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骡子》第 21 部分阅读

    李文华心情特别好,浑身是劲的样子走来走去,昨天晚上他让他妈跟奶奶说了,说他要娶家桃为妻。奶奶居然对他妈说“好啊”。当他妈把这话告诉他时,他高兴得大叫声:“妈,我太高兴了。”此刻,他看见家桃受奶奶之托,拿件毛衣送来给大哥穿,就脸幸福地笑迎上去说:“我来。”然后他神秘的样子对家桃说:“昨晚我妈跟奶奶说了我们的事,奶奶同意。”家桃是个很尊重大人意愿的姑娘,问:“我爹同意吗?”李文华说:“我妈说,只要奶奶同意,你爹就不会反对。”家桃说:“那还要我妈点头才行。”
    李文华去了趟何家山村,带了很多礼物,那些礼物都是他妈在街上精心挑选的,有绸子缎子,还有九如斋做的精致糕点。回来时,李文华在饭桌上当众宣布说:“家桃,你妈同意。你妈走不开,她说过年的时候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家人都高兴,都在着手准备李文华和家桃的婚事。但就是那几天,家里的灶屋塌了,是半夜里塌的,轰隆声巨响,把锅盆都砸烂了,都说幸亏是晚上,要是白天,那不打死人?青山街三号,在我们家人去何家山村躲日本鬼子的那年,被很多人住过,难民乞丐,房屋破坏得十分严重,花木也被踩踏得塌糊涂。爷爷奶奶睡的那两间房还有屎尿臊味,那是乞丐们随地大小便遗下的,尽管费力打扫了,那股淡淡的尿臊气味却怎么也清除不出去,因为尿已渗透到墙壁里了。到夜里,当月亮升上来时,仿佛是月球引力的原故,尿臊气就会增强,让奶奶皱着眉头对爷爷说“这房里有男人的尿臊气”。那天灶屋垮了,奶奶便下了重建青山街三号的决心。
    事实上,奶奶早就有这个想法。抗战结束后,青山街上,有好几户人家都把破旧(fqxs)的千疮百孔的家掀翻,建了两层的楼房,这让生性好强的奶奶在邻居面前不甘落后。儿子乃堂堂的师长,家不气派,那怎么行!奶奶和爷爷这些年做腊肉生意,存了很多钱,都是吹得响的银元,坛坛的,被爷爷声不吭气不吐地埋在作坊的地下。难怪多年里,爷爷时常在作坊里关着门挖掘,原来是在埋钱。爹弄来图纸,还请来泥木工师傅,余下的事情就扔给爷爷奶奶定夺,爷爷奶奶便全身心地投入到建公馆的工作中了。
    最积极的莫过于李文华连长,他天天守着,张英俊帅气的脸变得极其认真,严肃得下子好像大了几岁。为加快进度,他叫来官兵去砖瓦厂运来车车砖瓦,又带领个排的官兵去河边的木材厂扛着根根木头跑步前进,美其名曰增强官兵的体能训练。旧(fqxs)房拆除的那几天,他嫌别人挖地基不够用力,就亲自挖,脱下军装,挥汗如雨,他妈看着都心疼,他却没点累的感觉。张桂花婶婶和何家桃负责为家人做饭吃。何家桃十八岁了,把她妈和爹身上的优点全继承了,头乌发,张脸红润润的,双眼睛十分迷(xinbanzhu)人。要不是抗日战争,她会把高中读完,然后读大学,再然后嫁人。但抗日战争改变了何家桃的命运。她每天要做很多事,跟她妈个脾性,样勤快,早,大家还没起床,她就把稀饭煮好了,馒头也摆到了桌上。中午她要炒两轮菜,轮炒给工人师傅们吃,轮炒给家里人吃,好在那些军人都是李文华连长派来的义工,都不在家就餐,干完活便走。但即使这样,何家桃还是累得直不起腰,累得张脸灰白。李文华非常疼爱她,生怕她累出病来,有天,家人吃完饭,家桃把大堆碗筷掇到井边正准备洗时跌了跤,李文华见状,忙说:“我来洗。”
    从那天起,身强力壮的李文华恨不得把家桃的活全揽下来,不但帮家桃洗碗,还帮家桃洗菜,甚至还帮家桃洗脚盆又脚盆衣服。秀梅放学回来,看见了,也过来帮忙,这让奶奶十分欣慰,说:“我秀梅懂事了。”秀梅读初中了,在家桃就读过的周兰女子中学。她似乎对读书更有兴趣,期中考试时,拿回两张打百分的试卷,这让奶奶想起了何金石,“好啊,数学打百分,你三叔当年在长郡中学读书时,数学就经常打百分。”
