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骡子》第 5 部分阅读

    并不差。贺连长又讥笑道:“今年全团比武,我们连拿冠军就靠你们排了。”爹不觉得这是嘲弄,反而觉得这是表扬和信任,爹就跟汽车加了油似的,更加勤奋地操练士兵,原来是凌晨五点钟起床,现在他要求排的士兵凌晨四点钟起床,天还没亮,月亮还悬在半空,昆虫还在枝头或地缝里打瞌睡,爹却领着他的士兵绕着山头跑开了,跑完三圈,天才渐渐发白。跑完步,爹不让他的士兵休息,又带着士兵练拳脚。等到其它排的官兵起床时,他那个排的官兵个个都满身大汗了。有天,赵团长来视察,看见排的官兵打斗时声音格外洪亮,出拳也重,高兴道:“何排长,真有你的。”
    我爹长着个木脑壳,只信奉当年老秀才灌输到他脑海里的那句俗语:只要肯用功,铁杵磨成针。他把这句话写在张白纸上,贴在床头,每天回到床边躺下,看着这句话心里就有劲。有天,贺新武连长笑我爹,说我爹的兵背着我爹议论他不是二郎神,而是阎罗王。爹警惕了,想不给点颜色给他的兵看,那些兵只怕会造他的反,于是爹变得更狠了,说话时口吐火焰,张口就是罚令,谁稍有丝躲懒,他就罚那士兵围绕山头多跑十圈,或勒令那士兵在大太阳下做百遍(fanwai.org)俯卧撑。半年下来,爹那个排的士兵个个都变得孔武有力了,瞅人的目光也凶起来。秋天里,全团以排为单位比武,比射击比格斗,爹的排当之无愧地拿了全团第。赵团长很满意,“何金山,你来独立团当警卫连连长。”
    爹听了这话,仿佛打了针兴奋剂,走路就气宇轩昂,张长脸上满是要干番大事业的骄傲。早晨四点钟,他就叫号兵吹起床号,让警卫连的百多名官兵起床,命令他们绕着山包奔跑八圈。这让很多没经过这种强训练的老兵很有意见。杨福全副连长对晚他两年进独立团的,却因像阎罗王样训练和惩治士兵而受到团长嘉奖的我爹竟爬到他头上去了,很有看法。他在连里散布言论,说何连长太好表现了,“全中国哪里有凌晨四点钟就吹起床号跑步的?他未免太想干出名堂了。”有士兵偷偷把杨副连长的话传到我爹耳朵里,爹就拉长脸找到杨副连长,“你好像对我有意见?”杨副连长斜瞅着我爹,爹警告说:“你以后不要在士兵中说怪话,招呼我关你的禁闭。”杨副连长的脸挂不住了,狠劲道:“你不怜惜士兵的身体。”爹不能允许杨副连长当面顶撞他,对他的排长下令说:“排长,把杨副连长拉去关禁闭。”
    那是间乡下人用来喂猪的猪猡屋,又黑又脏,蚊子满天飞。三天后,杨福全副连长放出来时,脸肿得已没人认得出他是副连长杨福全了。爹瞥着他说:“连长的话你也不听,我这连长怎么当?”爹收拾了赵团长最信任的杨副连长,也就镇住了全连官兵。
    中秋节,爹回家过节,爷爷和奶奶看见儿子是连长了,都高兴。李春看着她心爱的男人晒黑了,却更显结实,十分激动道:“啊,金山,你真英俊。”爹反而腼腆地笑,“我天天练兵,脸都晒成煤炭了。”李春第次当着公公婆婆的面称赞丈夫说:“你更英俊了。”梨花端着茶走来,“大少爷,喝茶。”爹喝着茶。吃晚饭时,爹和李春眼对眼地看着,吃完,两人就性急地进了房间,亲热番后,才又走出来。家人坐在院子里赏月,我岳父不在,李雁军在。月亮很大颗,悬在天空,家人嗑着瓜子,剥着花生,喝着茶。奶奶说:“现在是乱世,大家出门都要留神。”奶奶这话是冲我大叔和二叔说,我大叔和二叔都长大了,身高都超过了爷爷,公然与奶奶叫板,不到吃饭都不落屋。奶奶指着他俩说:“我是说你们。”
    我大叔心比天高,双大脚行走于新民学会和湖南第师范——他于先年考进了湖南第师范学校,对招风耳里塞满了新的辞藻,说出来的不是吓你跳的社会主义共产主义,就是让你十分陌生的马克思恩格斯列宁和斯大林,听上去,好像他跟他们都很熟样。我二叔何金林受其兄和我岳父的影响,嘴里也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的。爹瞟着他的两个脑袋里装满了激进思想的弟弟,说:“你们现在还小,重点是把书读好。”两个弟弟都回答道:“知道。”月亮被绺乌云遮住后,家人分别回了房间,李春又钻进爹的怀中,脸上又娇媚起来,“金山,你让我给你生个儿子吧。”
