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骡子》第 28 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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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0章
    十二月份,连续下了半个月的雨,把长沙下得很冷。雨里夹着雪籽,雪籽落到地上就结成冰,奶奶摔了跤,把骨头摔断了,只好坐或躺在床上看天,看了四个多月的天,奶奶可以下床走动了,看桃树,桃花都谢了,桃枝上已长满绿叶,气温也升到二十来多度了。就是那天,我二叔突然出现在院子门口。他叫声“妈”,奶奶迈前步,抱住他,眼眶里盈满高兴的泪水。二叔调回湖南了,家人都来了,住在省委大院,任副省长,管省内的农业。二叔只是在调回来的当天来过趟,之后就忙他的工作,天天这个县那个县,双四十二码的脚踏遍(fanwai.org)了湖南省的每块土地,鞋子都走烂了三双,脚都走肿了。二叔是个正直的领导,看到些县的基础干部还弄虚作假,还沉浸在“浮夸风”的梦境里骗人,就写了报告。当时中组部的人正在湖南考查我二叔的工作,原是要升他省长的。中组部的人看了我二叔的报告,找我二叔谈话,说去年的大跃进,成绩是主要的,人民群众的积极性也是值得肯定的,要他不要打击基础干部和人民群众的积极性。
    我二叔老革命,固执起来丝毫不比奶奶差。他坚持说:“有积极性就更应该实事求是,‘浮夸风’是自欺欺人,这骗不了谁的,再这样下去,谁还相信共产党?”中组部的人觉得我二叔太自以为是了,就没提拔我二叔。二叔有点受打击,怀念起引导他走向革命的我大叔来了。湖南与江西交界,二叔叫人去查我大叔的下落,个月后,组织上通知他,我大叔下落不明,但我大婶有下落,牺牲在赣南山区,二叔把这事告诉我爹,说:“二哥可能死在后来的交战中,因为留在瑞金继续战斗的红军,个个都被国民党军队杀害了。”
    个星期天,二叔带着他家人来到青山街,辆灰色的伏尔加轿车在门前刹,第个下车的是何陕北,跟着是何军花和二婶,最后下车的是二叔。何陕北穿着没有帽徽和领章的军装,脚上双黑皮鞋。何陕北长成了个帅小伙子,张脸上留着八字胡,身材虽不高,但人精神,就还是显得伟岸。他走进来,用普通话叫声爷爷奶奶,又叫我爹“伯伯”,白净的脸上挂着笑,八字胡在他的笑容里傲慢地抖动着。二叔批评儿子:“小小年龄就留胡子,叫他剃,他不剃。”奶奶笑,爹也笑。何陕北却不愿意听他父亲教诲地走开,去看我大哥在绷子上绣老虎(fuguodu.pro)。何军花也长成大姑娘了,穿着蓝运动衫和蓝运动裤,脚上双白球鞋,仿佛是从省体委走出来的女运动员。脸蛋儿很漂亮,像她母亲邓皎月年轻时候的脸蛋儿。她有大家闺秀的味儿,叫人时声音甜甜的,说话声音也好听,笑容也大方热情。奶奶很喜欢她,拉着她的手说:“我军花孙女真俊,杨贵妃的相。”在奶奶的记忆里,天下只有个女人漂亮,那就是她做少女时在戏台子上见到的那个扮演杨贵妃的女子。二婶却说:“妈,军花跟男孩子样,喜欢运动,什么排球啊篮球啊,她都爱打。”奶奶拧下军花的胳膊,称赞说:“我孙女多结实啊。”奶奶说着,拉着军花的手甩了甩。军花把目光放到葡萄藤上,葡萄藤已长得很粗了,架子上的葡萄枝也有男人的胳膊那么粗了。军花盯着遮天蔽日的葡萄藤,对她妈说:“妈,我喜欢葡萄,我们家院子里也要栽葡萄。”
    二叔跟我爹和爷爷说话,说到了我大叔何金江。爷爷有点老年痴呆了,想不起他三儿子说的何金江是谁,就问:“你是说哪个?”二叔看着爷爷,爷爷和蔼地笑着,二叔说:“我是说二哥何金江。”爷爷望眼我爹,问:“何金江是哪个?我见过没有?”爹说:“何金江是您二儿子。”爷爷笑,笑得十分朦胧和慈祥,说:“我记不太清了。”爷爷的老年痴呆症让他完全想不起他有这么个儿子了,爷爷也不像过去那样早起练功,饶有兴致的木匠活在他手上也终止了。他照样早睡,早起,但起来后,家人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奶奶的记性仍很好,奶奶听到爷爷说他不记得何金江了,便帮爷爷回忆说:“何金江,当年他要革命,你不准他革命,把他关在杂屋里的那个儿子。”爷爷迷(xinbanzhu)茫地“哦”了声,惭愧的模样回答家人说:“我是有点印象。”我岳父来了,踮踮地走来,斜着双老男人的眼睛看着我二叔说:“大领导来了。”二叔笑着说:“你还好吧?”我岳父答:“托毛主席他老人家的福,我还好。”岳父在我二叔面前拘泥地坐下了。
