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骡子》第 7 部分阅读

    就坏在他们只是在为己私利而斗,而我们都成了他们争斗的杀人工具。”我爹和李雁军都把目光投到彭德怀的厚嘴唇上,没想到他这两片厚嘴唇能发出这么强大的声音和说出这么可怕的话,这是我爹和李雁军从未曾想过也是过去闻所未闻的话!彭德怀接着说:“那些人没有拯救中国于水火的思想,而他们的上司的上司眼里也只有钱和私利。我们这些下级军官凭什么要替他们卖命和为他们打仗?!”爹觉得彭德怀想问题想得太深远,就嘿嘿嘿干笑。
    彭德怀那时候很痛苦,中国啊前途啊命运啊大丈夫应该顶天立地啊等等,堆满了他那颗头发茂盛的脑袋,以致他的脑海天天涨潮,让他不得安宁。我爹和李雁军还有另外三名军官倒下就打呼噜,睡得同死猪样安逸和踏实。彭德怀却还在思考,盯着窗外黑沉沉的天空,时不时发出声沉重的叹息。有天晚上,寝室的人正在缓步进入睡乡,彭德怀忽然发出声很响的叹息,那声叹息把我爹他们的睡眠活活赶跑了。“想女人啦德怀兄?”军官问。彭德怀说:“不是。”另名军官把头探出床问:“不想女人那你叹什么气?”彭德怀说:“我想我们这是在为谁卖命!”彭德怀是湘潭人,说口湘潭话,方脸上充斥着湘潭人的倔强和迷(xinbanzhu)茫。彭德怀又说:“现今中国的老百姓,生活在黑暗中,我的老家,遭了灾连饭都没得吃,只好家家出去讨饭。谁也不管老百姓的死活,这社会不改变,老百姓又怎么活?”
    爹和李雁军及同房的几名军官都看到了这些,都觉得老百姓可怜,但都不愿意想这些让人费解和头痛的事。爹望着彭德怀,彭德怀当时二十五岁,比我爹和李雁军都有抱负,那抱负跟皮筋样把他那张迷(xinbanzhu)茫的方脸绷得紧紧的,就更显坚定。爹说:“德怀兄,你比我们要忧国忧民。”彭德怀严肃着脸说:“岳飞十几岁就想精忠报国,当时他算什么角色?介草民。后来岳飞不也成就番事业?”彭德怀说到这里,很坚决地望眼我爹,“人活着没理想,没志向,那人跟畜生又有什么区别?”爹和李雁军都被他这句话呛住了,感到彭德怀说话很直爽很猛烈,同炮火似的。彭德怀望着天空,说话就更壮怀激烈,“李清照有首诗:‘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大丈夫活于天地之间,理应有所作为!我彭德怀可不想行尸走肉。秦朝末年,韩信曾经是项羽的下级军官,后来韩信被萧何请到刘邦的军队带兵,不成了打败项羽的英雄?”军官大声说:“德怀兄,韩信后来的下场很惨,被吕后杀了。”彭德怀不屑于韩信的悲惨下场说:“那有什么关系?总比毫无价值地活辈子,要强。”声音如打雷样雄浑有力,“我们生长在这个贫穷落后的社会,都不去改变这个贫穷落后的国家,不枉为世人?”这话好凝重,像拳头样打在其他人身上,时人人语塞。有阵南风吹来,把彭德怀的话和室内凝重的气氛吹跑了,军官大叫:“睡觉睡觉。”
    .。!