    梨花的肚子天天大了,奶奶见状,要梨花不要起早床,以免不小心跌跤而把肚子里的孩子跌出来。梨花听,立即不起早床了,中饭也不沾边了,说自己闻不得油烟味,身体变胖了,人也就更懒了,洗脚水还要我岳父打。爷爷和李雁军照例早在院子里练武,地上结了层冰,踩着沙沙响,呼出的是口口白气,但爷爷和李雁军天也不歇息。我岳父自从进入新民学会后就不练功了,他早出门,傍晚才回来,那张自顾自的刀疤脸有点令我爷爷讨厌,有天爷爷当着大家甩句重话给他:“我家可不是旅店。”我岳父就又做起事来,边在家里传播马列主义,听众是我那满脑袋热情的大叔和同样对社会主义充满憧憬的我二叔。
    我大叔何金江这年十七岁,已经有了献身于革命的思想,回家就关着门与我岳父讨论如何推翻这个军阀们为非作歹的野蛮社会。两人仿佛是这个家的局外人,很认真地分析着这个家的每个成员,两人觉得何金林是定会跟着他们走的。李雁军爱习武,对社会上的事不闻不问,不过人是个有毅力又执着的人,可以争取,至于何金山,那就不好说,因为他不愿意去新民学会接受共产主义思想的熏陶。天,两人又在房里讨论时局时,我二叔走进去凑热闹,我岳父对我大叔说:“金江,你可以先加入我们共产主义青年团。”我大叔答:“我是想加入。”我二叔嘿嘿笑,“我也要加入共产主义青年团。”我岳父觉得我二叔这种聪明学习好的小青年将来会有出息,说:“好的,等你到了十五岁,我就推荐你加入共产主义青年团。”我二叔有意见道:“还要等到十五岁?”我岳父说:“要等,这是规定。”
    我二叔可不是个愿意坐下来等的小伙子,他是个性格急躁意志坚强的人,他的面相像我奶奶多些,双眼睛简直就是我奶奶那双眼睛的翻版,我爹我大叔和我从未谋过面的三叔都是单眼皮小眼睛,只有我二叔是奶奶那种双眼皮眼睛,额头也是奶奶那种圆额头——这颗额头里储蓄着很多革命的烂漫主义,只是下巴却是爷爷下巴的移植,长,且有点上翘,于是表面上就傲气。我二叔那年读初中,有的男人要长到四十岁思想才逐渐成熟,我二叔那样爱思考的青年,还只十三岁思想就成熟了。“中国定要变革,”他把他老师的话搬到饭桌上说,为此眼睛里飙着火星,脸上白净的肉都激动地抽搐起来,“如果不变革,中国就会灭亡。”那是秋天里个炎热的傍晚,七点钟了,太阳还在西边天际徘徊,眷恋着长沙这座水深火热的城市。那年七月,中国共产党在浙江嘉兴南湖的艘木船上成立了。我二叔何金林的老师就是共产党,他在学生中不遗余力地传播共产主义,我二叔的耳朵长得虽然不像他二哥的那么奇特,但听力却出奇的好,把这些话都听进去了,而且想象力极为丰富,就急躁,恨不得觉醒来就是共产主义。那个中国很破烂的像垃圾场样充斥着恶臭的年代,几乎所有受过教育的年轻人都愿意革命,都想砸烂这个世界,重铸个崭新的中国,因为映入他们眼帘的事物只能体现那四个字:满目疮痍。
    奶奶最喜欢我二叔,不光是这个儿子长得像她,也不完全是这个儿子长得特别英俊,而是教过他的老师都夸他聪明。我二叔的数学考试,从来都是百分,九十九分的卷子都没有拿回家过。奶奶语重心长地说:“金林,这些事情不是你想的。”我二叔愤然道:“妈,怎么不是我想的?我住在外国吗?每个中国人都应该想这些事,我们老师说只有外国列强和军阀们不愿意我们想这些事”奶奶打断我二叔的话说:“别跟我说不着边际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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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章
