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麟》第四卷 乱尘 ● 第十三章 博弈方始

    春雨如丝,润物无痕。
    一场绵雨唤醒了大地万物,也唤醒了积蓄已久的那份野望。
    就在大周使臣志得意满的为梁国正副使双双殒命大齐之时,梁国正使吴坚已然与齐皇达成协议,此刻正心急如焚的坐于马车之中,连番催促着车夫再快些。
    吴坚,齐国十日,仿若十年。
    恐怕此番出使大齐,是吴坚有生以来最为焦灼的一次。
    协议的达成几乎是在屈辱中权衡利弊,又在屈辱中无奈妥协中达成的。
    十日,如坐针毡的十日;
    十日,丧权辱国的十日。
    齐国如扁舟,现实如惊涛,由不得自己啊......
    吴坚双唇哆嗦,眼泛泪花,双手狠狠握了握装着或许能给予大梁一丝喘息的那份秘密协议。
    无奈一叹,双手猛然一松,那份秘密协议坠于车厢之中,随着马车颠簸,展开了无比刺目的条款。
    吴坚似不忍直视,紧紧闭上了双眼,两滴浊泪不由滚落而下。
    求齐援兵的条件,便是割让边关六州一十三郡。
    六州一失,大梁的门户便有如卸去了门栓,此后经年,便只能仰人鼻息的苟延残喘了。
    ......
    而此刻,大周使者瞧着大梁使团将两位使者装殓入棺,亦是面有哀容,行至近前,轻声安慰使团众人道:“诸位节哀啊。两位大人出师未捷身先死,着实令人扼腕叹息,眼下贵国动荡,不妨尽早返回,另作商议为妥啊。”
    大梁使者虽满心厌恶此种猫哭耗子的惺惺作态,却出于礼节,也不好恶语相向,亦不多言,仅躬身行礼便不复多言。
    瞧着那一队之人呜咽着赶着马车,行出驿站,潘大人内心暗笑道:“来前准备了诸多手段,临了却是如此收场,倒还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当日午后,大周使团正式开拔,一路向齐国皇都而去。
    次日,驻扎于梅州、琼州、潍州的三路人马,陆续向虎踞关集结。
    而此刻的大周使者,正一路商讨着此番与大齐的谈判该如何进行,殊不知,大周使团前脚刚跨出,大齐便已然准备磨刀霍霍矣。
    车厢之中,正自坐着俩人。
    一人自是那潘御史,另一人面容清瘦,神色安然,一袭素色长袍,颇有文士风采,此人正是周太子跟前红人方博谨。
    潘御史那满脸的肥肉抖动间绽出一朵油腻至极的笑容,双眼眯缝,畅笑道:“博谨,初始于城关偶遇大梁使团,本官尚有顾忌,却未曾想,天助我大周。”
    方博谨微微皱眉,扭头望向车窗之外,沿途风光甚是秀丽,可出口之语甚有疑虑:“若一切归结于天意,却也未免太遂人意了,博谨总隐隐感觉,此间尚有我等我曾抓住的关键。”
    潘御史闻言,笑容一收,轻声道:“哦?博谨有何发现?”
    方博谨微微摇头,沉吟片刻道:“此事进展过于突兀,一人之死若是出于我方有心施为,那另一人便太过巧合了,不对,此事总觉着哪里不对,我们定有疏忽之处。”
    而正在此时,远远行来一溜车队。
    方博谨眼神紧紧盯着那错身而过的车队,神色渐渐沉下。
    潘大人欲开口相询,方博谨摆手打断。
    待车队行远,方博谨叫停车驾,落下马车,沿着方才车队离去的方向仔细辨查。
    过得半柱香,方博谨复入车厢,不待潘大人发问,便高呼道:“陈景!”
    一黑衣汉子撩开布帘,探首轻声问道:“大人有何吩咐?”
    方博谨轻声道:“命一人尾随方才离去的车队,莫暴露行踪。再命一人,速返大周,告知太子,情况有变,依第二策行事。”
    那人拱手道:“喏!”
    落下布帘,耳边闻得两道马蹄之声,渐行远去。
    潘大人轻声问道:“博谨可有发现?”
    方博谨沉声叹道:“齐人狡诈,恐怕你我已然着了道。”
    潘大人神色一惊,忙道:“何以见得?”
    方博谨轻叹一声道:“大人,你我一路行来,已然遇到几拨车队?”
    潘大人沉思片刻,道:“若记忆不差,一共三拨。”
    方博谨蹙眉道:“不错,正是三拨。”
    潘大人狐疑道:“博谨,你说这三拨人马有问题?”
    方博谨点头道:“不错。大人可察觉,这车队随行之人体格健硕,行走间毫无疲态,与寻常商队迥异。”
    潘大人不置可否道:“或许雇主特意觅得武者押运。”
    方博谨摇头道:“若说武者,或有可能,可武者做不到之处,在于他们行走间,步调的频率几乎划一,跨步的幅度几乎一致。”
    潘大人沉声道:“你是说,这些人都是军中兵士?”
    方博谨微微点头,道:“也唯有此种解释方为合理。”
    潘大人眉头皱的愈发紧了,连那藏于肥肉之中的褶子也因此种紧张而渐渐浮于面上。
    潘大人询问道:“还有何佐证?”
    方博谨沉吟片刻,猛的抬头道:“重量!观车队所装之物当为粮草,寻常之车仅能容下五百斤粮食,路过之车装了不下足足千斤。”
    潘大人奇怪道:“如何得知?”
