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骡子》第 2 部分阅读

    不对。”第个提出质问的圆脸小伙子血往上涌,冲动道:“我们也不是好欺负的。”码头老大盯眼圆脸小伙子,“你屁眼还没生黄就学会讲狠了?滚开。”
    三个年轻人是商量好了的,他们的目的是要码头老大增加工钱。他们干的活跟大人样,只因年龄小,码头老大就克扣他们的工钱,他们想通过自己的努力来改变局面。个子高的小伙子看着码头老大,壮着胆子说:“人都要讲理。”码头老大踢了高个小伙子脚,凶道:“就是不跟你讲理。”高个小伙子愤怒(shubaojie)了,“你打什么人?”码头老大说:“不打什么人,就打你!”又拳打在高个小伙子脸上,高个小伙子感觉鼻子很痛,摸,出血了。圆脸小伙子弯腰捡起块砖头要砸码头老大。码头老大的手下早看在眼里了,脚把圆脸小伙子踢得屁股坐到地上,又脚踢在小伙子的脑袋上,圆脸小伙子痛得叫了声,仰倒了。打手提脚踩在小伙子的脸上,“你这点力气还要加工钱?地上有坨狗屎,你小子把狗屎给老子吃了。”
    地上确实有坨狗屎,就在圆脸小伙子脸前,黑黑的。爷爷实在看不下去,嚯地起身,对码头老大的打手喝道:“住手。”打手把肥头转过来说:“你最好不要管闲事。”爷爷说:“你们欺人太甚。”打手变凶了,瞪圆眼睛道:“欺人太甚又怎么啦?”另高大的打手拔出刀,问我爷爷:“认得它吗?”爷爷蔑视道:“你最好收起它,免得伤了你自己。”那打手在家武馆学过几年,见我爷爷口出狂言,便大怒(shubaojie)地举刀朝我爷爷劈来。爷爷折身,个扫堂腿就让那打手头栽在地上。打小伙子的肥头打手忙从腰间解下九节鞭,向爷爷舞来。爷爷个擒拿动作就将肥头手中的九节鞭夺下,拳把肥头打倒了。码头老大操起根粗木棒奔来,爷爷脚踢在码头老大的背心上,码头老大收不住脚,窜出好几米,栽在地上。爷爷道:“打架,你们差得远呢。”说完,爷爷感到无趣地向码头外走去。
    三个年轻人不肯放我爷爷走地跟着我爷爷,个子高穿着件蓝布衣服的瘦脸小伙子急切地向我爷爷讨好说:“大侠,请留步。”爷爷掉头看他们眼,又疾步走。三个年轻人却紧跟着爷爷,爷爷回头说:“你们跟着我干什么?”高个小伙子抢前步,却羞怯道:“我们想跟您学武。”那年月,年轻人都想学点武。爷爷说:“学武去武馆学,不要跟着我。”
    三个年轻人却不愿舍弃地跟在我爷爷身后,爷爷走,他们走,爷爷停住脚,他们也停住脚。爷爷懒得理他们了,冷着张脸走进了南门口旅社。奶奶蹲在井前洗衣,三个儿子金山金江金林都在树下玩,边喂骡子,骡子拴在树上,鼓着两只黑眼睛吃草。奶奶有点吃惊,“这么早就回来了?”爷爷平常不到天黑不会出现在奶奶眼里,此时离天黑还早,爷爷淡淡地说:“不干了。”奶奶正要说话,却见三个鼻青脸肿的小伙子走来,其中高个小伙子走到我爷爷面前,很诚恳和庄重地跪下,圆脸和尖脸小伙子也跟着跪下,高个小伙子说:“师傅,我叫李雁军,您收我为徒吧。”圆脸小伙子昂着圆脸说:“我叫唐正强,师傅,您收我为徒吧。”尖脸小伙子长着双让人讨厌的斜眼睛,他斜视着我爷爷说:“师傅,我叫李雁城,您收我为徒吧。”爷爷觉得这很荒唐,吼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奶奶颇觉奇怪地看着高个圆脸和尖脸仨小伙子跪着,不动声色地问:“你们是哪里人?”圆脸小伙子回答奶奶:“我们是衡阳人,以前在起读书,我们的老师说现在不是清朝了,坐在家里读书不会有出息,我们就出来了。”奶奶说:“原来你们是学生?你们起来吧。”高个小伙子说:“我们想跟师傅学武。”奶奶打量着高个小伙子,见他生张晒得黑黑的长脸,双眼睛炯炯有神,便说:“你们起来说话。”高个小伙子问我奶奶:“您是师母吧?”他指着尖脸小伙子和圆脸小伙子,“我和李雁城是堂兄弟,我们跟唐正强是表兄弟。”奶奶觉得这三个小伙子面相都嫩和善,不是那种邪恶人相,就说:“那你们都起来。”
