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骡子》第 6 部分阅读

    在冰冷的屁股上很痛很痛,爹开始还能忍,还想做个好汉,至死也不能哭,但后来实在痛得受不住,就放开喉咙又哭又叫,因为屁股已被军棍打得血肉模糊了。接下来,爹没了声音,只有棒棍落在皮开肉绽的屁股上发出的叭叭声,还有官兵的唏嘘声,爹于冰天雪地中痛得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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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爹醒来时趴在关他的牛棚里。牛早已被碎尸万段,进了独立团众官兵的肚子,牛棚里只有牛屎,还有老鼠爬来爬去的声音。爹又恼又恨,想爬起来,动,全身都痛。中午时,李雁军端着饭来了,蹲下说:“大少爷,趁热吃。”爹看着李雁军,没法挪动。李雁军喂我爹吃饭,边说:“你这只是皮肉伤,过几天就没事了。”爹感到羞愧,隔几分钟才恨恨地说:“还不如把我枪毙好。”过了几天,爹的屁股没那么痛了,就想他的女人。天下午,爹梦见家,还梦见那张结实的梨木床和两床红被子。醒来时,李雁军对他说,长沙来了人,骑快马来的,湘军与鄂军达成停战协议,赵恒惕命令独立团撤回长沙休整。
    爹是和众伤员起,躺在驴车上被拉回长沙的。驴车把我爹拖到青山街,李雁军把我爹背进家,——那是傍晚,墙角的腊梅花在暮色中吐着芬芳,家人却缩在各自的房间里躲避寒冷。爷爷在自己房里烤着炭火,奶奶也在。我爹的女人肚子已显形了,嗅不得点油烟气味。全家的家务落在奶奶和梨花手上,奶奶正思谋给我大叔找媳妇。学校放了寒假,我大叔整天不落屋,戴着个把耳朵都遮没了的黑冬帽,穿着厚厚的棉长袍,清早出门,天黑透了才回家。奶奶怪我岳父把我大叔带坏了,在奶奶眼里,我大叔嘴里的革命思想,似乎都是我那个思想邪乎的岳父灌输的,奶奶不客气地对我岳父说:“雁城,你不要把我金江带坏了。”我岳父申辩:“师母,金江又不是小孩子,学问比我还多,带坏他的是师范的先生。”奶奶想怕是要跟金江找个女人才能拴住金江的心,就和爷爷商量:“金江精力过剩,我看得跟他找个女人了。”爷爷也觉得是这道理,奶奶说:“对门韩家的女儿十六岁了。”
    对门韩家的女儿确实十六岁了,是个文静的矮墩墩的姑娘,很少出门,在家里绣花。奶奶觉得这姑娘好,花绣得好,笑容也谦虚,像只绵羊,不是那种张口就说脏话的街上的女孩子。这天下午,我大叔双大脚踏得雪花四溅地奔回家,奶奶就跟金江说这事,金江抛下奶奶说:“我现在可没心想这些事。”奶奶再要说什么,大叔拿了东西又往门外走。奶奶说:“下这么大的雪,你还出去?”金江头也不回地答:“去有事。”梨花的儿子在房里哇哇哭,奶奶走过去看,梨花要给儿子洗澡,儿子怕冷,死活也不肯洗,就尖声哭。这时,李雁军背着我爹进来,李春见我爹趴在李雁军的背上,惊叫声,人就滑倒在雪地里。奶奶望着李雁军和我爹问:“怎么回事?”李雁军答:“没大碍。”爹说了挨军棍的事。爷爷生气道:“这个赵振武。”爹感到自己也有不对,嘀咕道:“是我要把唐大哥留在身边,唐大哥跑了,我也有责任。”爹年轻,这样不动不挪地躺半个多月,屁股上的伤就长好了。
    天下午,赵振武团长骑着枣红马来了,来看爷爷和我爹,赵振武团长不给我爹笑容,反而板着脸教训我爹:“我可以枪毙你,但我只是下令打你三十军棍,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惜你是个可用之才。”爹心里那股怨气顿时消散了,在爹眼里非常高大的赵团长竟把爹视为可用之才,这让我年轻英俊的爹很感快慰和兴奋,忙说:“谢谢团长。”赵团长走时说:“过完年,你回团部报到。”那天晚上,爹在房里烧盆很大的炭火,炭火把房里的温度烧得很高,爹把自己脱光,也叫女人把衣服脱光,爹盯着女人那对白嫩饱满的r房于火光中熠熠发光,就欣喜道:“我今天最高兴,团长说我是个可用之才。”他把将女人揽到了怀里。