    第25章
    爹在陆军讲武堂学习军事的那年,湖南境内很不太平,先是京汉铁路大罢工遭到吴佩孚军阀的镇压,那是著名的“二七惨案”,京汉铁路的罢工领袖林祥谦和施洋被吴佩孚杀害,吴佩孚还下令枪杀四十四名罢工工人,又打伤三百多名,并开除千多名不愿复工的罢工工人。这引发了湖南工团联合会的极大愤慨,于是组织民众纷纷上街游行示威,举着“打倒军阀吴佩孚”的标语,弄得全市,像锅开水似的啵啵啵地响,游行者头顶上都冒着热气。赵省政府十分头痛,让军警上街维持秩序,晚上八点钟就实行戒严,过八点,发现有人胆敢在街上走,便抓起来,关到军警处饿几天,然后让人通知家属拿赎金来赎人。这又引发共产党领导的工团联合会与赵省政府的激烈矛盾,于是粤汉铁路段的工人和长沙泥木工人及纺织女工都跑到赵省政府前静坐,要赵省政府表明态度,是支持工运还是反对工运。这事还没完,日本水兵又在长沙枪杀市民,制造了“六惨案”,这惨案致使长沙市民对日本人产生了强烈的仇恨。六月二日,长沙市的中小学生和各阶层的老百姓义愤填膺地涌上街,举着“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和“否认二十条,收回旅大”的大幅标语,围绕着破烂的长沙市游行,要求赵省政府严惩开枪的日本水兵,把日本人驱逐出湘。
    六月三日,爹从讲武堂回来,还在路上,就看见游行的队伍在长沙街头高呼口号。我爹是个爱热闹的人,他在陆军讲武堂学习,不知道长沙又发生了什么事,就跟着游行的队伍看热闹,不觉走到了赵省政府的面前。这是上午九点钟,游行的队伍走到赵省政府前,高呼着口号。赵省政府调来军队,军人都绷着脸,用力维持秩序。我爹身军装,脸兴趣,绕过人群,走到维持秩序的军队前,看着。爹看见何叔衡,还看见蔡和平,他们在呼喊“打倒日本帝国主义”“还我河山”的口号中挥着手臂。雄浑激昂的口号声把赵省政府的窗玻璃震碎了,把天上的浮云也冲散了。赵省政府前有几百学生,他们在省政府前静坐,由于天没吃饭,个个都没精打采的,有的不知是由于太热,还是身体太虚,这会儿倒在别人的腿上了。爹扫眼,大多是十五六岁的中学生,爹想何金林没在这里静坐吧?目光便在静坐的队伍中仔细搜索,就真的看见了何金林。爹盯着二弟,二弟看见他便把目光移开了。爹走上去说:“金林,跟我回家。”金林用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望着他大哥说:“大哥,赵恒惕省长如果不把日本人驱逐出湖南,不严惩杀害我木工王绍元和学生黄汉卿的日本水兵,我们绝不回去。”何金林旁的同学附和何金林说:“对,不答应我们的条件,我们绝不收兵。”
    爹觉得有人盯着他,就把目光从二弟的脸上提升起来,朝感觉中的目光寻去,结果他看见了我岳父。我岳父穿着长衫,戴着眼镜,装扮成老师坐在学生队伍里,与旁的几个学生耳语。爹没法跟我岳父搭话,爹的脚跟前都是气愤和疲惫不堪的中学生。
    不会,又支游行队伍走来,高呼着“血债要用血来偿”。前面的人忙让开,让给刚来的队伍,这支游行的队伍抬着两具业已发臭的尸体:具尸体是木工王绍元;另具是小学生黄汉卿。他们于六月日那天,与众多市民走到湘江边上,抗议日本人到期仍拒不归还旅顺和大连,要求日本政府守约。他们站在湘江岸边,围绕着日本军舰高呼口号,要日本人滚蛋。日本水兵鸣枪警告,勒令长沙老百姓滚开,这激怒(shubaojie)了游行示威的长沙人,就有人向日本军舰掷石头,日本水兵就朝岸上的人群野蛮地开枪,不但打死了王绍元和黄汉卿,还打伤十几名游行示威的群众。
    爹在新来的游行队伍里看见了他的大弟何金江,何金江走在这支队伍的前面,双大脚每步都有力地落在地上,腾起的灰尘最多,手里抓着硬壳纸卷成的喇叭,带头呼口号,他喊句,身后的队伍就跟着唤句。爹第次觉得何金江很陌生,不像他的兄弟而像个他根本就不认识的人。何金江带领的这支游行队伍都是工人,喊口号的声音如雄狮怒(shubaojie)吼,吼得赵省政府如只死乌龟样趴在游行的人群前。爹很担心局面失控,赵恒惕行伍出身,又是衡山蛮子,发起狂来那不就像吴佩孚样动刀动枪?爹不敢离开半步。但那天,赵恒惕的忍耐力很强,这是赵恒惕当时很想在湖南推行自治。爹在赵省政府前呆了整整天,人都被太阳晒黑了。傍晚,最后抹余晖离开忧伤的天空后,游行的队伍渐渐散去。爹的腿都站木了,他迈到他二弟面前说:“金林,赵省长不会听你们学生的,跟我回家吧。”何金林已两天没吃饭,也没喝水,喉咙冒着烟,他沙哑着喉咙说:“大哥,我不会离开我的同学。”
