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骡子》第 4 部分阅读

    新武，你跟他过两招。”
    贺新武是赵团长刚任命不久的警卫排长，是长沙西湖桥带长大的，在新兵的比武测试中，他打了冠军。贺新武排长解下皮带和枪套，瞪着李雁军。李雁军看我爷爷，我爷爷虽不好斗，但习武的人脾性都不服输，爷爷说：“你们点到为止吧。”两人交手，贺新武便摔到了地上。赵团长懂武术，看这架式就清楚他的冠军不是李雁军的对手，便指着另名壮小伙子说：“杨福全，你跟他试试。”杨福全是赵团长的贴身警卫，少年时在家乡跟个道士习过武当拳，有两下子。杨福全中等身材，是个十九岁的青年，常德人，张脸上布置着许多好胜。他把枪放下，活动几下手脚，就冲了上来。两人交手，杨福全摔了个背着地。杨福全不服输，爬起身还要摔。李雁军让他几招，见他死缠烂打，又扫堂腿把他“扫”倒在地。赵团长道：“厉害。”他噗嗵声跪下，“师傅，收我这名弟子吧？”爷爷没想到这些手里有枪的军人也想习武，大声道：“起来说话。”
    赵团长二十八岁，是个心性很高的男人，很想带出支所向披靡的军队。赵团长是大户人家出身，曾在日本留过学，受了日本人的影响，觉得军人要有武士道精神，打仗才会勇往直前。他脸浓密的黑胡子，笑起来声音嘿嘿嘿的。过了两天，赵团长又来了，骑匹枣红马，还牵着匹枣红马，他的贴身警卫杨福全跟着他，但张脸比第次来时谦虚多了。他把背来的袋银元尽数倒在桌上，传出片悦耳的响声。爷爷去灵官渡拖猪肉了，奶奶在家，正指挥穿着绿衣绿裤的梨花熏腊肉。奶奶吃惊不小，因为这超出了她的意料。赵团长对我奶奶很礼貌地打个拱手，“这是给我全团武师教武的酬金。”奶奶从没看见过给钱给老百姓的军人，慌忙摇手，“钱我可不敢要你们的。”赵团长嘿嘿笑道：“您只管收下。”
    从此，爷爷便成了赵团长全团官兵的武师。爷爷每天去赵团长的兵营教武，李雁军跟着他起去，师徒俩在兵营教上午，然后才汗淋淋地回家。有天，爷爷和李雁军回家时，家里多了个人。李雁军听声音就笑开了嘴，对爷爷说：“师傅，大少爷回来了。”爷爷推开院门，见我爹用边屁股坐在椅子上，另边屁股悬空。爹的旁站着我大叔和二叔，我三叔年龄小，在葡萄藤下独自玩泥巴。爷爷瞪着儿子，儿子起身，脚踮了下。爷爷看就知道我爹负伤了，“你受伤了？”爹说：“我们军队撤离时，颗子弹打在我屁股上。”爹把他如何从军，如何遇见唐正强，唐正强收留他，安排他到吴佩孚的帐下当勤务兵，后又把他要到警卫营营部当传令兵等等告诉了爷爷。爹说这些时脸深情，接着说：“唐大哥出息了，现在是吴佩孚的警卫营营长，爹，我是唐大哥偷偷把我留下的。”
    爷爷看我爹屁股上的伤，化脓了，红红肿肿的，爷爷用手挤，股脓水便从伤口涌出来，很臭，爹痛得直叫。就在这时，李春挑着担新鲜蔬菜闯进来，于是她看见了我爹的烂屁股。她弃下蔬菜担子，慌忙退出去。为躲避洪水而在我们家住了些日子，李春妈与奶奶攀上了，每隔段时间，李春妈就让李春送担蔬菜给我爷爷奶奶吃。
    我爹在吴佩孚的部队里干了年多，脸晒黑了，人又长高了几公分，虽然瘦，还呲牙咧嘴的，但更像男子汉了。爹穿上裤子，走出来，见李春红着脸站在葡萄架旁，看着我三叔。我三叔何金石这年三岁，但尽管只有三岁，却早早体现了孤独和倔强的禀性，什么人来了他都不理。李春穿条深绿色裤子，上身件蓝底白花衣，头发盘在后脑上，看上去既青春又靓丽。爹不晓得这位冒失羞涩又健康漂亮的姑娘是谁，就装做不在意地瞟她眼。梨花手的油，是搬腊肉搬的，她笑着说：“大少爷，她是你妈为你准备的媳妇。”爹望着梨花，再望眼李春，发现他妈为他准备的媳妇不胖不瘦，脸虽宽点，但双眼睛十分水灵，嘴唇也丰腴好看。李春虽没读过天书，但她是个个性鲜明活泼的大姑娘，她热情爱笑力气大，虽是个姑娘，她不喜欢的，没人可以强加到她头上。隔了个月，爹屁股上的枪伤好了。天中午，李姑娘挑着担阿笋走来，那已是春末，姑娘穿着白短袖衣，对r房挺饱满地凸在胸前，条蓝绸子裤裹着她的大屁股，脸上红喷喷的，额头和鬓角上的头发被汗水粘着，边冒芬芳的热气，那身体整个儿给爹的感觉像株蓬勃生长的树苗。
