钟。小向叫了声,企图从他身上挣脱开,但他的大腿夹着她的腿,她无法起身。他在她的r房上捏了把,她被他捏得又叫声,接着出气声就紧随他的揉捏变急促了,这让何白玉想起初恋孙燕——当时孙燕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向他投降的。小向在他怀中哆嗦着,他却快乐地亲吻她,把她压在身下,船在晃动,河水在他耳畔哗哗响,像哼着古老的爱情歌曲。他陶醉了,心头上盛开着朵芬芳的玫瑰。
    .,,
    第134章
    小刘不愿意离婚,何白玉就瞪着小刘说:“我要做的事,没人可以拦着,离了,大家都痛快。”小刘恨他道:“我不离。”何白玉想要离婚就只能动粗,便厌恶地踹小刘脚,把小刘踢得坐在地上呜呜呜哭,他却烦躁地起身走了。离婚就拖着,何白玉对小向保证说,他个月内离婚。个月过去了,又个月过去了,再个月于两人的热恋中不知不觉地逝去了。小向看着她的领导,领导向她保证说:“再给我个月。”又个月过去了,三月带着南方特有的绵绵细雨来了,毛衣都不用穿了,婚仍没离成。小向又举着双疑惑的眼睛望着领导,领导再次对她说:“可能还要个月。”四月份在与小刘离婚的斗争中天天溜掉了,五月里南方的湿气拥着团迷(xinbanzhu)雾扑到小向脸上,这团围绕着她的迷(xinbanzhu)雾还没驱散掉,六月又于蝉和知了的齐鸣声中热热闹闹地来到小向的床边。天早晨,只蛐蛐蹦到小向的草席上,在她腿上爬着,小向愤怒(shubaojie)地巴掌把那只蛐蛐打死,立即觉得自己就像这只蛐蛐,被何白玉玩弄了,就阴着脸问:“你怎么还没离婚?”何白玉盯着她,觉得这女人实在太漂亮了,如果不离婚就会失去这个婀娜迷(xinbanzhu)人的女人。他说:“婚定会离,只是还需要时间。”小向不肯就范了,不管他是不是厅领导,很坚决地把他推开,“都六月份了,何副主任,你还想骗我。”何白玉说:“我没骗你,只是我没想到她那么固执。”
    星期天,何白玉步伐矫健地来了,他忙着恋爱和离婚,有很长段时间没回青山街,玉珍昨天打电话到他办公室,他今天来了,穿着白底灰隐条衬衫,下身条黑的确良短裤,脚上双皮凉鞋,脸色红灿灿的。他妈和他爹却没他那么精神,也没他心情好,都板着面孔看他。他爹穿着那个年代里男人们夏天里常穿的白背心,条肥大的西式短裤裹着他的屁股。大哥的脸上,呈现出中年男人的沉稳和冷漠,咳声说:“小刘昨天来了,说她不肯离婚你就打她,你个厅革委会副主任还动手打人,这要得的?!”白玉觑着他爹,隔壁有五练琴的琴声,另间房子传来国庆与李佳的说话声。他爹又说:“当领导的,更要要求自己严格,你居然在家打老婆,你像个领导吗?”玉珍也板着脸表态:“我和你爹都不同意你离婚,这也是我和爹把你叫回家的原因。”白玉反感他爹妈干涉他的事:“婚我定要离。”他爹吼道:“你糊涂,作风问题,组织上向来是看重的,作风不检点的人几个有好下场?!”