    爹回到家已是晚上九点钟。长沙的街头已经戒严,街巷都空了,只有军警端着枪走动,整个长沙城处于阴森恐怖的宵禁中,犹如座荒无人烟的死城。爹在路上遇到些军警,那些军警见我爹身军官服,就没阻拦我爹。爹步入青山街,叫门,李春开的门,又是吃惊又是高兴。爹看见他的女人,心情就没那么沉郁和糟糕了。“现在这社会乱得很,人都不知道怎么活了。”爹说,走进卧室。他的女人把门关,身体就投到他怀中,爹把她抱住,“这些天我们陆军讲武堂的军官们,天天坐在起讨论,身处乱世,应该怎么办,但讨论不出结果。”女人用嘴堵住他的嘴,“别说这些,”女人说。爹觉得孤单,还觉得这些事让他烦恼,就欣慰地想这个世界上至少还有个女人爱他,便来了精神,把女人抱到床上。女人迫不及待地解着他的衣裤,把他脱光,欣赏着他强劲的身体,也把自己脱光,让对饱满的r房尽情舒展激荡。两具年轻火热的身体相拥,都把乱七八糟的战争和贫困凄惨的中国社会抛在脑后了,起进入另个世界,那是个水||乳|交融和梦境升华的世界。
    奶奶是第二天早才晓得我爹回来了。爹把二弟在赵省政府前静坐的事告诉奶奶,奶奶说:“我去把金林叫回家。”说着,奶奶走出青山街,往人力车上坐,半个小时后奶奶就到了赵省政府前。赵省政府前围满了人,大多是工人和市民,中间却围着很多静坐的学生和老师。奶奶费了很多力气才挤到静坐的学生前,当然就看见了儿子,金林也看见了母亲,奶奶说:“你还不吸取教训?跟我回家。”金林回答母亲:“妈,赵恒惕不惩治日本水兵,我们就静坐到死。”奶奶说:“你糊涂啊,金林,走,我们回家。”金林不再理母亲。奶奶见军警们个个虎(fuguodu.pro)着脸,就担忧地守在金林身旁,中午时,奶奶去小摊贩手中买来五枚茶盐鸡蛋。奶奶再挤进来,跟儿子耳语几句,接着她把怀里的五只鸡蛋偷偷塞给儿子,“你偷偷把它吃了。”我二叔是个很有正义感的青年,既然是绝食,那他宁可饿死也不会偷吃东西。他满脸羞愧地把鸡蛋退还给母亲,“我们是绝食呢,妈。”他周围的同学此刻都把目光集中到他们母子身上,金林道:“妈,你走吧,不要破坏我们绝食。”说着,他把奶奶再次塞到他手中的五枚熟鸡蛋朝地上摔,鸡蛋就在地上乱滚,有个人还脚把只滚到他脚边的鸡蛋踩成了粑粑。奶奶大怒(shubaojie),骂儿子:“你个不知好歹的东西!”奶奶捡起鸡蛋,生气地挤出人群,走了。
    六月四日晚,金林回来了,脸上有伤——那是成群的军警驱赶学生而学生不肯离去时,被恼羞成怒(shubaojie)的军警殴打所致。爹看着金林,金林昂着张英俊且傲气的脸,穿着学生服,口袋里插支钢笔,留了个那个年代里极流行的分头。奶奶看着她三儿子说:“你以为你们静坐,赵省长就会听你们学生的?那他还是堂堂的省长?我告诉你,金林,没用的。”金林坐到椅子上,脸歪就睡着了,口水从他干裂的嘴角往下淌。奶奶觉得金林瘦多了,脸色灰暗迷(xinbanzhu)惘,就对我爹说:“他太疲倦了,坐下就能睡着。”爹走过去拍金林的肩,金林以为是他同学拍他的肩,赶紧问道:“发生什么事了?”爹觉得弟弟脑袋里的弦绷得太紧了,“妈要你到床上睡觉。”金林摇摇晃晃地走进房间,倒到铺上就入了梦乡。爹走进自己房间,李春正对着镜子梳头发,爹看着她说:“这么晚了还梳头?”女人在镜子里笑,“还不是梳给你看!”爹就从背后搂着她,“春,你生了胜武后,更美了。”女人扭过脸来,看着他笑,边摸下他的嘴唇,“你长大了呀,晓得哄老婆了。”爹激动道:“当然啊。”