    这两年,饮食公司的领导出面交涉,把老兵饭店隔壁的家人迁走,将墙打通,扩大了老兵饭店的营业面积,又安排几个年轻人进来,这家饭店就成了年轻人的天下。年轻人朝气逢勃,根本不把我岳父梨花伯妈和我岳母放在眼里,事实上他们还看我岳父不起,认为我岳父道德品质败坏,因为我岳父竟敢在新社会里还占有两个女人,于是他们对我岳父很不友好,叫我岳父李老头,要李老头每天凌晨四点钟就爬起床去菜市场买菜,还要李老头和我岳母择菜洗菜,他们只负责炒菜。我岳父已六十三岁,却成了饭店的年轻人奴役的对象。我岳父有肚子火,觉得新社会的年轻人太不把他们这些从旧(fqxs)社会里走来的老人放在眼里了,今天他走出来就是他打算退休不干了。岳父看见我二叔就激动,仿佛看见了他的得意弟子,——我二叔少年时候的革命思想,有半是我岳父灌输的,但“师徒”俩却没什么感情,我二叔从来没想过要去拜见我岳父。在我二叔眼里,我岳父是革命途中的逃兵,二叔看着我这个逃兵岳父,突然问:“当年你怎么就放弃了革命啊?”
    我岳父脸羞愧,羞愧中,岳父突然不顾我和他女儿的脸面,抽了自己耳光,那个自轻的举动把大家都惊呆了。岳父面对居高临下的我二叔骂自己道:“我怕死啊。”爹惊,觉得亲家公自贱地打自己的耳光,实在不好看,“爱国,都是家人,干吗啊?”
    因为是星期天,李佳也在,本来与大嫂在厨房里忙碌,知道她爸来了,就走来陪父亲。李佳羞得满脸绯红,时眼泪水都涌出了眼眶。我岳父也眼泪汪汪,检讨自己的模样,抹着颇有些辛酸和浑浊的老泪,“何副省长,看见您,我就觉得自己对不起革命,对不起党,对不起死去的同志啊。我贪生怕死,在革命的危难关头临阵脱逃”李佳尖叫道:“爸,又没人开你的斗争会,怎么这么副德性?”岳父惊悸和惭愧地看眼女儿说:“爸后悔啊。”李佳很看不得她爸副可怜巴巴相,生气道:“后悔有什么用?又没后悔药吃。”我岳父晃着他那张痛苦的脸,在他女儿愤怒(shubaojie)的目光下,终于停止了忏悔。二叔转移话题说:“我今天很高兴,刘少奇同志昨天当选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主席了。”
    昨天的广播已广播了,今天的报纸也报道了,这可是众所周知的与我们相距很遥远的事情,二叔居然带着他家人来庆祝,还带了瓶茅台酒,看来二叔定有什么话要说。果然,二叔高兴道:“我在东北时与刘少奇主席起工作,刘主席是个很有工作魄力的人。我早两年在江苏工作,少奇同志来江苏视察,少奇同志说我是干实事的干部。”我们家人听二叔这么说,都笑了,觉得有国家主席赏识,二叔的前途会更加无量。
    爹不像以前活得那么开心,整日眉头紧锁,大堆心思的样子,坐在省政协副主席的位置上,天天学中央文件,与省里的头头脑脑打交道,不是更有底气,而是更心虚了,仿佛自己是窃取了这个地位的贼似的,就把自己弄得很谨慎,不与外人结交。下了班,爹就骑着单车回家,回到家仍然是百万小!说看报。来了什么人找他,爹也很少说话。爹总是告诫我们:“祸从口出啊。”妈在医院上班,早出晚归。家里,仍是奶奶管事。奶奶仍心明眼亮,耳朵好使,双手还能把桶桶井水提起来,还是她和张桂花上街买家人吃的菜,她还喂了十几只母鸡,喂在后院,每天切烂菜叶子给母鸡们吃。李佳有时候走过去帮奶奶的忙,奶奶不让,奶奶要证明她还没老,仍是这个家的主心骨。李佳就佩服奶奶说:“奶奶,你真了不起。”奶奶也是听不得表扬的人,尽管她这么大把年纪了,听表扬干劲就更足,又买来几只鸭子,在家里养起了鸭子。每天捡的鸡蛋,只给两个人吃,是李佳,李佳怀孩子了,奶奶要给孙媳妇补身体,好让孙媳妇生下的孩子更健康更聪明。
    另个是她曾孙儿何白玉,白玉读初中了,爱打篮球,把自己打得很瘦,吃饭时,奶奶总是要煎个荷包蛋给白玉吃,希望她的曾孙儿长得更结实更健壮。奶奶问她曾孙说:“白玉,你长大了打算干什么?”白玉回答老奶奶:“当运动员。”奶奶更希望她这个曾孙儿能像李文华样当上解放军的将军,在奶奶那被传统文化完全吞没的思想里,武官才是实心实意的铮铮男子汉,像赵云岳飞,而文臣都是曹操秦桧那样的臣。奶奶问:“不当解放军了?”白玉回答道:“当。”奶奶就笑着表扬白玉:“我曾孙儿有志气。”
