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骡子》第 17 部分阅读

    奶不喜欢家里哭哭闹闹的,说:“桂花,又没死人,你跟着哭什么?梨花,你去吧。”
    .
    第62章
    新的年在长沙市民于“文夕大火”的废墟上卖力地重建家园的忙碌中——人们差不多忘记这个世界上还有过年说——于边建房边诅咒政府竟下令官兵纵火的恶声中悄悄袭来了,奶奶拍脑门说“啊呀,要过年了,家里还什么都没准备”,就听见二哥对奶奶嚷道:“过了年我就十三岁了。”过年边上,个满地阳光的日子里,腊梅花迫不及待地凋谢了,但窗前那簇月季却开得很旺,好大好红朵,桃树似乎提前长了花骨朵儿。这天上午,个着身女军装,戴着船型军帽身材苗条的女军人走到院子前,张很俊俏的脸朝着院子里张望,我突然认出来者,叫了声“妈”,人就朝门外奔去。我有年多没看见妈了。妈穿着军装很漂亮,张美丽的瓜子脸红灿灿的,好像我早晨看到的旭日。我感到快乐,我这个似乎没爹没妈的孩子,现在终于有妈来看我了。我要把妈拉进院子里去,妈没动,“兵兵,你奶奶不喜欢妈。”我问:“妈,奶奶怎么不喜欢你?”妈说:“你长大后,妈再告诉你。”我掉头看,大姐和二姐都把目光投到我和我妈身上,大姐脸上笑着,二姐的脸却昂向天边。奶奶不屑地起身走开了,张桂花婶婶和正韬坐着没动,大金和李文华走过来,笑看着我和我妈。我对妈说:“这是大金哥,这是文华哥。”妈对两个少年轻轻笑。
    妈带着我在街上走着,妈太漂亮了,很多人都掉头来看我妈,妈只是笑,不去迎接那些混乱的目光。妈告诉我,她现在到了军医院,军医院里有很多伤员需要医生和护士照料,妈成了军医院的护士。街上有卖鸡蛋饼的,妈就买鸡蛋饼给我吃,街上有卖牛皮糖的,妈就买牛皮糖给我吃,看见卖烤红薯的,妈又买烤红薯给我吃。后来妈带着我走进双燕楼馄饨店吃馄饨,吃完馄饨,妈又带着我闲逛,直到我两腿都走累了,妈才叫人力车。人力车拉着我和妈往回走时,我靠在妈身上睡着了,等我醒来,却是睡在张桂花婶婶的身上,抬头,看见了奶奶那张极度冷漠的脸。
    大年初二,下起雪来。漫天雪花飘舞,冬天没下雪,春节却下起雪来了。我们都坐在堂屋里看下雪,街上有人说“下雪了下雪了”,雪把我们挡在家里了。张桂花煎好年糕,家人坐在堂屋里边吃年糕,边昂起头看下雪时,个脸胡子的邮递员走到门口,将封信掷在雪地上,吼声“信”,人就转身走了。二哥忙走过去,捡起那封信,信是从延安寄来的,寄信人是我二叔。这是青山街三号收到的第二封信,信封是牛皮纸,门牌号码和收信人都是毛笔小楷。正韬说:“奶奶,二叔来信了。”奶奶听,忙让正韬读给她听,正韬就撕开信封,信封里掉出张相片,相片上是何金林与那个常德女人的合影。照片上的何金林微笑着,脸上脸幸福,双与奶奶的眼睛极相似的眼睛不动地盯着前方;旁的常德女人也笑得露出口整齐的牙齿,她剪着个包菜头,知识女性模样,脸向往的表情。奶奶很打量了阵子照片,又把照片给张桂花和我二妈看,二妈看完后,奶奶又把照片给爷爷看,说:“这照片上的女人怕是我们何家的儿媳妇呢。”
    正韬大声读信:“爸爸妈妈大哥大嫂你们好”等等,信很长,信上说照片上的女人邓皎月现在是他妻子,他们于九三八年十月有了个孩子,取名何陕北。他们是志同道合的革命同志,生活得很好。信上说在延安他碰见了何金石,金石在八路军五师,参加了平型关战役,金石于战斗中打死了三个日本鬼子,受到表扬,提了八路军连长。信上还说他有李雁军的消息,李雁军不在延安,在八路军开辟的另块革命根据地晋察冀边区带兵。信中说,他直没有二哥的消息,长征前夕二嫂肚子大了,没法跟着部队走,二哥二嫂就留在瑞金打游击,所以他不知道二哥是活着还是死了。信中还问“文夕大火”把家烧了没有,烧了后是不是重建了等等。信中最后说,他和金石都好,共产党的革命队伍里人人平等,延安的人民喜气洋洋的。这封信正韬断断续续地读了十几分钟,读完后,奶奶又接过信,摸着信纸说:“就是不知道我金江的下落了。”奶奶口述了封信,让正韬记录,奶奶最后说:“妈很想你们,希望你们能早点回家。”张桂花婶婶也在信上捎了句话:“看见雁军的话告诉雁军,不要担心我,我很好,他儿子文华也很好,文华长大了,长得很结实。”