    白玉觉得下场什么的那是以后考虑的事,有个堂叔在省革委会罩着,他没什么可担心的。他必须离婚,以免小向说他是骗子,他可不愿意背着骗子的恶名在社会上行走。他很烦躁,觉得必须冲破这些世俗观念筑建的牢笼,不然他的爱情就会跑掉。作风问题只是句骗人的话,只会吓倒那些生性胆劫的人,吓不到他何白玉。他觉得什么都可以不要,爱情却不能舍弃,因为男人活着,没有爱情就等于什么都没有。他不愿再与父母和爷爷讨论他的事。他看着女儿,女儿下半年便要上小学了,他简直不晓得女儿是怎么长大的,竟长这么高了,好像下子就大了。他说:“娟娟,过来,到爸爸身边来。”何娟的脸色却冷淡得像冰水,不愿靠近他。白玉有点惊讶,但他心里牵挂着小向,别人都无法进入他烦躁马蚤乱和渴求的心。他无心再关心女儿地走了。那庞大的身躯离开,客厅里顿时空旷许多。
    身脾气的何白玉走到湘江边上,他很烦,小刘死也不肯离婚,还跑到他家告状,他倒不怕父母阻挠,但他愤懑地感到她这是下定决心不让他幸福,因而他恨不得揍扁她。由于他走得太急,就身汗。长沙的夏天,有火炉之称,很热。那天傍晚,江边上有很多人游泳,大人小孩男人女人,水域里片脑袋浮动。他看眼天,颗火红的太阳悬在西边天上,天湛蓝片,丝白云也没有。江边传来嬉闹声。这时,个着粉红色游泳服的女人从河里走出来,鹅蛋样的脸蛋,红润润的,脸的笑,双明眸向他射来抹温柔和甜蜜的目光。这目光让何白玉内心里充斥着股洪流,这股洪流从足底涌到头顶,又从头顶落入丹田,使他兴奋。他笑嘻嘻地看着犹如出水芙蓉的小向说:“你真美。”小向偏着俏丽的鹅蛋脸,看着他说:“你再不离婚,哼,你就看我不见了。”何白玉注意到不少人都在盯着他与小向,倒不是他招人目光,而是身段玉般白净窈窕和美丽的小向像束光吸引了众多男人的眼球。他说:“你放心,我定会离婚。”小向说:“又骗人,你。”
    何白玉也是来游泳的,事先俩人就约好的。他走到趸船上,脱下白汗衫和西式短裤,里面是条黑游泳短裤。他把衣裤放进只塑料袋,高大壮硕的身体便下到水里,小向击掌水,水溅到他脸上,他高兴道:“好啊,你敢调戏领导。”小向不饶他道:“就要调戏你。”两人向河中游去,又折回,游到趸船边,攀住铁链休息,彼此就脸挨脸。何白玉在残阳中看着水淋淋的她,更加觉得她要多美丽就有多美丽,“我们好久没那个了。”小向听懂了,把脸蛋骄傲地扬,看着被夕阳染红的天空说:“你休想,你离了婚,再碰我。”何白玉却厚颜无耻地笑道:“那你要我怎么解决下面的问题?”小向看着周边游泳的人,忽然笑,“你不是有老婆吗?找她解决。”何白玉有些急,说:“你还给我点时间,十月份我老奶奶满九十岁,我保证离了婚,带你吃我老奶奶九十岁的生日宴。我向毛主席保证。”小向想到十月份还有三个月,“我要你明天就离婚。”说着,她游开,迅速向河中游去。何白玉就尾随着游去,激|情满身地游到她身边,在水中摸她的大腿和屁股。小向说:“何副主任,你好痞的呀。”何白玉高兴道:“亲爱的,我只在你身上痞。”
    .。_
    第135章