    秀梅不晓得三叔,三叔离开时,秀梅还在她妈妈的怀里吃奶。也许是房子拆了,家人住在不保暖的作坊里,那个冬天就显得很冷还很漫长。有天,地上结了厚厚的冰,屋檐上垂下来的冰锥也有尺把长。李文华连长于兵营里安排好练兵,匆匆赶来,见家桃的手冻红了,忙去帮家桃洗菜。秀梅本来坐在窗前做作业,见此情况,就过来帮李文华洗菜。家桃似乎看懂了妹妹的心思,直起身对李文华说:“你以后要少回来。”李文华听不懂家桃这话的意思,家桃瞟眼秀梅。李文华感到滑稽地笑。秀梅没听清他们说什么话,就想知道,问:“你们说什么?”家桃懒得答理秀梅地走开,李文华却大声答:“你姐要你回房里做作业。”
    六月份,房子竣工了,栋红砖杉木板地的两层楼房,耸立在青山街三号的院子里。这年的葡萄藤上结了很多葡萄,串串的葡萄,从绿色变成紫红色了。桃树上也结满桃子,桃子也由绿转红了。这天上午,何家桃摘下两只熟透的桃子,拿到井边洗净,对奶奶说:“我出去下。”她边吃桃子,边走了出去。这天的太阳不热,天空瓦蓝,何家桃心情很好地吃着桃子,边向布店走去。她要为爹分给她和李文华结婚的房间买窗帘布,绿色或紫色是她喜欢的颜色。她走进家布店,看见种淡绿色的布,她觉得这布做窗帘合适,就让店员给她扯块布。付钱时,个走进布店的年轻姑娘叫她“桃子”。叫她桃子的人,大多是她周兰女子中学的同学。她回头,果然是她同学,便高兴道:“猴子,是你。”
    何家桃读中学时,与猴子关系最好,那时她去学校读书,经常要走猴子家过,她就会叫猴子起走。猴子问:“你在哪呀?”何家桃说:“在家。”猴子问:“你结婚了吗?”何家桃说:“还没呢。”两个人站在布店里说了几句闲话,走出布店,似乎还有堆大话没说完。猴子就邀请家桃说:“去我家说话吧?”猴子家离布店不远,何家桃犹豫是回家做饭,还是去猴子家,猴子说“去吧去吧”,何家桃就拿着扯的窗帘布,和猴子起向猴子家走去。我大姐如果不去猴子家,她命运的轨迹就不会改变,这去,她命运的轨迹就发生了变化。
    猴子家是栋洋房,围绕着洋房是个花园,有高高的围墙和张铁栅栏门。用不着走进去,从铁栅栏门外就能看出这家人很有钱。猴子的父亲有好几家厂,被褥厂砖厂油漆厂和被褥店油漆店,抗战中,被褥厂让猴子的父亲发了大财。抗战后,砖厂和油漆厂又拼命为他们家赚钱,因为很多市民都在重建家园,砖和油漆就成了紧俏物质,所以猴子家没有不发财的道理。那天,猴子的哥哥在家,这是个抗战中在重庆上大学学建筑抗战后回到长沙的年轻人,身材虽没李文华那么高,却穿戴很洋派,件天蓝色衬衣,条白长裤,脚上双白皮鞋。我大姐并不是个只呆在家里待嫁的女孩,也经常出门,但在她十八年的生命里,从没见过个男人穿天蓝色衬衣,也从没见过男孩子穿白长裤和白皮鞋,我大姐走进猴子家的客厅,看见猴子的哥,心就莫名其妙地悸。
    猴子说:“哥,这是我同学,这是我哥。”猴子的哥与何家桃常见到的那些来我们家的粗鲁的军人完全不是回事,他正坐在沙发上看本很厚的书,他抬起头,对何家桃笑,脸上呈现两个很少在男人脸上呈现的笑靥,那笑靥让他的笑容更加文雅。他说:“你好。”
    我大姐就像她小时前摘下的那两只桃子,已经熟透了,身上散发着甜甜的香味儿。大姐坐下后,猴子叫佣人为我大姐泡杯茶,又叫佣人切了西瓜。猴子叫她哥过来起吃,猴子哥放下书,看了何家桃眼,不觉又看何家桃眼,他的目光有些惊异和欣喜,“贵姓?”大姐回答了他。猴子哥说:“令尊干啥事?”何家桃抿嘴笑说:“军人。”猴子哥惊奇道:“军人能养出这么漂亮又这么有涵养的姑娘?”何家桃不知这个说话如此放肆的年轻人是什么意思,就刺他道:“你很奇怪吧?”猴子哥说:“令尊在军队里什么职务?”何家桃瞟眼猴子哥,为自己的父亲骄傲道:“师长。”猴子哥说:“师长,那可是了不起的人物。”大姐笑,咬了口西瓜。猴子哥继续打量我大姐,觉得我大姐的眼睛里投出的目光很清澈,而最最迷(xinbanzhu)住他的是我大姐的嘴唇。何家桃的嘴唇,在猴子哥眼里丰腴性感,嘴角有点上翘轮廓分明,比樱桃小嘴略大点,比般大嘴又小些。猴子哥对何家桃很感兴趣地问:“你爹参加了长沙会战吧?”何家桃说:“四次长沙会战我爹都打了。”何家桃想起两个哥哥,说:“我二哥死在抗日的战场上。我大哥,不知你听说过没有,他叫何胜武,是名神枪手。”猴子哥叫道:“早听说了,原来是你哥呀,那我要跟你握下手。”猴子在旁笑,猴子哥走进厨房,把沾着西瓜汁的手洗净,再走过来,伸出了手。两只手握,何家桃立即有层晕旋感,感到自己整个人都被他握在手上了。“我叫郭铁城,”猴子哥说。