    第二天早,我二叔何金林个人吃了三个人的饭,站在墙前欣赏着月季,月季花开得很鲜艳,金林将鼻子凑拢去闻了闻,身上似乎恢复了力气,自言自语道:“这月季花开得好。”爹觑着二弟,二弟却用漂亮的眼睛盯着他说:“大哥,赵恒惕身为省之长,怎么可以出尔反尔?昨天上午,他接待我们师生代表,答应定给我们个说法,晚上突然就派军队来驱赶我们”爹感到好笑道:“赵恒惕会把你们放在眼里?别做梦了。”金林就愤怒(shubaojie)地盯着哥,“赵恒惕不但是个军阀,还是个政治流氓。”爹见金林脸上当受骗的愤怒(shubaojie),说:“金林,这个社会你们是改变不了的。”金林痛心疾首地拍下墙道:“中国现在是军阀当道。”
    爹望着他这个弟弟,简直不知道他是怎么长大的,怎么就长成这样个装满激进思想的英俊和满肚子愤怒(shubaojie)的青年。爹说:“我们这些老百姓就想老百姓的事,别的事让别人去想。”金林又朝着墙壁打拳说:“不对,要是大家都不去想这些事,中国怎么改变?!”爹想这些思想激进的人,怎么都个腔调?中国就那么好改变?我大哥把屎拉在床上,爹忙去解决这个问题,等爹把这事处理完,金林不见了。
    何金林再次回来是被几个学生用门板抬回来的。这个满怀激|情的,亟不可待地要去改变中国的小青年,跟守在明德中学门前禁止学生外出游行的粗蛮的军警打了起来。他们百多学生要出去游行,要逼赵省长驱逐停泊在湘江里的日本军舰,十几个军警守着校门,不同意学生上街游行,冲突就发生了。何金林是学生中的领袖,大家都看着他,何金林不是那种能克制自己的小伙子,他不但倔强,而且勇敢,在众同学的目光注视下,他忘记了切,挺胸,朝前冲去。军警就举起枪托粗暴地揍他,何金林就抢枪。两名军警见他敢动手抢枪,就你枪托我枪托地揍他,把他打倒在地,还用枪托捅他的头,捅他的胸。何金林的同学想冲上来解救,被另些军警拦着,两个年轻健壮的军警围着何金林打,当场把何金林打得昏死过去。何金林被同学抬回家时,已气若游丝。奶奶见状,赶紧叫我爹去药店买了株人参,奶奶熬了碗人参汤。爹把何金林抱到腿上,扳开他的嘴,奶奶将勺参汤灌进何金林的嘴,让参汤慢慢流入儿子的咽喉,接着又灌进去勺。何金林咳了声,口乌血和着参汤从他喉咙里吐出来。奶奶欣喜道:“金林活过来了。”
    第26章
    爹回到讲武堂是下午,见彭德怀人在寝室里读书,因天热,打着个赤膊,敦厚的背朝着门,汗在他脖子和背上欢快地流淌。彭德怀的胸前摆个笔记本,正在读《孙子兵法》。那刻,爹想这个彭德怀真刻苦。“德怀兄,学习啊。”爹与彭德怀打招呼。彭德怀扭过头来,憨厚的方脸上呈现着笑。爹表扬他说:“这么热的天你还舍不得休息?”彭德怀说:“百万小!说就是休息。”爹觉得彭德怀比他有志向,就暗暗钦佩这个于大热天还坐在寝室里苦读的人。爹带了奶奶做的腊鱼,大钵,爹解开布包,对彭德怀说:“尝点吧。”彭德怀就不客气地伸手拈出块腊鱼,放到嘴里嚼着,“味道不错啊何老弟。”爹笑笑。彭德怀问我爹:“怎么样外面的局势?”爹说:“赵恒惕压着不让群众游行,施行了戒严令,不准工人上街,不准学生出校门。”爹把二弟想出校门抗议日本水兵,被阻挡的军警打成重伤事告诉彭德怀,彭德怀拳击在桌子上,“赵省政府只会欺压老百姓,这样的政府要他有什么用!”爹压根儿没想到这个打着赤膊满脸义愤说口湘潭话的彭德怀,日后会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开国元勋!爹文化不高,眼睛就只能看眼前的事,看不清未来,就感叹道:“德怀兄,我这人没什么抱负。”爹这么说,突然想起肖先生说的“男子汉没有抱负是可耻的”,就觉得自己还真是个可耻的人。彭德怀拍拍我爹的肩,“何老弟,你是个典型的得过且过的人,哈哈哈哈。”爹觉得他说得不很对,但爹不是那种爱反驳的人,只是跟着笑。
    李雁军穿着白背心走来,他去剪头了,身上落了很多碎头发。彭德怀很欣赏李雁军说:“你真结实,你这双肩,是可以扛大梁的。”李雁军的身上,肌肉股股的,那是他跟着我爷爷练武练出来的,李雁军说:“扛大梁谈不上,做根屋檩子还勉强。”彭德怀亲热地打李雁军的胳膊拳,“我们这批军官学员里,我最欣赏的就是你。”彭德怀说。