    退回去年,六月里的天傍晚,天上浮游着几朵红云,其中朵正浮游在我家院子的上空,辆灰色的上海牌轿车驶到门前,着身中山装的何陕北迈下轿车,进门便叫我爹的头衔:“何副主席。”爹当时穿件汗衫,坐在堂屋里与老奶奶说话,听何陕北这么叫他,大惊,何陕北哈哈大笑说:“今天省革委会研究了,您属于对革命有功的党外人士,摘去了你‘历史反革命’的帽子,恢复你省政协副主席的职务。”还在这年四月初,陈正人和曾山因患疾病得不到及时治疗逝世了,周恩来总理得知陈正人和曾山病逝后,指示全国各地,对所有老干部不论是否“解放”,律接回城市检查身体,凡有病患者,律保证住院认真治疗。《人民日报》发表了《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社论:“不论老干部新干部,党内的同志党外的同志,都要按照‘团结――批评――团结’的公式。”爹做梦都没想到他个“反动军阀”,突然就进了“党外的同志”的名单,可套入“团结――批评――团结的公式”。爹不相信会有这么好的事降临到他头上,因为近段时间并没有吉祥征兆,桃树并没多结桃子,葡萄枝也没多结葡萄,鸡也没下出格外不同的蛋,也没好梦进入他的睡乡。爹满脸疑惑地问侄儿:“真有这事?”何陕北说:“千真万确。”只金丝雀落到葡萄枝上,唱着歌儿,爹看着鸟儿,满脸感慨道:“家里有喜事,鸟儿都飞来祝贺。”国庆在房里画静物,五在拉琴,有些生涩的琴声在我们耳畔飘扬。妈和大嫂李佳在做饭,做了桌很丰盛的菜,因为肉票都吃完了,临时杀只母鸡,炖了大锅。喝酒时,爹高兴地问陕北:“你爹的问题会解决吗?”陕北尽管位高权重,但在他父亲的事情上,他却没有回天之力,他摇下头道:“我父亲的问题跟刘少奇沾了边,这事不好说。”
    辆灰色的上海牌轿车来接陕北,爹起身送这个把好消息带给他的侄儿。爹的尊严感让他从来不跟比自己辈分小的人握手,那天爹很热情地握着陕北的手说:“谢谢你陕北谢谢你。”陕北走到汽车前对我爹说:“伯伯,您留步。”爹激动了晚,在客厅和卧室里走来走去,与家人共享欢乐。要知道“反动军阀”这顶帽子,压得青山街三号的每个人这几年都抬不起头,让家人见人矮三分,要不是“烈士军属”牌在青山街三号的大门上熠熠生辉,无形中保护着我们家,这个家早被些很想革命又逮不到革命机会的人踩在脚下了。九点钟时,爹禁不住喜悦地步入后院,敲开僧人弟弟的门,僧人着身自己缝纫的白粗布袈裟,正打完坐,准备睡觉。爹对僧人说:“我的问题解决了。”
    爹的“历史反革命”和“反动军阀”的帽子摘,妈啊大哥大嫂啊秀梅啊李佳啊我啊,心里的疙瘩就消失了,仿佛太阳出来,地上的潮气就收走了样。就连我儿子国庆和五也笑得很开心,小时候,由于他们的爷爷是“反动军阀”,就经常被人欺负,现在两人可以跟他们的玩伴说,他们的爷爷是“起义将领”是“党外的同志”了。那个讲究家庭出身的年代,这种政治上的差别不但能感觉到,甚至都可以用手触摸。爹脸上清爽多了,说话的声音变大了,走路脚步也迈得开了。