    翌年湖南没战事,上半年风平浪静的,长沙的街头也风和日丽。但到六月,湖南下起了大雨,接连几十天,天天都是大雨,下得泥石流把公路冲垮,下得田里灌满了水,而即将成熟的稻子都成片成片地倒在田里。雨个劲地狂下,把人都堵在家里。有天,奶奶打把油布伞去南门口的腊味店,淋得身透湿,结果受了风寒,感冒了十多天,又是拉稀又是打摆子,人瘦了十斤。奶奶以为自己要死了,把儿媳妇拉到身边说:“这个家就交给你了。”次日,爷爷把奶奶的脉,脉还在跳,只是很微弱。又过天,奶奶的脉跳几乎都没了,家人就沉默(zhaishuyuan.cc)和哀伤了天。爷爷让李雁军去师范把我大叔叫了回来,等着为奶奶送终。但到了晚上,奶奶又醒了,大家以为这是回光返照,都过来看奶奶,等奶奶发布遗言。奶奶却说她肚子有饿的感觉,要梨花替她熬碗稀饭。梨花就煮了锅稀饭,端来喂奶奶吃。奶奶吃过稀饭,再醒来时人就能下床了,个懒腰伸,生命又回到了她的体内。
    就是那几天,湘江里的水如蛟龙率领千军万马杀向敌军,迅猛地冲出湘江两岸,没天功夫就涨到南门口的边上,长沙的市民纷纷搬到高处,静候大水退去。大水在长沙街头恣意了星期,天晴后,水像入侵长沙的大军样撤退了,水退不久,比水更可怕的瘟疫来了。这年夏天是个瘟疫流行的夏天,长沙死了很多人,都是洪水带来的瘟疫闹的,只见这里是送葬的,那里也是送葬的,支送葬的队伍刚过去,又支送葬的队伍吹吹打打地走来。道士们忙得要提前预约,因为死的人实在太多,天要做十几个道场才能歇息。青山街的王大妈得瘟疫死了,韩家的大女儿有天嘴馋,只是去家小面馆吃碗面,也染上瘟疫,没几天就见了阎王。韩家的女人呼天抢地地哭,奶奶也很伤心,还有几分庆幸,庆幸自己没逼金江娶这个短命姑娘。韩家的男人去棺材铺为女儿买棺材,棺材涨了数倍的价,韩家的男人买不起棺材就在我奶奶面前破口大骂棺材铺老板赚黑心钱。奶奶因喜欢那姑娘,曾想把那姑娘招进家做金江的媳妇,便拿出钱,让韩家的男人为女儿置口木料较好的棺材。青山街还有个姓周的年轻人也染上瘟疫死了,他母亲买不起棺材,拿床旧(fqxs)床单裹着尸体,将尸体搁在板车上,抹着泪拉到城外的荒野地埋了。回来的路上,她遇见我奶奶就伤心地抹着泪说:“到处都是送葬的人。”奶奶也看见了,有的送葬的队伍就两三个人,尸体搁在板车上,拉车的人路哭着,鞭炮都没个,花圈也没只,因为鞭炮和花圈都成了长沙街头的紧俏物质。
    老百姓有意见了,大水涌来没人管,大水退后也没当官的派人治理,以致瘟疫猖獗,平白无故地死去这么多人,这让众人觉得赵省政府不比张敬尧政府好,张敬尧不管老百姓的死活,赵省政府也不管老百姓的死活。乡村里稻田淹了,稻谷还没熟就糜烂了,没有饭吃,就滋生了土匪,农村里抢不到吃的,土匪就奔到城里来抢。大白天,突然就有伙盗贼闯入某户人家,将那家人捆在起,把米缸里的米倒进口袋,把钱财放入另只布袋,拎着走人。待被劫的人家向军警报案,那伙强盗早跑了。于是赵省政府又像皖系在长沙干的样,实行宵禁,八点钟就不许人在街上走动,看见人走动就抓,见说话的人是乡下口音就吊起来审问,拿鞭子抽,拿扁担砍,硬逼着他们承认自己是土匪,好拿着这些画了押的状纸去领赏。说话是长沙口音的就加个通匪罪名,让人通知其父母或妻儿第二天拿赎金赎人。
    我大叔何金江天晚上从后来叫中山路的当年毛泽东创办的自修大学回家,走到沙河街口子上,突然有军警喝令我大叔站住,我大叔望着端着枪的军警说:“我是回家。”军警是两个人,军警说:“跟我们走。”我大叔不肯走,军警举起枪,对准我大叔的脸。我大叔脸白了,军警阴沉着脸道:“你再往前走步,我就把你当土匪打死。”