    中午时,何家桃要走,郭铁城却提议起上街吃饭,何家桃本想拒绝,可她抬头,便被郭铁城那黏黏乎乎的目光粘住了,犹如铁勺被磁铁粘住样,就机械地跟着郭铁城和猴子上街吃饭,吃完饭又去看电影,从电影院里出来又走进家色调昏暗猥琐的咖啡馆喝咖啡。她听郭铁城谈重庆的事,谈大学生活,谈些年轻的大学老师为了体现自己是个文明人,并非腿脚不灵便,走路却拿根棍子,称那棍子叫文明棍。他又谈重庆小姐的穿戴和重庆小吃,又谈长江三峡和他去过的青藏高原等等。这些生活对于何家桃都是另种她从未体验过的生活。咖啡有点苦,加了糖,味道甜中带苦。她想起李文华喝茶,大杯,两口就完了,再看说话风趣的郭铁城,喝咖啡小口小口地抿,活活就是个不拿文明棍的文明人。
    窗外阳光明媚,街上人影幢幢,郭铁城侧脸看着窗外涌动的人流。何家桃看着郭铁城的侧面脸,发现他的侧面很漂亮,白净鼻梁翘起,睫毛很长,双眼睛流光溢彩的。她看他时,他转过头来看她,何家桃不自觉地迎接着他的目光,两双目光碰在起,就像打火石与火药撞在起样,迸出了火花。何家桃心跳得厉害,仿佛那颗心都要蹦出来了,她转开了羞红的脸。郭铁城却对妹妹说:“你同学好漂亮的。问你个问题,你结婚了吗?”
    何家桃赶紧摇头,郭城城瞟他妹妹眼,“那我有希望了。”何家桃不说话,猴子就欣喜地对何家桃说:“桃子,我哥二十三岁,我爸妈都为他急,媒人把我们家的门坎都踏烂了,我哥个也看不上。”何家桃心里就升起丝甜,脸上也浮现抹洋红。猴子又说:“我哥看见你就很热情,反常呢。”这话让何家桃的心更甜了,身上就释放出犹如香瓜那种甜甜的香气,那香气飘入郭铁城的鼻息,郭铁城深深地吸了口,盯着我大姐问:“何小姐,你用的是什么香水?你身上的香味真好闻。”何家桃很是吃惊,她身上的香味儿都被他闻见了,这只能说明她的心扉向他打开了。李文华就从没闻到过她身体的香气。何家桃红着脸回答他:“没有呀,我家进进出出的都是军人,我要是用香水,爹会骂我。”
    家桃回到家里时,天完全黑了。张婶婶关心她道:“家桃,你去哪里了?害我担心得要死。”家桃对张婶婶说:“去同学家玩了天。啊,我都忘记拿我买的窗帘布了。”她并非忘记了那块窗帘布,她是想留个借口于猴子家,好过两天去猴子家时名正言顺。奶奶看着张脸红扑扑的何家桃说:“这么大个姑娘,在外面玩可要注意安全。”
    饭菜是张婶婶弄的,吃过饭,张婶婶收拾碗筷时,何家桃就抢着洗碗。她心里隐隐约约感到,也许不久,她会作出让张婶婶很伤心的决定,这决定当然也会伤害到李文华。洗碗时,她情不自禁地哼着当时很流行的《四季歌》,哼得声音里透着甜味儿。何秀梅听出来了,那声音跟蜜汁样从姐姐嘴里流出来,使她有些惊讶,就走过来拍下姐的肩,“姐,你今天遇到什么高兴事了?歌哼起来都带甜味儿。”何家桃打个哈欠,那哈欠里也充斥着甜甜的气味,这更让何秀梅迷(xinbanzhu)惑不解。晚上,何家桃满脑袋都是她今天经历的切,满脑袋都是郭铁城说的事和郭铁城脸上那白净优雅迷(xinbanzhu)人的笑,那笑声很爽朗很有力很磁性,把她彻底粘住了,就像灯光下的黏液,死死地黏住落到它上面的飞蛾。她看着深蓝的天空,天上有很多星星,她望着颗颗闪亮的星星想:现在的问题是,我怎么逃避这场即将来临的婚姻
    .?小说/天堂
    第76章