    爷爷却不像奶奶那么操心,他不但记忆丢失了,还时常产生幻觉。有天白玉坐在葡萄藤下吃饭,爷爷却突然记起他的第四个儿子,那个牺牲在朝鲜战场上少年时候数学成绩非常出色既不怕冷又不惧热的何金石。他说:“他是金石吧?”大哥回答爷爷:“他是您曾孙儿何白玉。”爷爷哦声,把目光投到葡萄藤上,风是暖风,吹在脸上好像开水冒的热气。爷爷隔了会说:“我还以为是何金石。”大家都不知道爷爷怎么会记得何金石,按说他最不应该记得何金石,因为他连他二儿子何金江都不记得了。但爷爷记得,又有天,家人坐到桌前吃晚饭,白天还偌大个太阳烤着长沙这片热土,傍晚太阳落山,气温就直线下降,爷爷突然说:“给金石准备副碗筷,金石回来了。”大家都望着爷爷,爷爷也望着大家,奶奶说:“你发什么神经啊?金石早钉在门上了。”爷爷就没把握了。那天晚上,爷爷第次表情严肃又漠然地坐在客厅里,秀梅在她房里抄歌曲,白玉在他房里偷偷写爱情信,爹妈在自己卧室里休息,只有大哥坐在客厅里绣老虎(fuguodu.pro)。爷爷说:“你绣的这只老虎(fuguodu.pro),是不是爷爷年轻时打死的那只老虎(fuguodu.pro)?”大哥就开玩笑说:“爷爷,它活过来了。”爷爷就变得更没把握了,半天不说话。爹对妈说:“我爹怕是活不了几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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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家桃来信了。这是她来的第二封信。第封信是她随丈夫家人去资兴县的三个月后写的。告诉我们,她很好,资兴人对他们家人很好,因为公公帮过些家乡的亲戚,现在他们得知她公公和她丈夫打成“右派”后,都伸出了援助之手。她还在第封信里说,资兴县城关镇办事处安排她进了城关镇针织厂,安排铁城在办事处做事,生活有着落,让我们不要担心等等。秀梅读了那封信后,立即回封信,但半年过去了,也不见家桃回信。去年中秋节,家人坐在客厅里吃月饼时,奶奶念叨家桃,让秀梅再写封信。秀梅就又写了信,但信寄出去后,也不见家桃回信。秀梅奉奶奶的命令,再次写了信,说家人都担心他们,家桃这才回信。家桃在信里说她很忙,厂里事多,她是技术骨干,加上婆婆病倒了,需要她照顾,又加上她还要管香桃的学习和管教承嗣,实在没时间回信。家桃在信里要我们无论如何不要担心她,她什么都好,现在已经习惯那里的生活了。她住得好,房前屋后都有菜土,她种了扁豆辣椒苋菜蕹菜和胡萝卜等等,吃蔬菜不要买。资兴是大山区,县城不大,在山腰上,条由山泉和雨水汇集的清洌的河流从县城穿过,县城人也是吃自来水,有露天电影院,她和铁城常带着香桃和承嗣去看电影,还有什么人都可以进去百万小!说的文化馆和什么书都有卖的新华书店,资兴人很纯朴,待人也善良等等。奶奶听秀梅念完信后,心里踏实了许多,“这下好了,我还想去资兴走走呢。”奶奶说。
    奶奶不服老,基本上忘记了自己已是老年人,笑声还是那么自信,说话还是那么武断,甚至更武断了,听不进别人的意见,整天忙进忙出,双小脚迈着碎步,指挥着两个泥工在后院里打灶和扩大鸡窝。她打算熏腊鱼腊肉了,因为街上买来的腊鱼腊肉实在不好吃。灶打好后,奶奶拉着张桂花买来肉和鱼,分别抹上盐,腌了几天,熏成了香喷喷的腊鱼腊肉。个星期天,爹把二叔家人叫来吃奶奶熏的腊鱼腊肉。二叔家人于上午十点钟的阳光下,走进院子时,奶奶叉腰站在院子里,罩衣都没穿,只穿件宽松的绒布衣。先两天下了雨,那天就有点冷。二叔穿着四个口袋的蓝色中山装,内里穿着毛衣还觉得有点冷,便叫嚷:“妈,您只穿这么点点,会感冒。”奶奶爽朗地回答她儿子:“我热。”
