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骡子》第 9 部分阅读

    随北伐军北上,二团的官兵驻守岳州。在攻打岳州时,鄂军的颗炮弹落在二团团部,炸死了团长,副团长李雁军就接替了团长。临行前,李雁军团长走进我爹的营部,与我爹对酌,走时说:“我二团奉命驻守岳州,你代我向师傅师母和张桂花问好。”爹看着身为团长的李雁军说:“我定把你的问候带给桂花嫂子。”
    爹所在的三团于个星期后开拔到距长沙百多华里的何家山乡便被命令原地休整,发布这个命令的是唐生智。赵恒惕被北伐军赶下台后,北伐军总司令蒋介石便任命原湘军第四师师长唐生智为湖南省主席兼湘军总司令,任命赵振武为湘军副总司令。赵振武拒绝接受副总司令的军职,他的五师在北伐的路上浴血奋战,已被打得七零八落,这是他不愿意接受任命的原因之;其次,他不愿意别人背后说他赵振武是个卖身求荣的小人,为了这个军职而背叛他叔叔赵恒惕。赵振武师长和他堂叔赵恒惕都是湖南衡山人,受大山丛林挺拔植物的熏陶,性格就耿直,又是大户人家子弟,从小骑马射箭,人就更好强,不愿被他人视为战场上滋生的投机分子。唐生智见赵振武拒绝授命,就恼他,清楚赵振武不是只听话的好鸟,便下令五师官兵分别在距长沙百至几十华里的乡村或郊区休整,等待补充兵源。
    爹回了趟家,迎接他的竟是他大儿子和他女人的遗像。爹离开时,这个叫李春的女人好好的,爹打仗回来,这个女人却与他永远的阴阳相隔了。奶奶流着泪告诉爹,李春生下他的二儿子,不几天就死了,死于产后血崩。爹直就有种不祥的预感,经历过大小若干战斗的爹,很悲伤地接受了这个现实,但当奶奶把他的第二个儿子抱到眼前时,他眼睛黑,厌恶地摆下手说:“把他抱开,免得我摔死这个畜生。”奶奶听这话,脸都白了,“亏你说得出这种浑账话。”当时我二哥才个多月大,不过十市斤。爹在家里呆了天,长时间地面对着李春的遗像,直到这个时候,爹才深深感到原来他是多么爱这个名叫李春的女人。因为没有她,这间曾经见证过他多少次热情似火的房间,竟变得是如此阴冷空虚和让他哀痛!这都是因为她走了啊,他想。那天晚上,爹禁不住个人流泪,早,晨曦还被东边的云层捂着,家里还没个人起床,爹没跟任何人说句话,拉开门,走了。
    这年九月,冯玉祥发表参加国民革命的宣言,在绥远的五原县举行全体加入国民党的誓死大会,宣布成立国民军联军,自己就任联军总司令。消息传到爹的耳朵里已是十月,爹很振奋,想有冯玉祥加入国民革命军,国民革命军在北方就增添了生力军。三团的团部设在何家山乡公所,营和二营的残部也随团部驻扎在乡上,爹带着三营官兵住在何家山村,爹住进他童年时住过的房子。爹的堂伯何湘雄把我家的祖屋让给我爹,何湘雄见我爹不再是当年那个小木脑壳,而是个英气逼人的青年,便称赞我爹:“金山,你可是村子里最有出息的,当军官了。”爹笑笑。何湘雄又说:“你爹的仇人何世荣被他的土匪手下打死了。”爹都不知道家里还有个什么仇人,爹躺在他童年时睡过的床上,看着童年时经常打量的天空,窗外,我奶奶栽的那株桂花树于风中摇晃,摇出阵淡淡的桂花香。
    族长何世昌来了,穿着缎子衣裤,戴着瓜瓢帽,肥脸红灿灿的。爹冷冷地接待他,何世昌问我爹:“你们打算在何家山村住多久?”爹冷淡地回答何世昌:“上面要我们住多久就住多久。”乡村里有鸟叫,早爹被鸟叫声吵醒了。晚上,乡村十分寂静,狗吠声会时不时打破这种令爹迷(xinbanzhu)茫和痛苦的寂静,在这寂静里,爹满脑袋的李春,李春死前跟他说过的话,李春脸上的甜笑,李春在他身上抚摸时留下的温情,无不在寂静的时刻从逝去的时光里飘出来,钻进爹的脑海,让爹心痛和悲伤。天,龙团长和杨福全副团长骑着马来看他,上午十点钟了爹还睡在床上,那是张梨木架子床,床上挂着何湘雄家的蚊帐。龙团长见我爹还躺在蚊帐里呼呼大睡,便批评我爹:“何营长,你蛮会睡觉啊。”爹说:“我请你们喝酒。”