    奶奶让正韬和李文华去邮局寄信,顺便送几块腊鱼腊肉给我岳父,奶奶要正韬告诉我岳父,金林和金石,还有他堂哥李雁军都还活着。正韬和李文华接受奶奶派的任务,撒开腿跑了。奶奶把目光投到我二妈脸上,“我真高兴,我三儿金林也有儿子了,叫什么北?”二妈想了下说:“叫何陕北。”奶奶把目光放到大金身上,突然想起什么地说:“对了,金林在信上说你妈又有了,不知是添了个弟弟还是妹妹。”
    大金没说话,大金在正韬念信时,直坐在旁很留意地听着,这会儿听奶奶议论他爹妈,他垂着头起身走开了。我这个堂兄性格越来越内向,不像胜武和正韬那样爱叫叫嚷嚷,这恐怕是他爹妈不在身边,导致他形成了这样的性格。大金小时候,奶奶曾拿他开玩笑,说“你是爹妈不要的孩子”,这话,大人说来无心,小孩子却听来有意,大人们说过就忘了,小孩子却记住了,让少年的他心里忧伤茫然,甚至想到爹妈心就荒芜。大金在学校里跌倒或摔破皮肉,回家从不声张,不像正韬和李文华,像开展览会样给爷爷奶奶和他们的妈看,还“哎哟哎哟”个不停。大金没有爹妈呵护,又不是在奶奶的怀里长大,就没那么娇贵,只能忍着,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他不爱张扬的性格。
    这年三月,日军疯狂进攻江西南昌,整日轰炸南昌。国军坚守十天,战死十万官兵,日军以伤亡万三千人的代价拿下了南昌。日军休整了半年,九月中旬,日军从赣北奉新靖安带向西进攻,夺取修水铜鼓,直扑平江浏阳。同时,鄂南日军的个师团,自崇阳南下进攻,企图合力拿下长沙。十九日,湘北日军的主力在冈村宁次的指挥和日本空军的配合下,也向长沙推进。坚守在新墙河岸边的湖南第军遭到有史以来最为凶悍的攻击,冈村宁次率领两个师团六万多日军,向湖南守军发起疯狂的进攻。爹的十团官兵躲过飞机攻击,还没喘口气,大炮又迎面飞来,将修筑的工事摧毁不少。些官兵还未放枪就炸得手脚分家,头也不知去向;另些官兵吓得缩成团,不敢动弹。日军的炮火还没停,日本鬼子就冲到阵地上来了。爹忙指挥何胜武瞄准个日军指挥官射击,我大哥瞄准那个挥舞着东洋刀的军官,扳动枪机,就见那军官朝后仰,日军下子乱了方寸。大哥又沉着冷静地瞄准个个日军射击,跟他少年时候打麻雀样,就见个个日军在枪声中倒下。
    李文军在旁数着,“你已经打死五个了。”李文军也成了厉害的狙击手。李文军的心理素质在爹看来有点超常,他冷静勇敢,甚至喜欢战争,他在战斗中始终处于兴奋状态,身旁的弟兄倒下,他不是恐惧,而是亢奋,眼睛睁得大而亮,甚至能迸出蓝色的火焰。
    木匠老二也成了我爹的狙击手,木匠老二聪明,体格强壮,曾经拿斧头和锯子的手,握力大,也握着三八大械瞄准射击,也击毙了三个日本鬼子。三个人都成了爹的狙击手,爹让三人分别埋伏在山头,瞄准日军指挥官打,打死指挥官,日军就失去指挥。日军集中火力朝大哥和李文军这边猛烈扫射,两人便换到另处土堆后,大哥瞄准机枪手射击,颗子弹从大哥手中的三八大械步枪里飞出去,机枪哑了。爹真高兴,说:“好样的。”机枪又响了,大哥又瞄准机枪手射击,机枪又哑了。机枪再次响起时,李文军也枪结果了那名小鬼子。大哥和李文军始终不让机枪响,日军狂怒(shubaojie)地往上冲,大哥李文军和埋伏在另边的木匠老二就枪个,弹无虚发,日军害怕了,没想到中国军队里竟有如此令人恐惧的神枪手。