    大叔知道这些军警什么都敢干,就不反抗地跟着军警走进军警处,那里关着几百人,都是这两天于宵禁中抓来的,关着等家属拿赎金来赎。军警对我大叔进行登记后,把他赶进间关着五十个人的房子,那些人挤坐在地上,连张椅子都没有,只有潮湿的地面和从满了的尿桶里溢出来的屎尿,室内臭烘烘的,刺鼻的氨气熏得人眼睛都难以睁开。有的人已关了几天,人就跟瘦猴样,睁着惊惧困倦和灰暗的眼睛,由于家里交不出赎金,军警处就扣着他们不放。我大叔感到这个世界太无耻太荒诞还太可恨了,随便抓人,抓了人就当猪狗样关着,且向被抓者的家属无耻地索要赎金,难怪军警处的军警都穿皮鞋,抽美国烟,馆子里进馆子里出的。我大叔感到确实应该砸烂这个荒诞可憎的社会,建个有秩序的新社会。大叔被关了两天。第三天上午,个脸疲惫的男人走进我家,问我奶奶说:“这里是何金江的家吗?”奶奶瞧着走来的男人答:“你什么事?”那男人恹恹的样子说:“何金江关在军警处,军警处让你们带二十块大洋去赎人。”
    奶奶去了,个军帽歪戴着的军警收了奶奶交的赎金,毫不避讳地把二十块大洋直接放入自己的口袋,头歪,领着奶奶向关着她儿子的那间房子走去,把饿了整整两天的我大叔叫出来,又把门锁了,里面还关着三四十人。我大叔对他母亲饥饿地笑,出军警处,见到个炸葱油饼的摊子,就如饿狗似地扑上去。他狼吞虎(fuguodu.pro)咽地连吃了十七个葱油饼奶奶付的钱,肚子饱,心就狠起来,家也不要地朝宝南街大步而去,当时中国共产党湖南总部就设在宝南街。奶奶拉他不住,气得讲狠话道:“金江,你死了可没人给你收尸。”我大叔头也不回地答:“那正好。”
    七八月份是湖南最热的日子,只要出太阳气温就飙升到摄氏四十度上下。些怕热的人因无处躲避炎热,只好整天泡在湘江里。青山街上很多年轻人上午十点钟就打着赤膊去了湘江河里,不到晚上十点钟,家里就找不到人。到了九月份,下过几场秋雨,湖南的气温总算降了下来。先是安源工人闹起大罢工,闹得沸沸扬扬,要求增加薪水,改善待遇。跟着,粤汉铁路工人也闹罢工,以声援安源工人罢工。工人们闹,铁路就不畅通了。粤汉铁路岳州段是吴佩孚的地盘,吴佩孚很恼火,下令他的部属萧耀南率两个连的兵力赶赴岳州,镇压罢工的铁路工人。火车是从湖北开来的,开到岳州徐家棚处没法往前开了,因为有几百名罢工工人,抱着必死的决心集体卧在钢轨上。
    士兵们下车驱赶,用脚踢,用枪托打,但没用,拖开了这个,那个又伏到钢轨上。僵持了两天。鄂军督军萧耀南火了,下令士兵开枪,边下令火车前行,于是徐家棚惨案发生了,罢工工人的头被钢轮压扁碾碎,有的工人被钢轮砸成两段,钢轨上就派血肉。这自然引发了长沙新河站工人的极大愤慨,立即上街游行示威,哽咽着,号召全市的工人联合起来为徐家棚段的罢工工人伸冤报仇,以抗议军阀的血腥镇压。长沙的共产党人觉得光铁路工人罢工不足以形成气候,就去鼓动泥木工人。泥木工人早就对赵省政府有意见了,大水和瘟疫让长沙街头的泥木工人对赵省政府十分失望,尤其是木工,很觉得自己愧对了死者,因为那向他们做棺材实在做不赢,手都做肿,斧头都无力提起了,情急中只好拿几块木板钉成个木盒子,将就着应付那些死者的家属,事后又心生愧疚,感到既对不起自己的手艺,也对不起死者,就丢下斧头和锯子,跟着铁路工人闹起来。泥木工人闹,纺织女工也觉得待遇太低了,也闹着罢工,打着标语手挽手地上街,高呼“打倒封建军阀”的口号。纺织女工闹,缝纫女工和长沙街头那些修锁配钥匙的也跟着闹。于是长沙街头到处都是举着旗帜和标语的游行队伍,汇集在起足有几万人,把个赵省政府天天围堵得水泄不通。以致那年秋天,爷爷的头发长长了,出门理发,三天里,居然没找到家营业的理发店。
    有天,爷爷从青山街出发,寻找理发店走了七八里路,走到小吴门时见小吴门理发店的门开着,又见店里有几名理发师,就感到幸运地走进去,坐到椅子上说:“剃头。”理发师瞟我爷爷眼说:“今天不剃头。”这时有个长着对大耳朵的青年走进理发店,面对要求剃头的人愣,“爹,你怎么在这里?”这人是我大叔,他负责联络各理发店的理发师,让他们罢工。爷爷看着儿子问:“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儿子反问爹说:“您怎么跑到这里来了?”爷爷怒(shubaojie)道:“我走遍(fanwai.org)长沙市找不到个剃头的。”儿子觉得自己的工作做得很不错,嘿嘿笑说:“都罢工了,爹,您回去吧。”