    何家山村有处酒店,在村街上,吊着个幡,幡上只写着个字:酒。幡时常在风中摇晃,似乎在招揽酒客。何家山村的男人大多喝酒,自家酿酒,自己喝。酒店的生意平常十分清淡。酒店老板姓马,是个驼背,身高不会超过米五,生张见人就谄媚的鼠脸,殷勤得让人肉麻。马驼背很小就随嫁到何家山村的姐姐来到何家山村,长大后,姐姐姐夫在村里买下几间旧(fqxs)房屋,整饬番,他便娶妻生子,在这村里扎了根。马驼背在村里没田,他个驼背,打临工干重体力活又吃不消,便弄个小酒店,惨淡经营了二十年。自从爹的三营官兵驻扎在何家山村后,酒店的生意就热闹起来,些官兵没事就步入酒店喝闷酒,把对亲人的思念和晚上的荒凉时光打发掉。
    爹把龙团长和杨副团长带进酒店,酒店里坐着几名下级军官,下级军官见团长副团长和营长拥来,慌忙起身敬礼,跟着个个开溜了。酒店里有条黑狗,看见爹就摇尾巴。酒店老板的女儿走来,为他们盛酒。这是个十分乡村气的姑娘,十六七岁,生张黑黝黝的圆脸,双眼睛又黑又亮,嘴却红嘟嘟的,着身蓝花布衣裳。龙团长见姑娘就滛心荡漾,对杨副团长说:“这姑娘可以日呢。”爹听龙团长这么说就打量姑娘,感觉这姑娘除了黝黑,长得还真有几分可爱。姑娘对我爹抿嘴笑,低头走开。龙团长却色迷(xinbanzhu)迷(xinbanzhu)地浪笑着说:“何营长,跟她说,让她今天跟本团长走。”爹冷冷道:“她可不是碧湘街的姑娘。”姑娘端着碟花生米走来,龙团长伸手摸了下姑娘的屁股,姑娘脸红了,慌忙跑开。
    爹晓得龙团长好色,双贼眼总是盯着女人的屁股和胸部,爹皱着眉头说:“团长,何家山村是我的老家,你要给我点面子。”龙团长没说话,杨副团长举起酒碗,“来,”杨副团长说,“我们口干。”爹口把碗里的谷酒喝干,把碗给杨福全和龙团长看,姑娘走来,重新为三名军官倒酒,酒从尖嘴瓦壶里洒出来,又把三只碗添满了。龙团长的那双色眼紧盯着姑娘。爹知道龙团长想打姑娘的馊主意,就起了保护这姑娘的意思说:“团长,她跟我们家是亲戚。”龙团长看眼我爹,见我爹脸正色,丝毫也不逢迎,便退让地笑笑,把马驼背叫来。马驼背已四十多岁,张脸笑眯眯地望着龙团长,龙团长绷着脸问:“这村里有没有妓女?”马驼背咧开大嘴笑道:“这又不是城里,哪里有您说的那种女人?”酒喝到下午,龙团长醉了,爹把龙团长扶上马,马便驮着龙团长路小跑而去。
    何家山村是个有着两百多户人家的大村子,村子在个山窝里,四周都是山,中央是大片农田,有几百亩。条村街,村街上建了个何家祠堂,那是清朝初年建的,有近三百年历史,祠堂里供着祖宗的牌位,大片。祠堂上下两层,楼板地。爹的官兵大部分就宿在祠堂,住不下的就宿在村民家的堂屋里。爹把村里的情况摸熟后,让炊事班的兵在村人手上买头肥猪,杀了,宴请乡邻。那天中午来了很多村人,把祠堂里的几张八仙桌坐满了。爹举起酒碗,在村人面前行个大礼,“各位长辈,我代表我爹妈向各位长辈敬杯酒。”说着,爹把那碗谷酒饮而尽。众乡邻都高兴,爹又说:“我们三团这次在打吴佩孚的军队时,损失很大,团长让我在乡里招兵,还望众长辈支持。”何湘雄大声道:“说得好,这才是有出息的人说的话。”爹看眼堂伯何湘雄,又说:“如有乡亲有志从军,只管进敝人的三营,敝人定尽绵薄之力,照顾好乡里乡亲。”爹说了很多,声音朗朗的,最后说:“当今是乱世,是出英雄的年代,与其在家过朝不保夕的日子,还不如投身革命军。”
    爹在祠堂里设个招兵站,但招兵站设了半个月也没人来报名。这天,龙团长的传令兵来了,让爹去乡里领新兵。爹领回来百名新兵。这百名新兵来,以班为单位,整天在村民晒谷的坪上操练,班长都是老兵,喊口令,新兵就在口令声中卧倒翻滚或开枪射击。新兵来,何家山村更热闹了,早就有哨子声,跟着就是跑步声,把鸡啊鸭啊鹅啊吓得四处逃窜。不久,何家山村有十名小伙子跨入招兵站,要求入伍,那十名小伙子见三营的官兵在村子里走路耀武扬威的,村长啊族长啊都不放在眼里,这让村里的年轻人羡慕起军人的无拘无束来,就不顾父母反对,跑来报名。爹将他们编进三营连,让刚入伍的何湘雄的小儿子何刚当班长。爹把何刚叫到面前说:“你爹和我爹是堂兄弟,我们也是堂兄弟,你爹当然想看到你出息,你要争气。”十八岁的同我爹样高的何刚高兴道:“我会争气。”爹捏捏何刚的手臂,感觉他的手臂结实有力,“去吧,多向排长请教。”