    何陕北笑嘻嘻地走进来,着身草绿色军装——这是那个年代里男青年追求的时髦,脚上双黑皮鞋,他架着二郎腿,脸傲气地看着我大哥。何陕北有个副省长爹,这种高干子弟的优越感就处处流露出来,每个表情和每个眼神,都与他的高干子弟身份相匹配,犹如山泉流淌,想堵也堵不住。何军花正上高三,着列宁装和蓝裤子,扎着对又粗又黑的羊角辫,双眼睛又明又亮,目光清澈沉静幽蓝。下巴略稍长了点,张脸就很鹅蛋。在女孩子里,何军花应该算漂亮的,身体发育得也很完美。她喜欢打乒乓球,羽毛球也打得不错,但她爸不同意她搞体育,希望她当医生。妈见军花脸温柔的模样看着她,便问:“军花,你打算考什么大学?”军花笑,“考医学院。我想考体院,我爸不同意。”何军花说完,脸有意见的样子对她爸做个鬼脸。二叔没理女儿的鬼脸,这个革命了很多年的人,不会把儿女情长这些腐蚀人心的情感放在脸上,他更愿意把目光放到我大哥绣的老虎(fuguodu.pro)上。二叔称赞我大哥说:“胜武,你这只老虎(fuguodu.pro)绣得好。”老虎(fuguodu.pro)并没完工,还有只虎(fuguodu.pro)爪没绣。大哥谦虚地笑,喝口茶,又继续绣。
    桌上有份报纸,那报纸的头版头条赫然写着“坚决扫清右倾机会主义分子”的标题。这张报纸是八月中旬的,爹直没把它扔掉,因为爹真的很困惑,脑袋转不过弯来。爹拿着这张报纸看过十几遍(fanwai.org),几乎能把报纸上的内容背下来了。彭德怀那么个对革命有功的人,居然成了毛主席说的“是资产阶级在党内的代言人”。报纸上说,彭德怀黄克诚张闻天和周小舟是反党集团。爹与彭德怀于二十年代在湖南陆军讲武堂同过学,彭德怀曾多次吃过爹带回讲武堂的奶奶做的腊鱼腊肉和咸菜蒸肉。黄克诚,爹在解放初期与他有过交道,印象深刻,感觉这名解放军大将为人厚道。省委书记兼省政协主席周小舟,是爹的顶头上级,爹与他交道很多,觉得他是个有责任心的正直的人。爹把我二叔叫来,吃奶奶熏的腊鱼腊肉只是借口,重点是想咨询他二弟:“你对这事怎么看?”
    二叔望眼我爹,“这事省委传达时,都很震惊。你不知道,彭德怀副总理七月份还在湘潭他的老家实地调查,我是管农业的副省长,是接待人员之,直接向彭副总理汇报。”爹看着他二弟,见二弟脸上有几分疲惫,爹迟疑下说:“怎么这几位对革命有这么多功劳的人都成了反党分子?”二叔脸上就很凝重,目光抛到美人蕉上,美人蕉正开得火红。二叔说:“我也想不通。”二叔望眼他儿子和我大哥,他儿子跷着二郎腿,昂着下巴翘起的脸,边用两枚硬币拔着下巴上的胡子。二叔又用低沉的声音说:“这事有些复杂,他们反对毛主席提倡的大跃进,唉。”他叹口气,“哥,这些事情我只是听说,你不要在外面讲,据上庐山开会的同志说,中央本来是批左的,开始还温和,彭德怀上庐山,他那炮弹性格开口,把毛主席弄得很不高兴,起身离开了会场。林彪副总理上庐山,二话不讲地站在毛主席边,带头批彭德怀,方向就变了,庐山会议就变成批右了。”爹吃惊地“哦”了声,马上提醒我和大哥说:“二叔今天说的话,你们可不要到外面讲。”我和大哥都点头。爹知道他二弟的脾气,二弟勇于任事,少年时候就敢在同龄人中挑担子,多次被军警打得半死,不但不害怕反而变得更加勇敢,爹关心道:“金林,你要少发表意见。”二叔点头。
    第102章
    有个人不注意自己的言行,这个人是平常沉默(zhaishuyuan.cc)寡言的李雁军。李雁军当时已是某大军区副司令员,李副司令员住着栋将军楼,有司机警卫勤务兵,战争年代他是头狂奔的雄狮,天可以同时出现在三个不同的战场上,打得日本鬼子及后来的国民党军队魂飞魄散,说话当然就没遮拦。李副司令员在军区传达中央对彭德怀等人的处理意见时,说了他想说的话。李副司令员说:“关于中央的这个决定,我个人觉得有点欠妥。我比较了解彭德怀同志,还在九二三年我和他在湖南陆军讲武堂学习军事时,他就是个马列主义者,九二八年的湖南平江起义,就是彭德怀元帅领导的,后来彭德怀率部上井冈山与毛主席会师,在井冈山坚持革命斗争,这样的有功之臣又怎么会反党?说彭德怀元帅是野心家,说彭德怀元帅反党,我有点想不通。”李雁军这么说时,与会的人都审视着他,书记人员记录着他说的话。李雁军再次说:“我认为彭德怀是个好同志,”他扫眼与会的将军们,见将军们个个表情严肃,他也就很严肃道:“同志们,我李雁军不相信彭德怀同志反党。”
    李雁军在会上说的每句话都被记录了。过了几天,军区再开会时就来了纸免职书,免去李雁军同志的副司令员职务。散了会,李雁军坐在会议室半天也没说句话,直到所有人都走了,直到天完全黑下来,李雁军才勾着颗千斤重的头回家。他并不后悔自己说过的话,而是困惑革命革到今天,是非曲直怎么会是这样个结果?李夫人说:“我正准备叫警卫员去找你。”李雁军对夫人说了句:“我被免职了。”