    日军停止冲锋后,爹清理人数,有百多官兵战死,其中三分之二是被炮弹炸死的。爹跪在战死的官兵们面前说:“我发誓会为你们报仇!用日本鬼子的血祭祀你们!”爹的话音刚落,日军的炮火又飞来,轰隆轰隆之声不绝于耳,硝烟弥漫,日军又组织进攻。十团官兵就都像我大哥和李文军木匠老二样,瞄准敌人射击,打得日军趴在地上不敢抬头。日军攻打了天也没前进步,在十团官兵的阵地前丢下了百多具尸体。第二天,日军的飞机飞来,十几架,战斗机和轰炸机,冲着十团阵地疯狂地扫射和轰炸,很多官兵被当场炸死,李文军也负了伤,块弹片削开了他的脑袋,血往下涌,李文军摸到头上流的血,眼睛就冒绿焰,说:“还好,我还活着。”大哥扳过他的头,拿纱布给李文军包扎。飞机又飞过来,对着阵地疯狂扫射。飞机飞得很低,像只巨大的麻雀在十团的阵地上盘旋,何胜武忽发奇想,举起三八大械,瞄准飞机的肚子开了枪,颗子弹很巧打在飞机的油箱上,油箱冒烟了,先是条青烟,跟着是浓浓的烟追随着飞机的屁股,就见飞机栽向不远处的山头,声爆炸刚结束,山头上就腾起团火焰和股浓烟。十团的官兵都看见了,无不兴高采烈,李文军高兴得忘记了伤痛,大叫:“胜武,你神了,飞机都被你打下来了。”
    傍晚,空中满是呛人的硝烟气味,夕阳毫无光泽地悬在西边天上。雷排长牵着那匹剽悍的白玉来了。木匠刘二郎看见雷排长,很高兴。雷排长扬扬手中的缰绳,“受我们团长之托,送马来了。”爹听见刘二郎说话,转头,就看见白玉,白玉也看见我爹,忙嘶鸣,好像跟我爹打招呼样,朝爹奔过来。爹十分惊讶,同时也狂喜无比,白玉低下头拱我爹的胸膛,把我爹拱得后退好几步。爹激动地摸着马头,抱着白玉粗壮的脖子,“白玉白玉白玉。”
    雷排长向我爹报告:“彭团长临终前让我把马交给您。”爹惊,“彭团长死了?”雷排长的圆脸阴了,声音就悲伤:“日军轰炸机投下的炸弹炸伤了我们团长,同时炸倒棵树,大树枝把我们团长的肚子杵烂了,肠胃都流了出来。团长临死时交待,要我把这匹马送给您何团长。”雷排长说到这里,眼眶里滚出泪珠,他揩了下眼睛。
    这是匹神马,体格十分健壮,白毛于夕阳下泛亮,爹跨上白玉,白玉极其欢快地嘶鸣声,就掉头狂奔,马蹄声呱呱呱响,溅起串尘埃,如道闪电划过众官兵的眼睛。爹太喜欢了,奔回来,摸着马鬃,白玉就亲热地摆头。爹对白玉说:“你终于回到我身边了。”白玉用头蹭爹的脸,口热气喷到爹脸上,爹对与刘二郎说话的雷排长说:“你留在我十团吧,二营连长战死了,你去带那个连的兵。”雷排长成连长了,忙道:“遵命。”
    ..$
    第63章
    长沙第次会战,中日两军在湘北新墙河两岸激战十余天,日军遭到中央军和湖南第军第二军的顽强抗击,后第军和第二军伤亡过大,退到长沙郊区洞井铺和跳马带。第九战区司令长官薛岳命令中央军第十九集团军和第二十七集团军以长沙为中心,对日军反攻和围歼,日军司令冈村宁次下令退却。第次长沙会战结束,日军伤亡万余官兵,中国军队伤亡三万余人。史料上称此役为“长沙大捷”。长沙人民都没想到,自发动侵华战争以来,不可世的日军竟在长沙之役中遭到重挫。武汉失陷广州失陷南昌沦入敌手,夹在三座城市中间的长沙仍然在中国军队手中,长沙民众于那年十月大摆庆功宴,庆幸长沙会战的胜利。我大哥何胜武又次当了英雄!爱舞文弄墨的彭连长用夸张的手法,把我大哥何胜武李文华和木匠刘二郎写成了神枪手,说此役中何胜武击毙日军二十八名,击落敌军轰炸机架;李文军击毙日军二十名;刘二郎击毙日军十名。这篇表扬稿在《大公报》上发表,全国大小报纸便纷纷转载,这次就不是保长送匾,是长沙市政府的国民党官员送来块匾,仍是黑底金字的大木匾,但多了几个字,写着:抗日英雄何胜武。爷爷奶奶都十分高兴,没想他们的孙子何胜武能如此争气,居然把日军的飞机都打落了,就笑得合不拢嘴。奶奶说:“谢谢谢谢,我代我孙子何胜武谢谢你们。”国民党市府官员说:“哪里话呀老人家,我们要谢谢您培养了个英雄孙子呢。”
    还有块匾,是送给李文军的,李文军击毙二十个日本鬼子,这也是非常了不起的。奶奶瞥着黑底金字的匾,匾上写着:抗日英雄李文军。奶奶说:“这块匾该送到老兵饭店,李文军的爹妈都在老兵饭店。”送匾的官员说:“那我们送到老兵饭店去。”