    没有练兵场,何刚就在自家的晒谷坪上练,练向左转向右转练卧倒练匍匐前进练劈刺。中午的太阳晒到头顶了,何刚仍不解散他的士兵。爹就把从前赵团长表扬他的话表扬给何刚听:“何班长,你是当兵的料子。”何刚受到我爹表扬,就更加来劲了。
    村前有个竹子编的凉亭,供挑担子的村人歇脚,旁有几棵大樟树,条小溪就从这几株大樟树前流过。座石桥横跨小溪,村民们常打着土车,赶着牛从这座石轿经过。坐在这处竹亭里,前后左右都是不同的山水景色,又清静,爹就喜欢独自来此处坐坐。天,爹坐在这里,回想着李春的娇媚,想得都发痴了,女人挑着担子走来,是马驼背的闺女,她从集市上回来,挑着肉和些腌菜,汗流浃背地走进竹亭,放下了担子。她家的大黑狗紧跟着她蹿进亭子,歪头看着我爹。爹瞧眼黑狗,马姑娘对我爹笑,边拿毛巾揩汗水。爹想起马驼背叫她“秋燕”,便说:“秋燕,累了吧?”秋燕说:“不累。”爹见她背都汗湿不少,前襟也湿了,贴着她隆起的r房,笑道:“还不累?”秋燕瞅着我爹,“不累。”爹当年二十五岁,很英俊,又是营长,脸上飘着那个年代里军人特有的傲气,就英姿勃勃。秋燕问我爹:“营长是好大的官?”爹回答:“不大。”黑狗在亭子里徘徊,边嗅着什么,爹望着黑狗,秋燕大声说:“我爹说营长就是大官了。”爹噗哧笑,摸摸蹭着他腿的黑狗,“是吗?”秋燕用脸认真的神气说:“我爹说的。”爹觉得她长得结实可爱,脸上的五官细看起来其实很好看,只因张脸经常在太阳下晒,皮肤就黑,而黑色掠走了她应有的美丽。爹问:“秋燕,你有婆家没有?”秋燕摇头,“爹要把我嫁给个瘸子,我不愿意。”
    阵清爽的山风吹来,带来桔子的芳香。爹深深吸口气,见眼前的秋燕像只熟透的桔子,又问:“你怎么不愿意呢?”秋燕嘟起嘴说:“我才不愿嫁瘸子呢。”爹很久没碰女人,而女人的体味和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美妙之处却在他记忆里飘香,犹如饭香味儿让饥饿之人阵阵缅怀般。爹在秋燕那健康的身体以及双又大又明亮的眼睛面前颤栗了,心里升起了甜甜的雾。有那么个瞬间,爹有这种感觉,就是只要他伸手便可以把她揽到怀里。秋燕说:“咦,你背后的字写的是什么?”爹回头,背后有二行毛笔字,写在竹壁上,写着两句这样的话:“共产主义万岁!!!切权利归农会!!!”爹把这两句话念给秋燕听,秋燕想起来了,说:“有人要我爹参加农会呢。”爹看眼远处的山脉,把心里的色鬼赶走道:“秋燕,你快回家吧。”秋燕身上的汗已干,好像也没理由再在亭子里停留,挑起担子,走了。
    秋燕的身影消失在村头处土砖农舍前,那土黄|色的墙上,用石灰写着:“共产主义万岁!!!农民协会万岁!!!”爹瞪着这句口号,想这句口号是什么时候写在这墙上的?仿佛是刚写的,白石灰似乎还在流淌。条通向村里的路穿过前面的桃树林,爹向桃树林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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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3章
    这年湖南的农民运动在毛泽东等湖南共产党的领导下,搞得风起云涌。农村不是城市,那时候的农村基本上是盘散沙。政府的手没那么长,似乎伸不到农村,农村里主要是族长之类的人管理着,乡政府和乡警只是少许几人。共产党来了,向农民宣传共产主义。农民对共产主义很感兴趣,因为共产主义可以没收地主的土地重新分配,于是各地纷纷成立“农民协会”。农民要把地主的土地瓜分掉,地主们当然不同意,矛盾就发生了,打倒土豪劣绅就成了农民协会的重头戏。农村不像城市,没有军队,几个乡警,那是摆摆样子的。农民就疯起来,手持梭镖和大刀,个个精神,当然不怕地主和那几个形单影只的乡警。