    李夫人惊讶地看着丈夫,李雁军说:“早几天我在会上发言时为彭德怀元帅说了几句公道话。”李夫人脸都白了,心痛道:“你糊涂啊,彭德怀已被中央定性为反党集团的头子,你怎么还为他说话?”李雁军垂下颗头发花白的脑袋,“彭老总是我的恩人,军区政委希望我揭发彭德怀的言行,可彭老总从没对我说过句对党不忠的话,我怎么能乱说?”李夫人看着头雾水的丈夫,“不会把你打成反党集团的成员吧?”李雁军苦笑道:“不知道。”
    李雁军没被打成反党集团的成员,但从此再没用他。李雁军每天在将军楼前栽栽花,在将军楼后的树林里打打拳,等着军委对他的去留决定。他很有耐心地等了年,从夏天等到秋天,从秋天等到冬天,从冬天等到春天,又从春天等到夏天,他终于泄气了,不想等了,他对夫人说:“我想回湖南趟。”李夫人望着丈夫,丈夫这年老多了,头发白了不少,皱纹也深刻和忧郁起来,抬头纹上又分出几条支流,看上去像幅交通地图,就觉得丈夫实在可怜,“你去湖南干吗?”李雁军仰头长叹说:“想去看看师傅师母家人。”李雁军将目光抛到夜空,遥望着南方,“师傅今年进八十岁,如果我没记错,师傅就是这个月生日。”李夫人也觉得丈夫需要出门散散心,就同意道:“那你去吧。”
    李雁军中将军衔,离职前是大军区副司令员,当然就有秘书和警卫随行。李雁军到长沙就住进省军区招待所,与省军区司令政委和副司令员共进晚餐,因多喝了几杯,很早就入睡了。第二天他醒得很早,早起来,他于晨曦中走出军区大院,缓缓在街上走着,辨识着街道。省军区招待所在八路,他沿八路走到小吴门,又微笑着从小吴门走到中山路,接着他拐上了黄兴路。穿越五广场时,天大亮了,他看见个小孩子背着书包,手里捏着包子,正朝学校走去,突然,个大男人跑前几步,将小孩抓住,抢走小孩手中的包子,小孩顿时哇哇大哭。李雁军大喝声:“你站住!”那大男人见李雁军身将军服,忙将包子迅速塞进嘴中,边拔腿朝前跑。李雁军愤怒(shubaojie)道:“浑账东西。”他牵着小男孩朝小孩买包子的包点铺走去,那里站着好几个大人,都目光如炬地盯着卖包子的人。李雁军买了两个包子给小男孩,小男孩拿着包子就咬,李雁军说:“慢点吃,别烫了舌头。”
    街上饿得饥肠辘辘的大人都盯着小男孩吃包子,眼睛鼓得牛眼睛大,吞着口水。革命革到今天却出现了这种情况,李雁军心里很不是滋味,“你们都过来。”那几个大男人不晓得李雁军是什么意思。李雁军掏出钱包,那几个大男人懂了,赶紧走上来。李雁军为他们人买两个包子,就见这几个男人都狼吞虎(fuguodu.pro)咽地吃着。李雁军心里难过,当年不是靠着老百姓支持,打老蒋能那么顺畅?就觉得愧对了老百姓。
    这是九六0年,这年中国农业生产遭遇了百年未有过的自然灾害,全国农田有九亿亩受灾,占全国耕地面积半以上。六亿多张嘴要吃饭,库粮几乎被挖空,只好降低口粮和食油供应标准。有人去粮店买米,粮店居然没米卖,这就造成更大的恐慌,于是就有饥肠辘辘的男人不顾切地抢小孩和妇女手中的包子吃。李雁军是大军区副司令员,又直呆在军区,吃喝都是军区后勤部供应,虽听说城市粮油供应紧张,却并没有深切体会。这天早上他撞见了,心里就愧疚!他带着这些愧疚默(zhaishuyuan.cc)默(zhaishuyuan.cc)地走进青山街三号,当时客厅里只有爷爷奶奶相对坐着,张桂花在后院的厨房里,正为李佳煮面条。李佳于先年十月生了个胖儿子,爹给我儿子取名何国庆。家人都把好吃的留给李佳,让李佳吃了能及时转换成奶水,滋补何家的第四代孙儿。我上班去了,爹妈大嫂和秀梅也上班走了。大哥因没绣品活接,又不想闲坐在家,早坐着那辆手摇三轮车,带着水彩和画板,去写生了。
    李雁军走进客厅,见我爷爷奶奶坐在客厅里望着走进来的他,他忙上前几步,噗嗵声跪下,对我爷爷说:“师傅。”眼泪水就激动地淌了出来。爷爷有点老年痴呆,不知道这个跪在他面前的人是谁,就满脸疑惑。奶奶眼尖,哆嗦着说:“你是雁军?”李雁军说:“师母,我是李雁军。”张桂花在厨房里听见了,跑来看,见我爷爷奶奶扶起李雁军,她眼前黑,人就晕了过去。奶奶听见异响,回头看见张桂花倒在地上,忙说:“雁军,桂花晕倒了。”张桂花只是时晕旋,她睁开眼睛,见满头白发的李雁军目光庄重地凝望着她,就激动道:“你终于回来了。”李雁军十分同情和羞愧地觑着这个因他而耽搁了生的可怜的河南女人,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句话:“桂花,我李雁军对你不起。”