    八月的湖南充满火药味,讲武堂旁的池塘里挖出的藕,吃起来都带火药味儿。前湖南督军谭延闿被孙中山任命为湖南省长兼湘军总司令,率领部分国民党军队从广东开过来,讨伐在日本人面前软弱的他从前的部下赵恒惕。赵恒惕慌了,赶紧调动军队,我爹和李雁军都被从陆军军官讲武堂抽了回来。独立团已于这年扩建成湘军第五师。爹在师部得知,他任五师三团副团长。爹步入三团报到时,贺新武团长握着我爹的手说:“你回来得正好,要打仗了。”爹看着英姿勃勃的贺新武说:“贺团长,让我带个营吧。”贺团长说:“那你指挥三营吧。”爹就下到三营,三营长是杨福全,杨福全为使自己显得老成和威严,蓄着脸浓密的胡子。爹不太喜欢杨福全,爹关过他的禁闭,杨福全为报那仇,在执行赵团长的命令时,把我爹的屁股打得皮开肉绽,爹虽不是个记仇的人,却并没淡忘那三十军棍。爹看着杨营长说:“贺团长让我指挥三营。”杨福全营长知道我爹不是盏省油的灯,啪地个立正给我爹,昂着他那张黑胡子乱长的脸。爹松开眉头说:“让弟兄们作好准备。”
    湘军第五师奉命朝衡阳开拔,迎战谭延闿带来的国民党军。先天晚上,爹回家,对爷爷奶奶说:“湖南又要打仗了。”李雁军也回来了,两人虽都在赵振武师长的麾下,但不在个团,李雁军成了二团副团长。李雁军说:“这次奉命开拔,赵师长有交代,不要与国民党军队硬拚,能不打就不打。”爹望着李雁军,李雁军说:“师长对我们团长说,独立团刚扩建成师,赵师长不愿意刚扩建的师下子就打光了。”只蝙蝠飞进堂屋,在他们之间上下飞着,捕食蚊子。爹知道李雁军是那种不顾家的人,难得回家次。爹不走开,李雁军是不会先起身的。爹了解他,李雁军是那种不想自己极顾及他人和讲义气的人,在任何情况下他都不会率先撤退,宁可自己吃亏受累。爹起身说:“我要睡了。”这天是八月里个难得的凉爽日子。爹走进房间,李春躺在床上逗着我岁的大哥玩,我大哥裸着身体,正对他妈笑。院子的墙缝或角落里传出蛐蛐的叫声,使这个夜晚显得格外宁静。
    湘军第五师开拔到衡山,在衡山以东驻扎下来。爹所在的三团驻守在大路两旁的山上,三营摆在最前沿。贺新武团长把他的营设为预备营,让三营在公路上设路障,正面迎击国民党军。爹不喜欢坐在团部,爹下到三营,直接指挥战斗。爹带着杨福全营长查看地形,且率领三营的全体官兵搬运石头和砍伐树木,筑成三道路障和防线。傍晚的残阳就照在公路上,桔红片。爹盯着残阳,看着远处紫色的山脉,有群燕子从天上飞过。爹想将会有场恶战,就把连长以上的军官召集到处,布置任务,最后说:“要做好打硬仗的准备,团长让我们三营在最前面打,告诉弟兄们,我在后面压阵,谁敢当逃兵,我会开枪。”
    次日拂晓,国军来了,但遭到三营官兵的迎头痛击。国军有迫击炮,顿迫击炮轰炸之后,国军又开始第二轮进攻。三营二连连长被国军射来的迫击炮弹削掉了头盖骨,歪在工事上死了。二连的士兵就缩在掩体里不敢还击。爹很急,弓身跑过去,命令二连的官兵开枪还击。那些士兵见副团长的我爹身先世卒地举枪射击敌人,胆子就大了几分,也打起精神趴在掩体后射击。爹见有些士兵乱放枪,子弹向天上飞,就喝道:“弟兄们瞄准打,不要浪费子弹。”自然就打退了国军的第二次进攻。爹的手臂被射来的子弹擦破,衣袖上有个枪眼。爹脱下衣服察看,左胳膊被子弹削去块肉,伤口仍在隐隐出血。传令兵的包里备着纱布和碘酒,传令兵把碘酒瓶打开,倒了点碘酒到伤口上,爹陡然感觉到钻心的痛,那是碘酒在伤口上制造的痛。爹在传令兵包扎伤口时,看着倒在他旁的战死的官兵,想自己只是挂了点彩,他们却战死了。爹在二连临时任命了连长,这才撤到后面压阵。
    国军的第三轮进攻是下午发起的,很猛烈,二连垮了。二连的很多士兵都是丢下乞丐碗,跑进军队混口饭吃的,哪里见过如此炮火连天的场面,些官兵丢下枪逃跑。爹忙举枪镇压逃跑的士兵,枪撂倒个,又枪撂倒个。爹吼道:“给我顶住。”那些士兵见我爹怒(shubaojie)目圆睁,又掉头迎击国军。爹让传令兵通知贺团长增援。三营没有机枪,贺团长的营有两挺机枪,贺团长忙命令营的两名机枪手增援,两名机枪手扛着机枪跑来,将机枪架在工事上,朝着冲上来的国军扫射。三营的官兵立即士气大振,个个都猫腰射击国军。名机枪手阵亡了,另挺机枪也突然哑了。这当儿,被机枪压在地上的国军官兵突然发起冲锋,二连的官兵便与国军官兵展开肉搏,零星的枪声和惨叫声便不绝于耳。