理发师见我爷爷的头发确实太长,他望眼何金江说:“要不,我帮你爹剪个头?”何金江断然说:“不能剪,你不能破坏罢工。”爷爷很恼火地瞧着儿子,“你在外面就是搞这些屁事?”我大叔扬起张因革命而快乐的脸,“爹,您回家吧。”爷爷起身,“你跟我回家。”说着,他把揪住儿子。两个理发师见我爷爷揪他们的同志,就过来解救,爷爷只是随便下,个理发师就栽在地上,另名理发师就不敢动地看着我爷爷,爷爷气得脸都红了,大声说:“我没权管你们,总有权管儿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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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
    爷爷把我大叔关在间陈放腊味的房里,为此,爷爷把那间房子的窗户钉死,还在门上加把锁,钥匙他个人掌管。爷爷对奶奶和我二叔说:“他书不读书,不干点正事,天到晚在外面闹,这行的?!”奶奶只好找出剪刀为爷爷剪发,结果把爷爷那颗头剪得同狗啃过的样。全家人都笑,爷爷却气得脸乌青,脾气就暴涨,说话声音跟打雷样轰隆隆的。我二叔见他爹说话声音如雷,就绕开爹走,以免爹把脾气发到他身上。我二叔的伤好后,仍在明德中学读书,他很看不惯当下的社会。他的老师是共产党,有时间就在教室里宣讲共产主义,把我二叔那张瘦长英俊的脸蛋宣讲得红扑扑的,那是被共产主义的美好憧憬染红的,犹如枫叶把池中的水映红了样。有天,爷爷硬着他那颗被剪成鸡窝样的头出门后,何金林趴在窗户上说:“二哥,我会把你救出去的。”何金江说:“你想办法把钥匙偷到手。”
    何金林偷不到钥匙,因为爷爷把钥匙系在裤腰带上,晚上睡觉又把钥匙放在枕头下。天晚上,何金林攥着几只红辣椒,打瞌睡就咬口,辣得眼泪水横流,但恼人的瞌睡也辣跑了。半夜里,他悄悄走到他爹的房前,听见他爹打呼噜,窃喜,用事先准备的削薄了的竹片拔开门闩,蹑手蹑脚地走进房间。月光投在地上,他借着月光看见爹睡在床上动不动,就企图偷钥匙。爷爷是习武的,何等机警?爷爷听到竹片挑门闩的声音,就清楚是他三儿子来偷钥匙,等三儿子伸手摸他脱在椅子上的衣裤时,他冷冷地说:“你干什么?”何金林吓得碰翻了椅子,惊慌道:“我梦游呢,爹。”第二天早晨,何金林于晨曦中走到锁着他二哥的那张门前,“二哥,钥匙没偷到,我再给你想别的办法。”
    爷爷是个守旧(fqxs)的人,革命革得他想理个发都没地方理,最后被老婆杨桂花剪成个鸡窝,他当然觉得革命是瞎胡闹。同时,爷爷觉得他的这两个儿子都是我岳父带坏的,自从我岳父在家里宣讲革命后,他的两个儿子就跑到街上游行了,还跟军人干架,结果三儿子差点被军人刀捅死,在医院里躺了个半月才恢复元气。爷爷早就对我岳父有意见了,觉得我岳父是个会使坏的人。有天,我岳父回来,脸的笑容,仿佛共产主义就快实现了。爷爷正在修张椅子,他叫住我岳父说:“雁城,你站住。”我岳父看着我爷爷,爷爷从不对我岳父耍态度的,那天他跌下脸说:“你们共产党闹得我连个头都剪不了,闹得我想改造炉灶却找不到个泥工,那些泥工天天举着标语跑到街上游行,这行的?”我岳父尽量让脸上笑着说:“师傅,粤汉铁路罢工,遭到军阀吴佩孚调来的军队镇压,让很多罢工工人家破人亡,我们长沙各行各业的工人罢工游行是声援他们。”爷爷厌恶地摇下手,示意我岳父闭嘴,很恼火地说:“雁城,你明天搬走吧。”我岳父惊讶了下,但爽快地答道:“好的。”