    十月的个寒冷的星期五,湖南的学生在共产党的鼓动下,都跑到赵恒惕的官邸前静坐请愿。我二叔也坐在赵恒惕的官邸前,要求赵恒惕裁军,呼喊“坚决反对赵省政府扩充军队,坚决要求赵省政府裁减军费”的口号。当时赵恒惕正在湖南大搞“湘湖自治”,赵恒惕觉得湘军的力量太弱,什么人都可以领着支军队跑到湖南来烧杀抢掠,致使湘湖这片土壤不得安宁,扩军成了他稳定自己地位和湘湖局势的首要任务,于是为壮大自己的军事实力,强摊硬要,疯狂地提高税收和招兵买马。这天清晨,赵恒惕正梦见自己在新军前训话,大谈扩军的必要性,忽然被强烈的口号声唤醒。他睁开眼,听了听,那口号是“打倒军人政治实行民治”和“裁减军费”等等。赵恒惕裹着毛毯起床,撩开墨绿色窗帘,见楼下黑压压大片蘑菇头,举着手臂,冲着他的窗户高呼口号,玻璃都颤动了。他非常恼怒(shubaojie),居然大早跑到他的官邸前闹,这是不把他赵省长放在眼里啊!他个电话打给赵团长说:“赵振武团长吗?你亲自带个连的官兵来,把堵在老子门前的学生娃驱走。”
    赵振武团长走出团部,对带着警卫连的官兵在操坪上练武的我爹说:“何连长,集合。”杨福全副连长牵出赵振武团长的枣红马,赵团长穿好军装,跨上剽悍的枣红马,绷着脸朝前奔去。爹率领全连官兵紧跟赵团长的马跑步疾行。小时后,他们跑到了赵恒惕的官邸前。这时,金灿灿的太阳从冬天的云层里钻了出来,照在破旧(fqxs)的街道上。赵团长的枣红马被学生团团围住了,爹和杨福全走上去驱赶那些学生,但揎开了这个学生,那个学生又勇敢地挤上来。有人突然冲他们高喊:“坚决裁减军费!”于是众多学生就举起稚嫩的手臂高呼:“坚决裁减军费!”又有人高呼:“打倒军人政治!”众多的学生又跟着高喊:“打倒军人政治!”爹拿眼睛寻找带头喊口号的人,却吃惊不小,那学生竟是他二弟。爹突然有种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喉咙的感觉,没想明白地盯着二弟。赵团长黑着脸粗声对我爹说:“何连长,给我把学生娃赶开。”爹和警卫连的官兵就跟学生干起来,警卫连的官兵在我爹的督促下天天习武跑步,这些学生不过是十三四岁或十五六岁,又哪里是警卫连官兵的对手,纷纷倒退不止或踉跄倒地。爹从倒退的学生中拽出二弟,吼道:“你给我回去。”
    杨福全举着枪托冲上来要揍他二弟,爹制止杨福全说:“他是我二弟。”杨福全举起的枪托就砸到我二叔旁的个男生头上,嘭地声,那男生倒在地上,头顿时血如泉涌。我二叔愤怒(shubaojie)了,扭身跑开了。爹没管他二弟,护卫着他的团长,边驱逐个个学生。赵振武虎(fuguodu.pro)着脸,在我爹等官兵的护卫下,进了赵省长的官邸。赵省长的官邸很豪华,是我爹见到的最气派最豪华的房子。爹想赵省长真福气,位高权重,不可世。赵省长生得很威严,但他没睡好,就眼泡脸肿。他在窗帘前见到警卫连的官兵与学生冲撞和斗殴,那些学生根本就没驱散开,还在他的窗外聚集着尖声喊口号。赵省长怒(shubaojie)道:“赵团长,调个营的官兵来,把那些煽动学生闹事的人都抓起来。”赵团长忙拿起赵省长家那只象牙手柄电话,打给独立团,命令团参谋长带个营的官兵火速赶来。赵省长板着脸说:“这些人懂个屁?打倒军人政治,裁减军费,没有军队,什么人都可以跑到湖南来为非作歹,那还了得?!”
    个小时后,独立团又来了几百官兵,这些官兵都是老兵,出手就重,打人很凶。有几个个子高大的学生不肯走,独立团的官兵就狠揍他们,把他们推倒在地,用枪托揍,用脚踩他们的肚子或踢他们的脑袋。学生也发毛了,扑上去抢枪,于是发生了流血事件。在些学生抢官兵的枪时,些士兵于情急之下动了刺刀,捅破了好几个男生的肚子,血和肠胃都流了出来。其中个敢于跟独立团的官兵动手的学生就是我二叔。我二叔天生胆量过人,仗着自己有些武艺,就对那些动粗的士兵挥拳。那些士兵见这个瘦高的学生竟敢对他们的营长挥拳,就不客气地刀刺来,这刀捅在我二叔的肚子上,把他的肠子都捅了出来。那士兵拔出刀,对我二叔说:“小子,是你自己找死,怪不得你爷爷。”我二叔捧着血如泉涌的肚子,身体就弯下去,像只大虾样歪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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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章