    爷爷没法摆脱这三个小伙子,在那个清朝政府刚刚被推翻切都很混乱国弱民穷的年代,读了点书的年轻人的脑袋里是装着国家和民族命运的,因此这种年轻人有股让人讨厌的韧劲。三个年轻人当晚住进了旅社,笑呵呵地看着我爷爷奶奶。爷爷不理他们,因为爷爷不是个善于与陌生人打交道的农民。每天清晨五点钟,爷爷便起床练武,要把村里的武师和我那个与洋鬼子打仗而战死在河北的曾祖父教给他的拳脚过滤遍(fanwai.org),出身汗,才感觉舒服。三个小伙子也早起床,先是看着我爷爷挥拳踢腿,跟着自己也挥拳踢腿。旅社前的户人家在粮食仓库工作,是粮食仓库里保卫粮食不被饥民或盗贼偷抢的队长。保卫队长三十多岁,也有天不亮就起床温习武艺的习惯,当然就听见了我爷爷练武的拳脚声。保卫队长见我爷爷孔武有力,走路脚步生风,两人自然就有些交流。有天早晨,爷爷牵着骡子去外面寻青草吃,保卫队长问我爷爷:“何兄,去我们粮食仓库干吧?”爷爷把骡子交给奶奶,就跟着保卫队长去了粮食仓库,在保卫队长的眼皮底下当了名粮食仓库的搬运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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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章
    保卫队长的老婆姓林,姓林的女人与我奶奶熟识后,问我奶奶:“你们是准备在长沙久住还是临时住阵子?”奶奶说:“想寻处房子租下来长住。”姓林的女人说:“我在青山街有处房子,是我娘家的,旧(fqxs)是旧(fqxs)了点,但还能住人。”奶奶很感兴趣。林嫂子便带我奶奶来到青山街,走到处院墙破损的门前,门上挂着把铜锈锁。林嫂子开了铜锈锁,领着我奶奶走进院落。奶奶步入这院落,心里就喜欢。院落不小,有个葡萄架,此刻葡萄架上的葡萄叶都落了,只剩了枝蔓。处窗下有几蔸美人蕉,美人蕉在这空落的院子里开得正艳,抹阳光照在美人蕉上,使这处寂寞的院落充满生气。奶奶跟着林嫂子看房间,房间前后左右十来间。林嫂子的父亲是前清朝贪官,弄了四处房子,娶了四房老婆,个老婆处,林嫂子的母亲于三年前病死了,这处房子就空了三年。林嫂子就是在这处门柱和屋檐上雕花刻鸟的房子里生长的,三四十年下来,这房子也破旧(fqxs)了,油漆剥落了,壁灰也掉了,有白蚁在拼命地啃噬着门框。林嫂子叹口气道:“租给你住,你随便把几个租金都行。”奶奶觉得把这房子收拾番,住家过日子再好不过了,就暗暗喜欢道:“林嫂,你这房子如果可以卖就卖给我。”林嫂子忙斜着眼睛看我奶奶,“我回家跟我家先生商量下。”奶奶看眼院落上的天,天很蓝,片阳光很吉祥地照下来,奶奶沐浴着阳光说:“好。”
    奶奶把她的细软拿到当铺变成钱,加上何湘雄和何湘胜买我爷爷的田时付的四根金条,买下了这处院子。爷爷赶着骡车买来木料油漆和生石灰,开始对这院子大加修缮。三个小伙子也跟来了,帮着我爷爷修房子,爬到屋顶上检修瓦片,把白蚁啃坏的柱子连根拔除,换上新柱子,还站到脚手架上遍(fanwai.org)遍(fanwai.org)地油漆屋檐,干得相当积极。奶奶很高兴,觉得唐正强李雁军和后来成为我岳父的李雁城是三个很热情和坦率的小伙子。奶奶盯眼爷爷,脸上挂着甜甜的笑说:“湘汉,你就收他们为徒吧,看他们这模样是铁了心要拜你学武。”爷爷摸了摸自己的头顶,对唐正强和李雁军说:“你们去河边挑几担沙子来。”三个小伙子就肚子劲地挑来了沙子,笑嘻嘻地把沙子倒在我爷爷的脚前。爷爷说:“你们给我买几担生石灰来。”三个小伙子又人挑来了担生石灰。忙了几天,爷爷这才对三个小伙子说:“从明天起,早晨五点钟跟我起床,练站桩。”