    张桂花坐起,眼角蓦地涌出两行悲伤酸涩的老泪,脸上脸的愁云,“你回来干什么啊?”李雁军在来的路上,心里多次设想与张桂花见面时的情景,但他再怎么想也没想到她会在他面前晕倒!李雁军扶她也不是,不扶也不是,身体僵直在张桂花面前,脸上是深深的内疚,像个做了错事的小学生站在老师面前。“桂花,”他说,“这次我回来,是来看师傅师母,二是来向你道歉。”张桂花打量着她直深深爱着的李雁军,“雁军,你比我几年前去北京看你时老些了。”李雁军见她晓得观察了,颗绷紧的悬在空中的心才放下来。爷爷笑看着李雁军,想不起这个人是谁,问:“同志,你叫什么名字?”李雁军就吃惊地说:“师傅,我是李雁军。”爷爷对李雁军的回答表示愕然,“师傅?”奶奶说:“他是李雁军。”爷爷茫然地说:“这个名字我有点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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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3章
    爹中午回来,进门,见个身将军服的老男人与他爹妈说话,就猜测这个人定是李雁军。李雁军望着我爹,“何金山?”爹更证实了自己的猜测。爹把单车停好,两人握着手,李雁军笑着说:“当年我们分开时都还是年轻人,今天见面,都是老人了。”这是困难时期,家里没什么好招待李雁军的,把留着给李佳慢慢吃的鸡蛋拿出三个,炒了个辣椒炒鸡蛋,又把晾在厨房里的腊鱼洗净,蒸了几块腊鱼,再炒了个小菜,就这么招待李将军。李将军真是老了,在饭桌上谈兴很浓,因而饭桌上就桌子回忆,回忆带着陈腐的霉味,被分切成段段的,和着饭菜起吞咽。我秀梅和玉珍,还有侄儿白玉都看着老将军,就好像是看着传说中的人,因为我们只是在父辈们嘴里听说过他,却从未见过。李老将军基本上不是湖南人了,北方的饮食把他改变了,他吃辣椒额头上就浸出汗珠,且不断地缩鼻子,因为不缩鼻子,辣出来的清鼻涕可不管他是不是李老将军,会从他的鼻孔处流下来。
    张桂花没上桌,她没吃饭就步入房间躺下了,她太激动了因而晕旋,就同晕车样,目光痴呆,四肢乏力,心田上的那棵古老的桂花树摇摇晃晃的,因为有头大象正用结实有力的鼻子拔扯着她这棵老树,让她心生恐慌。这头大象就是坐在客厅里吃饭的李老将军,那声音就跟象鼻子样拱着她,让她立不住而心烦意乱。吃过饭,聊天聊到两点,李雁军起身去敲张桂花的门,李雁军推开门,站在门口小声说:“桂花,我走了。”张桂花没吭声,李雁军就有点尴尬地站在门口,进退不是。我爹说:“桂花,我们去看雁城。”
    爹把张桂花的房门带关,两人走到街上,下午的阳光照着这条街,街在李雁军眼里还是有些变化,延长了,多了几栋两层的红砖楼板房。街上的人,也比李雁军记忆里的人精神且陌生些。李雁军脸感伤道:“我是‘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啊。”
    李雁军走进老兵饭店时,我岳父正在跟年轻的经理吵架。年轻经理称我岳父买回来的菜,觉得缺斤少两,十九斤肉只有十八斤,十五斤鱼只有十三斤五两。我岳父解释说:“这错要出也出在肉店和水产店,鱼是从水里捞上来买的,水干了,当然会少斤。肉店里那个人砍肉长期少秤,你不是不知道!”我岳父看我爹眼,继续说:“从明天起我不买菜了,你们去买,省得我李爱国背黑锅!”他说这话时脸上显出种老年人的犟劲,因而张脸就跟雕塑样硬。爹对我岳父说:“你看谁来了?”我岳父这才把愤怒(shubaojie)的目光落到身着将军服的李雁军身上,我岳父不认识李雁军了,李雁军也不敢认我岳父。我岳父显得很老,头发掉得露出了顶,两边的头发还稀稀拉拉的,脸上还爬了许多这么多年来留下的岁月凿刻的皱纹,这些皱纹跟他早年遗下的伤疤混在起,以致伤疤也像条皱褶了。李雁军说:“你是雁城?”我岳父的眼睛瞪大了,脸上就有几分惊愕,“你是李雁军?”李雁军点下头,我岳父忙歪拐地冲前几步,紧握着李雁军的手说:“雁军哥,真是你啊!”