    李姑娘被奶奶留下来吃中饭。爹留心地打量了她几眼，觉得这姑娘与他前不久梦见的俊美姑娘十分相像，那姑娘在他梦里也是穿着白短袖衣和蓝绸子裤，也是挑着担蔬菜，仔细回忆那担蔬菜，好像也是阿笋，心里便喜悦。奶奶很高兴，往李姑娘的碗中不停地夹菜，菜都堆成山了。李姑娘道：“这么多菜，我吃不完。”爹瞧眼她，再次觉得李姑娘的双眼睛哪里见过样，便心情很好地笑道：“吃不完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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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章
    就是爹看着李姑娘心动的那天，北平爆发了反帝爱国的“五四”运动。那几天长沙的气温反常的热，曾家的狗咬了刘家的小孩；韩家的老爷爷因受不了热，索性去了阴曹地府。“五四”运动的狂潮通过各种渠道奔涌到长沙，于是长沙也有大批学生涌上街头，声援北平的“五四”爱国运动。我大叔就是其中个。他的那双大脚又朝前长了寸，商店里已没码子适合他的脚了，奶奶就去沙河街的家鞋店给他订做了双硕大的猪皮鞋，那双硕大的猪皮鞋于愤怒（shubaojie）中踏得地面啪啪响，让路人的目光情不自禁地落到他那两只硕大的脚及他那对肥大的招风耳上。我大叔可不管这些，手持“还我青岛”的标语，和他的另些手举“外争国权内惩国贼”及“誓死捍卫青岛”等标语的同学，在长沙街头不知疲倦地游行，喊口号把嗓门都喊破了，回来时喉咙直冒烟，说话，飙出的全是火星，让奶奶不得不闪开，以免被火星烫伤脸。天下午，对中国的前途和命运感到迷（xinbanzhu）茫的我岳父，去找蔡和平先生询问中国的未来，蔡先生接待了脸上有块疤因而表情更革命的我岳父，拿出厚厚叠传单，“你去把这些传单分发给每个市民，好唤醒他们的爱国热情，赶快去。”
    传单是长沙新民学会的人出钱印刷的。我岳父抱着那叠传单，走到南门口菜市场，见人就发张，只剩张了，他拿回来，递给我爹，“大少爷，看传单。”爹接过传单，传单上赫然印着这样的标题：“请救山东人民的性命”；“誓死反对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等等。爹看得心里充满愤慨。爹的地理知识和历史知识都比奶奶广阔，晓得日本是太平洋上的个岛国，还晓得明朝的时候，戚继光抗击倭寇就是抗击日本人。爹冷笑声，鄙视道：“小日本真他妈的太猖狂。”我岳父看着我爹，鼓动起来：“大少爷，现在长沙有家新民学会，有个人叫毛泽东，字润之，还有个人叫蔡和平，他们都比我们有学问，你可以去听他们讲课。”爹望着我岳父问：“他们是干什么的？”我岳父看眼葡萄藤上的天空，“他们是马克思主义者。”我爹那听力很好的耳朵，第次听人说“马克思主义”，不是别人，正是我岳父。爹看眼葡萄藤，残阳落在葡萄枝上，感觉上光怪陆离的，“马克思是干什么的？”
    我岳父觉得我爹很无知，连马克思那样的大名人都不知道，就觉得有必要进步阐述：“马克思是德国人。”爹奇怪了，“德国人也管中国人的事？”我岳父肯定道：“马克思管全世界。”爹觉得能管全世界的人只有个，那就是民间传说的玉皇大帝，忙问：“马克思比玉皇大帝还大？”我岳父说：“马克思是人，不是神。”在我爹心中，掌控着他人生杀大权说话最硬的莫过于吴佩孚。爹问：“马克思能让吴佩孚听命吗？”我岳父不敢糊弄我爹，说：“好像不能。”爹就觉得我岳父的脑子出了问题，说：“雁城哥，那你别信这些。”
    有天晚上我岳父没回家。第二天中午，家人正坐在葡萄藤下吃饭，天不热，有凉风从门外吹来。只见瘦瘦的年轻男人走来，他中等个子，张马脸，戴副眼镜。他说：“我找杨桂花？”奶奶起身，看着这个陌生男人问：“请问你什么事？”陌生男人笑说：“李雁城同志被军警抓了，关在军管处，要家人担保才能放。”奶奶满脸疑惑地盯着这男人，“你是谁？”男人坦然地笑，“我姓蔡，名和平，与李雁城是同志。”爹听“蔡和平”这名字就抬头打量他，想这个着蓝布长衫的蔡和平恐怕就是马克思的徒弟，便自作聪明地问：“你是马克思的徒弟吧？”蔡和平微微笑说：“不是徒弟，我是马克思主义的追随者。”奶奶见蔡和平盯着桌上的饭菜，觉得这个男人看起来不像个滑之徒，便说：“蔡先生，不嫌弃的话，在我家吃饭吧。”蔡和平不好意思地用右手的食指抵下镜框，“大婶子您太客气了。”