    湘军独立团遭到了社会舆论的严厉谴责,省里的各家报纸都说,殴打学生是粗暴的军阀作风,要求赵省政府作出解释,并要求赵省政府严惩凶手。天下午,身材高大的李雁军正在土堆上示范武术动作,只见几千学生抬着具学生尸体,举着标语和横幅浩浩荡荡地来了,高呼着“打倒反动军阀”和“坚决严惩凶手”的口号,把独立团的军营围堵个水泄不通。众官兵都看见很多学生和教师戴着黑纱,堵在军营前,群情激愤地高喊口号。赵团长那张方脸上刚才还有阳光,此刻阴了下来,比十二月的冬天还要冰冷。这几天,报纸上把湘军独立团说成了赵恒惕的刽子手团,说独立团里都是旧(fqxs)军阀留下来的兵痞,还瞎编说赵振武团长是屠夫出身,从军前是衡山县街上杀狗的。说得有鼻子有眼睛,把赵团长的脸气得像块锅粑。赵团长说:“这些狗屁文人造谣生非颠倒黑白,又唆使学生来捣蛋!何连长,叫弟兄们把他们赶走。”爹立即集合全连官兵说:“团长有令,令我们把学生赶走。”警卫连的官兵忙掉头向军营外跑去,跑到学生面前,瞪着学生,等待连长发布命令。
    我爹担心官兵会对学生大打出手,就挤到前面,大声说:“同学们,这里是军事禁区,请你们马上离开。”个为头的学生突然提高声音喊:“打倒军阀,严惩凶手!”顿时,爹的耳畔就响起海浪般的口号声。口号声把白云也召来了,于是学生的头上堆积着团团的白云。爹感觉这事很难办,他可不敢对学生动枪。他寻着带头喊口号的声音望去,看见了我岳父李雁城,接着又看见了戴着牛骨头眼镜框的蔡和平,最要命的是何金江也站在示威的学生堆中。爹傻了眼,二弟还躺在医院里,金江又理直气壮的样子钻来了。爹不知道何金江于那段时间,用双超大的脚访遍(fanwai.org)当时在长沙的革命者,对招风耳把所有的革命理想都听了进去,心要推翻军人政治和改变中国的现状。爹军务缠身,又想把自己的连训练成湘军中最有战斗力的尖刀连,就很少回家,不知道他的大弟在第师范并没好好地读教科书,早已不是从前那个为自己的双大脚而自卑,冬天里为对长满冻疮的招风耳而痛苦的何金江了。爹看着他大弟,他大弟长得比他还高,对招风耳很醒目地支在他那张热情愤怒(shubaojie)和坚定的面孔两边。爹没法走近他大弟身边,因为他和他大弟之间站满了学生。
    学生抬着尸体在军营前示威,组成了无法逾越的人墙,死者当然是前天在赵省政府前被独立团的士兵刺刀捅穿肚子后死的,死者的灵魂似乎附在那些抬着尸体的学生身上了,那些学生个个脸色阴郁和愤慨,手拧成拳头,要求揪出凶手并严惩凶手。口号声不但把白云喝来,还把老百姓都喊来了。军营前自然就片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但双方都保持了高度克制。学生们面对荷枪实弹的官兵,也有顾忌,就站在军营外大声呼口号,从下午直到黄昏,天渐渐暗下来,颗混浊的红日昏昏欲睡地沉入西山后,学生们疲惫了,散了。
    次日,学生们又浩浩荡荡如洪水般涌来,比先天来得更多,不但有学生,还有声援学生的工人,工人也跟着学生喊口号,声音就雄浑,个个脸愤慨和激昂,就跟地上地的黑蚂蚁似的,又把军营围堵得水泄不通。赵团长在指挥所里焦虑地大步走着,眼睛里夹着两团火,但赵团长属于军人里的秀才,不是个只知道动粗的武夫。他对我爹和团参谋长说:“他妈的,我们不做冤大头,只能忍。”第三天,学生又举着旗帜和标语赶来,再次堵着军营呼口号,要求赵团长交出凶手。赵团长把这些情况反映给省长赵恒惕,赵恒惕已得到消息,吴佩孚正集结着三个师的兵力准备入湘。赵恒惕知道吴佩孚这人野心勃勃,觊觎着湖南这块香饽饽,因此他在岳州布了两个师的兵力,重点防范吴佩孚。但赵恒惕担心岳州兵力守不住,他得知吴佩孚在俄国人手中购买了火力威猛的大炮,便决定把独立团调去增援。赵省长在电话里对赵振武说:“你的独立团年多没打仗,正好拉到实战中磨磨刀。”