    行人就笑容可掬地抬着匾,匾上扎着红绸子,吹吹打打地走到老兵饭店。老兵饭店里当时正有很多当兵的吃饭,热热闹闹的,忽然来支送英雄匾的,大家就折过头看。我岳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从灶屋里瘸拐地走出来,见匾上写着“抗日英雄李文军”行楷书金字,他瞪大两只斜眼睛,泪水就失控地朝外淌。多年来他想成为英雄最终因怯懦失败了,而他的儿子在短短年内就成了大英雄。他歪着张脸哭了。梨花正蹲在井边洗菜,回头见饭店热闹得不行,鞭炮声炸得老兵饭店像开了锅,就跑来看,我岳父指着梨花说:“我内人。”市府官员脸上就布置着很多亲切的笑,“您养了个会打日本鬼子的英雄,您辛苦了,大妈。”梨花听官员叫她大妈,心就阵抽搐,痛哭起来。她只想年轻,因为比起我岳母来说,她确实老了。她哭道:“哪里哪里”市府官员拍拍梨花的肩,“我们为您的儿子骄傲,大妈。”市府官员指挥抬匾的人挂匾,梨花泪汪汪地道:“想不到我儿子成了抗日英雄。”
    何胜武和李文军刘二郎于此役后都升连长了,三人都没经历副排长排长和副连长这几个阶梯,直接就当连长。三人分别为第十团第四营第连第二连和第三连连长,领导着刚入伍的新兵训练射击。那些新兵都是听了广播或看了报纸后,慕名来十团参军打日本鬼子的,因为日本侵略军不可战胜的神话已经在长沙会战中被湖南人打破了,大家都见到了日军仓皇逃命的狼狈相,就不再害怕这群在南京制造大屠杀的恶魔。
    我大哥是湘军里最年轻的连长,十七岁,生张稚嫩的脸蛋,双单眼皮小眼睛却炯炯有神,笑时露出口雪白坚硬的牙齿——那口牙齿可以把子弹壳咬扁。他穿着连长军服——那身军服在他身上略嫌肥大大哥那时很瘦,系上皮带,走到他的士兵前,见有些兵年龄比他大截,脸上都长着胡子,额头上抬头纹都好几条,大哥的脸就红了。他对他的士兵说:“弟兄们,打日本鬼子是我们男人的责任。”他亲自示范,把支步枪端起说:“弟兄们,枪托要靠牢在肩上,手要把稳枪支,手不要抖,抖就打不中。”他手托着枪,瞄着前方的靶子,那靶子是个稻草人,稻草人上有靶心,稻草人头上栽顶日本军官的破军帽。“瞄准时三点要成为直线,眼睛瞄准器和靶子要在同点上,”大哥说,“在勾动扳机时要闭气,不要呼吸,不然子弹就打不中目标。”他射了枪,颗子弹打穿靶心,他的士兵欢呼着。大哥说:“记住要诀,勾动扳机时,气定要憋住。”
    他的士兵就在靶场上练射击。大哥亲手教他的士兵端枪瞄准射击,见有的士兵端枪姿势不对,他就示范。他的旁是二连官兵,连长是李文军,李文军正手把手地教个个新兵射击,从早教到晚,喉咙都教嘶了,口冒白烟。爹很关心这三个新兵连,希望胜武和李文军刘二郎将这三个连训练成三个神枪手连。爹骑着那匹健壮的白玉,脸上就挂着许许多多的笑,他骑的白玉也昂着骄傲的头,似乎也笑呵呵的,马眼睛亮闪闪的。长沙会战结束后,爹升为上校,为湖南第军第三师副师长,仍兼第十团团长。爹翻身下马,觑着他大儿子李文军和刘二郎训练新兵。爹对他们说:“你们要把他们个个训练成神枪手,”大哥李文军和刘二郎都朗声回答:“好的,何副师长。”爹跨上马,去视察另外三个营的官兵。
    翌年的长沙没发生战事,日军于长沙会战中吃了苦头,就转而去进攻桂南,但也没捡到便宜,丢下几千具尸体,撤了。桂南与湖南搭界,长沙紧张了阵,事后得知日军撤了,长沙的紧张气氛又缓和下来。于是这年的长沙就很平静,风和日丽的,街上的物价也稳定,战争仿佛已是隔壁家的事了。奶奶忙着大做腊肉,因为腊肉有点供不应求,腊肉刚刚拉到吉祥腊味店,开店门就卖光了,那些爱吃腊肉的市民早早就在店子前排队等着,见店门打开,那还不拥而上。奶奶只好对后面的人说:“没有了,你们不要排队了。”