    梨花起身为蔡和平装碗饭，蔡和平端起碗，瞟眼我大叔二叔和三叔，最后把目光落到李雁军脸上，“你是李雁军吧？李雁城同志说你跟师傅潜心习武，已经有身武艺了。”蔡和平打量桌人，没看见我岳父说的我爷爷，便微笑地瞟我爹眼，那目光让我爹惊，像被什么东西烫了下。蔡和平拿着筷子的手停在半空，说：“你是何金山吧？听雁城说你在吴佩孚的军队里干过？吴佩孚是个目光短浅的新军阀，你离开他是对的。”蔡和平在饭桌上宣讲他的思想：“我们中国必须改变，谁有军队谁就老子天下第，就欺压老百姓，这是什么屁国家？”我爹答：“吴佩孚正是您说的那种人。”蔡和平扒口饭，待把饭咽进喉管，又说：“我们定要抱成团，推翻军人政治，建立更好的为民众服务的社会。”我大叔觉得这话落到了他心坎上，就特别受用地笑道：“对对对。”蔡先生见我大叔响应得热烈，对我大叔格外友好地说：“年轻人应该以国为重，生在帝国主义的铁蹄下，生在军阀混战和割据的乱世，更应该有抱负，否则，那些军阀和权贵们只会把我们老百姓当猪狗。”
    蔡先生在我大叔的脑袋里点亮了盏灯，我大叔已经能用自己的眼睛看事物了。在他那双与他的兄弟长得不样的单眼皮小眼睛里，这个世界很不公平。在他去学校的路上，他曾多次看见安徽兵在街上殴打妇女和学生，还看见湘军军警用枪托揍可怜的乞丐，或看见几个军警围着男人猛打，打得那男人满脸是血。他看见浮在河面上的尸体无人管，却看见军人拖着板车抢农民们挑到菜市场卖的菜。我大叔是那种命里同情弱者，很讨厌军人在街上横行霸道的正直和勇敢的人。这样的人生下来就是为了品尝多种苦难和多种不幸的，他的对招风耳听到的是苦难，他的那双能明察秋毫的单眼皮小眼睛看到的也是苦难，他的双大脚就是为他寻找排除苦难的真理将艰难跋涉所生。他说：“蔡先生，我定以国家为重。”
    奶奶把我岳父从军管处领回来了。我岳父在军管处写了保证，保证再不参与抵制日货运动。我岳父之所以被军管处的人抓去，是先天他和游行的学生起冲进摆着日货的商店，对日货店大肆打砸抢，把抢到的日货搬到街上焚烧。军管处派了很多军警来维持秩序，见额上有条刀疤的我岳父模样最凶，力气最大，既不像老师也不像学生，就把我岳父等人抓了，说我岳父是长沙街头的“过激党”那时中国共产党还没成立。奶奶去领我岳父时，军管处的人不肯放，说我岳父等几个青年是“破坏分子”，砸了许多店铺，严重破坏了长沙市的社会治安，要枪毙。奶奶就打赵团长的牌子，还出了二十块银元的担保金，军管处的人才把我岳父放出臭气熏天的囚室。我岳父是那种奉行大丈夫能屈能伸才算真男子的人，在他听古书听来的知识里，汉朝的韩信是他最景慕的大丈夫。
    我岳父回到家，只是埋头吃了几口饭，人就不见了。那天晚上和接下来的连几个晚上，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奶奶感到奇怪，问梨花，梨花愤恨地指着外面，“这砍头的，改变社会去了。”自然，做腊肉的事落到了爷爷李雁军和我爹及梨花身上，挑腊肉到南门口菜市场的吉祥腊味店从前是我岳父的专职，现在成了李雁军的事。天，去改变社会的我岳父满脸笑容地拿回份《湘江评论》，把《湘江评论》给我爹看，目光明亮且坚定，那是被革命的激|情燃烧起来的目光，跟奶奶使用的熨斗样带着热气，“大少爷，”我岳父骄傲地昂起他那张有条刀疤的尖脸，“这是我们新民学会创办的周刊。”《湘江评论》是油印本，充斥着浓烈的油墨气味。爹接过油印刊物，冷冷地说：“这就是改变社会？”我岳父想先改变我爹，不在乎我爹脸上的嘲弄，脸认真道：“这里面的学问很大呢，不信你自己看。”爹怀疑地翻阅着刊物，我岳父又小声对我爹说：“这个社会必须变，不变，中国人民就没好日子过。”