    有天傍晚,家人坐在葡萄藤下歇凉,爹目光远大地看着我和大哥说:“你们我都不担心,我就担心白玉。”我和大哥都望着爹。爹这几年戴着顶“反动军阀”的帽子,时常被人揪到台上批斗,深知自己这身份影响了家人,就觉得自己没资格管家里的事,现在他“解放”了,又开始想问题了。爹说:“白玉是干部,干部离婚不是好事。”大哥望眼大嫂,大嫂看着我们,大哥说:“白玉从小就无法无天。”爹同意地点下头说:“白玉最大的缺点是没怕惧,没怕惧反而不是好事。”大哥由于行动不便而缺乏运动,脸上的肉多了,皮也松了。他经常个人坐在窗前画画或绣花,眼睛也绣坏了,不戴眼镜就绣不成花了。这么些年,大哥都是顽强地活着,无师自通地钻进湘绣的世界里,把湘绣和画画都弄出了名气,但他对儿子却毫无办法,老实说白玉的发展道路和方向都不是他所希望的。大哥说:“白玉不是个有约束力的人,不适合搞政治。”突然,从秀梅的房间里传来尖利的口令声:“立正向左转,向右看——齐!”这是秀梅在她房里学喊口令。爹的问题解决,被缴了“械”晾在学校里好几年每天拿着扫把打扫楼道卫生和倾倒垃圾的小学校长何秀梅,被学校领导临时启用为体育老师。体育老师重病住院,他的课要人上,校长听何秀梅说她父亲头上的帽子摘了,恢复了省政协副主席的官职,就让她代上体育课。何秀梅是个极认真的人,接受了新的教学任务,就想努力做得最好,回到家便本正经地学喊口令。她特意买回来面长镜子,靠墙立着,看自己喊口令和打手势的动作像不像个体育老师。她喉咙很大很亮地喊道:“向后转齐——步走!二”我们都把目光投到她的卧室方向,天很热,她的房门敞着,何娟站在门口笑,“二”的口令声便直接灌入我们的耳朵。长沙的夏天,白天拉长了,直到八点钟,天才深沉下来,弯钩月升上天空。
    不几天,个早晨,缕带点油烟子气味的阳光涂抹在葡萄藤和院墙上。吃过早餐,辆灰色的伏尔加驶到青山街三号,爹正推着单车要出门,被伏尔加轿车堵在门里。司机是省政协的,他下车,笑着对我爹说:“何副主席,我来接您上班。”爹在社会的底层像条老泥鳅样生活了好几年,已不习惯被人尊敬和笑脸服务了,吓得慌忙摆手说:“谢谢,我自己骑车去。”司机是个矮个头小伙子,小伙子说:“办公室的刘主任说我这车以后就专接您上下班。”爹十分惭愧,推着单车边走边说:“谢谢谢谢,我自己骑车去。”爹跨上单车,抛下司机,拐,骑得很猛地朝前飙去。司机没法,开着车回了单位。爹刚走进办公室,办公室的刘主任就找他了。刘主任对我爹笑道:“何副主席,您今天怎么不肯坐车?那辆车是刚买的新车,专门配给您的。”爹慌得脸都红了,忙摇手说:“不不,我不要车接送。”刘主任说:“这是上面规定的,两个副主席配台小车,您何副主席不坐,不好吧?”爹说:“我对革命又没功,怎么有脸坐公家的车?”办公室的另同志走进来大声说:“您是湖南和平起义的将领之,怎么能说对革命没功?起义,就是对革命有功。您得坐车。”
    爹也不想成为众矢之的,爹把单车放在伏尔加轿车的尾箱里,坐着伏尔加轿车回了青山街。司机替爹把单车拎下来,爹走进院子,老脸上还浮着些不好意思的红潮。爹说:“不习惯啊,昨天还是反动军阀历史反革命,还被组织起来学习和批斗,今天就来车接了,好像我是个革命的功臣样。”大哥正对着天光针线地绣老虎(fuguodu.pro)的眼睛,他拿着针线的手举在空中,为爹高兴道:“爹,有车接您就坐么,怕什么丑!”着身红运动衫把自己看成运动员的何秀梅,挺起对饱满的r房,脸理直气壮地说:“爹,您声令下,两万多官兵都跟着您起义了,没跟共产党打仗,没死个人,这就是功劳!”