    军队要开拔的先天晚上,爹先去医院看了看二弟。二弟因流血过多,还没脱离危险,张脸苍白得同纸样,两片从前鲜红的嘴唇也褪了色,变得灰白且干得像两片蜷曲的枯叶。奶奶守着二弟,爹把目光放到昏迷(xinbanzhu)中的二弟身上。有护士走来,给二弟输液,护士转身走出病房时,爹叫住护士问:“我二弟不会死吧?”护士说:“我是护士,这要问医生。”爹就去问医生,医生说:“情况很危险,现在还说不清。”爹瞪着医生说:“医生,请你无论如何要救活我二弟。”医生是个中年男人,他平静地回答道:“俗语说生死有命,我尽力吧。”爹还要说什么,医生转身去忙别的了。爹折回病房,颓废地坐下。奶奶见我爹满脸疲惫和忧伤,便说:“你是老大,要做出大哥的样子。”爹有种内疚,觉得自己太没关心二弟了。爹在二弟的床边坐了很久,走时爹对奶奶说:“妈,明天我们独立团要开拔了。”奶奶望着儿子,爹犹豫下说:“吴佩孚的军队要进攻我们湖南。”奶奶担心道:“你们去打仗?”爹没答,看着脸苍白的二弟,墙上有盏白炽灯,照着二弟苍白的脸。爹觉得自己这个哥哥做得很糟糕。
    回到家,爹阴着脸敲我岳父的门,梨花正给孩子喂奶,抱着孩子走来开门,见是我爹,忙问:“大少爷什么事?”爹的目光从梨花的肩上越过去,没看见我岳父,“雁城呢?”梨花听我爹问我岳父,骂道:“这砍脑壳的,三天没回家,不晓得他野到哪里去了。”爹没说话地回到自己房间,李春睡了,见丈夫回来就爬起床,拧亮马灯。爹脱下军帽,李春接过军帽挂到衣架上,望着我年轻英俊的爹说:“你晓得回家呀?”爹表情淡漠地说:“我们独立团要去打仗了。”李春呆了,爹见李春看他的目光既担忧又紧张,就笑,“我没那么容易死。”爹解下皮带,将皮带扔到椅子上,扭头瞥着她。李春的脸在马灯下又漂亮又温柔,把张温情的脸偎到我爹怀里,爹摸着她光润的额头和红嘟嘟的嘴,心里起了波澜,“春,我不会有事。”李春什么也没说抓着他的手放入嘴中,轻轻地咬了下,爹把她的脸捧起,热情地亲着,边说:“我想跟你那个呢。”
    次日早,爹起床,见李雁军身军装,身旁还撂个背包,就愣。李雁军说:“师傅要我跟你起去。”这么冷的天,爷爷只穿着土布长褂,蹲在葡萄藤下练功,练得头上冒着热气。爷爷见我爹已穿好衣服,这才收功,说:“赵团长让雁军跟警卫连起行动。你们两个起去,也有个照应。”爹望眼李雁军,李雁军的长长脸上飘浮着谦逊和友好的笑。爹喜欢他,李雁军正好跟李雁城相反,话不多,脑海里没那么多歪点子,做事却脚踏实地,遇事也很冷静。李春走出来,脸爱恋地看着她的男人。爹想起她昨晚上在他身下表现得那么热烈,便觉得这个看似平静如水的女人是炉火,说:“春,你不要担心我。”天上浮着朵红云,有小贩挑着担子,路叫卖甜酒的声音从门前飘过。奶奶和李春跟着我爹和李雁军出门,街上,有乞丐蜷缩在某家的屋檐下,还有乞丐可怜巴巴地觑着他们,就街的凄凉。爹和李雁军让奶奶和李春不要再送了,两人快步向军营走去。
    独立团开拔了,向湘北而去。从北方来的冷空气袭击着他们。赵团长骑着健壮的枣红马,李雁军和我爹就走在赵团长的马前,警卫连的官兵都围着赵团长。独立团辎重多,走得慢,走了两天,两千多官兵还只在湘阴境内。那天傍晚,下大雨,地上泥泞不堪,军队就在个荒凉的小镇上安顿下来。那些年,湖南境内战火频繁,镇上的老百姓听说要打仗,早跑光了,官兵们撬开间间空虚的农舍,打地铺睡觉。次日,就见有逃荒的老百姓扶老携幼地从雨雪中匆匆走来,身上背着沉重的包裹。爹觑着个走来的老男人问:“你们从哪里来?”老男人说:“还能从哪里来?湖北来的军队占了岳州,我们从岳州来。”爹向赵团长汇报:“报告团长,逃难的人说,岳州失陷了。”赵团长想了下,若有所思道:“我们独立团得打场硬仗了。”赵团长马上让我爹叫来副团长和团参谋长,商讨着作战方案。爹在旁听着,感到赵团长可不是等闲之辈。这个在日本的陆军学校学习过军事的男人,骨子里有着从那所陆军学校里带来的武士道精神。他不怕地说:“不能让吴佩孚的鄂军进入我们湖南如入无人之境,独立团的两千多官兵也不是吃干饭的。前面就是汨罗,我们在汨罗跟他们干仗。”