    爹觉得这话从我岳父嘴里说出来怪怪的，开口就把自己和中国人民捆绑在起，似乎有些自大。爹盯着我岳父，我岳父又激动得脸上的刀疤颤动不止，手往下劈，——那是要把这个社会劈成两半的凶猛动作，道：“大少爷，俄国的十月革命声炮响，俄国的沙皇就倒台了。俄国革命是工人和农民的革命，是中国革命的范本。”爹听不懂，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变得陌生和复杂了。我岳父有发展会员的任务，心想把我爹吸收进新民学会，他讨好的模样推下我爹的肩说：“过几天我带你去我们新民学会，我们新民学会里有好多革命志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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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章
    过了几天，我岳父带我爹去了新民学会。那是处旧（fqxs）式的房子，青砖黑瓦屋，中间个厅堂。门外是条破破烂烂的麻石街，棵大樟树霸占了几乎半边门，大樟树旁坐着几个学生。我岳父领着我爹走过去时，跟那几个人打招呼，随后领着我爹步入厅堂。厅堂里坐着四五十人，有的穿着长袍，像老师；有的明显是学生，年龄十五六岁，比我爹的脸还稚嫩；有的像工人，还有几个农民模样的人，再就是几个脸上有很多皱纹的年纪较大的男人。他们正坐在起讨论什么，声音激烈，还很义愤。我岳父安排我爹坐下，我爹见蔡和平也在这里，就想跟蔡和平打招呼，但蔡和平正跟个人说话，没注意我爹。爹说：“你抓起时，是蔡先生报的信。”我岳父说：“蔡先生是个好人，有肚子学问。”爹肚子里的知识不多，听我岳父这么评价蔡先生，心里就尊敬起蔡先生来了，低声问我岳父：“另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姓什么？”我岳父小声答：“姓何，叫何叔衡。”爹问：“个子高的那个呢？”我岳父说：“姓毛，叫毛泽东，字润之。”隔了会，戴眼镜的何叔衡说：“都进来。”站在外面的几个学生走进来，个粗鲁的汉子把门关上，叽扭声，两扇木门便合到起了。
    戴眼镜的何叔衡首先发言，他满脸庄重，表情严肃，说话掷地有声，“今天是要讨论湖南成立社会主义青年团的问题，这个社会主义青年团，当然要由我们发起和成立。毛泽东说俄国的革命成功了，很值得我们借鉴。同志们，天上不会掉个社会主义给中国，我们必须向列宁同志学习向俄国学习，武装夺取政权。”何叔衡说到这里，望眼在坐的每个人，又庄重地说：“同志们，中国现在是军阀割据，军阀们只管扩充自己的势力，不管老百姓的死活，致使生灵涂炭。这样混乱不堪民不聊生的局面还要维持多久？我们不能依赖那些封建军阀，他们不会管老百姓的死活。”他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八度，“同志们，我们要团结致，形成股力量，推翻这个破烂腐朽的旧（fqxs）中国，共同创造个新中国。”何叔衡说完，看眼坐在他旁的毛泽东说：“毛泽东先生，你说说吧。”
    毛泽东站了起来，瘦高的个子，留着分头，清瘦的脸上展开了笑，他用湘潭口音的长沙话说：“同志们，我们不能走温和主义的改良道路，因为军阀们不会跟着我们老百姓走。有些人提出用教育的方法达到改变中国的目的，这也是行不通的。”毛泽东说到这里望眼众人，见众人都盯着他，他的脸色变凝重了，继续用浓重的湘潭口音说：“有人想在中国搞社会民主主义，借议会为改造工具，但事实上议会立法，总是保护有产阶级，不会保护我们广大的劳动人民。”毛泽东望望大家，脸色变得更凝重了，手拧成拳头，果断地挥，洪亮的声音震撼四壁，说：“只有用激烈的方法，成立自己的武装，用武装夺取政权，推翻统治阶级，像俄国的十月革命那样，才是我们中国老百姓可以采取的唯方法。”
    我爹听得头雾水。我岳父却兴奋地鼓了掌，另些人也激动地鼓掌。个学生模样的小伙子说：“不推翻旧（fqxs）的烂政府，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就没出头之日。”另个年轻人也说：“毛泽东同志说得好，只有采用激烈的方式，武装夺取政权，人民才能当家作主。”有个工人模样的人粗声问：“老子没文化，请问，社会主义是什么主义？”蔡和平忙起身解释：“社会主义就是全社会的资产都属于大家，没有剥削阶级，钱是大家的，按劳取酬，你劳动了多少你就能得到多少报酬。”那工人模样的青年听，马上道：“我积极响应你们提出的社会主义。”立即有人回应道：“对对对，按劳取酬，这才是最公平的。”