    就这样,三个小伙子高兴地跟着我爷爷学武了。那时候爹和我大叔二叔也是早起床,不过爹和他的两个弟弟不是主动起床,是被我勤劳的爷爷个个地揪起床。有了房子,在奶奶的心里就等于在长沙生了根。家里五口人,又加上三个心跟着爷爷学武的小伙子,奶奶就开始思谋生计了。我老外公生爱吃腊肉,什么肉熏香了,他才吃。我老外婆为了迎合老外公,常常把买来的新鲜猪肉狗肉牛肉或鸡肉鸭肉鹅肉放到烘罩上烟熏火烤。奶奶做姑娘时,常跟着继母熏肉,就学会了用老糠和花生壳熏肉的技巧。天,奶奶把骡子牵到牲畜市场换成钱,领着李雁军和我岳父李雁城买来大半边猪肉,熏好后拿到菜市场上卖,很快就卖了。奶奶又买回来半边猪,熏好后又让李雁军挑着上菜市场卖,又轻易地卖掉了。奶奶就有信心了,让爷爷和唐正强把后院的几间杂屋改成作坊,打了很多口灶,找保安队长,去粮站拖来车车老糠和花生壳,开始了制作腊味的生意。奶奶熏的腊肉黄黄的,挑到菜市场,不到个时辰就卖光了。年后,奶奶在菜市场盘了个门面,让读了点书的李雁军用红油漆在门楣上写了五个美术字:吉祥腊味店。开张那天,奶奶亲手点燃挂三千响的浏阳鞭炮。鞭炮放,硝烟还充斥在门前,顾客就等不及地拥进来,争着买腊肉,不到中午,大堆腊肉全买光了。奶奶说:“看来长沙人跟我们乡下人样爱吃腊肉。”
    奶奶是个会持家的女人,脑子活,胆子也大,哪里她都敢去,见些男人色迷(xinbanzhu)迷(xinbanzhu)地望着她,她就瞪那些男人眼,点也不害怕地走开。那个刚刚从封建社会的框架里挣脱出来的中国,是个人们无所适从又混乱不堪的中国,街上很少有女人,女人都像小猫小狗样躲在家里不敢出门。看见的女人都是佣人,要不很胖,要不骨瘦如柴,要不很老,要不很丑。像我奶奶那样美丽的女人在街上行走,那等于是朵黑玫瑰随风飘荡。我奶奶为使自己不那般鲜艳漂亮,就穿黑衣服,裹黑头巾,或拿顶烂草帽遮住脸上街。但奶奶这样的女人天生副好衣架,随什么衣服穿在身上都好看,黑衣服使奶奶于众目睽睽中既素雅又高贵,反而更招眼,犹如朵盛开的黑牡丹。草帽更像装饰物,更衬托出奶奶的美丽。“吉祥腊味店有个好漂亮的女人,跟西施样。”南门口的男人说。这话传出去,很多男人都拥到吉祥腊味店来了,跟苍蝇样,要我奶奶亲自为他们称腊肉找零钱。第二天早又来了,那些男人买了腊肉后仍不走,站在店里或门前瞧着我奶奶,脸的痴情。直到腊肉卖完,奶奶领着李雁军或李雁城关了店门脸冷漠地向青山街走去时,这些男人才痛苦地离开。
    那年秋天,唐正强要走了。在唐正强眼里,这个世界太烂了,纯粹是以强欺弱,且处处都是强盗和流氓,以致妇女和儿童走在街上都有恐惧感。街上,军警走路横冲直撞,谁挡了他们的道就揍谁,老百姓在军警眼里大体上跟猫狗个级别,恼了便用枪托打用皮带抽,这让年轻而又有腔热血的唐正强痛心疾首。唐正强的脑袋比李雁军和李雁城的大,思想也多几升,无形中装着更多中华民族的命运。有天,他奉我奶奶的命令去灵官渡屠宰场拖猪肉,瞧见军警当众殴打妇女。他是个热血青年,又被理想这根竹篙支撑着,就走上去制止,“军爷,请你不要殴打妇女。”那军警见圆脸小伙子走上来指责他,便吼道:“好,那老子不打她,打你。”举手皮带抽在他的脸上,把他的脸打出了血。唐正强没敢反抗,却愤怒(shubaojie)地盯着用皮带抽他的军警,军警见他还敢愤怒(shubaojie),又狠抽了他皮带,“给老子滚开。”唐正强抹掉圆脸上的血,径直走进了招兵站。那年月,国民革命军在长沙街头设了不少招兵站,整日彩旗招展,锣鼓喧天,唐正强毅然走进招兵站,报了名。
    回来,他脸愤慨和坚定地对李雁军和李雁城说:“我准备去当兵。这个社会太乱了,打死了人同打死条狗样,没人管。”李雁军不想当兵,笑笑说:“我要跟师傅学武。”唐正强望着坐在地上的李雁城,“表弟,你呢?”我岳父也不想当兵,他觉得当兵不自由,说:“我不喜欢当兵,当兵不自由。”唐正强说:“你们的抱负跑到哪里去了?中国这么乱,难道你们不管不顾?”李雁军和李雁城都不知道如何回答他,唐正强见自己说不动两个表兄弟,把坚定的目光抛到天上,天上正浮游着朵红云。他狠下心来说:“看来我们得分手了。”
    第7章