    上两周的报纸上说,六月三日,伪南京政府主席陈公博被处决了。颗炽热的弹头穿破了这个大汉的头颅,从此汉政府结束了,中国的大地上只剩了民国政府和中国共产党打下的大片“解放区”。同月,也就是何家桃与郭铁城相识的那几天,美国众议员通过《美国军事援华法案》,将给蒋介石的军队提供培训并提供大量的美式武器,以装备蒋介石的军队。蒋介石如获至宝,认为有美国支援,就没有道理不打拥有着“解放区”的共产党,于是他调集三十万大军围攻中原“解放区”。蒋介石制定了全面进攻速战速决的战略方针,接连投入百九十三个旅,百五十八万正规军参战,旨在三个月内“全歼”共产党的军队。内战于蒋介石在南京政府的军事委员会上手挥,用浙江奉化话骂声“娘希b的”,开始了。
    我们家人刚刚住进还弥漫着石灰和油漆气味的房子,“国共”两党的内战却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地打起来了。抗战胜利后,薛岳被蒋介石调去打“共军”,这年的湖南省主席是王东原。王东原曾是何键的麾下,我爹当团长时他也是团长,但他于湘赣“剿共”时立下不少汗马功劳,受到何键省主席的赏识,上得快,抗战期间,我爹还是团长时他就是军长了,薛岳走,蒋介石就调曾任过长沙警备司令的王东原接替湖南省主席职。
    王东原知道我爹,记恨我爹于三十年代“剿匪”时不跟他配合。现在他是省主席了,当蒋介石把湖南第军编入中央军去打北方的共产党时,王东原要求我爹的第三师留下。王东原想用我爹的部队肃清湖南境内的游击队,那年月,在湘南和湘中及湘东都有共产党领导的游击队,王东原是何键的手下时,曾努力剿过“共匪”,知道共匪难剿,他当然不愿意他的军队去与共匪没完没了地死缠烂打。他向蒋委员长致电,说湖南是共产党的发源地,毛泽东搞的秋收起义,朱德搞的湘南暴动和彭德怀指挥的平江起义都是在湖南开的头,光靠他个军的兵力消灭共产党的游击队恐怕有困难,希望把第三师留下,他好进步肃清湖南境内的共党势力。蒋介石也觉得湖南是块很臭的骨头,就把第三师拨给王东原,王东原很高兴,于是他以湖南省主席的身份接见了我爹。
    “啊呀,”他假惺惺地拍着我爹的肩,肥脸上堆满让人肉麻的虚伪的笑,“何将军,我们是老朋友啊,哈哈哈哈。”爹看他说话的表情就觉得这个安徽人假透了,说:“王主席您客气了。”王东原继续夸奖我爹:“长沙会战中,你的三师打得不错,哈哈哈哈。”爹谦虚道:“哪里哪里。”王主席又哈哈笑,“何将军,湖南需要你,我特意电请蒋委员长把你留下,共产党在湖南的势力很大,尤其湘东和湘南带,共产党的游击队十分猖獗,还需要你率部去肃清呵。”爹想他哼哼哈哈的,那么客气,原来是要他去啃块硬骨头,爹也打哈哈说:“王主席您过奖了,共产党么,蒋委员长都没肃清啊,我区区个师长又怎能办到?王主席您是湖南的最高司令长官,您得亲自挂帅啊。”王主席指着我爹笑道:“谦虚谦虚。”王东原又打哈哈,又拍我爹的肩道:“湘南的共党游击队,还有劳你去清剿呵何将军。”
    我爹没去。爹很清楚,湘南游击队不是他个师能肃清的。爹总觉得王东原是给他设陷阱,没肃清,责怪下来,他难逃其疚,轻则撤职,重则杀头。爹清楚这些国民党老军人,个个心狠手毒,为排除异己,什么恶毒事都干得出来。那时爹是师长,在湖南境内也算个人物,新落成的公馆就装了部电话。王东原的秘书打电话来,问我爹什么时候动身,爹那段时间在家猛啃三国,就学三国时期司马懿的招式,装病。爹在电话里使劲咳嗽,然后用低沉的声音说:“请你转告王主席,在下身体不适。”爹放下话筒,望着妈道:“当年的共产党不过是支泥腿子队伍,蒋介石亲自挂帅,调集那么多军队围堵都没辙,我个师能起什么作用?我可不想步赵振武师长的后尘。”妈也关心道:“那你怎么办?”爹说:“把军队交给他,我在家装病,至少不会有杀身之祸。王东原,行武出身,下手很毒的。”王东原的秘书再打电话来,爹索性不接,让妈接。爹怀里抱着他的第个孙子。
    还在四月份,新落成的何公馆还在粉刷阶段,天晚上,我大嫂为何家生下了个日后可以扛枪打仗的男孩,大哥给儿子取名何白玉,大哥的意思很明显,就是对那匹神马的深情追忆。大哥说,没有白玉在血流尽前驮着他狂奔,将他送到爹身边,他几年前就死在抗日战场上了。爹和妈对那匹神马都很有感情,没有反对,于是白玉的名字就安在我侄儿身上了。爹就在家里抱孙子,看勤务兵买来的报纸和听收音机,院子门都懒得迈出半步。