    我岳父当天就去沙河街找了间破房子,回来时就脸绝情,板着瘦尖脸,不理曾经收留他和教他武艺的我爷爷,甚至都懒得与关心他的我奶奶搭话。“我们搬出去,”我岳父对梨花说,“师傅嫌我革命,可我李雁城是射出去的箭,不可能回头了。搬。”我岳父和梨花收拾东西弄出的响声,使我奶奶心烦意乱。在起住了几年,住出了感情,奶奶就有点舍不得我岳父和梨花真搬出去,奶奶走拢去问:“雁城,你们真要搬?”我岳父说:“对,我在沙河街租了房。”梨花哭了,哭得肩膀耸耸,眼泪婆娑地对我奶奶说:“师母,感谢您这几年的关心,我梨花有今天,是您师母拯救的。”奶奶听了这话很感动,鼻子就酸,奶奶擤把鼻涕,强颜欢笑地伸手整理下梨花的头发,“梨花,你们出去住,有困难,就回来找我。”我岳父没时间像梨花这么啰唆,还有很多革命的事等着他做,他提着几麻袋衣物,甩到板车上,大声对梨花说:“走啊。”奶奶把他们送到门口,我岳父把他儿子放到板车上,很坚决地拖着板车向前迈去。梨花跟在后面抹泪,走了很远了,又回头看我奶奶。奶奶对梨花挥下手,折回来道:“这个李雁城,好像我们欠了他的,简直是个黄眼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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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章
    湘军独立团驻防在长沙县洞井铺带,那里是丘陵地带,距长沙市区有二十几里远。那天爹搭辆来市区贩运蔬菜的马车,从军营回来时,我大叔早跑了。我大叔被我爷爷关了个星期,屎尿都拉在马桶里。有天,我大叔叫我爷爷说:“爹,马桶满了。”爷爷就掏出钥匙开门,大叔看着我爷爷说:“我要上茅屋拉屎。”茅屋在院子尽头,贴着围墙搭建的,家里人多,就有两个坑。大叔装出屎急相,夹着屁股朝茅屋奔去。爷爷紧随其后。大叔步入茅屋,关了木板门,见他爹站在门外等候,笑,跨过茅坑,掀开挂在窗户上的旧(fqxs)黑布,轻轻摘下窗户,身体就钻了出去。窗户于先天已被我二叔撬开。爷爷站了会,觉得不对劲,走上去敲门说:“快点,屙屎要屙个上午吗?”茅屋里静悄悄的,没人应。爷爷走过去拉开门,茅屋里没人,窗洞大开,十月里明媚的天空挂在茅屋那臭烘烘的窗口上。我大叔已跑出他父亲的手掌,去呼吸共产党人散发到空中的令人振奋的新鲜空气去了。
    十月里的天,李春生下我大哥,取名何胜武。爹看着他儿子在李春怀里扭动,困惑地想他做爹了。李春却笑道:“你傻看着儿子干吗?”爹回家时,爷爷去了灵官渡屠宰场,这会儿拉着满满车猪肉回来。爹和李雁军忙跑来帮爷爷搬运猪肉,爷爷看着李雁军和我爹说:“金江跑出去半个月了,你妈很担心他,你去把他找回来,要他不要革命。”
    爹去第师范,第师范的老师说:“何金江有阵子没来上学了。”爹谢了老师,去沙河街找我岳父打探。我岳父穿着长袍,脚上双黑布鞋,脖子上系条蓝布围巾,腋窝里夹着把雨伞和个包,正准备出门。这是那个时代里很时髦的知识分子打扮。爹见我岳父打扮成个才高八斗的教书匠,觉得很滑稽,“雁城,你这是干什么去?”我岳父就来了精神,脸上就为自己准备去干的事笑开了,“我去给思想还没跟上时代的工人讲共产主义,大少爷有兴趣听我讲课么?”爹没兴趣,说明来意道:“爹要我去找金江,我不知道金江会在哪里,特来问你。”我岳父很果断地摆下手,“你找到金江也没用。”爹觉得我岳父未免太武断,问:“在哪里能找到金江?”我岳父狡猾的样子笑,“你去宝南街看看。”
    爹身军装地走进宝南街,宝南街上有许多做小生意的,有炸糖油粑粑的炸油条的卖烤红薯的,还有修锁配钥匙和摆着挑子理发修脸的。这些做小生意的手艺人都穿得破破烂烂,眼睛瞪着来来往往的行人。爹穿过小市场,冷着脸走进省工团联合会。这是栋青砖黑瓦屋,两层楼,有很多人在这栋楼里出出进进。爹着身军装地走进去,就打眼,些人就望着我爹。爹问:“请问何金江在这里办公吗?”男人警惕地望着我爹,“你找他干什么?”爹答:“我是他哥,找他有事。”那男人听我爹说是何金江的哥,就柔和道:“他在二楼的秘书室。”爹迈向二楼,二楼间房子的门旁挂块牌子,写着:秘书室。有几个工人模样的男人从里面走出来,爹看见他大弟正伏在桌上抄写什么,忙走进去,“金江,爹妈要你回家。”金江放下毛笔,望着他哥说:“我不回家。”