    我奶奶是个很朴实的女农民,当然就是个很正经的生意人,人家上吉祥腊味店买腊味,奶奶从不少秤,斤两绝对给足。在那个商和恶人充斥街头巷尾因损人利己而沾沾自喜的混乱年代,我奶奶的坦率和公正,无疑赢得了顾客们的信任,于是顾客都奔走相告,说吉祥腊味店不少秤,斤就是斤,八两就是八两。这就是信誉,信誉通过市民口播,传十十传百,无形中给我奶奶带来了众多的生意。些人为了不吃小商小贩的亏,甚至绕道来买腊味,见我奶奶姿色迷(xinbanzhu)人,又笑容可掬,本来打算只买半斤试味的,结果就买了斤。吉祥腊味店的生意红得跟包子铺的蒸锅样,热气腾腾。南门口碧湘街学院街及城南路带的市民想吃腊肉,都上吉祥腊味店来买腊肉。小吴门北正街,甚至北门那边的人,也徒步来买腊肉。就是这年,剪辫子的运动在全国风起云涌,国民革命军看不得男人背后拖根马尾巴样的辫子,就强迫全国的男人把辫子剪掉。奶奶看到街上些粗蛮的军人拿着剪子,追迫街上的男人剪辫子,回家便对爷爷说:“湘汉,把辫子剪了。”爷爷反对道:“不剪。”奶奶笑道:“街上有军人追着男人剪辫子,不剪就用枪托打呢。”
    爷爷的辫子是奶奶亲手剪掉的。奶奶先剪了我爹的辫子。爹那时在家私立学堂读书,那学堂除了教国文还请了留洋的老师教数学。爹在学校里听老师说了剪头发的事,老师脸深情地说:“同学们,我们要做新中国的新国民,不做前清的遗老遗少。”老师率先把辫子剪了,走到讲台上说这番话时样子怪怪的,转身,拖在老师背后的那根又粗又黑的辫子没有了。爹回到家,问奶奶:“妈,留辫子就不革命吗?”奶奶那当儿正切猪肉,洗净手,拿起爹的辫子,举起剪刀咔嚓声,爹脑后的那根黑辫子就到了奶奶的手上。“现在你也革命了,”奶奶说。李雁军是第二个被奶奶剪掉辫子的。我岳父李雁城是第三个。李雁城从街上回来,见李雁军背后的辫子没了,头发散在颈脖上,就大笑。奶奶没让我岳父笑多久,举着剪刀走到他身后说:“站好。”不等我岳父反应过来,辫子就到了奶奶的手中。爷爷是最后个。爷爷不肯剪,奶奶于那天半夜里把爷爷的辫子剪了。清晨,蛐蛐还在墙缝中叫,星星还没从天上撤离,世界还在睡梦中,我爹正梦见老虎(fuguodu.pro),爷爷起床时感觉辫子没跟着起床,摸,后面空了。爷爷吃惊道:“杨桂花,我的辫子呢?”奶奶睡眼朦胧地笑,“剪了。”
    这年,第次世界大战爆发了,中国远离欧(shubao.info)洲,应该可以休养生息。但那年冬天,日本军队家伙把山东省占了,还逼迫袁世凯签了不平等的“二十条”条款,这让中国人对民国政府的软弱大失所望,原来认为被鸦片战争甲午战争及八国联军打击得千疮百孔的清朝亡了,中国就有希望了,谁都没想到新的民国政府又次向小日本示弱,这让许多知识分子纷纷在当时的报纸上写文章,批评和谴责袁世凯等人卖国求荣。上海于那年爆发了抵制日货的运动,号召国民用国货。长沙的老百姓也纷纷组织起来,冲进家家商店,见日货就砸,不准店铺再卖日货。“我警告你,”些义愤填膺的市民指着卖日货的商人,“如果你还敢卖日货,小心你的脑袋搬家。”有些商人听说日本人占领了山东省,也很气愤,有的商贩索性把匹匹日本人生产的被长沙市民戏称为“东洋布”的布匹搬到街上,不用别人动手,自己点火,烧东洋布,烧得街头浓烟滚滚。
    爹和大叔所在的学校,创始人是南洋回来的位先生,姓肖。肖先生在南洋时就被日本人打过,他是把南洋的家当全部卖掉,拎着箱钱回长沙办学的,心要用“教育”挽救中国于水火。肖先生听说日本人侵占了青岛,而且还攻到了济南,便愤怒(shubaojie)地号召学生抵制日本铅笔和本子,还让学生回家动员父辈们消除日货。我十三岁的爹和十岁的大叔觉得日本人太可恶了,回到家,联手把日本锅子砸了。大叔知道家里有几只日本洋瓷杯是他妈几个月前买的,他走上去把洋瓷杯摔到地上,用脚狠劲踩。爷爷傻了,以为我大叔疯了,耳光把他掼倒在地,喝道:“你干什么?!”我大叔坐在地上哇哇直哭,边尖声叫道:“老师要我们抵制日货,日本人侵略了山东省,还让我们国家签赔款条约,这是欺负我们中国人。”爹脚踏扁了他大弟踏了几脚也没踏扁的日本洋瓷杯。爹是那种干起事来不慌不忙却又透着狠劲的人,他见日本人生产的热水瓶竟敢屹立在桌上,就把热水瓶举起,砸了,嘭,水流了地。爷爷扬起右手,但爷爷迟疑片刻又放下了。我大叔见他哥把热水瓶砸了都没挨打,就大胆地把奶奶喜欢的描绘着日本美女的日本扇子撕烂,恨恨地掷在地上。我大叔是个很容易激动的男童,身上遗传了更多我曾祖父那种容易的血液,当年八国联军入侵中国时,我曾祖父拎起大刀,只对后来被老虎(fuguodu.pro)吃掉的我曾祖母说了句“你最好是把我忘了”,就领着村里十几个愿意跟他起去打“洋鬼子”的青年走了。我大叔目光愤怒(shubaojie)地四处搜索,发现奶奶放盐的罐头瓶也是日本货,忙跑上去抓着瓶子便往地上砸。奶奶尖叫道:“金江,你个败家子,要砸也要让妈把盐倒出来再砸啊。”