    天,王东原亲自来请我爹,汽车在门口停,立即走下来两名警卫,爹的警卫问他们说:“哪部分的?”王东原的警卫十分傲慢地回答:“王主席的。”爹在房里听见了,忙往床上躺,叫妈出去迎接。王东原大步走进爹的卧室,满脸狐疑地看着我爹说:“何将军,怎么在党国最需要人的关键时刻却病了?”这些天,爹的脑海里已装满许多不好的消息,上党战役苏中战役陇海战役和定陶战役都是以共军胜利国军惨败而告终,报纸上说“我军取得了胜利,但损失较大”,而“共军”的电台却将歼灭的国军数子公布了出来。
    家里有台美国生产的收音机,搁在桌上占据着大半个桌子,爹没事就拧开收音机听中央广播电台,也听延安电台,脑袋里当然就脑袋的“失败”。爹捂着胸对王东原说:“男人过四十五岁,身体就大不如从前,早几年打日本鬼子把身体累垮了。”王东原哈哈笑着,他可不是来慰问我爹的,而是来催我爹上路的。他问:“湘南剿共在即,什么时候动身啊何将军?”爹早已想好了回答的话,叹口气说:“三师能打仗的官兵于抗日战争时都战死了,现在的三师大多是新兵,还没打过仗。守守长沙还马虎(fuguodu.pro),去野地打仗,怕会丢党国的脸而长共军的士气呵。”王东原不高兴了,爹见王东原满脸不痛快,就捧王东原说:“您王主席剿共经验丰富,您出马,湘南的共产党那还不望风而逃?”王东原霍地起身,丢下很不高兴的脸色走了。爹待王主席出门,便对妈说:“他就是这样的人,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妈担心起来,“他官比你大,你能顶住吗?”爹说:“顶多我这个师长不当了。”
    全家都在为何家桃和李文华的婚礼忙进忙出,家具搬进新房,喜字贴了屋,门上窗玻璃上柜子上床上墙壁上甚至蚊帐上都贴了红艳艳的喜字。很贵的水果糖条条烟瓶瓶酒和花生瓜子也被爹的美式吉普车运来了,只等结婚的这天到来了。
    张桂花婶婶脸喜气,从早笑到晚,因为她要收儿媳妇了。奶奶也高兴,奶奶喜欢家桃,不光是家桃长得俊俏,还因为家桃勤快,所以妈和玉珍买来的东西,她每样都要仔细过目。瓜子是不是瘪了,花生是不是蔫了,她都要剥几粒试试,假如蔫了,她非要玉珍拿去换不可,至于水果糖,她每种都要亲自尝颗。爹自然高兴,女儿嫁给李文华,爹放心。全家人里,只有秀梅在那段时间消瘦了,吃饭不下,面色沉郁。何家桃的婚期越近,她越吃饭不进,甚至头发也不梳早饭也不吃就去上学,回来时好像在学校里挨了老师的批评,耷拉着脑袋。奶奶担心地问:“乖孙女,你怎么了?”秀梅也懒得回答奶奶,乏力的模样走进房间,关了门谁也不理。爹好不容易叫开门,她泪汪汪地看着爹说:“爹,我不舒服。”爹便束手无策,让我妈去问她,我妈问不出什么地对爹说:“看她的脸色,又好像没病。”
    天上午九点钟,太阳出来了,葡萄藤上的些枯叶在秋风中飘落地。何家桃决定把枯叶扫下,正拿着扫把扫枯叶,辆黑色的奔驰驶到院子前,那是有史以来驶入长沙市的第辆奔驰,郭大少爷亲自去上海开回来的新车,车上坐着穿着白西装蓝衬衣的郭铁城,他的旁坐着猴子,猴子穿着水红色旗袍,猴子跳下车,对拿着扫把的何家桃笑。何家桃那当儿正在扫院落里的枯叶,见猴子和郭铁城,立即叫起来,“是你们!”猴子说:“我哥买的汽车,想带你去兜风。”何家桃看见郭铁城对她笑,便弃下扫把,进了那间门上贴着喜字的房。何家桃走进房间就扑到镜子前,立马朝脸上打胭脂,往嘴上涂口红,跟着就打开柜子挑选衣服。衣柜里有四件旗袍,蓝色的水红色的绿色和紫色的。她先把蓝旗袍穿到身上,站到镜子前,觉得好看,但不足以让她满意。她脱下蓝旗袍,又换上水红色旗袍,发现水红色旗袍把她的脸色比了下去,忙脱下,再换上紫色旗袍,感觉紫色很衬肤色,颗慌忙的噗噗乱跳的心这才静下来。她用牛骨头梳子把头发梳得丝不乱,扎好,再往脸上打点粉,脸于是就又红又白。她对自己比较满意地走出来,嘴角挂着笑。猴子当然看见了门上的喜字,问她:“桃子,你结婚了?”何家桃羞涩地笑,“还没呢。”