    爹担心阵地会在他手中丢失,冲上去,举枪撂倒几个国军,子弹打光了,爹情急中拾起枝上了刺刀的步枪,与国军肉搏,爹的传令兵紧跟在爹左右。国军名壮汉刀抡下来,砍掉了传令兵的条胳膊,传令兵惨叫声,倒下了。爹回头看,另国军就举起刺刀捅我爹,那刺刀在我爹的背上捅了个窟窿,爹痛得朝地上倒。国军士兵见我爹还没死,就想补刀。杨福全手中的驳壳枪响了,叭地声,那士兵栽倒在我爹身前。爹感激地看杨福全营长眼,呲着牙。杨福全营长说:“何副团长,你受伤了?”爹用手摸背,摸到热乎乎的液体,全是酽稠稠的血。这时贺新武团长带领营官兵猛冲上来,三营和营的官兵就联手与国军厮杀。二营的部分官兵也从另处杀来。国军抵挡不住,撤了。
    战斗再打响时,爹在师指挥所旁的临时医院里躺着。那是个寺庙,里面有几个僧人,僧人们帮着军医救死扶伤。寺院的树枝上,蝉鸣声不断,把秋天唱得比夏天还要炎热和惆怅。些伤兵在爹的耳畔哭爹叫娘,因没有麻药,军医们只好蛮干,蛮干的结果当然是片哭喊声,就凄凄惨惨。军医看着我爹的伤口,对我爹说:“伤口感染了。”说着,他先用兑了碘酒的盐水冲洗我爹的背和胳膊上的伤,那碘酒和盐水遭遇细菌,就心花怒(shubaojie)放地与细菌展开搏杀,战场就在爹的伤口上,痛得我爹大汗直淌。军医将伤口冲流干净,涂下治伤药,然后用针线缝着那两处伤口。
    身材高大魁梧的赵振武师长礼贤下士地来看伤员,看见我爹,说:“何副团长,你们三团打得很顽强。”爹惭愧道:“不是贺团长带领营的兄弟及时增援,我恐怕已躺在阵亡的人里了。”赵师长批评我爹:“你个指挥官,副团长,怎么可以冲到最前面与敌人死拼?你的责任是指挥官兵打仗!我让你去陆军讲武堂学习,不是要你端着刺刀冲锋陷阵。”赵师长说完这话,丢下我爹自己思考,大步走了。爹看着赵师长魁梧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心里对赵师长十分感激。他侧耳听着蝉鸣声,听得瞌睡虫齐涌进他的脑海。傍晚,爹醒来,老僧人端来斋饭给我爹吃,边打量我爹,与我爹说话。老僧人说:“你命相好。”爹望着老僧人说:“我差点死了,还命相好?”老僧人笑笑,“你能活到九十岁。”爹的颗心安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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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7章
    爹所在的第五师和第四师第三师联手把国民党军打回了广东,第五师因伤亡过大,撤回长沙休整。爹在家养伤期间,湖南教育界的人士跟赵省政府力争,成立了湖南大学。我二叔何金林天生聪颖,读书过目不忘,高兴便成了湖南大学招收的第届大学生。奶奶非常欣喜,家里放了挂万响的鞭子,把个青山街炸得硝烟弥漫,很多人都探出头张望,以为哪里又打仗了。那年月,考上大学就等于中了举人,是极光荣的。奶奶请来国乐队,让他们像办喜事样在家里吹吹打打,那些男人就心明眼亮地坐在院子里吹着唢呐和打着锣鼓,脸上喜洋洋笑嘻嘻的。唢呐声和锣鼓声从院子里飞出去,招惹得韩家刘家和曾家等些人都跑来看。家里开着流水席,青山街的街坊都被奶奶招来吃饭,有的人甚至不是青山街的,只是路过时觉得奇怪而来看热闹的,也被奶奶留下来吃饭。些不知情的街坊以为何家的三少爷今天娶媳妇,左右张望,边打听新娘是谁,怎么没见新娘子。奶奶咧开嘴巴大笑说:“我家老三考上大学了。这比娶媳妇还光彩呢。”奶奶让何金林装烟给大伯大叔抽。
    拨人吃完,嘴抹走了,李春和张桂花就赶紧收拾桌椅,让另拨人坐下,又抓紧上菜,因为门口还站着两拨人。这拨人吃完,下拨人又坐到桌前猛吃。张桂花炒了锅又锅菜,洗了堆又堆碗,这个从不叫累的河南女人于傍晚时分,坐下来就睡着了,头歪在椅背上,用河南口音梦呓。奶奶可怜张桂花说:“桂花是真累了,我也累得半死。”