    何家山乡地处山区,闹农民运动已算是晚的。这年夏天,就在北伐军进入湖南时,湖南有很多县在共产党的鼓动下闹起减租减息的运动。这运动很受农民喜爱。这年秋收,农民就不向地主交租,也不肯向乡政府纳税。何家山村的何姓农民,千百年来都很规矩老实,在传统思想的统治下,十分认命并且逆来顺受。以前,村里人看见威望高的老族长何世昌,慌忙脱帽致礼,甚至恭敬得打噤,但自从成立了农协会,农民有了自己的组织,梭镖大刀握在手上,喉咙就粗,步子就重,看见何世昌族长也敢不理了。这天,何湘雄跑来找我爹诉苦,说他的佃农不肯交租,并说:“世昌族长的佃农也不交租,世昌族长带着几个人去向他的佃农要租,还挨了佃农的打。”我爹说:“世道变了。”何湘雄说:“现在切权利都归农民协会,农民协会是个什么东西?”爹觉得有些荒唐,递支烟给何湘雄,“消消火。”爹也迷(xinbanzhu)茫,想这就是共产主义?爹是从战场上下来的,在死亡边缘挣扎过的人,觉得这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事,爹对何湘雄说:“伯伯,上面总会有办法的,急什么啊?”何刚坐在边没说话,爹交代何刚:“你是我的兵,没我的命令,你不能擅自行动,别掺和这些事。”
    爹根本就不想理村里的事。他的思想跌落在丧妻的泥淖里不能自拔。另外,唐正强也在折磨他。唐正强几乎每晚都到他梦里来,身血淋淋的,血不断地流,永远也流不完似的。在吴佩孚的军队里,唐正强对他很照顾,可是爹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刀刀地砍死。爹很痛苦,还感到自己很懦弱。爹每天起床,什么都不干,连新兵训练也懒得管,叫上副营长和两个连长去马驼背那破败的酒店里喝酒和打纸牌,借以打发空虚发怵的时间。
    乡村里,最多的是空闲时间,赶也赶不走。爹对副营长和两个连长说:“共产党在村里闹减租减息,这些事情你们都不要介入。”爹把自己喝醉,然后回到他童年的房间睡觉。冬天的何家山村很冷,北风把门窗吹得呼呼响。天傍晚,下雪了,鹅毛大雪在山村里飘舞。爹站在门前看下雪,看见个人走来,穿着红棉袄,举着把破烂的油布伞。爹盯着这个人。这个人走到塘边,塘边有株腊梅,此刻腊梅枝上开着许多淡红色花,这人走到腊枝前,摘下枝腊梅,放到鼻前嗅,转头对我爹笑,是秋燕。爹忽然觉得这女人很可爱,心里就有蜜汁样的东西流淌。秋燕缓缓走近,在这漫天大雪的孤寂的黄昏边上,无聊像张蛛丝网样裹着爹,使爹仿佛得用沾着酒气的手去拨开无聊的蛛网似的。爹喝了酒,胆就大,声音也荤,“秋燕,你真漂亮。”秋燕说:“你哄我呢。”爹说:“整个何家山村,就你最好看。”
    天黑下来后,爹有些想女人,便在房里来回走动。墙上挂盏马灯,马灯闪着黄亮亮的光,空寂的室内就片暖色。这时门被轻轻推开,女人呈现在爹眼里,秋燕拎只竹篮,竹篮里有壶谷酒,还有盘炒得香喷喷的腊鸭肉。秋燕脸上泛着红潮说:“我爹让我送酒给你喝。”她把酒壶和酒碗拿出,又把腊鸭子端给我爹看,边说:“下雪了,我爹怕你冷,让我送酒给你暖暖身子。”爹接过秋燕递上来的碗,喝口谷酒,说“好酒”,便抓起只腊鸭腿放入嘴里咀嚼,“味道真好,秋燕。”秋燕说:“这是我炒的。”爹表扬她:“难怪比你爹的炒得好吃。”爹大口喝着酒,大口吃着肉,时不时打量几眼秋燕,秋燕也时不时瞟几眼我爹。爹吃得高兴,心就狂野,伸手把秋燕揽到怀中,秋燕没有忸怩,爹兴奋道:“我很喜欢你。”秋燕红着脸说:“我爹说你比村里的男人都好。”爹觉得这话很受用,就举着油腻腻的手解开秋燕的棉袄钮扣,于是具火热的女人身体便羞涩地钻进了爹的被子。爹很久没碰女人了,这接触,烦恼就如双烂袜子样被爹抛到雪地里了。爹欢快道:“秋燕,做我的老婆吧,我会对你好的。”秋燕说:“我爹说你是军官,做你的女人不会受村里人欺负。”
    那个风雪交加的晚上,何家山村酒店马驼背的女儿马秋燕成了我爹的第二个女人。