    郭铁城很绅士地为家桃和妹妹拉开车门,何家桃和猴子就坐进了车里。张婶婶从厨房走出来,看见了,盯着。奶奶说:“你去哪里?”何家桃回答奶奶,“出去玩下。”汽车发动,却没法前移,因为青山街的大人和小孩都围在车前,谁也没见过世上有这么漂亮的汽车,都觉得新奇。郭铁城只好按喇叭,喇叭很响,吓得旁的大人和小孩跳,笑着让开了。
    就是这天傍晚,何家桃突然宣布她不打算跟李文华结婚。大姐这话是在饭桌上宣布的,她的宣布使桌子的人都停止了吃饭。大姐表情痛苦地说:“我直把文华当哥哥看,现在要我把文华哥看成丈夫,我思想调不过来。”为使何公馆快点落成而出了不少力的李文华就坐在她对面,他的旁坐着他妈。李文华瞪大眼睛,双秒种前还十分清澈透亮的眼睛,下子迷(xinbanzhu)惑了。何家桃不看李文华,只顾低下头说:“我决定不跟文华哥结婚。”
    张桂花婶婶手中的碗筷掉了,碗掉在桌上,筷子却掉到地上,身体从椅上滑了下去,玉珍嫂慌忙扶她,“张婶婶,你怎么了?”张婶婶的脸色都青了,玉珍嫂用身体堵着张婶婶的身体,对李文华说:“快把你妈扶到床上躺下。”李文华脸色苍白阴郁,时没反应过来,玉珍嫂又说了遍(fanwai.org),李文华却感到自己被耍了地固执地看着家桃。家桃说:“对不起,文华哥。”大哥生气地拍下桌子,何家桃见大哥拍桌子,起身走开了。爹没说话,我妈起身去扶张婶婶。张婶婶被我妈和玉珍嫂扶进了房,剩下的人都打量着脸尴尬和痛苦的李文华,只有小弟嘻开嘴笑,对于个五岁的男孩来说,这切让大人感到紧张的变故,在他眼里不是事情。奶奶面对这种突然变故,也惊呆了,奶奶安慰李文华道:“别急,由不得她的,文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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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7章
    爹走进何家桃的房间时敲敲门,爹看着家桃说:“你说说,结婚都结到这个份上了,为什么又突然说不结婚了?”家桃不说话,低着头。爹等了几秒钟,再次开口:“爹问你话,你要回答爹。”家桃绷着脸说:“我直把文华当哥哥看。”爹说:“你以为婚姻大事是可以开玩笑的?你让人家怎么想这事?”何家桃不说话了,无论爹怎么指责怒(shubaojie)斥,她也不开口。爹气呼呼地走出来,背着手,大家都望着因生气而更加威严的爹,不敢多言。爹很困惑,也很烦躁,说:“这孩子,太不像话了,怎么可以把婚姻大事当儿戏。”
    李文军着身团长军服进来,见客厅里气氛相当凝重,大家都坐在客厅里不语,便知道这个家定发生了什么事。李文军在我们家生活多年,知道我们家的脾性,没事的话,家人都很活跃。他望着我大哥说:“怎么啦?”大哥说:“家桃突然又不跟文华结婚。请柬都发出去了,大后天就是结婚的日子。”李文军也感到吃惊,“怎么会是这样?”没有人能解释,只有玉珍嫂回答他:“家桃说她没法把文华当丈夫看。”
    李文军用目光搜索李文华,李文华当然没坐在客厅里,而是躺在床上,脸上盖着块湿毛巾,给他那颗燥热得快爆炸的脑袋降温。李文军推开门,见苗条的何秀梅坐在李文华的床边,只手抓着李文华的手,李文军进门时,何秀梅并没将手缩回来,而是继续抓着李文华的手说:“文华哥,别这样,我会照顾好你。”李文军听秀梅这么说,笑出了声,“你个小丫头晓得照顾什么人?”秀梅起身,睨眼李文军,李文军看着秀梅,秀梅却不理他,冷峻着张少女的多愁善感的美丽脸蛋。天已经黑了,客厅里点亮了马灯,马灯的光照在走进客厅的秀梅身上,秀梅的身影既单薄又素雅,却出奇的端庄。家人都惊异地看着她,都没想到这个小姑娘竟如此体恤人地大胆走进李文华的房里安慰李文华。玉珍嫂关心道:“秀梅,你文华哥说了什么?”秀梅答:“没说什么。”秀梅穿过客厅,进了自己的房间。李文军从李文华的房里走出来,玉珍问:“文华不要紧吧?”李文军说:“文华说他想不通。”