    . >
    第136章
    还在前年十月,个下了阵太阳雨,接着阳光明净的上午,何秀梅曾带回来个男人,当时青山街广播站正播放着《毛主席来到咱们农庄》那首歌,家人都坐在客厅里听歌。那男人瘦瘦高高,在那个十月金秋的上午,穿件灰色夹克,条黑裤子落在双锃亮的酱色皮鞋上,那条裤子熨过,刀口印笔直的。看就是个生活讲究的男人。那个特殊年代,般男人在衣着上是不讲究的。男人四十多岁,脸色红润谦和,笑起来有点难看。何秀梅指着他对老奶奶和爹,还有我和大哥说:“我们区教育局革委会的肖主任。”肖主任摸下下巴,下巴已刮得很干净,谦虚道:“我早就想来拜访您们家人了。”爹那时候还没“解放”,听肖主任如此说,羞得目光都不知该投向何方。肖主任在我们家没坐多久,因为家人与他不熟,尽管他说他于十多年前,曾以肖老师的身份到过我家两次,但大家都想不起这事了,就连何秀梅也说她没印象了。我们之所以记得这个人,不是他长得有多帅,也不是他有多特别,而是他是何秀梅生里头次带回来的个男人。当两年后的十月里,同样是个阳光明媚的上午,何秀梅再次带肖主任走进青山街三号时,我们眼就认出这个瘦瘦高高的男人是区教育局革委会的肖主任。那是个星期天,十点来钟,家人坐在客厅里,老奶奶坐在太师椅上打盹,爹坐在左边的沙发上,大哥和我坐在长沙发上。“我们区教育局革委会的肖主任。”何秀梅介绍他,好像肖主任是第次来。
    肖主任很友好地看着我大哥绣的老虎(fuguodu.pro)说:“你的老虎(fuguodu.pro)绣得真好,有神威。”大哥不是那种被表扬就得意的人,说:“哪里哪里。”肖主任夸奖大哥说:“我们街上有几个湘绣界的所谓大师,都没你绣得好,不骗你。”他又瞧着我爹,讨好道:“您是老将军,打日本鬼子时您是堂堂的师长。”爹茫然地看肖主任眼,不晓得净拿好话恭维我们家人的肖主任有何目的。肖主任接着讨好我爹说:“别人怎么评价您是别人的事,我肖楚公永远尊敬您。”肖主任说这话时,秀梅在旁看他,目光竟有些发痴,这让我有点惊诧。这似乎是爱!爱这东西可以从女人的目光和脸色上感觉到。秀梅的这张脸,本来就是张晴雨表,高兴时脸上就洋溢着高兴,不高兴时脸上就呈愠色。秀梅在恋爱上,并没经验,以前跟李文华恋爱,那是纸上谈兵,见到李文华,她就自愧弗如地想逃避,但面对这个几年前死了老婆放手追她的肖主任,她不知道怎么掩饰这种突如其来的爱。她笑着,吃饭的时候她时不时往肖主任的碗里夹荤菜,仿佛故意要让全家人看她何秀梅也晓得疼爱男人。
    肖主任长张方脸,这张方脸很宽,眉毛相距较远,中间好像隔了条河。嘴很大,笑,嘴角都不知去了哪里。就形象而言,实在无法及格。肖主任吃饭时,称赞李佳的青椒炒肉好吃,又赞美何国庆何五和懵懵懂懂的何娟是好孩子,还称赞老奶奶胃口好。他把好话说尽后,丢下家人没反映过来地走了。半个小时后,秀梅回来了,脸快乐地宣布:“我打算跟肖楚公结婚。”我们都看着她,仿佛听错了。大嫂开玩笑道:“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秀梅要结婚了。”秀梅脸认真地说:“我决定嫁给他。”爹走出来问:“他多大?”秀梅说:“四十三岁。”爹再问:“他没结婚吗?”秀梅说:“他有儿女,老婆在六七年武斗时,被辆飞驰的汽车撞死了。”爹说:“那你要当他两个孩子的继母啊。”秀梅沉下脸道:“这不更好吗?免得我生孩子痛苦。”五的琴声从房里飘出来,李佳说:“五的琴拉得顺畅些了。”大嫂赞成秀梅结婚说:“你早该结婚了,结了婚,好有个男人依靠。”