    赵振武师长来了,骑着他那匹枣红马,龙团长和杨福全副团长也骑着马来了。爹把他们请到酒店坐下,让秋燕把地窖里最好的谷酒端来。秋燕抱上来坛酒刚打开,赵师长和龙团长就嗅到了酒香。赵师长说:“真香啊,这酒。”爹笑,“这是十五年的陈酒。”龙团长高兴道:“怪不得这么香。”喝酒时,赵师长说:“我听说邵阳县的农民闹得比这里的农民还凶,组织了农民自卫队,都有枪了。”爹说:“师长,是不是真要干共产主义了?”龙团长插话道:“师长,我们驻扎在乡下,搞不清省里的意思,省里真允许共产党这么闹?”赵师长摇头,“省里,很多人有意见,说共产党是瞎胡闹,人都是自私的,共产,那就没有私有财产了,城里有钱的人得把钱交出来,乡下有田的人都得把田交给农协会,这做得到的?!”几个人都望着赵师长,赵师长接着说:“这是乱世里,知识分子和穷人们的个梦,共产主义只是个不切实际的想象,个理想主义的大玩笑,但问题是穷人们很喜欢。唐生智特别交代,军队不要跟着掺和。”我爹说:“真的是个大玩笑。”赵师长吩咐道:“你们把兵带好就是了。”杨福全副团长喝口酒,望着赵师长问:“师长,贺团长的身体恢复得好吗?”赵师长说:“还可以,现在在我的师部,想他了?”杨福全说:“还真有点想他。”
    送走赵师长他们,爹醉了,爬到秋燕的床上睡觉,醒来已是早晨。秋燕对他笑,端着碗热饺子给他吃,边说:“外面下好大的雪。”这天,何家山乡又迎来场鹅毛大雪,早雪就下个不停,北风把树木刮得呼呼响。爹把头扭向窗户,窗户上只有朦朦胧胧的光,爹说:“难怪天色这么暗。”吃过饺子,爹拉开酒店的门,被股北风呛了下,只见村街上铺着厚厚的层雪,横飞的鹅毛大雪把爹的视线锁定在十多米的距离内。
    爹事先没向任何人说明情况地把着身红棉袄的秋燕带进了青山街,爷爷奶奶都吃惊地瞪大眼睛,爹对爷爷奶奶说:“她叫马秋燕,是何家山村马驼背的女儿。”爹把秋燕带进他与李春住过的房子,指着李春的遗像说:“她就是李春。”马秋燕羞红着圆圆的脸,冲遗像叫声“姐”。奶奶走来,用怀疑的目光打量马秋燕,奶奶直没说话,因为奶奶没弄懂还没过门的姑娘怎么可以跟着男人到男人家来。奶奶认识马驼背,“你是马驼背的姑娘?”秋燕羞怯地点下头,奶奶认真地看眼秋燕,见秋燕长得结实,又副农村闺女的老实相,便说:“好好好,我正缺帮手。”我大哥从街上回来,手里拿着弹弓,人中上挂着鼻涕,见爹带来个女人便愣愣地看着爹。爹看儿子眼,“胜武,过来,叫妈。”何胜武看着这个陌生女人,不肯叫地扭头走开了。爹火道:“站住。爹跟你说话,你耳朵聋了?”何胜武耳朵没聋,他跌下张英俊的小脸蛋说:“她不是我妈。”爹举起粗大的右手,准备掴儿子耳光,奶奶插嘴道:“他还小,不懂事。”秋燕也说:“金山,不要逼他。”这时,我二哥在奶奶的床上哇哇哭叫,奶奶喜欢道:“我韬韬孙儿醒了。”奶奶走进房,把我二哥抱出来,二哥那时半岁了,被奶奶喂养得张小脸圆乎乎红润润的。爹这是第次打量他的第二个儿子,皱起了眉头。
    秋燕很快就融入这个家了,她把李春的衣物全清出去,但她不该当着我大哥的面烧大哥母亲生前的衣物,这让我大哥记了仇,后来大哥直不肯叫她妈。几天后,爹再也感觉不到李春的影子了,因为房里最后点影子——那张遗像——也于天晚上被秋燕取下来,塞进了大柜的抽屉。爹在家里住了十天,十天里,他仍然不愿意多看他二儿子眼,十天后,爹又带着秋燕回到村里。爹每天早起床,看着他的连长练兵,没事就钻到马驼背的酒店喝酒,把个上午消磨在酒店里。爹不像以前那么热衷于军事,在山村里住久了,那湿度很大的氤氲的山林空气确实让人有点懒。爹对龙参谋长成了他的团长事心存芥蒂,就借酒消愁。爹因有个营的兵,在村里自然受到村民敬重,连农协会的那些骨干也对我爹十分客气,马驼背把自己藏的最好的酒都搬出来给我爹享用,对我爹说:“喝,喝。”因为有我爹,马驼背感觉脸上有光,在村里也有了地位,站在门口说话的声音也比过去大几分。马驼背家门前有棵桃树,于这年三月里开得十分红艳,好像是它先开,村里的桃花才敢跟着开似的。