    李雁军哈哈笑,我岳父就脸兴奋和炫耀地对年轻经理说:“李将军,我亲堂兄,看见吗,两颗星,中国人民解放军中将。”年轻经理当然看见了,就尊敬地看着李将军。我岳父在这些年轻人面前很少这么扬眉吐气过,又脸骄傲道:“我堂兄在延安保卫过毛主席。”几个年轻人就更敬重李将军了。我岳父已不住在老兵饭店的楼上了,老兵饭店的后面有栋红砖楼,以前住着个资本家,公私合营后,他的楼房就像我大姐夫家的房子样成了公房,岳父岳母及梨花伯妈就搬了进去,住着二楼的前后两间。
    梨花完全是个老太婆了,不再与我岳母在我岳父面前争风吃醋,个人睡。梨花病了,躺在床上,头上敷着热毛巾,床前盆热水,身上盖着薄被,头白发和她那双长着许多老年斑的手露在外面。我岳父高兴地对梨花说:“你看谁来了?”梨花就张开迷(xinbanzhu)惑的眼睛望着李将军,见我岳父头昂得老高,那么欢欣雀跃,就判断说:“是雁军吧?”李雁军说:“是我咧。”梨花就要坐起身,李雁军忙说:“你休息。”我岳父说:“她这是营养不良引起的。”李雁军难过道:“我今天早上看见有大人抢小孩的包子吃。”我岳父脸见惯不怪的口气说:“抢包子吃算什么?前天,有群饿坏的人直接跑进伙房,抓起团团饭就往口里塞。我们吼他们都没用,只好把派出所的民警叫来制止。”李雁军皱起眉头说:“我得向中央写信。”
    李雁军在长沙住了半个月,在军区招待所请我家人吃饭,为我爷爷做八十岁生日。那是中国的困难时期,街上生活物质紧缺,但部队还好,所以备了六个菜,两大桌,还备了庐州老窖。爷爷奶奶我爹我妈大哥大嫂,秀梅白玉,还有二叔家及我岳父岳母和梨花伯妈都来了。我岳父穿件新做的长袖白衬衣,因是来赴宴,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的,面颊上就泛着生铁般的青光。我岳父很高兴,说话声音很高,还打手势。岳母穿着淡紫色绸子衣,头发梳得丝不乱地贴着头皮,脸色和善。梨花伯妈戴着金耳环,只筋暴暴的生着老年斑的手上还戴只金镯子,这只手的衣袖就卷得很高,露出了老年人应有的灰白松驰的皮肤,梨花伯妈全然不管这些,她主要是要让人注意她手腕上的金镯子。大家当然注意了,那金镯子确实宽大,怕有两多重,就笑梨花伯妈老了还爱俏。秀梅对我说:“你看梨花伯妈,打那么大个金镯子戴在手上,我要笑死了。”我想好在我岳母没戴那东西,不然秀梅又会笑我岳母。爷爷是寿星,穿着新衣和条蓝绸子裤,脚上双新买的黑布鞋。爷爷笑呵呵的,张老脸上,所有的皱纹里都拥挤着从内心里溢出的喜悦,因而张老脸很灿烂,仿佛是件发光的旧(fqxs)瓷器。奶奶坐在爷爷旁,脸上虽没抹胭脂,也红光满面的。奶奶很高兴地搂过李佳怀里的孩子,摸着她重孙儿娇嫩的脸蛋。李雁军将军把酒杯举起来说:“今天没什么好招待,正值国家困难时期,我备了两桌薄酒,为我师傅进八十岁,请同志们都举起酒杯。”两桌的“同志们”就哗啦哗啦地站直身体,只有个同志没法站,那就是我大哥,他早没腿了,就坐直身体,举着酒杯,望着桌人。还有我儿子何国庆,两条腿还是软的,还不能被人称为同志,就只能在他妈怀里兴奋地“哦哦哦”。