    毛泽东微微笑，又用洪亮的声音道：“同志们，我们中国，封建社会的时间太长了，几千年来封建统治阶级都欺压着中国老百姓，”他大手挥，“这种状况在我们这代人中，定要终结，只要我们大家团结起来，形成股势不可挡的力量，推动这个社会朝着我们的目标发展，就定能够终结！”大家立即鼓起了掌。我岳父激动地起身发言道：“同志们，我很受鼓舞。现在是可恶的封建军阀割据的社会，老百姓根本就没有说话的权利，甚至都没有活着的权利，毛泽东先生说得太好了，我们要团结起来，反抗这个不平等的社会。”
    大家开始热烈地讨论。我爹听他们说话，耳朵却在拼命抗拒这种声音的灌入。爹是那种理想来得早破灭得也快的人。爹在吴佩孚的军队里混了年多，他的还没长成熟的幼苗般绿青青的理想，都被唐正强那双穿着四十二码军鞋的臭脚踩成了草屑。唐正强在军营里反复教育他：这个世界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有权有势才有切。所以，爹不再是那个背着大刀去寻找真理的小伙子，除了唐正强那“弱肉强食”的论调于每天夜里侵蚀着他，那凶险的枪把肖先生鼓动起来的热情也打跑了。爹是在看到了死亡，于逃跑中屁股上挨的那枪，没有像其他兵样被追击的子弹打死是上天还要他活着，因此那颗瞄着他头颅打的子弹，于飞出枪膛时被老天爷做了手脚，只打在他尖瘦的屁股上，而且也没伤着骨头。跑在他旁边的几个士兵却没他运气好，个个被飞来的子弹击毙。跟死亡打过照面的人自然就没那么热血，爹没发问。爹没看革命方面的书，肖先生只是要他背把大刀去反清政府，至于中国该怎么办，肖先生可没说，爹也没想过。在爹眼里，在坐的人既无职又无权，能干什么大事？当我岳父挥着手说“我们老百姓定要翻身，定要成为新中国的主人”时，爹吃惊地想李雁城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思想？这是不是肖先生在教室里说的“痴心妄想”的最好的诠释？爹想，吴佩孚有几万枪炮，也只能跟别人讨价还价，他们这几个穿长袍马褂的先生学生及几个像我岳父这样的跟在他人后面屁颠屁颠的人，也能把中国翻个边？
    回家的路上，爹想起了蚍蜉撼大树这句成语，就觉得有必要帮助我岳父认清形势，“雁城，我劝你不要相信他们的话，”爹说，“他们都是说大话。”我岳父想的正好相反，觉得他白带我爹上新民学会听课了，他原想我爹应该是个可以拉拢的热血青年，他睨眼我爹，“大少爷，我们必须推翻压在我们头上的统治阶级，才会有出头之日。”爹觉得我岳父太异想天开了，脑袋瓜子有问题，就不再理我岳父。街上只有他和我岳父急促而沉闷的脚步声。两人走到青山街时，爹把自己与我岳父区分开说：“你们口个要推翻封建军阀，你们的军队呢？没有军队那不是说笑话？”我岳父回答：“军队会有的，毛泽东说，要发动我们的人加入军队，夺取军权，军队不就是我们的了？”我爹觉得我岳父虽然年长他几岁，想事情却想简单了，就笑，“赵恒惕有军队，难道他会坐在家里让你们推翻他？雁城哥，你们堆人聚在起说这说那，要我看，不过是天方夜潭。”我岳父还要说什么，爹不愿意听地摆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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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章