    有天下午,龙团长骑着马鼓着双金鱼眼睛阔嘴大笑地跑来,马上除了挎枪的他,还驮着个穿身红花衣服的女人,女人是龙团长的相好,碧湘街的小酒店老板。龙团长先跳下马,再脸情地把女人抱下马,看着我爹哈哈大笑,“何营长,赏桃花啊。”爹那当儿坐在酒店前的桃树下,他的头上开满桃花,有些桃花瓣还落在爹的头上和衣襟上。爹看那女人眼,女人脸上化了很浓的妆,走路故意扭屁股。爹笑。龙团长装浪漫地“啊”声,然后鼓起两只金鱼眼睛,好像要背诗的模样说:“三月桃花红似火啊。”
    颗太阳悬在天上,天就湛蓝。乡街上太闷了,整日死气沉沉,龙团长就带着相好的出来散心。女人也姓龙,龙团长自称自己大龙,称女人二龙,二龙在两个人男人说话时,摘了许多桃花,举在手上又蹦又跳,那高兴劲把秋燕和马驼背都逗乐了。玩到太阳阴下去时,要落雨了,春天的乡村就是这样,日多变。二龙手里捧着大把桃花,娇滴滴地看着龙团长说:“快下雨了。”龙团长走出酒店,望眼堆积着乌云的上苍,脸酒气地扭头对我爹说:“何营长,三团这两天要开拔了。”龙团长跨上马,把二龙拉上马,掉头,情满怀地在二龙的小脸蛋上亲了口。爹很看不起龙团长如此明目张胆地轻狂,轻狂是可以的,但太轻狂却有失体统。爹望着打马而去的龙团长,对秋燕说:“他是只马蚤公鸡,身膻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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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章
    四月份整整下了个月的绵绵细雨,天上连天太阳都没出过,以致家家户户的桌子柜子和椅子上都是湿气,摸,全是水印。大家都盼着出太阳,因为放在大柜里的被子和棉衣都长霉了。奶奶非常烦恼,我二哥何正韬天要屙湿好几轮,屙湿的尿布或床单,天大堆,只好在堂屋里架起烘罩烘烤。就是在青山街上的老百姓怨声载道的日子里,蒋介石在上海突然发动政变,大肆屠杀上海的共产党,有千多共产党人遭到拘捕,还有五千多党员和工人神秘失踪。第次国共合作宣告破裂。报纸上用大篇幅报道:国民党在清党。
    爹那时带着官兵,奉命驻在离长沙十几里远的东屯渡。爹没事干,就让他的传令兵每天买叠报纸,当然就读到了上海的军警屠杀共产党人的报道,看得爹心惊肉跳,目光迷(xinbanzhu)茫,脑海里出现了他的两个弟弟何金江和何金林。秋燕跟着我爹住兵营,像只绵羊样跟着他,脸上常常是那种温驯的笑。她端着茶走来,见我爹拿着报纸却脸色蜡白,就问:“怎么了?”爹说:“国民党在屠杀共产党。”爹想蒋介石在上海开了杀戒,唐生智难道不会执行蒋介石的旨意?不几天,爹又在报纸上读到,奉军军阀张作霖命令奉军官兵冲进苏联驻华大使馆,逮捕了李大钊等在苏联大使馆避难的八十余名共产党人,并下令将二十余名共产党人处以绞刑。爹再也坐不住了,对秋燕说:“我得去通知金江,让他不要干共产党。”
    爹那时候买了匹白马,在东屯渡的牲畜市场上买的。这是匹健壮的白马,爹骑上它,连夜向宝南街奔去。爹想共产党现在大难临头了。爹的马奔到宝南街口,被工人纠察队的用梭镖拦住去路,工人纠察队的拿梭镖指着我爹说:“干什么的?”爹说:“我要找何金江,我是他哥。”那人把我爹引到栋两层的民房里,何金江当时和我岳父蔡和平等些共产党人在商量对策,万国民党在湖南对共产党大开杀戒,他们该采取什么措施。爹走进去时,十几个人正围着盏马灯开会,爹瞟眼我岳父,望着我大叔说:“金江,蒋介石和张作霖开始屠杀共产党了。”何金江冷冷地盯着他哥问:“你紧张什么?你又不是共产党?”爹急道:“我是替你急。”何金江望眼在坐的诸位,这才说:“革命是肯定要流血的。” 我大叔的这句话不光是说给我爹听,还是说给在坐的诸位听。爹望着他这个弟弟,感觉他这个弟弟脸坚决,是头犟骡子,爹说:“金江,你出来,哥跟你说几句话。”