    爹扫眼隔壁房间,隔壁房间里有人说话,还有人探出头来张望。我爹年轻时是没心没肺的,眼睛里只有军队和军人,根本看不起这些衣着破旧(fqxs)蓬头垢面的人,觉得大弟跟着这些人干事真是荒唐。爹来的路上就想好了怎样教训大弟,这会儿看见大弟,便以哥哥的气势压大弟说:“金江,就凭你们这些人也能奋斗出人人平等的共产主义社会?哥告诉你,从古至今,人人平等的社会从来就没有过。”金江不恼,很疲惫地伸个懒腰,冲他哥说的这番话笑,“会有的,哥,只要我们大家共同努力,人人平等的社会是能创造出来的。”爹有点恼地盯着金江,金江却摆出张冷脸觑着他说:“哥,你愿意做军阀的走狗,我不拦你,但你也不要拦我。”爹听金江称他是军阀的走狗,火了,拍下桌子道:“你说什么!你太不像话了。”金江比他哥更敢于反抗,也拍下桌子,“哥,你别在这里凶,这不是你的军营。”
    蔡和平从隔壁走过来,脸上挂着笑说:“谁在这里拍桌子?”爹知道他是蔡和平,还知道蔡和平是新民学会的骨干之。蔡和平见我爹身军装,且英姿勃勃,就走拢来拍下我爹的肩,“年轻人,思想不要封建么。中国现在被外国列强欺负,国内又军阀割据,老百姓的死活都没人管,你我这样的年轻人不肩负改变中国的使命,谁来挑改变中国这种糟糕现状的大梁啊,年轻人?”爹的脸白了。爹不再是在肖先生的私立学堂里接受教育的小青年了,这几年的痛苦经历没把爹的抱负变大,反而缩小了几步,就不愿听蔡先生高谈阔论道:“蔡先生,我可没有这种能耐。”蔡和平摆摆手,“你错了,历史从来都是人民创造的!并非帝王将相才能创造。中国现在是军阀割据,各自为政,把人民当猪狗,为扩充势力,想方设法地奴役老百姓。孙中山先生在广东建立了民国政府,我们湖南的工人运动还只是刚起步,毛泽东先生说,以后我们要建立属于人民自己的政权。”爹看着他,想反驳却找不到词。蔡先生又笑笑,“你是军人,将来,我们定会有自己的武装,到时还要请你来带兵打反动军阀。”
    爹没把金江叫回家,爹对爷爷说:“金江不肯回家,他要革命。”爷爷阴着脸说:“革命?都是被雁城说的那些鬼话害的。”爹说:“他们要改变中国。”爷爷冷笑声,从牙缝中挤出句话道:“他们连自己都改变不了,还改变中国?吹什么牛?”
    爹瞧着天上的星星,有颗星星十分亮,爹就盯着那颗星星。街上有人喊抓贼,爹走出院子看,见群人正追赶个人。爹忙加入追赶的队伍,爹步子大,耐力强,逮住了那贼。贼是个中年男人,被我爹逮住后,慌忙跪下磕头,求我爹让他走。爹正犹豫,后面的人追上来,把揪住贼,劈头盖脑地猛打,那贼就抱着头,蜷缩着身体。爹问:“他偷了什么东西?”被偷的人说:“他从窗户爬进屋,幸亏被我及时发现。”爹感到无趣地折回家,在只昆虫孤零零的叫声中,入了梦乡。次日早,爹出门,向军营赶去,走到街口上,见地上躺着具尸体,看,竟是他昨晚把逮住的那个衣衫褴褛的贼,心里就很不是滋味,感到这个世界是要改变才好,因为满街不是流浪汉乞丐贼和强盗,就是凶悍无比的蛮汉。
    独立团招了很多兵,人员比与吴佩孚的军队打仗时还多出个营。那年月,社会动荡不安,军队倒还真是个能吃饱饭的藏身之处,在不打仗时,着身军装在街上行走还十分威武。爹和李雁军分别成了独立团第五营的营长和副营长,五营四个连,加起来有五百多官兵。新兵大多是刚刚放下锄头或扔掉乞丐碗,跑来握枪杆子混饭吃的,个个瘦猴儿样没精打采的。赵振武把这些士兵交给我爹,就是让我爹训练他们!个月前,爹走马上任营长时,板着脸宣布:“从明天起,早晨五点起床,跑三个圈,再练个小时劈刺。”他的士兵回答:“遵命。”爹是个很认真的人,脑袋里虽然没装革命理想,却充斥着做名好军人的志向。第二天四点半钟,爹和李雁军双双起床,四点五十分他和李雁军站到营部操场上,让号兵吹起床号。五点正,士兵们陆陆续续来了,他让迟到的士兵站边,让准时到的士兵报数,有三百八十三名。接着他让迟到的士兵报数,有百五十五名。爹站到土堆上,威严地说:“迟到的官兵竖起你们的耳朵,给本营长好好听着,从明天起,还有官兵敢于藐视军令,无论是谁,士兵十大军棍,军官二十大军棍,绝不姑息。”