    那年的冬天，长沙冰冻了整整两个月，两个月里冰天雪地的，张开眼，看到的就是屋檐上垂落下来的冰锥，那冰锥都垂下了三尺，晶莹透亮。街上已没人卖菜了。我家已有个月没吃口蔬菜，因为郊农的蔬菜都冻死了。这天早，有人叩门，咚咚咚，梨花去开门，就见李姑娘挑着担箩筐站在门外。梨花闪到边，李姑娘把担箩筐挑进屋，边是筐白萝卜，边是只冬瓜和个扁南瓜。这无异于雪中送炭。奶奶非常开心，高兴地称赞李姑娘，“这么冷的天，你挑着担这么好的菜来，真费心了。”李姑娘放下担子，正要坐下，见我爹冷冷地走过来，心就慌，要走，奶奶拉住她说：“吃了中饭再走。”
    李姑娘坐不住，不敢面对我爹那张冷峻的脸，就起身走进厨房帮忙。她把萝卜切成丝，又切了干辣椒和豆豉，炒了个让我爹赞不绝口的爆炒萝卜丝。爹虽然成熟得缓慢，但已开始想女人了。那天，爹故装冷淡，是不想让李姑娘感觉他是个轻浮男子，吃饭时，爹很郑重地把目光放在李姑娘脸上，李姑娘的脸于这个寒冷的日子里红嘟嘟的，嘴也红嘟嘟的，双眼睛却非常清澈，好像有清泉在她的眼眸上流淌般。爹的心又次在这个姑娘面前咚地响了声，好像树枝在夜色中脆地响，爹情不自禁地说：“你的萝卜丝炒得真好吃。”
    李姑娘脸红了，被爹那火热的目光盯得脸红灿灿的。爹感觉自己的心田上有只公狗在呼唤女伴，那叫声仿佛都要从他心腔里迸出来似的。爹昨晚做了个那样的梦，梦里有姑娘蹲在塘边洗衣，他藏在竹林后面长久地盯着那姑娘，以致有人叫他他也没听见。爹继续盯着年轻漂亮的李姑娘，把她与他梦里的那个姑娘进行对照，虽然梦里的那个姑娘面相模糊，但身段和高矮上还是相似。爹心里惊异，想这个李姑娘到他梦里来了好几趟。李姑娘仿佛懂爹的心，脸更红了，红得像朵绽放的牡丹。奶奶不是瞎子，第次感觉我爹开春了，那片尚未开垦的冻土融化了，有青草不顾切地滋生出来。奶奶格格笑，“好啊，那你把李春娶进屋，好要她天天炒萝卜丝给你吃。”爹这才把热辣辣的发痴的目光从李姑娘脸上挪开。
    接下来的几天，这个叫李春的姑娘每夜都光临爹的梦乡，不是坐在梦乡的草地上，就是在爹梦见的塘边洗衣服，有天，两人在爹的梦里粘在起，粘得紧紧的。爹醒来前梦遗了，裤叉湿了，人却松快。从那天开始，爹就在等她，早醒来就看着大门。
    开春了，葡萄枝上吐出朵朵绿芽。门外的几株槐树也开花了，串串的白花散发出芬芳，引来了蜜蜂。蝴蝶也飞来了，这里歇下，那里栖息几秒钟。这天上午，爹出门，见街头老妇守着两株牡丹花，牡丹花枝上长着许多花苞。爹盯着老妇，“你这花是卖的吗？”老妇说：“卖。”爹就买了这两株牡丹，在院子里挖两处洞，泼了些粪进去，亲手将两株牡丹栽下。几天后，牡丹花开了，很鲜艳朵，红灿灿的，吐着香，招得蝴蝶不停地飞舞。奶奶见儿子没事就盯着牡丹花看，脸痴相，便心领神会地笑，“你该娶媳妇了。”奶奶于个阳光很好的日子，着身湛蓝衣服，叫上李雁军，挑着担腊鱼腊肉，兴高采烈地来到了桔子洲头。李春妈接待了奶奶，奶奶说明来意，李春妈听毕说：“亲家妈，日子你定吧。”
    这年四月，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李雁军和我岳父领着我爹向灵官渡走去，身后是支聘请来的迎亲的唢呐队伍，抬着大红轿，吹着唢呐，热热闹闹地走到破烂的码头上。江水清澈地缓缓流淌，阳光使江面波涛粼粼。条机房船，哒哒哒哒，船上下来些河对岸的菜农，挑着菜匆匆向码头上迈去。我爹他们行人挤满船，李雁军将袋糖果塞给船老大，船便欢快地向对岸驶去。这天江面特别宽，水映着蓝天，蓝天上浮游着朵朵白云。爹紧张地看着天，又看着对岸，感觉空气中有桔花的芬芳。我岳父站在他旁说：“大少爷，成了亲你就是男人了。” 爹听我岳父这么说就有些不安地搓着手。
    机房船减速了，向码头靠去。些人站在码头上，其中有个是李春的母亲。她穿身红旗袍，在岸上招手，船靠岸，行人敲锣打鼓地上岸，尖利的唢呐声划破了桔洲宁静的上空，惊飞了桔洲的鸟儿，就有大群鸟儿在天上飞。李春的家就在岸边，是栋破屋子，屋前屋后都是桔子树，桔子树正开着满树的小白花，芳香扑鼻。李春坐在闺房里，头上盖着红布，床上摞着陪嫁的四铺四盖，还有木箱和木桶。爹被我岳父推进闺房，爹看着身红衣红裤的新娘子，身体僵在那里。我岳父提醒我爹说：“大少爷，快把新娘子背起来。”爹就弯下身，新娘子趴到爹的背上，爹搂着她的两腿，背着新娘子走出闺房。新娘子那边的亲戚把新娘子的陪嫁抱在身上，笑嘻嘻地跟着新郎公迈向码头，船容不下这么多人，又临时租条船，两条船就前后地向河东挺进，身为新郎公的爹脸喜气。船的人都笑。唢呐声和锣鼓声都没停过，直到上岸又直到青山街三号。那天家里很喜庆，院子里外都是人，韩家曾家和刘家都借出了桌椅和碗筷，条街上的邻居都派来代表喝喜酒，闹腾了整天，当所有的人都离去时，月亮已升到中央，抹如水的月光泻在院子里。