    下午,独立团便进入了汨罗境内,傍晚时,只见几十名军人朝他们走来,看就是从战场上败下来的,身上脸上都挂了彩,枪也是歪挎着。赵团长让爹叫来几个官兵,其中个是营长,营长说:“我们守了两天,鄂军攻势太猛,武器又比我们好,我们守不住。”赵振武团长盯着这个败兵营长问:“什么时候失陷的?”营长说:“昨天。”爹想,昨天晚上他可睡得很香,梦见自己上了二郎山。营长见赵团长默(zhaishuyuan.cc)不作声,便提醒赵团长:“鄂军有俄国大炮,俄国大炮威力很大,开炮像打雷。”站在营长旁的个排长道:“我们连长就是被俄国大炮炸死的。”赵团长古怪地笑了声,掏出美国骆驼香烟,抽出支点上,对杨福全说:“杨副连长,传我的命令,马上通知二三四五营营长来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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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章
    仗打起来了,是布防后的第三天下午四点钟打响的。那三天里,所见的都是逃难的老百姓和打散的官兵,他们三五成群,或七八人组,都行色匆匆狼狈不堪。鄂军攻取岳州,又分兵三路南进。那两年,吴佩孚壮大了,利用手中的军队,疯狂地掠夺老百姓的钱财和疯狂地招兵买马,把他的师扩充成了五个整编师和三个混成旅,为使自己的军队处于战无不胜的地位,积极向外国列强购买枪炮,还买了军舰,好用外国列强的先进武器打不服从他的邻省的军队。他自称“大帅”,手中有众多听他调遣的官兵,成了名谁的话都不听的名副其实的新军阀。湘军独立团遭遇的是吴佩孚的个混成旅,这个旅有骑兵营和炮兵连,还有三门威猛的俄国大炮,三门俄国大炮分别用马拉着,路不好,于是走得慢。
    独立团最先遭遇的是鄂军混成旅的骑兵营,阵猛烈的枪炮声后,骑兵营立即倒下了片。第二天天才亮,混成旅对湘军独立团展开全面进攻,枪声炮声响个不停,直打到中午,湘军独立团的营损失惨重,营的阵地丢失了。中午休战,赵团长重新调整布署,双方休息了个不眠夜,清晨,独立团还在昏昏欲睡中,鄂军又朝独立团二营的山头阵地猛攻。先是顿炮火猛射,接着骑兵和步兵就吆喝着朝上冲。二营的官兵忙举枪射击鄂军骑兵,但当时的枪大多是射颗子弹就要扳下枪闩,须把弹壳退出来,再压颗子弹进弹仓,才能重新射击。颗子弹射出去,手脚再快也需几秒钟,而就是这几秒钟,战马能迅速冲上来,马蹄踢掉了官兵手中的枪,骑兵的刀于同刻会毫不容情地砍断湘军官兵的脖子。
    爹所在的团部就在二营全体官兵坚守的山头。团指挥部设在山腰,赵团长举着望远镜站在雪地上观察敌人,边让传令兵把他的命令带给在前方浴血奋战的官兵。但那天赵团长没法下更多的命令,俄国大炮的块弹片削开了赵团长的肚子,赵团长丢下望远镜,艰难的样子捂着肚子,血,还有肠子都从赵团长的肚子里流了出来。吴佩孚的骑兵冲上来,举着马刀东砍西砍,二营的四百多官兵奋力抵抗,用刺刀对抗马刀。群骑兵朝我爹他们所在的团指挥部猛冲,叫喊着,舞着马刀。爹很紧张。爹是连长,手里握的是驳壳枪,驳壳枪能连射二十粒子弹,但爹手中的枪还没杀过个人。此刻,十几名鄂军骑兵凶猛地冲过来,爹对着马就是枪,那枪打在马脸上,马朝地上扑,鄂军骑兵也栽下马。爹厉声喝令自己的兵说:“给我打。”几个惊慌失措的士兵忙对着鄂军骑兵射击。李雁军赶来,趴在我爹身旁射击,个差不多奔到我爹面前的鄂军被李雁军枪撂倒。爹说:“雁军哥,你真厉害。”另名鄂军骑兵趁我爹回头的当儿舞着马刀朝我爹砍来,李雁军又抬手枪,那骑兵惨叫声,从马背上摔下来,就摔在爹蹲着的战壕里。爹很生气,见那骑兵脸上流着热乎乎的血,眼睛还在动,咬着牙,枪结果了他。爹突然就敢杀人了!爹自己都没料到他于那刻竟果断地开了枪,而且看见那颗子弹迅速将哭叫着的骑兵的额头打了个窟窿,枪声响,股淡淡的蓝烟从枪口飘散开,鄂军骑兵再没喊叫了。爹的心通透了,好像处堵塞的渠道被人疏通了样,就不怕杀戮地左枪右枪,冲上来的敌军便纷纷倒在爹的枪下。爹想,原来杀人只是需要往前跨步。爹大声对他的士兵说:“给我狠狠地打。”
    打扫战场时,警卫连的名士兵发现有个鄂军军官在匹死马下装死,士兵猛地脚踩在他肚子上,那军官忍不住叫了声,士兵说:“班长,这里有个敌人装死!”班长走过去,见倒下去的死马压住了那军官的条腿,让那军官无法脱身。班长举起枪,准备刺刀结果这军官的命。爹说:“等等。”爹把目光落到这名鄂军军官的脸上时,蓦地惊,这人不正是几年前在吴佩孚的军营里教育他关心他的唐正强吗?“是你?”