    第二天,我大姐把自己关在房子里,谁也不见。张桂花婶婶突然对奶奶提出,她要搬出去住。奶奶说:“想都不要这样想。这里永远是你的家,再不要说这话了,桂花。”张桂花感动得流泪,却说:“我文华觉得他没脸再住在这里了。”奶奶烦透了,可不愿意家里发生太多的变乱,大声说:“说什么话?就为这事,我去跟文华说。”奶奶走进李文华的房间,李文华不知从哪里弄来包烟,坐在床沿上表情麻木地抽着,地上已扔了七八枚烟蒂。奶奶说:“文华,点屁大的事就把你打垮了?你这么不经事?”李文华看着奶奶,奶奶继续说:“奶奶不准你搬出去住,家桃这孩子从小有妈生没妈教,是奶奶把她惯坏了。你不能因这屁大的事就生分!听奶奶的,好好住在这里。”李文华不说话。
    中饭是张桂花和奶奶做的,炒了个猪腰花个苋菜个红辣椒炒牛肉个西红柿蛋汤和个酸菜蒸肉。何家桃没出来吃饭。奶奶走过去敲门,何家桃回答“我不想吃”。晚上,家人再次聚在起吃饭时,我妈去敲门,何家桃照样回答:“我不想吃。”次日,玉珍嫂再次敲门,何家桃仍不开门。大家把目光投到李文华脸上,李文华脸上的表情相当木纳,秀梅对李文华偷笑,李文华不理秀梅,也不理其他人,吃过早饭,他个人走了出去。家人坐在堂屋里不说话,突然有只喜雀飞来,在葡萄枝上欢叫,大家都望着喜雀,不知会有什么喜事降临。喜雀叫了气,飞走了,自然又片沉寂。中午,奶奶再去敲家桃的门,边恼怒(shubaojie)地说着狠话:“家桃,不是奶奶咒你,天底下,再没有人好过文华这孩子了。”何家桃突然拉开门,不理奶奶,板着张俊俏冷漠的桃子脸,走进厨房洗脸漱口。刻钟后,她突然脸漂亮地径直向院子的大门迈去,谁也没拦她,家人就都目光掷到她背上。
    下午两点来钟,喜雀“含”来纸委任状,委任状是国民党陆军总部开出的,任命何金山为第七十五军副军长,原湖南第军第三师番号撤消,并入七十五军为新编四师,免去何金山原湖南第军第三师师长职。王东原的秘书亲自送来的,委任状上有国防部盖的红戳,还有参谋总长陈诚的私章。妈回来,爹淡淡地说:“王东原夺去我的兵权了。”妈看着委任状说:“你不是升了副军长吗?”爹说:“我这副军长等于是个摆设。这正合我的意,只要他不叫我去打仗就行。”爹确实厌恶战争,战争就是你争我夺,就是理直气壮的屠杀,就是死亡,而获利者却是那些远离战争的阴谋家和野心家!多么好的个个人,为了与他们毫无关系的利益,个个死在战场上了,他的堂弟何刚营长杨营长肖营长和赵振武师长,还有在抗日战争中死去的雷连长张连长杜连长彭老大营长彭刚团长和马团长等,个个多好的人呵,还有他的次子等等,爹真的不愿再打仗。这些人时常钻进爹的眼里,爹总是抹不去他们,即使从眼前抹去了,隔不几天他们又会到爹的梦里来。
    几天后,爹从李文军嘴里得知,王东原将自己的亲信任命为新编四师师长,亲信师长上任,就虎(fuguodu.pro)着脸率领新编四师向湘南开拔了。团长李文军和连长李文华起来我家辞别,爹对李文军和李文华说:“不要急着立功,不要催逼你的官兵与共产党的游击队死拚,那只有个两败俱伤的结果。”爹望着李文华说:“文华你是连长,连长是最危险的,直接面对敌人督促士兵打仗,你不要义气用事,你妈还要靠你养老。”李文华说:“我知道。”爹觉得应该让李文华真正知道地看着李文华,“你身材高大,目标也大,战场上不要带头冲锋,我打了这么多年仗,看得很清楚,死的都是带头冲锋的人。”李文华啪地个军礼,说:“我明白。”李文华的目光投到何家桃的房门上,爹瞟见李文华那忧郁的目光落在家桃的门上,便说:“家桃早出门了,有我,你不要担心,我会管好她的。”李文华就释然地点下头。
    身为少将副军长的何金山如今在家闲住,栽栽花,听听广播和看百万小!说,倒也自在。爹生性不爱攀高枝,面对权贵也说不出阿谀奉承的话,打了那么多年仗,觉得自己能活着已经是造化了,就不愿再生事。这年,爹的心很平静,跟着爷爷学打太极拳,爷爷六十六岁,胡子大多白了,眉毛也灰白了,去年扭了腰,养了半年伤,伤好后不再参与腊味生意,打起了太极拳。爷爷还是早睡早起,着身藏青色衣裳和布鞋,或穿身黑绸子衣服,或着身宽松的蓝缎子衣裤,站在后院里打太极拳,对于爷爷来说,习武不再是为了打倒对手,而是健身。奶奶管理着腊味这摊子事,请了几名工人,腊味作坊也不在副军长公馆,另外买了街上从前家做皮鞋生意的人的房子,那家人举家迁昆明了。