    何秀梅开始着手备嫁妆了。她不要我妈为她准备,也不要大嫂插手她的事,切都亲自动手。她说她的窝要自己“织”。她买来红被面和红床单,还买来大段红绸子,准备为自己做身穿在身上呈现吉利的红衣服。她还上东塘百货商店搬来台蝴蝶牌缝纫机,又买本裁剪书,准备给自己做新娘子穿的衣裤。她显得很勤奋很好学,边翻看裁剪书,边将红绸布铺在床上小心翼翼地裁剪。肖楚公天天来看进度,脸上炽热地笑着。他来,总要跟大哥下几局棋。假如僧人不念经,他就走进禅房,跟僧人学下象棋。僧人也不拒绝,陪他下。肖楚公每走脚棋都要想想,局棋常常要下两个小时,有时候,僧人要睡觉了,哈欠都打到天上了,他还不知趣地要再下局。僧人有他自己的生活习惯,就不客气地打发他走人说:“明天再下吧。”肖主任走出禅房,秀梅房里的缝纫机还在哒哒哒地响,而这个时候月亮都升到正空了。肖楚公会轻轻叩下门,缝纫机的声音会中断瞬,就听见肖楚公说:“我走了。”秀梅会起身送他到大门口,接着传来关大门的声音。
    何秀梅其实不爱这个肖楚公,她心里爱的人还是李文华,她的口精美的皮箱里,装的都是李文华于十多年里给她写的封封信,当她孤独的时候,她会个人打开箱子,随便取出封信读,读得热泪盈眶,因为信里面记录了她真挚的爱情和逝去的青春。她会低声啜泣,把眼睛哭肿眼泪流干,她才甘心。何秀梅之所以打算把自己嫁给肖楚公,是她有种恐慌感,这种恐慌感来自于她那不容忽视的年龄,她四十岁了,想问题的角度就改变了。她看见老奶奶老了,爹也老了,爹头上的黑发转白了。她担心自己老了会没人理,死了甚至都没人收尸。再者,她被肖楚公那份炽热的爱情打动了。何秀梅没被李文华的爱情俘虏是她不敢向李文华承认那件让她不愿意回忆的事。何秀梅也想拒绝肖楚公,但她与肖楚公有工作联系,这就使她无法彻底回避。爹的问题解决,何秀梅只当了个多月的体育老师,这个学期开学,她就被调进区教育局,在区教育局的办公室写材料和整理各学校报上来的材料,与肖楚公主任每天都要见好几次面。早个星期,有天下班了,何秀梅手中的材料还没弄完,就留在办公室写着,肖楚公走进办公室,对她笑。这个时候,整栋办公楼就剩他俩,还有潮湿的空气包裹着这对男女。已经有了两个孩子的肖楚公,不是个拘泥的男人,他进办公室就从背后搂住何秀梅,并充满激|情地对她说:“何老师,我其实在二十年前就爱上你了,我爱你爱了整整二十年。”何秀梅的r房只在九四九年时被那几个军流氓胡乱地捏弄过,后来的二十多年里,没有遭遇过任何双男人的手抚摸,被肖楚公的手触摸,人就被电打了样,哆嗦着,慌忙起身道:“别别别这样,肖主任”肖楚公的宽脸上片庄重,还脸爱情,“你还记得那张相片吗?就是那张军人的相片?当年你放在桌上的那张相片,让我放弃了对你的追求。那时候,我真嫉妒那个军人。”
    肖楚公说的那张相片就是李文华当年寄给何秀梅的穿着少将军服的相片。肖楚公那时是她同事,办公桌与她的办公桌拼在起,那张相片让他足足盯了半个小时,然后他悲伤地走开,死了追何秀梅的心。不久,他调走了,又不久他与他街上的个姑娘结了婚,再不久他老婆为他生了儿子,随后又生了个女儿。但他老婆死后,他又重新追求起何秀梅来了。那段时间何秀梅正处在悲愤中,李文华斩钉截铁地斩断了对她的爱情,把她堂妹何军花娶走了,这真让她措手不及和深感懊悔!肖楚公不是李文华那种坐在军营里边写爱情信,边浮想联翩的军人。他是个热心的农夫,在她愤怒(shubaojie)和痛苦的心田上挖了口塘,又挖了条渠沟,让她的痛苦和懊悔变成溪流,顺着渠沟流到这口塘里,他再把这口塘封堵好,不让她的痛苦继续泛滥。“什么都会过去,”他安慰她说,“我会帮你。”