    我爹天生力大无穷,又热衷于训练士兵,武艺又好,拳打去,槐树的树叶都会掉下大片,眼睛瞪,没有士兵不怕他。爹每天早,天还没亮,总是第个到操场,站在土堆上瞧着天空,天在他严厉的目光注视下,渐渐亮了。爹这样做,就没有官兵敢迟到。爹亲自带着五营的官兵绕着山林跑三圈,跑完后又令五营的官兵以排为单位练劈刺。他不休息,他的官兵就没人敢说累。“在战场上,只有强壮和灵活的士兵才能活命,”爹对他的官兵说,“不想死的就跟我好好练!”这样练了个月,五营的官兵个个都精神抖擞眼露凶光,喊杀声就雄浑如雷。天,赵团长来五营视察,见五营的官兵个个昂首挺胸,站得同树桩样直,不再是刚入伍时那种没精打采又吊儿郎当的模样,就赞赏地瞧着我爹说:“何营长,本团长没看错,你天生就是个军人,我要把你送到陆军讲武堂培训。”
    这年春节,青山街何家于除夕吃年饭时,少了三个人:我岳父梨花和何金江,但添了人——李雁军带回个女人,女人姓张,与我奶奶同名,也叫桂花。张桂花是河南人,随母亲流浪到长沙,母亲病死在长沙街头,十八岁的张桂花就卖身葬母。李雁军那天早走出军营买油条吃,他走到油条铺前,见路旁围了堆人就扭头看。李雁军平常不是个爱看热闹的人,那天他鬼使神差地走上去,就见女子身上挂块牌子,写着“卖身葬母”几个毛笔字,旁躺着具穿戴破烂不堪的女尸,女孩也穿得破破烂烂,头乌发似结了壳,成块状盖在脑门上。李雁军很同情这女子,觉得她孝顺得难得,又见旁有几个男人嘀嘀咕咕,他听见有个男人说“随便把她妈埋了,把她买到窑子里”时,转头看那几个男人眼,见那几个男人面相都邪恶,就决定帮这个可怜的女孩把。他说:“姑娘,我买你。”
    围观的人都惊讶地瞧着李雁军,那几个男人中的个突然大声道:“慢着,我要买。”李雁军瞟他眼说:“是我先开口要买。”那男人不相让地凶道:“我比你先来。”另外几个男人也恶道:“他早就想买了。”李雁军指着姑娘说:“由她定。”李雁军身军服,脸色严峻,那几个滛邪的的男人就不敢逞狠。张桂花听懂了李雁军的话,忙冲他磕头说:“请您帮俺安葬俺娘,俺愿意跟您做牛做马。”李雁军对姑娘说:“起来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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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章
    街对面有家寿服店,李雁军给死者买身女寿服,又去棺材铺买了棺材。几个抬棺材的人用棺材盖把尸体抬到屋后的几株树下,姑娘就打桶水,给母亲抹尸和换寿服。李雁军守着,冷冷地看着棺材铺的几个人。姑娘给尸体换上深蓝色寿服,棺材铺的几人便把尸体放入棺材,盖上,钉上马钉。起棺时,李雁军亲自点燃挂鞭炮,炸了气,几个人便抬着棺材向前走去。这支队伍很凄凉,口棺材,个人,姑娘是唯边流泪边跟着棺材走的人。棺材抬到处荒山上,几个抬棺材的歇了会,就举起锄头慢腾腾地挖墓|岤。李雁军觑眼姑娘,见姑娘悲伤地抽泣着,他放眼看去,片荒凉,只山雀尖叫着从他头顶飞过。他心里堵得慌,脱下军装,接过锄头,挥锄挖着墓|岤。他把自己挖得满头大汗,棺材铺的几个人都瞪大眼睛看着他挖土,泥土在他周围释放着刺鼻的腥气。
    安葬完张桂花的母亲,已到中午,李雁军觉得自己积了阴德,便说:“姑娘,你回老家投奔你亲戚吧。”姑娘摇头。李雁军不想麻烦,说:“我只是看你可怜,替你埋了你娘,没别的意思。”姑娘听李雁军这么说,眼泪又涌出来,她任泪水在她那张肮脏的脸蛋上流淌,低声却坚决地说:“大哥,俺是你的人了,你去哪里俺去哪里。”李雁军想我爷爷奶奶正缺人手,就把她带到我爷爷奶奶家,李雁军向我奶奶讲述她的遭遇,奶奶听得眼泪都出来了,握着姑娘的手,说:“姑娘,这里就是你家,你是个孝顺姑娘,会有好报的。”