    湖南大学在河西的岳麓山下,我二叔要去学校报到的那天,奶奶早起床,为我二叔准备行李。二叔不想要奶奶送他,奶奶说:“妈想去大学看看。”奶奶特意穿上蓝色的新衣,鞋子也是早两天去鞋店买来的新绣花布鞋,头发梳得丝不乱,人就很精神还很年轻样。奶奶把她三儿子送进湖南大学,替儿子铺好被子,挂好蚊帐,就满脸喜悦地站在门旁,看见戴眼镜的男人,她就尊敬地笑,这是奶奶打心眼里尊敬老师和文化人。奶奶的口袋里装着好几包美国骆驼牌香烟,是她让张桂花去街上买的,见人她忙装烟,不管来者是抽烟的还是不抽烟的,她律将烟呈上。直到下午,奶奶把学校里大大小小的角落都看够了,才放心地坐着船回来。奶奶进门便对给葡萄藤施肥的爷爷说:“金林进了大学,我这当妈的总算放心了。”
    爹伤好后,回了军营。有天,爹无事,上街走了圈,买了份《大公报》。回到营房,他喝口茶,坐下来读报,爹在报上读到了孙中山先生提出的三民主义。多年里,爹直很盲从,在吴佩孚的军营里受唐正强那我行我素的颓废的无政府主义思想影响,对什么都持着怀疑态度,想不明白中国社会应该何去何从。这会儿,爹的脑袋仿佛开了窍,很激动,把文章读了遍(fanwai.org)又遍(fanwai.org),对每个字都进行斟酌,觉得这太对他的思路了。在我爹心里,共产主义是马克思的,而马克思是德国人,与中国不搭界,不现实。三民主义是孙中山先生提出的,孙中山是中国人,了解中国国情。爹拿着这份《大公报》跑去给李雁军看,李雁军刚练完功,正拿毛巾擦汗,爹大声说:“雁军,现在我脑子里有主义了,孙中山先生告诉了我。”李雁军拿过报纸阅读,爹在旁像麻雀样叽叽喳喳,以至于唾沫四溅。李雁军把脸偏开,因为他脸上已经落了不少我爹嘴里飞出的唾沫星子。李雁军淡淡地说:“这不是我该想的事。”爹看着身材高大的李雁军——李雁军这两年在军营里也许是没操心,反而长壮实了,“雁军,你白长了个高大的身坯!”爹很感失望,把报纸珍爱地折叠好,放进军服口袋。
    我大叔那时候住在宝南街工会旁的间破房子里,那间屋子到下雨天就涨水,那里还住着几个心要干共产主义的人。爹口袋里揣着那份报纸,就觉得自己已找到光明地步入何金江住的那间破屋子。那天我岳父也在,他们正开会。爹走进去时,有人用手拦着我爹不让我爹进,爹瞪眼那人说:“我找何金江。”那壮汉的手这才放下来。何金江看见他哥绷着脸走来,笑了下,“哥,什么事?”何金江瘦了,穿得也破旧(fqxs),袖子烂了也没补,脸色还十分疲倦,对招风耳色泽灰暗地支在瘦脸的两旁;双大脚的两个脚趾分别伸出两只宽长的黑布鞋。爹闻到阵臭气,那应该是门外阴沟里飘来的。爹对何金江说:“金江,你该回家看看爹妈了。”年轻人说:“今天的会就开到这里,金江同志,你回家打个转身吧。”爹看这人眼,这人长张长脸,瘦削,但目光炯炯有神,笑容也十分和善。这个人是郭亮,几年后他的头被砍下来,挂在长沙个名叫司门口的城墙上示众。
    兄弟俩便面对面坐着,何金江起身为他哥倒杯茶,爹说:“我今天带了张报纸,你看下。”爹从口袋里掏出《大公报》,又特别强调:“你看下孙中山先生提出的三民主义。”何金江不看,“我看过了。”爹问他:“你觉得三民主义怎么样?”何金江自信的模样笑,“三民主义是为少部分人服务的主义,没有我们共产党提出的共产主义好,我们共产主义是为全中国的老百姓造福。哥,你加入我们共产党吧?”爹不愿听何金江说共产主义,爹固执地认为马克思是德国人,不懂中国。爹扫眼何金江住的这间破房子,感觉住在这样的破地方,人瘦得像只猴子,居然想搞“人人平等”和“按需分配”的共产主义,爹觉得弟弟对自己要求太低,也太幼稚了,便冷冷道:“你连自己的生活都没法改变,还搞什么共产主义?!”何金江瞧眼门外的阳光,——那阳光里飘来秋天里些枯枝败叶的气味,有些刺鼻,他回答他哥说:“哥,我们这代人没有享福的命。孟子说得好:‘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这点苦比孟子给予我们的警示算什么呢?”