    何金江不给他哥单独说话的机会,他扫眼大家说:“在坐的都是革命同志,有话,你当着他们的面说。”爹见大家都望着他,就把想说的话咽回了肚子。我岳父脸上突然增添了很多友好道:“金山兄弟,跟我们起干吧?有你堂堂的营长跟着我们干,我们就更不怕反动派了。”爹最讨厌的就是我岳父,恨不得枪把我岳父崩了,就是这个经常把自己打扮成知识分子的到处宣讲共产主义的李雁城,把他的弟弟拉上了这条充满凶险的路!爹冷冷道:“我这个营起不了什么作用。”蔡和平也对我爹友好道:“不对呵,多个人就多份力量。”
    爹暗笑,明摆着的,此刻他们都是泥菩萨过江,还想拉他下水,爹坦然道:“我们师长研究过你们的共产主义,得出结论说:共产主义只是个梦。”蔡和平不恼,说:“你们师长说得对,我们就是为实现这个梦而活着,这也是中国劳苦大众共同追寻的梦。”爹扫眼这几个不打算要命的人,感到自己已经仁至义尽,还感到自己来得很失败。
    “马日事变”是国民党第三十五军第三十三团在长沙制造的,当时第三十五军军长是何键。何键曾是唐生智的部下,湘军第四师扩编成国民革命军第八军后,何键升至师长,他是唐生智的爱将,在唐生智的援助下,迅速将师扩编成军。成了军长,何键的野心也大了,蒋介石在南昌时,何键曾跑去向蒋介石表忠心,蒋介石想起何键,便密令何键在长沙清剿共产党。何键奉命,令驻扎在长沙的三十三团团长许克祥第三十五军教导团团长王东原和三十五军留守处主任陶柳等,率千多名官兵,于那天晚上分途奔袭共产党的湖南省工会省农会省党校及省农民运动讲习所等处,与保卫着省总工会的工人纠察队和护卫着省农民协会的农民自卫总队发生了枪战。工人纠察队和农民自卫队当然无法抵御国民党的正规军,枪响,些农民自卫队就慌了神,对着黑夜开枪或者闭着眼睛开枪,因为他们扛着枪时还真没想到这天会来得这么快,他们还没准备好。很快,这些共产党设在省城的机关就被许克祥和王东原等官兵攻破,于是杀戮开始了,冲上去就开枪,没死的就用刺刀捅,不管伤者是不是共产党人,也不管伤者是男人还是女人。
    那天长沙的天空阴霾霾的,空气中有猪粪臭,那年我家院子里的牡丹花破天荒没开花,连个花蕾都没长,这让奶奶十分疑惑,因而不准我三叔何金石带我大哥何胜武出门。我大哥何胜武越长越倔强,简直是头骄傲的小骡子,看人时歪着头,目光警惕和冷漠,不是那种容易相信人的目光。这与他妈过早去世有关。奶奶非常看重她的第个孙儿,在家里,双眼睛基本上是落在孙儿这副十分健康的身子骨上。还在三月份,奶奶就瞪着爹种下的那两株牡丹想,它该长苞了。但到了五月份,牡丹虽枝繁叶茂,却没长个花蕾。爷爷也觉得奇怪,奶奶忧心忡忡地说:“金江金林干什么共产党啊,家里又不是没饭吃。”
    那天爹在东屯渡的兵营里,与他的几名连长陪龙团长和杨副团长喝酒,吃着秋燕炒的菜,龙团长还把二龙带来了,二龙穿着很漂亮的花布衣服,手里拿把纸扇子,头发上插了两朵茉莉花,就妖媚。那天也确实有点闷热。二龙称赞秋燕能干,秋燕嗅到二龙头发上飘来的茉莉花香,听着军官们用粗喉咙说话。龙团长是个头脑清醒的家伙,他今天是来提醒我爹,要我大叔别干共产党了。爹看着龙团长,龙团长用他那爱开玩笑的喉咙说:“既然蒋总司令在上海对共产党大开杀戒,长沙,对共产党动手是迟早的事。”爹的眉头锁紧了,龙团长喝口酒,鼓起金鱼眼睛瞪着我爹说:“金山,你要你弟躲阵,躲过风头,就没事了。”爹感到他与龙团长共事几年,龙团长第次在他面前说了句人话,就端起酒杯,与龙团长碰了下,喝了大口。龙团长又大嘴咧说:“人生在世几十年,今天不晓得明天的事,所以要及时行乐。”龙团长其实是个蓄吃喝玩乐于身的莫大的悲观主义者,他大我爹和杨福全副团长十几岁,自然是脸看破红尘的大大咧咧的狡猾相。爹终于看懂了龙团长,这个人虽然情,见到女人就如公鸡见到母鸡样扇动着发马蚤的翅膀,但心眼并没坏透,便悲叹声,觉得自己也被龙团长影响成十足的悲观主义者了。
    次日,爹醒来时头还是晕晕的,爹对秋燕说:“给我泡杯浓茶解酒。”秋燕泡了杯很浓的茶,爹喝了几口浓茶,握下拳,感觉疲软的双手又恢复了力气。传令兵把《大公报》送到我爹手上,爹看,呆了,马上对传令兵说:“快,牵我的马来。”