    李文华正韬和大金都成奶奶的帮手了,这三个少年只要不上课,立即就投入到熏制腊肉的工作中,个个弄得身烟味。家里还请了两个帮工,帮工就指导这三个孩子加糠,让他们不要弄出火来。晚上,三个孩子就在院子里拉二胡吹竹笛,那自然是张东魁和胡麓山来的时候,合着乐,仿佛青山街三号是个小剧团,音乐之声从院子里扬出去,让路人张望。
    过了阵,李文华不拉二胡了,从他的老师家里借来把吉它,手里拧着小块象牙弹片,把模样古怪的吉它弹出连串声音清悦的乐曲,对门韩家曾家和刘家的大人小孩都走进院子来看,对李文华的音乐才能倍加赞赏。李文华人聪明,是个身上充满音乐细胞感情细腻的小青年,对弹拨乐器很有感觉,只是个星期,就把支支歌曲弹得满院子飞了。我大姐也成了吉它迷(xinbanzhu),只要李文华弹吉它,大姐就会放下手中的活,走过来,笑着,等李文华不弹了,她会接过吉它,轻轻弹着。李文华就教家桃弹简单的乐曲,奶奶看见了就对张桂花说:“文华和家桃,多好的对啊。”家桃听奶奶这么说,就不弹了。奶奶还是笑,说:“这有什么害羞的?姑娘家迟早要嫁人的。”李文华看着我大姐走进房间的背影,弹出串轻快的声音。十点钟,奶奶把孩子赶到床上睡觉,青山街三号立马安静下来,这时大家才能听到从阴沟或葡萄藤下发出的蛐蛐的叫声。月亮悬在天上,椭圆个,黄亮亮的,月光泻进窗户,涂在地上,蛐蛐的叫声和孩子们的梦呓声都融在月光里了。
    我大哥和李文军很少回青山街,他们都是连长,都在努力训练他们的士兵。爹回来得也不多。我妈跟爹在爹的团部住下了。妈来过两次,来看我,仍站在院子门外对我招手,我仍然是飞奔着而去。妈就带我在街上玩,买东西给我吃,领着我去双燕楼馄饨店吃酸辣馄饨,或带我去杨裕兴面馆吃碗肉丝面。妈穿着军服,戴着船形帽,张瓜子脸十分漂亮,走路腰干儿笔直,双||乳|傲气地挺在胸前,当然就招来众多惊讶仰慕的目光。何正韬那时十四岁,身高米六八,要穿四十码的胶鞋,男性生殖器的包皮也悄悄翻卷开了,心里对女人也有点朦朦胧胧的感觉了。天傍晚,妈把我送回青山街三号,站在门口与我话别,何正韬生平第次对我妈咧嘴笑,妈走后,他说:“难怪爹喜欢你妈,你妈是长得好看。”
    奶奶听见了,心要矫正她这个孙儿的审美观说:“你点点大懂什么?好看又不能当饭吃!”正韬不像我怕奶奶,大哥和李文军从这个院子“飞”出去后,他就是家里的小男子汉!李文华虽然比我二哥大岁,但不姓何,就没正韬有资格霸道,事实上李文华少年时候是个相当腼腆的男孩,常常在我大姐面前脸红耳赤,怕我大姐怕得要死。要是大姐说:“文华,你好讨厌的。”李文华就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误地左右张望,然后傻笑,再然后就躲到房里去自我检讨。何大金虽是何家的种,但他爹妈都不知下落,这让少年的何大金就有些荒凉和落寞,比起我二哥来,他可老实多了。大哥走,何正韬的地位就自然凸现出来,他可以发脾气,可以晃着肩膀走进院子,可以边吃饭边大笑,还可以脱下袜子随便扔在哪里了。他反抗地笑,对在青山街三号的院子里十分专横的奶奶说:“奶奶,文兵妈是好看。”奶奶绷着脸道:“外表好看是狐狸精。”何正韬正喝水,口水喷了地,他瞟眼奶奶说:“笑死我了。”奶奶没想到她的权威遭到这个她手拉扯大的孙儿挑战,更严厉地瞪着孙儿说:“你怎么用这种口气跟奶奶说话?”何正韬点也不惧奶奶,他很乐意挑战奶奶的专横地位,他身上流着的爹的那种热情坦率好斗和敢于反抗的血液,在他长到十四岁的那年,无需人点拨便下意识地炽热和昂扬起来,他可不管奶奶不奶奶,爹和大哥不在家,他自我感觉便是家里的老大。他说:“奶奶,我真不懂您为什么那么讨厌文兵他妈。”
    ./|
    第64章