    他把她借调到局里,为的是进步接近她,帮助她排忧解难。她既希望如此,又害怕这样。她想逃避,又觉得这可能是她人生中最后个追求者,逃避了,也许就真的失去她还在少女的时候就十分憧憬的浪漫爱情了。她内心不止次地承认,她是需要爱情的,因为没有爱情,她的心到夜晚就倍感荒凉。她在这种矛盾的心理中等着他向她屈膝投降。她没等多久就等来了这刻。当她从他的怀抱里挣脱开时,她决定把真相告诉他,因为要做他的老婆就得坦诚相见,诚实是何秀梅活在这个尘世上极力奉行的宗旨,尽管她自己把发生在她身上的那件事隐瞒了很多年,但她觉得面对未来的丈夫她应该像玻璃样透明。“我要告诉你件事,以免我以后跟你说时,你晓得了而后悔。”何秀梅坦率地看着因抚摸她而满脸激|情的肖楚公,“我不是个冷冰冰的女人,我也有火热的感情,但我只是在压抑我自己!”肖楚公感兴趣地迷(xinbanzhu)茫地盯着她,何秀梅只考虑了秒钟,就鼓足勇气对他说,“我要告诉你,我不是你眼里的老姑娘,我早不是姑娘了。我十七岁时就不是什么女了。”
    身为儿女的生父的肖楚公,觉得女不女实在没什么,他很激动地看着何秀梅,“没关系,我不计较,因为我也不是处男。”何秀梅痛苦地摇下头,“肖主任,我不配做你老婆。”肖楚公没想到在他眼里心性高傲的何秀梅竟说出这种出乎他意料的话,就激动地抱住她的腰,大声说:“你很配,我倒觉得我不配做你的丈夫。”
    何秀梅心慌意乱地推开他,低着头沉默(zhaishuyuan.cc)片刻,生平第次说出那年发生在她身上的那件可怕的事!这事儿在她心里仿佛储藏了个世纪,在她身上发了酵,把个十七岁的姑娘“沤”成了个不起眼的中年女人,人都沤馊了,呼出的气息不再是年轻女人那新鲜温馨的气息,而是带着中年女人的馊味儿了。何秀梅抹下眼泪说:“我这是第次对个人说这事,现在你可以看我不起了。”肖楚公也有些惊讶,倒不是惊讶发生在她身上的那件事——虽然那件事也让他吃惊,让他终于明白了她这么多年直不结婚的症结所在,他更惊讶的是,这个女人真是太单纯太傻了,竟为了那并非她的错而贻误了她这么多美丽的青春!他同情道:“你点错都没有。你怎么可以白白浪费掉你的青春?你能告诉我,我真的很感谢你,这证明你信任我。”何秀梅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肖楚公继续说:“难道你要为你十七岁时遭遇的不幸,付出你辈子的幸福?你怎么这么幼稚啊?!”
    这话说进了何秀梅的心,何秀梅哭了。肖楚公把她再次搂进怀中时,何秀梅就依顺地偎在他怀里。肖楚公很高兴,感到他搂着的这个女人太善良太单纯又太好摆布了,就快乐地说:“我真要感谢上天,是上天把你留给我。”何秀梅哭得痛不欲生,边说:“我今天违背了誓言,我发誓永远不告诉任何人的,今天却告诉了你,我再没脸活在这世上了。”肖楚公用火热的嘴唇封住她那张颤栗的嘴,边紧紧地抱着这个被那件事压迫了半辈子的女人,“不要说了,忘记它,你今天总算朝前迈了大步,嫁给我吧,秀梅。”
    ://.._,
    第137章