    于是那年过年,家里就多个说河南话的河南女子张桂花。张桂花长张扁平的脸,副朴实无华的面容。河南女子除了奶奶喜欢的朴实,还有勤快,她三岁就跟着母亲进灶屋洗碗扫地了,只要她看见了什么事情,那事情就会在她手上终结。我大哥何胜武拉了屎,还没等他母亲走来,张桂花就给我大哥揩干屁股,跟着就将我大哥拉的屎扫干净了。家人见张桂花这么勤快就都喜欢她,觉得张桂花就像窗前的腊梅花,不艳丽,但实实在在。过年前,奶奶对李雁军说:“你也该娶媳妇了,师母给你做主,你就娶桂花吧。”李雁军望眼站在堂屋另边的张桂花,见张桂花羞红着脸,激动地瞅着他,便觉得这河南姑娘既可怜又勤恳可爱,就不好意思道:“师母,这事您决定。”奶奶像得了将令,快乐得不知疲倦,忙和李春为李雁军和张桂花布置洞房,洞房是我岳父和梨花睡过的那间,室内仍弥漫着腊肉气味。奶奶叫来街上的泥水匠,买来石灰,重新粉刷墙,又把坑坑洼洼的地整平,买来床和桌子,还买来草绿色布做成窗帘挂上,阳光透过绿窗帘射进房,室内的切就罩了层温馨的淡绿。奶奶满意地对张桂花说:“桂花,我结婚时还没这好呢。”
    奶奶于大年初的团圆饭上宣布:“今天是张桂花和李雁军成亲的日子,来,全家人为李雁军和张桂花喝杯。雁军,希望你和张桂花早生贵子。”全家人都笑,笑声把屋檐上的冰锥都震落了几根。这天,长沙下雪,雪从除夕晚上下起,断断续续地下着,下到初的中午,又下大了。雪花在青山街的上空飘舞,落满院子,葡萄棚上仿佛盖了层厚厚的棉絮。我三叔何金石只是吃了两口饭,就跳下椅子,跑到院子里垒雪人,家人看着这个顽童垒雪人。对门韩家吃团圆饭时放鞭炮,哔哔叭叭,鞭炮的硝烟从大门外飘了进来。
    大年初五,赵振武团长踏着雪花,拎着对酒来看我爷爷。赵团长把身上的雪花拍打干净,坐到火炉边喝酒,跟爷爷和我爹寒暄古代男人项羽韩信诸葛亮曹操司马懿岳飞等等,谈这些不同时代的将军带兵打仗,接着又谈天气和局势。赵团长说:“目前中国时局很乱,相对全国来说,湖南还算好的,只是工人闹得凶。”赵团长说到这里特别强调:“赵省长对共产党非常恼火,都是共产党在鼓动工人闹事。”赵团长走时,对我爹说:“过了年,你和李雁军都去陆军军官讲武堂学习军事吧。”爹回答:“遵命。”爷爷咧嘴笑着,赵团长看着我爷爷,“年前,我去赵省长家,赵省长授意我把独立团扩编成师,我需要大量的军官,李雁军和何金山都是上等的军官材料。”
    湖南陆军军官讲武堂是湖南最早的军事学校,学生都是从各军队抽调上来的连级以上军官。军官讲武堂原是家大祠堂,上下两层楼,有几十间房子,楼是青砖房,二楼是木板房,屋檐啊门窗啊都雕花刻鸟的。讲武堂的前面是片梨树林,那年春天,梨树开满白花,串串的白花引来大片蜜蜂,蜜蜂成群结队地飞来,采集着花粉。讲武堂的军官们没事就去梨林赏花,边大谈军事和国事,谈吴佩孚张作霖和孙传芳及北洋军阀,当然谈得更多的是孙中山的国民党和目前很时兴的共产党。当时共产党是可以公开谈论和公开加入的。有天,个教师大谈战国时期的吴起和孙武,谈得些没有古代军事知识的军官直打哈欠。下了课,大家离开教室,只有个长着方脸块的年轻军官埋头写着什么,没动。爹提醒地叫他:“彭德怀,下课了。”彭德怀与我爹和李雁军睡间寝室,彭德怀合上笔记本,跟着我爹和李雁军走出教室,走进梨园。先天落了场大雨,地上落满梨花花瓣。三个大男人走到处石凳前,坐下,看着天空,蜜蜂在梨树上飞来飞去,忙碌个不停。些军官坐在草地上打纸牌,叫叫嚷嚷的。我爹李雁军和彭德怀不为那边的热闹所动。
    彭德怀昂头望眼梨花,突然问我爹:“何金山营长,你从军,抱着什么目的?”爹当时很年轻,为表示自己是个大男人,故意留着胡子,脸上的表情由于有黑胡子衬托,就刚毅。爹摸下胡子说:“德怀兄,我愚笨,从没想过目的。”彭德怀笑,转头问李雁军:“你呢?你想过你放弃过老百姓的生活,从军来讲武堂学习的目的么?”李雁军淡漠地望着彭德怀,“德怀兄,国家大事不是我等下级军官思考的,我们只是服从,服从是军人的天职。”彭德怀摆摆他的大手,两片厚厚的嘴唇在他那张因思索未来而严肃的方方黑脸上启动了:“不对,”声音落地有声——致使在梨花上工作的蜜蜂受惊地嗡声飞走许多——“为什么我们中国总是这么糟糕,我想都是因为我们味地服从,那些当官的有权的人就利用我们的服从,坏就坏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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