    爹也知道孟子,肖先生在课堂上讲过,说孟子是亚圣人。爹怒(shubaojie)道:“别跟哥说孟子,孟子是讲仁义的,你连爹妈都不管,这就是不讲仁义。”何金江苦笑了下,“哥,润之先生说得好,我们这代人是为改造中国而生,不可能面面俱到啊。”爹以为润之是上天派来的使者,好奇地问:“润之是何方神圣?”何金江说:“润之就是毛泽东先生。”爹就不屑,气恼道:“你们什么都改造不了。”何金江觉得他哥太武断,说:“事情总要人做,不去做就改变不了,做,就有改变的可能。”有人走进来叫何金江,爹起身,兄弟俩不欢而散。
    爹想在身边找个人讨论三民主义,但没有人跟他讨论。李雁军不与他讨论,爹就去找贺团长。贺团长正跟杨福全下棋,敞开衣服,桌上摆瓶白酒和碟花生米。在西湖桥带长大的贺团长,不是个喜欢思考的人,他看完报纸后有点云里雾里,就把报纸丢给杨福全看,“这是搞政治的人的事,与我们无关。”贺团长喝口酒,又说:“跟你说实话,敝人对政治没兴趣,我只对女人感兴趣。”爹觉得贺新武太赤裸裸了,笑容里含满情,简直就是个二流子。杨福全也不是个爱思考的人,他那颗芋头形状的脑袋里只装着吃喝玩乐,除去吃喝玩乐,剩下的怕都是碧湘街的那些妓女了。他见我爹目瞪口呆地望着他和贺新武,就笑着对我爹说:“我杨福全只听赵师长的。”他说这话时脸漠视切的自信,真让我爹恨不得走上去踢他脚。爹扫眼平常吃饭和喝酒都用大碗的盲目自信的杨福全说:“我真想把你这颗脑袋打烂重铸。”杨福全哈哈大笑,“谢了。”贺团长却说:“我们不要为这些破主义伤脑筋,我们去碧湘街喝花花酒去?”杨福全兴奋道:“好啊,喝花花酒去。”
    爹没跟这两个军官去喝花花酒,回到家,从李春手中抱过我大哥,只好跟我大哥说:“胜武,你长大了定要是个三民主义者。”大哥笑,看着爹。李春也笑,笑得张脸很甜蜜,双眼睛闪闪发亮地盯着他说:“金山,胜武还是婴儿呢,你跟他说三民主义不是浪费口舌?”爹在儿子脸上亲口,说:“今天太阳真好。”这天的阳光确实不错,照得墙壁黄灿灿的,地上也跟撒了地的黄金样。爹心情好,接过李春递给他的杯茶,喝着。
    夜幕降临,这个夜晚很静,能听见风在屋顶上跑过的声音。爹站在窗前,李春走拢来,偎在他身上,爹在她额头上亲了下,李春就箍住他,把温柔的脸蛋贴到他脸上说:“你没感觉到吗?”又亲昵地笑,“我自己都感觉到我的脸好烫的。”爹明白她的意思,她是传统女性,不会把话说透。爹抛下困扰着他的主义,把女人抱到床上,“我要你再跟我生个三民主义者。”爹冲动地觑着他心爱的女人,抚摸着女人漂亮白净妩媚的脸蛋,女人用口洁白的牙齿咬住他的手指,爹很用心地亲着女人那光洁火热的面颊。
    有天晚上,爹梦见天上有三颗太阳,其中颗太阳被支利箭射下来了。早,爹摸着头,半天也没想明白他怎么会梦见天上有三颗太阳,居然清晰地梦见位武士把其中颗太阳射下来了,那名武士叫后羿。那天上午,《大公报》上刊登则讣告,三民主义的倡导者孙中山先生,在北平与世长辞。中央还登了幅大照片,照片呈现的是孙中山先生的灵堂,有孙中山先生的遗像,还有宋庆龄孙科等人,副对联展示在灵堂两旁: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爹傻傻地瞧着这幅照片,觉得心中有座山坍塌了,想哭,“个能拯救中国命运的人就这么死了?”他悲伤地说。整整个星期,爹阴着脸,谁也不理。赵师长来三团视察,爹躺在床上装病。赵师长摸我爹的额头,摸不到热度,“何副团长,你怎么不出操?”爹坐起身,哭丧着脸说:“孙孙孙中山先生死了。”
    爹沉闷了很长段时间,就是在那些苦闷的日子里,爹喜欢上喝酒了。天,他个人喝了斤白酒,醉倒在操场上,被不知什么毒虫咬了口,醒来时他看见天上的太阳是黑的,而他的脖子上肿了个鸡蛋大的包,身软绵绵的。他大病场,高烧把他的脑袋烧成了锅粑,再醒来时他就认同醉生梦死的观念了。团部龙参谋长是醉生梦死的祖师爷,他既不信三民主义,更不信共产主义,他只相信醉生梦死的主义,并把这个颓废却诱人的思想移栽到贺新武的心坎上了。“团长,我们军人,活着,谁也说不清哪天就战死了,你说是不是?”龙参谋长鼓着两只金鱼眼睛,本正经地宣讲他的理论,讨好地瞧着贺团长,“枪子儿又没长眼睛,不会因为我们这些军人上有老下有小就转弯。所以,及时行乐才是正理。”
    龙参谋长是个四十岁的男人,从前是南门口街上摆摊替人算八字骗钱的骗子。他是彻头彻尾的及时行乐者,脑袋的玩乐。早几个月,龙参谋长就领着贺新武和杨福全去街上逛妓院,回营后边喝酒边在我爹面前大谈他玩的那妓女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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