    那年的长沙虽然风平浪静,但国内却发生了许多令人瞠目结舌的事。三月,汪精卫在南京成立与国民党脱离关系的汉政府,而重庆国民党政府却发表了对汪伪政府官员的通缉名单和命令。这事在国内引起轩然大波,因而家喻户晓。我爹他们还没把这事想明白,为什么汪精卫陈公博他们会投靠日本鬼子?五月,陈嘉庚率“南洋华侨回国慰劳团”访问延安,陈嘉庚行在延安参观了共产党办的中国女子大学抗日军政大学延安铁工厂印刷厂等等。事后,陈嘉庚对记者说,他看到了支能拯救中国于水深火热的力量。长沙的《大公报》转载了这篇报道,爹把这张报纸反复看了三遍(fanwai.org),对来找他喝酒的贺新武师长和杨福全师参谋长说:“共产党在廷安成气候了,你们看看这篇报道。”贺新武识字不多,也不关心政治,但还是拿过报纸看着,杨福全昂着芋头脑袋问:“怎么回事?”爹说:“共产党在延安办了女子大学军政大学,还办了铁工厂印刷厂,这说明共产党在延安壮大了。”杨福全冷声道:“办铁工厂是造枪炮子弹,这说明共产党里有了技术工人。”
    贺新武匆匆读完报纸说:“我不相信共产党能拯救中国于水火。”贺新武手摆,“喝酒,政治不是我们军人讨论的事。”杨福全嘿嘿笑,“现在我们的敌人是日本鬼子。”贺新武师长望着我爹和杨福全说:“我们的任务就是不让日本鬼子在我们湖南作威作福。”
    贺新武师长四十出头,脸上长了不少胡子,那些胡子让他这张脸看上去有几分威严和恃才傲物。这是没办法的,因为他是堂堂的师长,第九战区司令长官薛岳亲手授予他少将军衔,是可以骄傲下的将军了。杨福全已不是那个爱嫉妒的人了,次次地走进死亡地界,又次次地从死亡谷底爬出来,心当然比过去开阔了。杨福全师参谋长又拣起他们于两个月前坐在起热议过的话题,“我最想不通的是,汪精卫这狗娘养的竟公然投靠日本鬼子,”他望眼我爹和贺师长,“他死后,有什么脸去见他祖宗?”贺新武鄙视道:“他的祖宗就是日本鬼子。”爹听到桌子嘭地响,贺新武拍下桌子,目光变凶了,又道:“日本鬼子在中国杀害那么多同胞,不说远了,我们第军战死那么多弟兄,那么多弟兄难道就白死了?汪精卫竟投靠日本鬼子,充当日本鬼子的狗腿子,这太丢中国人的脸了!”警卫班杜班长端来盆红烧猪肉,股肉香便飘浮在空气中,爹说:“让汪精卫见鬼去,吃肉。”
    七月,八路军发动了著名的“百团大战”,歼敌无数。爹又次看到了彭德怀的名字,《大公报》上写着,八路军副总司令彭德怀亲自指挥了百团大战。爹木木地看着“彭德怀”三个字,脑海里闪现十多年前在陆军讲武堂里打着赤脯坐在桌前读《孙子兵法》的彭德怀,这个人如今是八路军的副总司令了,手下有百个团。那天,龙凯军长很得意地带着个年轻女子走来,这可不是碧湘街的小妓女,而是军部机要员,龙军长面色浮肿,两只鼓胀的金鱼眼周围呈现圈黑晕,完全是纵欲过度的模样。爹起身,给龙军长敬个军礼。龙军长笑,爹把报纸给龙军长看,“军长,八路军有个百团,这可不是小数目啊。”龙军长把这篇短文读完,“个正规团千五六百人,百个团,十五六万官兵。”龙军长嘀咕道,“这些共产党,发展得真他妈快。”爹瞅眼龙军长的女人,这女人看上去二十岁,龙军长怕有五十岁了?爹指着报纸上“彭德怀“的名字说:“我在陆军讲武堂学习军事时,彭德怀跟我都只是营级军官。”龙军长用不屑的目光睃眼我爹,“八路军都是些土包子,没什么了不起。老贺呢?”爹说:“贺师长让我在师部守着,他和杨参谋长下团视察去了。”
    龙军长是来找贺新武和杨福全玩牌的,龙军长知道我爹不打牌,他没坐多久便走了,他的女机要员屁颠屁颠地跟着他。爹想,贺新武当团长和他继任团长时,龙凯只是团参谋长,如今龙凯却是堂堂的军之长,中将军衔,不怒(shubaojie)也盛气逼人。爹知道龙军长是个相当会经营自己的人,本事并不大,却擅长讨上司欢心,让上司觉得他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据贺新武透露,薛岳司令长官很器重他,为此把第军原军长调离,升龙凯为军长。龙凯本性难改,当军长,就把军部最漂亮的女机要员弄到自己身下,成了自己的妻妾。