    唐正强看见我爹,脸上就有了表情,像看见线曙光样,“金山,帮我把死马拉开。”爹和两名士兵掀开死马,唐正强挣扎着抽出腿,他的腿已负伤,他咧嘴说:“我的腿骨断了。”唐正强如今是混成旅的名团长,骑兵营就属于他的团,是他去年在河南驻防时组建的,大群河南叫化子因饥饿纷纷报名加入了他的骑兵营。唐正强的骑兵营在河南的战场上所向披靡,把进攻河南的山西兵打得大败,不料全营覆没在湘军独立团的手中。唐正强困惑地望着我爹,在唐正强记忆里我爹只是个懵懂的大少爷,如今却是个枪就撂倒个敌人的屠夫了。在衡阳与湘军冲突时,我爹是他的传令兵,连枪都没放就吓得魂飞魄散地趴在地上装死,这幕让唐正强可看得清清楚楚。这也是他后来找个借口放我爹回家的原因。现在,他却成了我爹的俘虏。唐正强感到这是命运的拨弄,命运很会弄人,让他成了他曾经小觑和怜悯的人的战俘。他笑开嘴,露出口颗粒粗大的白牙,“何大少爷,你出息了。”
    山下处乡村祠堂成了独立团的战地医院,独立团的许多伤兵都被抬到这里,等待医生救治。赵团长负了重伤,个军医在给赵团长的肚子缝伤口,没有麻药,赵团长醒着,头上滚动着颗颗黄豆大的汗珠,但他没像隔壁和外间的士兵样叫痛。他是团之帅,他要嚷痛,他的官兵就会垮。赵团长明白这个道理,因此他紧攥拳头,咬着毛巾,任军医拿根缝麻袋的针在他腹部上穿梭。军医是个中年男人,行医多年,他安慰赵团长说:“您是贵人,不会有事。”李雁军默(zhaishuyuan.cc)默(zhaishuyuan.cc)看着,很佩服赵团长的意志。爹等军医给赵团长缝好伤口搽完药,又等赵团长的意识被睡眠这支大军吞灭后,欣喜地附在李雁军的耳朵上说:“我带你去见个人。”李雁军迷(xinbanzhu)茫地望眼我爹,爹拉下他的衣角,李雁军便跟着我爹走出来,走到棵树下时,爹说:“我抓到了唐大哥。”李雁军很惊讶,“唐正强?”
    唐正强被警卫连的士兵绑在樟树下,手脚捆得很紧,坐在冰天雪地里,缩着脖子。这时已是中午,两边的军队都架起锅子做饭,中间相隔公里雪地,彼此能看见炊烟。炊烟上升到米多高,随风散开。唐正强看见我爹,还看见了李雁军。唐正强对李雁军笑,“表弟,想不到我们在战场上相见了。”李雁军走上去替唐正强松了绑。唐正强活动着两手,使劲搓着手掌手背,把手搓得恢复知觉了便从口袋里掏出包烟,递支烟给李雁军。李雁军不抽烟,唐正强就把烟递给我爹。雪又下起来,在山头上飘舞。唐正强吐口烟到空中,北风把雪吹到他们脖颈上,三个人都冷得缩脖子。李雁军问:“表哥,你在鄂军里是什么军职?”唐正强歪着头说:“混了个团长。”李雁军的眉毛动了动,“不错啊。”爹笑,股强劲的北风把爹的笑容凝结在脸上,爹转开头,看到些官兵忙着往树下或山洞里躲。炊事班长送来饭,爹让炊事班长盛碗大米饭给唐正强。炊事班长就去装了碗饭来,唐正强不客气地大口吃着。贺新武营长从临时医院走来,他挂了彩,但不要紧,贺新武营长说:“团长叫李教头。”李雁军起身走了,贺新武营长瞅着唐正强,又望着我爹,爹对贺新武说:“我们曾经是兄弟。”
    雪越下越猛烈,几米外都看不清人,只看见飘飞的雪花。这让独立团的官兵十分警惕,只要听见响声就问口令。鄂军也相当紧张,混成旅的官兵丝毫也不敢骄傲,这可不是打孙传芳的江西佬,也不是跟阎锡山的那些山西兵打仗,那些山西兵看见骑兵冲来就逃命。湘军真能打硬仗,打岳州打了三天,好不容易拿下岳州,个骑兵营又在这几处山头全营报销了,到处都是死马,死马跟战死的士兵冻结成块,放眼望去,就无比凄凉。旅长可不想把兵拼完,没有兵,吴佩孚可不会对他友善。于是趁着大雪纷飞,他下令官兵撤离战场,绕道而行。湘军见鄂军撤退,也撤离战场,退到附近的个村子,布了哨。赵团长被警卫连的士兵抬进户殷实的人家,放在铺着厚棉絮的床上。赵团长由于失血过多,畏寒,盖两床被子仍冷得牙齿打颤,只好在他房里升火,个卫兵就负责往火塘里加炭。我爹和杨福全李雁军把稻草铺在隔壁,和衣睡在稻草上。爹把唐正强留在身边,爹觉得唐正强是个值得他学习的大丈夫。爹劝慰唐正强说:“唐大哥,不要跟吴佩孚干了,留在我们团,这样我你和雁军哥就可以天天在起。”唐正强脸色犹豫地答:“我考虑下。”