    传令兵牵来马,爹跳上马,直奔市区。爹骑着马奔进城时,守卫路口的三十五军的士兵拦住我爹问:“哪部分的?”爹说了部队番号,守城的官兵就让开道,爹焦急地奔到宝南街,宝南街上没有了往日的喧嚣,相反,片死寂,那是死亡造成的寂静。死亡造成的寂静有着巨大的压力,压得我年轻好胜的爹第次面对死亡喘不过气来。具具共产党人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有的头朝上,有的头朝下,有的歪着脸,十分阴森可怖。爹缓过口气,这才走上去,就见只只乌鸦腾空而起,噗噗噗地飞到屋檐上。爹没理睬乌鸦,大步走到何金江在宝南街租住的那间房前,门敞开着,里面有两具尸体,都是男的,不过不是何金江。爹又快步走出来,目光在具具尸体上搜索他大弟,见到脸朝下的尸体,他就从衣服和身材上判断,判断不出的就走上去翻看死者的脸。他没找到何金江,心里好受了点。
    爹退出来,就见埋伏在此处的十几名官兵突然拥到他面前,用枪指着他。个长着方脸的军官严厉地喝道:“站住。”爹穿着军装,腰间挂着驳壳枪,就不怕他们地说:“老子也是国民革命军。”方脸军官打量我爹眼,“你是共产党?”爹说:“老子弟干他妈的共产党,老子妈让老子来看他是不是死了?”方脸军官回答我爹:“我们奉团长的命令,守在这里,捉拿残余的共产党。”爹跨上马,鞭打在马臀上,白马奔驰而去。
    爷爷奶奶晚都没睡好,枪声没有惊扰我爹,但把我爷爷奶奶吓得半死。枪声划破了那个夜晚,使那个夜晚成了腥风血雨的枪声尖利的夜晚。声清脆的枪声把奶奶率先惊醒,又声枪声,尖尖地钻入奶奶的耳朵,扎得奶奶的耳膜隐隐作痛。奶奶把爷爷推醒,“湘汉,你听。”爷爷就睁大眼睛听,那些尖利的枪声把静谧的夜晚划得支离破碎。跟着,爷爷又听见脚步奔跑声和更尖亮的枪声。爷爷坐起来说:“打仗了,不晓得又是哪里跟哪里打。”
    枪声断断续续,直到凌晨三点钟。之后,枪声没了,只有宁谧和分外凄惨的夜空。窗户在我爷爷睁得大大的眼睛里突然转成灰色,渐渐泛白,天亮了。爷爷披上衣衫,走到葡萄架下,葡萄藤上结满葡萄。我三叔于先年栽的那株桃树上居然结了几个桃子,几个绿桃子躲藏在茂密的桃叶后面,羞羞答答的,不用心查看还真看不见;墙角的美人蕉已开,红艳艳的,月季花也开了几朵。爷爷不是个感情丰富的人,很少注意植物,这天早上,爷爷的目光居然落在美人蕉上,对奶奶说:“昨晚打了晚的枪,怎么这会儿这么静啊?”奶奶走出院子,探头张望,条街冷清清的,平常这个时候,已有挑担子的人和卖豆腐脑的人以及炸油条的摊子摆在街上了。奶奶说:“街上个人影都没有。”
    我三叔和我大哥也相继起床。我三叔和我大哥睡得很死,不知道长沙这座陈旧(fqxs)腐朽的城市,于昨夜发生了件日后进入中学生政治教材的事。三叔见他爹妈站在他亲手栽的桃树前,忙问:“没人摘我的桃子吧?”奶奶没理他,而是看着我大哥,我大哥打个赤膊,双眼睛却炯炯有神地东看西瞧。奶奶生怕孙儿感冒,赶紧说:“胜武,听奶奶的话,快去穿衣服,会感冒。”我大哥打个喷嚏,鼻涕都打了出来,转身说:“不穿,我热。”
    张桂花把我大哥的白汗衫拿来给我大哥穿,我二哥的哭声传来,嫩嫩的尖尖的,他把尿尿在床上了。我二哥那时睡在爷爷奶奶的房里,天天被奶奶照料,养得身的肉,像个小猪崽。奶奶步入房间,抱起我二哥说:“我孙儿又尿床了。”二哥张小脸红喷喷的,双眼睛很像他死去的妈,是双眼皮,但那方厚的嘴唇和长长的翘下巴却是我爹遗传的。奶奶很欣赏她的孙儿说:“正韬,乖孙儿,不要哭。”何正韬果然不哭了,在奶奶的手上,睁着两只稚嫩的小眼睛看着周围。三叔很高兴地看着颗桃子,发现那颗桃子的尖儿有点冒红,忙说:“这个桃子快熟了。”那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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