    那年的夏天延长了,九月份了,还很热,正韬李文华大金和我,晚上仍然把竹床搁在院子里,睡在露天下。还有我大姐和二姐,晚上也不肯进房,点支蚊香放在竹床下,两姐妹就着窄窄的竹床睡觉,穿着短衣短裤。奶奶说:“家桃,你是大姑娘了,晚上要进房睡。”家桃对奶奶说:“房里太热了。”奶奶说:“那也不要睡在外面。”大姐被奶奶赶进房里去睡了。大姐发育得较早,两只小r房已鼓胀起来,把她的衬衣顶在胸前,这让李文华瞧着脸红。李文华身高米七了,要穿四十二码的鞋,是个瘦条条的帅小伙子,双眼睛夹着两团火苗,盯眼烤炉,烤炉就会起火,所以他妈和奶奶都不许他进作坊,因为有两次他进作坊,火盆里冒着烟的湿糠忽然就燃烧起来,弄得他妈手忙脚乱地扑打。还次,爷爷去灵官渡的屠宰场拖猪肉时,奶奶和我大姐在作坊里管着熏腊肉,李文华见我大姐在作坊里忙碌就走进作坊帮忙,结果五个炉子分别都着了火,差点酿成大祸。之后,奶奶把这切都归结到李文华身上,说李文华是火体,身上火焰高,从此不准李文华走进作坊。奶奶也不许秀梅睡外面,秀梅不听,奶奶就揪秀梅的耳朵。奶奶对男孩子睡在露天下倒不在意,在奶奶心里,男孩子都是猫狗变的,这是过去戏词里唱的,烙在奶奶心上了。
    就是那几天里的某天,张桂花婶婶于早上把几只鸡蛋放在井边的麻石上,与奶奶起去吉祥腊味店卖腊肉,回来,拿鸡蛋,烫得叫,鸡蛋掉在地上,壳烂了,却没流出蛋青和蛋黄,再打量,鸡蛋已被炽热的太阳灼熟,且香喷喷的。张桂花婶婶说:“咦呀,鸡蛋都熟了。”奶奶捡起鸡蛋看,掰开碎壳,吃了口,说:“真好吃。”她抬头望眼天,天上颗火热的太阳,太阳将她灼热的光芒铺洒在大地上,院子里所有的植物都耷拉着脑袋,葡萄藤上只剩几片枯萎的残叶,桃树剩了光枝,美人蕉也投降地歪在阳光下,就连生命力最旺盛的月季花也充分认输地垂着头,花朵儿都蜷缩了。奶奶对张桂花说:“这下好了,明天把鸡蛋都放到地上,用不着用煤火煮了。”第二天奶奶真这么做了,把几枚鸡蛋摆在井边的麻石上,任太阳晒,中午,奶奶把鸡蛋拿到桌上,宣布说:“这可是太阳晒熟的鸡蛋,营养着呢,吃吧。”秀梅率先拿起只鸡蛋,磕,叭,蛋青流了手,流到桌上,还顺着桌子流到她裤子上。奶奶叫起来:“怪了,昨天的太阳能把鸡蛋晒熟,今天想要她晒熟,她偏不。”
    直到中秋节,气温才降下来,但仍有蛮热。那天爹来了,骑着他那匹人人见了都喜欢的白玉。爹空手来的,他可不管节日不节日,脸上十分傲慢,连奶奶也感觉到儿子脸上的骄傲,特意指出道:“你脸上太骄傲了。”堂屋的墙上有面镜子,那是家桃挂在那里的,她懂得爱漂亮了,每天出门时都要检查下自己,免得同学指着她的脸说:“何家桃,你的脸是黑的。”大姐帮着奶奶熏制腊肉,常常烟熏得她泪水横流,就抬手揩,于是把手上的老糠灰或腊肉油抹到了脸上。这面镜子就是大姐挂在墙上检查脸蛋的。爹走到镜子前,看着镜子里自己的面孔,觉得镜子里他这张疲倦的脸上没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爹看着他的儿子和女儿,他碗水端得很平,既不亲这个也不亲那个,都淡淡的,觑眼正韬瞟眼长得像朵桃花样的家桃,还瞟眼我和秀梅。那年中秋节二妈没来,爹只是在饭桌上淡淡地问家桃“你妈呢”,甚至都没听家桃回答就把目光移开了。天还没黑,爹起身牵马,奶奶问“你去哪里”,爹对奶奶有意见,懒得回答奶奶地跨上白玉,扔下串马蹄声,消失在院子门外。
    爹有段时间没看见妈了,爹见轮火红的太阳还挂在西边,就觉得今天是中秋节,非见我妈面不可。爹骑着他心爱的白玉,于残阳中飙到医院。医院里到处都是从前线下来的伤病员,手脚断了的,脑袋打坏的,他们于夕阳中看着名傲气的军人骑匹白马冲进医院,脸上就派羡慕。妈不在护士室,爹间间病房找,妈正为名伤口感染的病人打针。爹等妈打完针,对妈吹声口哨,妈看见爹,欣喜地叫道:“是你呀。”爹笑,下巴朝门外指,妈就欢喜地走出来,爹说:“我在外面等你。”