    饭桌上,还有个人,是何大金。何大金把老婆和他女儿也带来了。大金的老婆很高,但有点胖,张苹果脸,剪了个包菜头,双眼睛大得有点过分。她第次来长沙,来认爷爷奶奶,就有点拘谨,笑容也有点僵。饭吃到半时,二叔走过来,按着大金的肩说大金:“你像你妈。”大金可不记得他母亲的模样了,说:“是吗?”大金剪了个平头,身体看上去很好,说话也比刚从部队转业时要稳重。他对二婶何陕北和军花都笑了下,这才说:“我虽是父母所生,但我是在爷爷奶奶家长大的,我对我爱人说,我是石缝里钻出来的,没有父母。”大家笑,笑少年时因父母不在身边而不苟言笑的何大金学会幽默(zhaishuyuan.cc)了。秀梅望着大哥说:“大金哥变幽默(zhaishuyuan.cc)了。”秀梅抿口红酒,把目光放到坐在她对面的何军花脸上。
    何军花又长高了些,人就高高挑挑,气色很好。军花没考上大学,进了省文化厅工作。秀梅觉得军花长得与她有点挂相,眼睛的轮廓似乎也有点像,都是月牙形,军花的鼻梁略高点,两人的上嘴唇都有点翘,只是军花的嘴唇略厚些。军花见秀梅盯着她看,就嘻笑道:“姐,你的工作忙不忙?”秀梅说:“当老师的,工作十分具体。”
    李雁军见桌上的菜吃光了,忙叫秘书去食堂加两个菜,见饭盆里的饭也没了,又让警卫打来饭。李雁军没想到我大哥大嫂白玉和我李佳,还有陕北和军花那么能吃。李雁军高兴道:“吃吃,多吃点。”秀梅淡淡地问军花:“军花,谈对象没有?”军花反问秀梅说:“姐,你怎么还不结婚?”秀梅就脸不屑地反问军花:“女人干吗非要结婚?”军花认同地笑,“我也跟我妈说了,别跟我介绍对象。”大哥说话了,“军花,你不要学你堂姐的,”大哥看眼秀梅,“你堂姐害得文华等了她七八年,至今两个人还没结果。”秀梅反感的样子回答大哥道:“大哥,你别乱说,我从没要文华等过我。”她又强调:“我说过,他李文华可以找任何个女人结婚,我不干涉他的自由。”秀梅说这话时脸上带怒(shubaojie)气,桌人就静了,都把目光放到邻桌上。邻桌上,二叔对李雁军说:“前段时间我在郴州检查工作,听郴县的县委书记说,他们县饿死了不少人,他们希望能减少上交的公粮。”李雁军就皱起眉头,关心道:“你同意减没有?”二叔说:“不但减了,还拨了返销粮给几个粮食严重减产的县。”李雁军把他的些思考变成语言从嘴角流出来,“你做得对,不能让老百姓饿死啊,我们的江山是老百姓替我们打的,当年不是老百姓站在我们这边,我们能那么轻易地打败国民党反动派?”李雁军说,表情更严峻了,“金江,你这两天带我去农村实地看看,我回去也好给中央写信。”二叔赞同说:“李将军写信,中央定会重视。”
    新添的两个菜相继上桌,个看上去就诱人的辣椒炒肉,个并没煮烂的苋菜,分别摆到两张圆桌上,我们这桌,所有的筷子约好了似的,都朝着香喷喷的辣椒炒肉叉去。
    .小
    第104章
    家人回来时,何军花也跟来了,向大哥索要幅百鸟图。这年,大哥没什么湘绣业务,人家饭都吃不饱,哪里还有人来找大哥绣这绣那。大哥就自己绣着东西玩,绣了幅百鸟图,还绣了幅雄狮图。雄狮图已被李老将军要了。早几天,李老将军看着我大哥绣雄狮的脖子时,对我大哥大加赞赏,说我大哥把狮子绣得比活狮子还活灵活现,临了说:“我买下,多少钱?”大哥说:“李伯伯,您这是批评我啊。”李老将军哈哈哈哈笑着。
    大哥开了三个夜班,把雄狮绣好后,送给了李老将军。百鸟图是大哥先绣好的,号称百只鸟,其实只绣了五十几只,喜雀鹦鹉斑鸠八哥燕子白头翁和麻雀等等都绣在上面了。何军花看着这幅百鸟图,十分喜欢。大金说:“我最佩服大哥,干件事成件事,这就是我们的大哥。”大哥听了这话说:?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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