    奶奶送走最后个客人，这时爹的腿都软了，腰也发酸，人呆呆地坐在厅堂里，羞涩着不敢进洞房。奶奶笑道：“你这木头，快进洞房呀。”爹犹豫着，奶奶指出说：“这没什么好怕羞的。”爹这才走进洞房，搓着手，看着坐在床边的新娘，想他今天是另个何金山了。爹揭掉新娘脸上的头巾，看着新娘羞红的如苹果般好看的脸蛋，爹的热血了，的热血驱逐了爹的疲劳。爹激动地抱住新娘，身上的力气膨胀起来，让爹抱起新娘在房里打转，左圈右圈，越旋越快，最后两人都筋疲力尽地倒在床上。
    爹结婚后，老老实实地过了半年平淡却幸福的日子。那种平淡和那种幸福让爹感觉其乐融融。天，我大叔带回了很多报纸，搁在腿上张张看着。爹没事，就取了张看。其中张报纸上的篇文章让爹读后感想万千。那篇文章说，中国的政权目前是掌握在军阀和官僚手中，要改变这种现状，知识分子就要介入政权积极参与政治，中国需要改良，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等等。爹心里的那朵幸福之花就没那么鲜艳了，种怅然若失的感觉被那篇“匹夫有责”的文章牵引出来，心田上起了雾，志向又像春天的竹笋样冒出了尖儿。
    爹从吴佩孚的部队里出来年多了，这年多的休养给本来就不老实本分的爹身上注入了新的力量。那天晚上爹又睡不着了，“匹夫有责”这句老话如横幅样挂在他脑海里，闭着眼睛也能觑见。弯钩月挂在对面黑黑的屋顶上，勾住了爹那颗马蚤动的心。爹觉得自己这么年轻就守着老婆，不像个“匹夫”，倒像个小女人，就不满地对李春说：“我也是七尺男儿，怎么能麻木不仁地守在家里过日子？”爹屁股受伤回来后，直没脸去看他敬重的肖先生，肖先生赠给他的那把大刀，已在战场上遗落了，但肖先生几年前送他出门时吟的诗“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去兮不复还”，却又在爹的耳畔徘徊，让他即使在最幸福的时刻也觉得自己是个背信弃义之人，因为他不但“复还”，还娶了个温柔漂亮的老婆。那篇文章是把扇子，把爹身上那堆并未彻底泯灭的灰烬又扇燃了，心在燃烧，血液也在燃烧。有天晚上，爹盯着温存的李春，自我鄙夷道：“男人天天守着老婆过日子，到头来只会成为个没人瞧得起的窝囊废。”李春是那种把男人视为烈马的女人，想她个弱女子能拴住匹烈马吗？她清楚自己还不具备这种力量，也许要等她生了儿子又生了儿子后，母子拧成股绳，才有可能抓住丈夫的胳膊，把丈夫从马背上揪下来。她说：“金山，你想干什么就干吧，我不拦你。”
    个星期天的上午，爹满脸羞惭地出现在肖先生家门前，肖先生早从我大叔嘴里得知我这个没出息的爹，丢了他赠送的大刀，不但偷偷回来了，还结了婚，但他还是很高兴我爹来找他。“金山，”肖先生看着我爹，“你又长高了，快告诉我你的近况？”爹十分惭愧地坐下，“学生辜负您了。”肖先生大笑，鼓励地看着我爹说：“男人要成就番事业，既需要时间，还需要磨砺，你可不要气馁。”爹觉得自己不配肖先生称谓的“壮士”，只配肖先生在课堂上曾多次诅咒的苟延残喘的那类人——那类人在肖先生嘴里比狗屎还不如，爹用双不安的眼睛盯着肖先生说：“您是说真话？”肖先生又大笑，觉得我爹单纯得可爱，“当然啊，金山，谁能出马就成功？世上没有这么好的事。”他又拍拍我爹的肩，“金山，你定要记住老师今天对你说的话：男子汉没有抱负是可耻的。”爹垂着头，觉得自己真是个可耻的男人。肖先生在房里走了三个来回，给我爹指条路道：“我在南洋时，跟孙中山先生有过几面之缘。我给你写封推荐信，金山，你可以拿着我的信去找孙中山先生。”