    爹和大叔的眼睛都砸红了,见奶奶穿着的衣服是日本布料,爹就命令奶奶把衣服脱下来。奶奶脸都白了,“金山你疯啦?这衣服哪点碍你的事?”大叔知道剪刀在哪里,跑进卧室,拿了剪刀就冲上来剪奶奶的衣服。奶奶叫道:“反了你啦?”但是没用,奶奶镇不住她这两个愤怒(shubaojie)的儿子,两个儿子把母亲逼到锅炉前,奶奶怕了,“好好好,我脱我脱。”奶奶爱漂亮,那两年,奶奶做了很多东洋印花布衣裤。这会儿,奶奶看着她的两个儿子疯狂地用剪刀绞她的衣裤,她差不多气晕了,“我明天没衣服出门了,革命都革到东洋布上来了!”
    爹和我大叔在私立学堂接受了很多肖先生灌输的新思想。爹长高了,脸变圆了,鼻若悬胆,方嘴,要穿三十八码的胶鞋了。爹渐渐明白,中国之所以落后是清朝政府搞封闭政策,而慈禧太后又是个抵制维新变法的可恶女人。“同学们,中国现在满目疮痍,身的病,你们要立志,让中国在你们手上变强大。”肖先生说,双眼睛含满了苦楚。肖先生是个爱穿黑布长衫的中年男人,戴副眼镜,镜框是黑象牙镜框,镜片的度数很高,有三个圈,目光从镜片后面射出来就讳莫如深。“我老了,中国要靠你们呵。”他对我爹和我大叔和颜悦色地说,说完后又脸无奈。他如果斩钉截铁地说,我爹和我大叔也许会不以为然,因为爹和我大叔从来觉得救国救难是大人们的事。但肖先生和颜悦色地说,副已经不行了的老朽相,爹和我大叔便觉得破败不堪的山河真的要靠他们这代人来收拾了,就用心读书,想用知识来拯救中国。有天,兄弟俩走进学堂,见几个老师面色阴郁,摇头晃脑,爹就对我大叔说:“肖先生今天脸色不好。”我大叔小心地瞟眼肖先生,也感觉肖先生那张脸色泽灰暗沉郁。天色并不阴,阳光涂抹在花坛上,花坛里开满了花,红的黄的,有蝴蝶绕着花坛飞舞。上课时,肖先生沉痛地说:“同学们,中国彻底没救了,袁世凯倒行逆施,称帝了。”爹和我大叔都望着满脸悲伤的肖先生,肖先生伤心道:“这是倒行逆施啊,同学们。”爹不懂这个词,举手问肖先生,肖先生无力地解释道:“倒行逆施就是违背社会发展的常理。”
    那是冬天里的事。那年冬天,长沙冰天雪地的,屋上的冰锥垂下来都有三尺长,人冷得不但要穿棉袄,还要戴帽子,因为从北方来的西北风毫不客气地抽打着南方人娇嫩湿润的脸,让长沙人感到西北风实在太狠毒了。爹回家,把手伸到烘罩上取暖,对奶奶说:“妈,现在又有皇帝了,新皇帝叫袁世凯。”奶奶高兴道:“那好啊,老百姓的头上又有太阳了。”爹把他学的新词告诉他妈:“这是倒行逆施,是倒退。”
    就是在那个月,以唐继尧蔡锷将军为首的大批爱国将士起兵讨伐袁军。肖先生很激动,手握着拳在教室里挥来挥去,并鼓励我爹等几个年龄大的学生从军,他满脸悲愤地无视他学生的年龄道:“你们是男子汉了,现在国难当头,快去当兵,打袁世凯去。”那年我爹其实还是个懵懂的大男孩,但在课堂上被他尊敬的肖先生称为“男子汉”,心立即就大了,脸上顿时出现了几分少年的勇猛和刚毅,人就心潮澎湃。他在饭桌上装大人地看着他妈,把声音变粗道:“妈,我要去打倒行逆施的袁世凯。”奶奶听了这话,手中的筷子掉到了地上,眼睛都瞪圆了。她摸摸爹的额头,爹的额头并不烫,奶奶说:“你没疯吧?”爹虎(fuguodu.pro)着面孔说:“我要去参加护国军。”奶奶说:“护你个头!你哪里都不能去,你这年龄,你们老师就唆使你去打仗?你们肖先生是个大疯子!”爹不听奶奶的,他走到门前,对着门就是拳,门发出嘭的声,仿佛很害怕地闪开了。爹觉得自己很有劲地走进房,忙着收拾行装。奶奶见爹拎着行装要出门,对爷爷说着狠话道:“湘汉,你不拦着金山,我杨桂花就去跳湘江。”