    到了下半夜,爹听见杨福全和李雁军的鼾声,浓浓的鼾声扫荡着这间冰冷的农舍,有北风从屋梁和门窗缝里透进来。爹熬不住了,眼睛皮渐渐地粘到起,思想就飘荡开,漂游到梦乡里,碰见了被他枪击毙的鄂军骑兵。爹不想碰见死人,想把那死人驱出梦乡,但用各种方式驱赶都没成功。爹很绝望,索性横下条心道:“既然你硬要怪我杀死你,那我们只好比比谁更勇敢。”那张被爹枪打烂的脸,竟在爹的注视下忽然变成朵盛开的牡丹,红艳艳的,有只蜜蜂飞落在花蕊上,正振动着透明的小翅膀。爹很惊讶,不敢相信地揉揉眼睛再看,就见那骑兵的身体化成树根,正往地里钻。爹喃喃道:“原来人死了会变成植物。”
    爹是被李雁军叫醒的,“大少爷你醒醒。”爹醒了。李雁军拧着眉头说:“我表哥跑了。”爹吓得把被子掀,“跑了?”李雁军说:“我出去找了圈,哪里都不见我表哥的人影。”爹忙穿上衣服,走出门,只见地上白皑皑的,雪已覆盖了唐正强的足迹,可见唐正强已逃跑几个时辰了。爹问:“唐大哥不是腿骨折了吗?”李雁军琢磨着说:“真要是骨折,脚触地就会痛,我表哥这人很鬼,从小就会用心计,肯定是装骨折,让我们放松警惕。”
    赵团长十分生气,吼我爹说:“个敌人的团长在你眼皮子底下跑了?我要军法从事你。”李雁军想分担部分责任,“团长,我也有责任。”赵团长虎(fuguodu.pro)着脸道:“你们胆子也太大了!”爹昂起他茫然的长脸说:“团长,他说他骨折,走不动,所以我们没想到他会跑。”赵团长沉默(zhaishuyuan.cc)片刻,对杨福全说:“杨副连长,从今天起你就是警卫连连长。”他很凶地瞪着我爹,“你抓了个团长,不把他交给团部看押,私自留在身边,还放他跑,我不惩办你,我赵振武何以服众?!”赵团长与别的军人不同,在他方正的额头里,只有军纪,不讲亲情。爹从没见过赵团长生这么大的气,变得紧张了,低着头不敢言语,心里却恨唐正强不讲义气。赵团长看眼李雁军说:“李教头,你没军职,我赵振武不惩治你。”他对李雁军说完这话,马上脸铁青地吼道:“杨福全,卸了何金山的枪,把他看押起来。”
    爹被关进间牛棚,因怕他逃避惩戒,还临时加了个兵监守。独立团的五个营于这仗中战死将近半,赵团长把剩下的官兵及还能打仗的伤员暂编成三个营,团部与兵力最强大的新编营驻扎在起。这天上午,赵团长让警卫连杨福全连长把我爹押到他面前,让全团官兵集合。赵团长躺在担架上望眼我爹,对杨福全说:“杨连长,把何金山拖到前面,当众打三十军棍,执行军令吧。”爹被两个士兵拖到全团官兵前面,裤子被剥到膝盖处,露出两瓣粉红色的没长什么肉的屁股,其中瓣屁股上还有处狰狞的伤疤,那是他在吴佩孚的军队里干时留下的永久记号。四个力大的士兵按住我爹的手脚,杨福全连长和张小江班长,人执根军棍走到我爹两旁,爹感到屁股很冷,下身冰凉,就十分紧张。
    杨福全板着脸,想起自己曾被我爹关过禁闭,双手就蓄满力量,还没等我爹把气运到屁股上阻挡军棍的打击,手中的军棍就飞落下来,发出叭的声,爹痛得立即叫了声“哎哟”。张小江班长是长沙南门口带长大的,是个壮汉,曾经是铁匠,他是爹让他当班长的,他抱歉地叫我爹此前的军衔说:“何连长,我是执行军令,你别怪我。”说着,也棍落下来,又是噗的声,打得我爹咧开了嘴。杨福全又棍打下来,叭,发出爽快的肉响声。张小江跟着棍打在我爹屁股上,噗,声音没那么脆。那是冬天,军棍落在?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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