    爹回到家已是下午，爹比三年前成熟些了，想他个什么都不是的小青年，去找孙中山先生，孙中山那么大个人物会接见他？爹把肖先生写的推荐信塞进抽屉，坐到葡萄藤下，葡萄枝上，葡萄叶差不多都掉光了。奶奶于几年前栽在窗下的月季花，有两朵开得很红。爹盯着那两朵花，想他是再次出门还是守在家里？李春问他：“你怎么垂头丧气？”爹叹声说：“男子汉没有抱负是可耻的。”爹把这话说出口，就觉得自己还是个“匹夫”，因为他很看不起自己是这样活着。爹的目光像两团火，硬生生地把两朵月季花烤蔫了。
    爹吃不进饭，睡觉也失眠，整整个月，他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天，他把腌制的猪肉撂在灶上，郁闷地走了出来。街上什么都是破破烂烂的，房屋破破烂烂的，人也穿得破烂不堪，张张脸都脏兮兮的，跟生了霉的脏抹布样。爹走到湘江边上，看着只只船，看着个个人来来去去，落入爹眼帘的切都是破烂和凄凉的景象。爹在河边呆了很久，傍晚，爹身乏力地回到家，厅堂里，赵团长正跟他爹说话。赵团长打量我爹，见我年轻的爹脸冷峻满身虎（fuguodu.pro）气，就有几分喜欢，“何爷，您不如让您大公子到我团里锻炼锻炼？”爷爷扫眼我爹，爹听赵团长这么说就转头看赵团长。赵团长正在扩充自己的团，原来只有三个营，现在扩充到五个营了。赵团长笑道：“你爹说你在吴佩孚的军队里干过？”爹点头，赵团长大声说：“很好，明天你来我的新兵营报到，我给你个排长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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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章
    赵团长很想建立支战斗力很强的军队，好保护湖南不受直系奉系皖系或桂系军阀侵害。那个年代，军人很少有知识和文化，大多是粗蛮的行武出身，赵团长是少有的个有知识的军人，这样的军人在那个贫瘠混乱和野蛮的年代当然想干番事业。赵团长希望把他的团扩充为师，再进步扩充为军，他就有力量对抗外来的军队。赵团长把在日本学的那套武士道精神放到自己团里大加推广，因此他的团就有种武士道精神，不打仗就习武，吹集合号就站得笔挺，不像吴佩孚的军队，集合号吹了三分钟，官兵才陆续到齐。爹进这个团就比较喜欢这种纪律严明的气氛。爹被编进个新兵排，连长曾是赵团长的警卫排长贺新武，贺新武连长看着我爹说：“你要把排的士兵带好。”爹站得笔挺地回答贺新武连长道：“遵命。”排都是些长沙街头的小伙子，十之七八都是家里揭不开锅，跑到军队里混碗饭吃的。爹要求他的士兵穿戴整洁，帽子戴正，皮带要扎好，操练时声音要吼出来。爹说：“不论你们以前是干什么的，当兵就要有当兵的样子。”
    爹开始训练他的三十个兵，早起床练队列，吃过早饭便开始练拳脚，两人组，真拳真脚地打。爹四岁时就跟爷爷学武，身手自然在他们之上。他们就很佩服我爹，爹手把手地教，直要练到吃午饭，吃过午饭接着又练，不到天黑，排的士兵都别想休息。爹自己都奇怪，原来他骨子里最愿意干的不是当兵而是带兵。在吴佩孚的军营里，他年少，没人在乎他，他只是被动地接受切。在赵团长的团里他是排长，有个排的士兵听他指挥，他就来了劲，想把兵带好。“排长，”他的兵累得趴在地上，目光里充满乞求，“歇歇吧？”爹板着脸说：“不行，敌人可不会让你歇，继续练。”他的兵只好又爬起身重新摔打，爹自己也冲上去打，不把自己打得筋疲力尽，不把他的士兵打得叫苦不迭，他不休息。晚上，他的士兵个个趴在床上动弹不了。人家二排三排的士兵，出了早操和上午操就解散了，我爹的士兵羡慕那些下午可以在营房里睡午觉，或上街闲逛的官兵，觉得摊在我爹这个排长手上真是倒了八辈子霉！爹却不管这些，他心要把他的三十个士兵训练成猛兽，免得像吴佩孚的兵样在战场上哭爹叫娘。他板着脸对他的士兵说：“集合。”
    人家都倒下了，贺新武连长都累得坐到株桂花树下懒懒地望着天，爹还板着脸，在大太阳下操练排的士兵。吃饭的时候，贺连长的方方脸上挂着笑说：“何排长，他们都说你是二郎神，不晓得累的。”爹笑，觉得这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