    爷爷可不希望他的儿子还没长成|人就死在异乡,他板着脸对儿子说:“金山,你不要上学了,从明天起,在家做腊肉。”爹急了,说:“我要当护国军。”爷爷来火地瞪眼儿子,“闭嘴,你屁眼大,护什么国?”我爹小时候很怕他爹,因为他爹不苟言笑,还因他爹打死过吃了他奶奶的老虎(fuguodu.pro),仅凭这两条就让爹怕他爹怕得要死。但爹不甘心,想起可以与几个同学摆脱父母的管束,去打新皇帝袁世凯,晚上就无法入眠。当世界沉寂下来后,当只有野猫的叫声在他耳畔萦绕时,他拍醒弟弟说:“告诉肖先生,你哥打袁世凯去了。”说完,爹摸黑拎起布袋,轻轻拉开门又轻轻带关,他走到院子门口时,爷爷坐在张板凳上冷冷地喝道:“站住。”爹呆了,打了个哆嗦,布袋掉到了地上。爷爷把我爹重新拎进房,将房门反锁。第二天上午,爷爷让我岳父买来条锁恶狗的粗链子,把粗链子套到我爹的脚脖子上,用铆钉铆好说:“你就在房里练站桩,你的桩站不稳,好好练吧。”
    .....
    第8章
    几个月后,李雁军有天买了猪肉回来,告诉我奶奶说:“袁世凯取消了帝号。有个名叫蔡锷的湖南人在云南举兵反袁,率部开到四川,首战就把袁军打得大败,袁世凯知道自己没办法把这个皇帝做下去,就诏告全国,取消帝号,现在又是中华民国了。”奶奶松口气,让爷爷解开爹脚脖子上的枷索,边讥诮:“现在你去护国啊?看你到哪里去护?”爹黑着脸。那几天爹门也不出,整天躺在床上悲伤,还觉得自己没脸见肖先生,吃了饭就睡,吃过饭又睡,早晨也不肯起床练功。爹很计较他爹用锁狗的链子锁他脚脖子,心里恨透了父母。爹不跟爷爷说话,也不理奶奶。爷爷知道我爹恨他,怕我爹弃家而逃,在大门上加了把锁,钥匙拴在他的腰带上,每天只有他可以开大门,开了门,李雁军我岳父李雁城才可以出去。
    那年奶奶又有了身孕,怀着我三叔,仍然在家里忙上忙下。天,奶奶从吉祥腊味店回来,突然感到肚子痛,忙叫爷爷用板车把她送到诊所。那天下午五点钟,我三叔何金石来到了这个混乱的世界。那是个十分平常的日子,湘东和湘南已经连续下了十几天雨,长沙却是个阴天,街上切如旧(fqxs),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霉味儿。但那天的中华民国换了主人,黎元洪继任了大总统,而湘江正在涨大水。大水于这年提前个月汹涌澎湃地来了,淹了半个长沙城,致使很多灾民逃到青山街妙高峰带,就睡在别人家的屋檐下。奶奶接待了很多灾民,把熏腊肉的作坊供给灾民睡,光堂屋里就拥挤着三四户人家。十几户灾民在我家白吃白住了整整十天,大水退去后,他们也退去了,临走还偷走了些腊肉。李雁军和李雁城要去追那些偷腊肉的人,说他们知道是谁。奶奶阻止说:“算了。”这年,隔壁王家举家南迁广东,爷爷就把隔壁家的七间房子买下,拆了边的院墙,领着李雁军和李雁城重砌了院墙,家变大了,多了块坪和七间瓦房。奶奶把李雁军和李雁城迁进那几间房,还在那几间房子的墙周围栽了月季花菊花和株腊梅。月季花和菊花是个花农挑着花苗经过青山街时,求奶奶买的,腊梅是奶奶叫李雁军从山上挖来栽的。奶奶喜欢梅花,因为冬天太凄冷了,梅花会让这处院落于寒冬腊月里多点儿生气。
    李雁军和李雁城都是老实人,尽管都到娶媳妇的年龄了,但他们都表示暂时不娶媳妇。爷爷每天早晨教他们练拳,招式地纠正着他们的姿势,爷爷教得辛苦,李雁军和李雁城也学得辛苦。我爹我大叔二叔也清晨五点钟就起床,在黑麻麻的星空下站桩和挥拳踢腿,直练到天亮,然后家人就分头忙自己的事。奶奶比较喜欢李雁城,因为李雁城的嘴热闹,人机灵,眼睛看事,而李雁军则是个闷头青年,不爱说话,笑得也不多,常锁紧眉头。两人虽共个祖父,性格却大不相同。有天,奶奶见李雁城盯着女孩傻看,奶奶想李雁城也不小了,就把这事放在心上,“雁城,师母要跟你收媳妇了。”