    那年三月,被视为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刘邓路线”中的邓小平正式恢复了国务院副总理的职务,出来工作了。爹天天读报,从报纸的文字上嗅到了政治对象的转移。爹对我和大哥说:“陕北和白玉都是靠造反上去的,我担心中央的政策变,他们会栽跟头。”我和大哥都望着爹,爹说:“邓小平主持中央工作,那些文革中闹得凶的‘打砸抢’分子抓的抓判的判了,白玉和陕北暂时是没事,不知以后会怎样。”大哥也看了报,说:“我也觉得政治空气有点不样,不像以前那么紧张。”爹对他大儿子说:“现在,省里,文革中被打倒的那些老干部,又陆续恢复工作了,他们的眼里能容陕北?”大哥点上支烟,说:“这么说,白玉恐怕也会有麻烦了?”爹看眼七月的天空,那是个炎热的傍晚的天空,此刻,距青山街四五里远的湘江里,何白玉正不顾切地追逐着小向游去,几朵红云在天上缓缓移动,他游到小向身边便摸她的屁股。爹说:“白玉的日子恐怕也没那么顺畅了。”
    那段时间老奶奶身体欠佳,爹却不想被小车天天接来送去地上下班,每次坐进车里,爹都有不安感,觉得这个待遇落在他身上总有点别扭。爹前半生虽只是名国民党军人,文化也不高,却有着知识分子的清高,不愿意接受别人的好,就受不住。这年八月,爹打了个报告,说他老了,体力不支,开会常打瞌睡,政治学习时注意力很难集中,不能及时理解党的新政策,权衡再三,他请求退休。爹的退休报告很快得到批复,——这是爹哪边都不站,这就没人需要他留任。爹办了退休,从此不用上班和开会学习了。爹说:“我轻松了。”
    这年我儿子何国庆身高米七十了,走路迈着开阔的大步子,说话喉咙也变粗了,去年还只穿三十九码的鞋,今年要穿四十码的鞋了。李佳又去给国庆买来新球鞋和布鞋。五也长高了,更虎(fuguodu.pro)头虎(fuguodu.pro)脑了,那眼神和那说话的表情以及走路阵风的猛劲,爹说他长得活像钉在门上的烈士。五比国庆小,但比国庆猛,经常在学校里打架,打架不是打伤了别人要赔医药费,就是被别人打得鼻青脸肿,弄得李佳时常愤怒(shubaojie)地责令五跪在毛主席像下反省错误。爹柔和地摇头说:“何家的人都是这么长大的,当年胜武也是经常在学校打架,白玉打不赢就用砖头砸。”李佳担心五这样发展下去会变成长沙街上的二流子,就于半年前的个星期天,把五带到了省歌舞团首席小提琴手的家。那小提琴手是李佳同事的表弟,姓吕,是个热心的年轻人,他让五拉支小提琴曲,纠正了五拉琴和握弓的姿势,并示范给五看,这可不是对门曾家哥哥的半调子,那琴拉起来,琴声就饱满地从琴体上倾泄下来,把室内的杂音扫而光,令五着迷(xinbanzhu)。第二个星期天李佳又带着五去学琴,再个星期天五就自己搭车去,手里拿着馒头,背上背着琴盒。从此每个星期天,五就不找同学玩了,而是自己去省歌舞团找首席小提琴手学琴。
    何娟也背起书包小学了,但她是个小女疯子,每天早出晚归,不玩得满头大汗鼻涕横流脸肮脏,她就不落屋。老奶奶见何娟头大汗地回家,张小脸蛋脏兮兮的,笑了,“我玄孙女都读小学了。”老奶奶把玩累了的玄孙女揽到怀里,玄孙女就装睡地偎在高祖母怀里。老奶奶说:“娟娟,长大了准备干什么?”何娟想也不想地答:“我要当穆桂英。”老奶奶就对我们说:“好啊,娟娟要当穆桂英,那可是个了不起的人。”
    何白玉坐在沙发上,脸不高兴。老奶奶看着白玉问:“你有这么好的女儿,干吗要离婚?”何白玉回答:“老奶奶,你不懂。”那天,何陕北也被爹叫来做白玉的工作,何陕北自然是站在我爹的立场上问他道:“就江山与美人而言,你更看重哪边?”何白玉毫不含糊地答:“我更看重美人。”何陕北生气了,没想他开口竟被白玉顶个正着,这是不给他面子啊,他丢下句“我以你为耻”的话,板着脸走了,泡的茶也没喝口。大家都呆了,白玉却脸无所谓道:“他是嫉妒我。”何白玉那颗自命不凡的只钟情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