    病房外有个花坛,于这个季节里,只有月季花和种叫节节高的植物在开花,蝴蝶就围绕着这两种花飞舞。爹挺着胸膛,白玉在他旁高傲地昂着头。夕阳西沉,天暗了,颗流星划破深蓝的夜空。轮皓月笑盈盈地挂在上苍,月光如水般洒在地上。爹心情很好,很有耐心地等着妈。妈脱下白大褂,换上军装,手里拿着支玫瑰走来。
    爹注意到妈手上拿着的玫瑰,问:“有人送花给你?”妈说:“个伤好后的军官送的。”爹吃醋了,“你怎么能接别人送的花?”妈说:“别把事情看得那么严重。”爹说:“男人送花是别有用心的。”妈淡淡道:“我懂。所以你不来看我,别怪我跟别人跑了。”爹问:“个什么人送花给你?”妈说:“个营长。”爹想营长比他军衔低。妈好像看见了爹的思想,说:“人家比你年轻十岁。”爹火了,“你连他的年龄都晓得了?”妈笑,“是他自己说的。”爹问:“他还说了什么?”妈说:“他说何金山是条小狗。”爹听妈这么说,心里的玫瑰就绽放了,立即把妈抱到马上,朝前奔去。
    爹原不是个浪漫型的男人,但他的浪漫情怀被我年轻漂亮的妈撬开了。我妈是那个年代里的知识女性,读了很多那个年代里翻译的外国爱情诗,普希金雪莱拜伦等等,让我妈懂得这个世界不但需要肉体的爱,还应有心灵的爱。妈对爱情的渴望就高于般女性,手里经常攥着片令我爹神往的金钥匙,那片金钥匙是开启爱情那张碧绿色大门的,走进这张大门才是诗情画意的爱情王国。妈搂着爹,白玉在街上狂奔,奔出城市,奔到湘江边上,沿着江堤奔跑。轮皓月悬在幽蓝的上空,宽广的湘江就在他们身下。妈说:“多美啊夜色。”爹也觉得美,月光下切朦朦胧胧的,“是你让我觉得这个世界很美,以前我并没这种认识。”妈觉得这带十分安静,水在月光下波光粼粼的。爹和妈都跳下白玉,在这静静的世界里漫步。只小船就在离他们不远处,河风有些凉,小船拴在岸边,在水中摇晃。妈高兴地跳到船上,“我们把船划到河中去吧?”爹解开绳索,拿起桨划起来,水波颤动开,船离开青墟墟的堤岸,缓缓驶向河中。妈坐在船上,仰头看星空,觉得今天的月亮特别圆。颗流星闪,在妈的眼里留下道漂亮的弧线。妈高兴道:“我们游泳吧?”
    妈脱光衣服,具散发着热气的成熟美丽的女人身体就展现在爹眼里,爹很久没碰女人了,在战场上,爹满脑袋的阵地和枪林弹雨,即使闲下来,心里装的也是阵亡的个个官兵,于皎洁的月光下,爹觑着妈那朦胧柔美和狂放的捰体就激动,说:“你在我眼里,是这世界上最美的女人。”
    河风有点凉,爹弃下桨,抱着赤裸的妈,妈掰开爹的手,噗嗵声跳入江中,溅起的水花飙了爹脸。妈说:“下来游泳啊。”爹脱下衣裤,弄点水拍拍胸脯,到底是中秋,水有些冷。但爹身火热,猛地跳入江中,追随妈游去。妈已游到几十米外,颗黑头在波光闪闪的江中晃动。爹追着那颗黑黑的头游去,月亮在高空对他们笑。爹的手碰到妈的背,妈说:“好舒服啊。”爹从来没有这种体验,自然很开心。月光下,这个夜晚,秋风瑟瑟,湘江里,也只有妈和爹这对疯子在游泳。爹率先游到船旁,攀着船,妈游过来,手也搭在船上,身体就被水波推到爹的怀里,爹的身体感觉妈的身体很柔软光溜地贴在他胸上。爹兴奋道:“上船吧。”妈上船,爹也上船。河风把两人吹得打个冷噤,爹把妈抱住,妈便捧着爹的脸吻。月光下,两具身体的狂热接触使小船摇晃得很厉害。妈快乐极了,睁开眼睛,忽然觉得有颗流星飞入她眼帘,害她眨了下眼睛。圆月正在她的头顶,将冰凉的月光尽数洒在他俩身上。妈说:“我会永远记得这个夜晚,这是我生里过的最浪漫的中秋夜。”在爹眼里,这个中秋夜的月亮有脸盆那么大,圆月仿佛从天上掉下来,落在爹狂热的心田上。爹的疯劲让爹忽然想到个名字,“你要是再生个儿子,就叫他何天亮,月亮的亮。”
    两人回到岸边,发现这个岸边与拴船的岸边不是回事,那个岸边还有几幢破房子,这个岸边全是树木。天色微明,可见他们在船上呆了很长时间,而船在两人爱时已顺水漂流出好几里。爹下船,把船拴在处石头上,两人走出?br />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