    农贸市场上有对母女,奶奶经常看见这对母女挑着菜来卖,菜担就摆在吉祥腊味店旁,女儿的眼睛大大的,脸虽然黑,但脸庞子瓜子样儿,奶奶觉得这姑娘相好,不是那种倒霉相,就喜欢。奶奶用嘴朝那对母女努,“雁城,你觉得那妹子怎么样?”我岳父红了脸。奶奶笑,走出腊味店跟那对母女攀谈,奶奶打量眼姑娘说:“这妹子是你女儿?”那母亲答:“我女儿。”奶奶问:“有婆家吗?”那母亲嘻嘻笑,“如今是中华民国了,年轻人都要自由恋爱呢。”奶奶打量几眼姑娘,然后把目光转到我岳父身上,问:“妹子,我们腊味店的那个小伙子你喜不喜欢?”姑娘瞟眼我岳父,见我岳父斜着双眼睛望她,觉得我岳父尖脸猴腮,不漂亮,就摇头。奶奶觉得姑娘摇头的样子很可爱,便笑着问:“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姑娘细声细气地答道:“李春。”奶奶觉得这名字好,还觉得姑娘说话的声音好听。那母亲见我奶奶盯着她女儿,就眯着眼睛瞟了眼我岳父,问我奶奶:“大姐,他是你儿子?”奶奶回答:“他是我的帮工。”那母亲“哦”了声,奶奶折回腊味店,笑着对李雁城称赞那姑娘说:“这姑娘屁股大,是会生崽的屁股。”
    .(小说”///
    第9章
    这个大屁股姑娘后来成了我爹的女人,她住在桔子洲头。桔子洲头在湘江河的中间,是片长满了桔树的绿洲,那是片肥沃的土地,每年都要被大水淹次,大水退后,土地就变得更加肥沃了,什么菜种只要丢到地上,都会疯长,仿佛比谁长得更快似的,几天功夫就长成可以食用的蔬菜了。这姑娘和她妈隔三差五地挑着两担菜,下到轮船上,过河,挑到南门口的农贸市场我奶奶开的吉祥腊味店旁贩卖。个月后,李春再次挑着担阿笋跟随她妈来奶奶的腊味店前摆摊时,她看见了我爹。爹已长成了个英俊少年,长得像极了他年轻漂亮的妈,圆额头翘下巴大眼睛鼻梁端正,唯的瑕疵就是嘴巴略嫌大了点。那是袭承了爷爷的特点。但这点瑕疵又恰好是男人的优点,因为相书上说男人嘴大吃四方。爹读了几年古书,知道陈胜吴广为什么造反,知道汉高祖刘邦是沛县人;还知道隋唐时期,天下第条好汉名叫李元霸,而李元霸是李世民的亲弟,所以李世民做了皇帝;知道赵匡胤演了场被众将士黄袍加身的戏,还知道明太祖朱元璋少年时候做过和尚等等,人就骄傲,根本没拿正眼看菜市场上的芸芸众生。这就让李春很感兴趣。李春是那种你越不对她感冒她就越感冒你的姑娘。这是李春长得漂亮,对她感兴趣的人太多了,把她培养成了你不感冒她她反倒感冒你的性格,般男人就入不了她的眼帘。爹当年是个英俊少年,恰好又是那种心性高傲的人,这就对李春有吸引力。李春情窦初开,目光只注视那些长得英俊的少年,就忍不住多打量了我爹几眼。李春觉得我爹像她家养的那只大黄狗,假如旁边有许多小狗的话,大黄狗甚至都懒得搭理围绕着它的小狗。爹当年心怀抱负,很想像南宋名将岳飞那样金戈铁马地收拾旧(fqxs)河山,眼睛就望着天,这在李春眼里,真像她家那条大黄狗,高傲威严和冷峻。
    爹就是那天从我爷爷奶奶的眼里消失的。爹想肖先生了,好久没聆听肖先生教诲了,就耳朵痒,见块腊肉熏得很好,对奶奶说“我送块腊肉给肖先生”,便拎了那块香喷喷的腊肉朝肖先生家走去。那时候我爹的脑海里装的都是国家,中国何去何从在他少年的脑海里七弯八拐的,因为肖先生没说明白,爹也就想不明白。那年的中国,乱到政治已到了无序的程度。北平政府,以段祺瑞为总理的国务院与支持大总统黎元洪的国会,矛盾日益表面化。黎元洪利用国会的支持,强调“以政统军”;北洋军阀出身的段祺瑞则联络几省督军,反对国会。黎元洪下令免除段祺瑞的国务院总理,任命李经羲为国务院总理。段祺瑞手里有军队,就公然与黎元洪唱对台戏。北平政局瘫痪了,大家都不知道应该听从谁的指令。这年七月,安徽督军张勋以“调停”为借口,带兵入京,迫令黎元洪解散国会,看上去好像是站在段祺瑞边,却暗中与康有为联络,突然宣布他们拥戴清朝废帝溥仪复辟,恢复宣统国号。爹不知道这些,听肖先生说完这切,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句话:“这么说,那个小孩子又是我们的皇帝了?”肖先生沉痛地点头,“中国彻底完蛋了。”