    大哥退役了,荣誉随着抗日战争的胜利和内战的全面爆发而褪色了。现在没有人想到他了,英雄是很容易被人忘记的,因为人们会被更多的事和更多的人所牵引。街上的人聚在起谈论的是发生在长江以北的大小战事。大哥无法出门,整天就坐在家,不是坐在自己的房里就是坐在堂屋里,有时候坐在太阳下晒晒太阳,身旁摆杯茶,穿着摘去了帽徽和领章的军装,看上去像尊立在椅子上的半身雕像。奶奶每每在这个时常就会转过背,抹下眼泪。在奶奶眼里,那层裹着我大哥的荣誉的光环旦隐退,我大哥就显得十分可怜了。
    秋天里的天,大嫂流产了,流产的原因还是因为护士工作太繁重,整天照料那些从战场上转来的重伤员,天里难得有时间坐,当然就把她肚子里五个月的婴儿“站”了出来。大哥挺起半截残肢,宽慰锁着眉头的玉珍说:“流了就流了,有白玉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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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8章
    年底,个阴雨绵绵的日子,我大姐何家桃与郭铁城终于结婚了。还在三月份,郭家就派来媒人,那是个脸搽得粉白粉白的女人,嘴唇却涂得鲜红,穿身绣着鸳鸯的缎子衣服,手里拿条花手帕,看就是个媒婆。当时家人都坐在客厅里,桌子上有瓜子和饼干,我弟何天亮吃着手上的饼干,眼睛仍盯着桌上的饼干。妈说天亮:“你真是饿牢鬼投胎。”奶奶不高兴了,指责妈说:“有谁是你这样说自己的儿子?”妈正想说什么,只见媒婆笑着走来,她自我介绍后,说她受郭家之托,特来说媒。她又腰身扭扭地走到门前,招手,外面就有六个男人抬着三口大皮箱进来,媒婆让人打开,都是上等的绫罗绸缎,红黄蓝白黑俱全,亮闪闪的。爹发话道:“抬走,我家家桃不嫁你说的那个人。”
    爹知道郭家,郭家当时在长沙是最有钱的人家,长沙市唯的辆奔驰车帮着郭家四处招摇,爹岂有不知道的道理?!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才平静下来的张桂花婶婶,见郭家抬来如此厚重的礼品,人立即躲了起来。奶奶瞅着张桂花那可怜的背影,提高嗓门说:“抬走,何家小姐不嫁郭家公子。”奶奶是故意说给张桂花听,好让脸色苍白的张桂花心里舒服点。坐在玉珍身旁嗑着瓜子,与玉珍和秀梅说话的何家桃,羞愧地奔入房间,把门闩死了。
    媒婆当然指挥那六个彪形大汉将绫罗绸缎抬走了。但何家桃却再也不肯出来见人了。奶奶去叫,不出门,玉珍苦口婆心地叫门,她也不出来。我妈站在她的窗外做工作,口都说干了她仍不出门。她要用自己个人的力量与全家人抗争。她坚强起来,既胜过了爹,又胜过她妈,大有坚守堡垒拼到死的决心。爹摇头,觉得这个平常在邻居眼里温柔贤能和漂亮的女儿,突然变得不可理喻了。怎么人可以转背就变成这样?张婶婶觉得是自己的错,终于鼓足勇气去敲门,边敲门边解释,希望她能出门吃饭,但何家桃句话也不说,任张婶婶流着泪说得唇干舌燥的。最后,大家只好把饭从窗户递进去,半个小时后又去窗户前要碗。何家桃只在半夜里出来次,倒自己的粪便。那是全家人都进入睡乡后,她悄悄走出来,倒掉粪便,打上桶井水,洗净马桶,然后又悄悄走进房间,闩门。这样过了半年,半年里没有人能见到她,也没有人听到她说话,她跟墙缝里的蝙蝠样,昼伏夜出。无论家里怎么闹腾,哪怕是郭铁城和猴子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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