    那天,爹是送腊肉给肖先生吃,不想肖先生在他这个学生面前痛哭流涕。爹既迷(xinbanzhu)茫又感动,还不知所措,脑海里就出现了千军万马的厮杀声。爹第二次觉得男子汉应该有所创建,就低声对双眼睛在眼镜片后面流着泪的悲痛的肖先生说:“我要去当兵打仗。”肖先生不哭了。肖先生年轻时也习武,在南洋那样的地方闯荡时,身上常备着把大刀,肖先生把他钟爱的大刀从墙上取下,送给我爹,“拿着,我老了,你年轻,大丈夫应以国为重。”爹没想他尊敬的肖先生竟对他期望这么高,更觉得自己要有所作为,就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肖先生的家在湘江边上,他送我爹出门时,股强劲的河风吹来,将我爹的头蓬发吹得凌乱不堪。肖先生勉励我爹说:“自古英雄出少年,隋唐时期,李元霸裴元庆罗成出名时就都是十五六岁,也就是你现在这个年龄。”爹哪里经得起这种勉励,心就膨胀得天大,可容纳整个中国了,手就紧握肖先生闯荡南洋时背的大刀,腿上的肌肉也兴奋得直跳。肖先生又想起两千多年前曾活在中国的名叫荆轲的侠义之士,又吟诗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去兮不复还。”爹听肖先生吟这样悲壮的诗句,脑海里立即闪现了自己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惨烈幻像,便发誓不活了地说:“肖先生您留步,我们就此永别了。”那天天并不冷,但天色阴沉,翻滚的云层压着这座肮脏破烂和人心涣散的城市。爹背着肖先生赠送的大刀,径直朝前迈去,嘴里吟着这句给了他百倍勇气的诗:“壮士去兮不复还”。
    爹大步朝北走去。爹看到街上都是饥荒,些讨乞的人沿街躺着或行乞,城市显得极其肮脏和贫苦。爹想,这个世界是该废掉。爹背着大刀,脑袋瓜里出现了他少年时十分崇拜的好汉李元霸,那好汉其实是书中人物,距今已经千多年了,爹还在何家山村的老家接受老秀才的启蒙教育时就听老秀才绘声绘色地说过。肖先生使用过的大刀有十多斤重,爹背在身上突然就有了使命感,如着了魔,觉得自己是条好汉!
    肖先生说得对,大丈夫应以国为重。爹悲愤地想,昂首阔步地走出长沙,感觉自己走出了父母的樊笼,心就爽朗,走了十来里路,天黑了,他继续漫无目的地朝北走,又走了三四十里就到了湘阴县地界。爹在经过处山坳时,天麻麻亮了,可以瞅见树木和山岚在远处缓缓飘浮。爹走到棵树下,胃因饥饿而痉挛,便蹲下身,吐着从胃里蹿上来的酸水,边想李元霸是不是也曾像他这样个人走夜路。个端着长枪的年轻军人跳到我爹身前,大吼声“口令”。爹吓出了身冷汗,见面前是名军人,忙镇静道:“我是来投军的。”年轻军人很不信任我爹,冲我爹吼道:“举起手来。”爹举起了两只肮脏的手。
    连长正好起床查哨,看见哨兵押着个身材单瘦的小伙子走来,他打量小伙子眼,觉得这小伙子有点面熟,就叫住哨兵:“抓了个什么人?”哨兵向连长报告:“报告连长,抓了个在我们防地鬼鬼祟祟的人。”爹说:“我没鬼鬼祟祟,我是肚子饿了。”连长又觉得声音耳熟,就感兴趣地问:“你哪里人?”爹借着早晨那抹淡淡的晨光望过去,认出连长是圆圆脸的唐正强,忙惊喜地叫道:“唐大哥是你。”唐正强前年投奔国民革命军,国民革命军开到湖北,与吴佩孚的军队打仗,打散了,唐正强成了众多俘虏中的员。吴佩孚没有杀他们,他们便换上了直系军服。现在,唐正强是堂堂的连长了。唐连长冲哨兵挥下手,转头看我爹,“你怎么跑到湘阴来了?”爹回答:“我也想跟你唐大哥样从军。”
    唐连长的这个连是警卫营中的个加强连,保卫着吴佩孚。吴佩孚那时是直系军里名野心勃勃的师长,他这个师相当于个军,师下面有好几个旅,旅下面有团,团下面是营连排班。所以吴佩孚的这个师有两万官兵。唐连长把我爹领进连部,拿当时十分奢侈的饼干给我爹吃。唐连长看着我爹贪婪地吃着饼干,目光那么嫩,脸呆呆的学生娃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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