    方博谨望向潘大人道:“车轮碾压过的痕迹明显深于寻常马车。”
    不待潘大人开口,方博谨又道:“还有哪些马。此马仅看个头便知其产于胡族。而胡马虽说对大齐供应,可也仅限于军队。”
    潘大人恍然道:“博谨,你是说,这些齐人所载之物定是兵械?”
    方博谨微一点头道:“除了兵械,博谨实在想不出会是其余。”
    潘大人眼中精光闪现,咬牙道:“运送如此多的兵械去虎踞关,其目的已然昭然若揭。”
    方博谨摇头叹息道:“齐人诡诈多端,此番动作想必运筹已久。但愿太子那边莫出何差池,否则,大梁这块到嘴的肉,恐怕会为大齐囫囵吞下,连些许残渣也不会留于我大周!”
    潘大人道:“可齐周曾有过约定......”
    方博谨叹息道:“纸上的利益终非纳入口袋的利益,再说,利益当前,约定便如一张废纸。”
    潘大人无奈道:“事已至此,博谨有何计较?”
    方博谨眼神凝聚,轻声道:“入夜之时,大人替博谨备数名护卫和快马,博谨连夜由雁南关回国,但愿还来得及。”
    方博谨盯着潘大人道:“潘大人此番入得齐都,定要装出浑然未觉之态,齐定会寻各种借口以作拖延,潘大人务必于齐人前显出焦虑之态,使出各种手段,欲与齐订瓜分之盟约。”
    潘大人微微点头,道:“博谨尽管放心,此一路路途颇远,万望一路小心!”
    博谨拱手道:“谢大人关怀!”
    ......
    草原之夜,甚寒。
    帐外的寒风,带着草原特有的狂放,在夜色中释放着特有的冷意。
    帐中炭火温暖,碳炉之上正自煨着一壶马奶酒。
    酒香随着热气微微散布于帐内,鸿睿披着毛毯,坐于碳炉前,有一口没一口的浅酌。
    布帘被人从外缓缓撩开,却是于放探进半个脑袋。
    于放轻声道:“王爷,有客访。”
    鸿睿微一点头。
    帘外闪入一道娇俏的身影,却正是图雀。
    图雀满脸娇红,眼含秋水的望向那不远处的那道身影。
    鸿睿微微一怔,笑道:“雀儿姑娘尚未休息?”
    图雀提着一把铜壶道:“草原之夜颇冷,特意为王爷准备了些奶茶。”
    鸿睿面有尴尬,笑道:“雀儿姑娘有心了,本王饮些酒水,已然浑身冒汗。”
    图雀提着奶茶步至近前,怯怯道:“王爷放心,奶茶之中并未添加......”
    此话不说方好,说出之时,鸿睿面上尴尬之色不由愈浓。
    鸿睿轻咳一声道:“图雀姑娘,上回之事,是在下孟浪了,万勿见怪。”
    图雀幽幽一叹,盘膝坐下道:“之前种种,皆为自愿,倒是怨不得王爷,王爷莫要横亘于胸。”
    鸿睿望向图雀那略显憔悴的俏脸道:“雀儿姑娘,上次一别,不知一切可好?”
    图雀微垂脑袋,眼中已微有晶莹,忙不露痕迹的悄然擦去,再抬首之时,已然笑意盈盈道:“如今的日子可没了之前的流离之苦,图雀很是满足。”
    鸿睿深深一叹道:“其实,那晚之后,本王便已探知,雀儿姑娘乃是图吉木爱女。”
    图雀眼中泪珠滚落,颤声道:“若王爷以为,雀儿委身于王爷仅是欲求王爷庇护我族,这绝非雀儿的本意。”
    鸿睿见其肩头耸动,心中颇为不忍。
    雀儿复道:“我草原女子,敢爱敢恨。似王爷这等绝世英豪,试问世间女子谁人不爱?”
    “再则,王爷于我胡族恩同再造,我图氏一族无以为报,唯一能做的,便是将王爷的骨血留在草原,待其长大,继续统治这一方土地。”
    鸿睿闻言,顿时大惊,道:“你是说,你是说......”
    雀儿满面羞红,两手轻抚小腹,微微点头,轻“嗯”一声。
    鸿睿此刻百感交集,起身于帐内踱步。
    忽然顿足,轻声相询道:“这消息族内几人得知?”
    雀儿闻言,见鸿睿一脸严肃,神色紧张道:“仅父王一人得知。”
    鸿睿在雀儿身侧坐下,握住雀儿的双手,轻声道:“答应我,此事一定要严守,不可透露于任何人。”
    见雀儿一脸懵懂,遂道:“我贵为大齐平南王,掌渡天府,军中拥戴者甚多,看似位极人臣,实乃危险至极。帝王之家,猜忌最重,若皇上获知,我留有血脉于草原,定会心生疑虑,恐有大祸。”
    雀儿闻言,面色顿变,急道:“王爷,此事怎生是好?这时日一久,恐怕终究纸包不住火啊。”
    鸿睿轻拍雀儿小手安慰道:“过段时日,我会安排亲信接你入齐,待得孩儿出世后,你再回返部族。若有人问,便说在齐国收养的孩童。”
    鸿睿轻叹一声道:“并非我鸿睿不愿迎娶于你,若娶你归齐,恐怕孩子尚未成年,便会遭遇不测。”
    “唉”.......
    胸中纵有烈焰万丈,人前不可显露些微烟火。
    恐怕,权柄之下的生态,便是在此种无奈中最终妥协于生活。
    雀儿带着些许落寞出得营帐,鸿睿瞧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却是塞满了愧疚。
    兀自摇了摇头,端起身前已是微凉的奶茶,喝下一口,却是再无那日的清甜。
    人已离去,对面营帐门帘微动,钱公公微眯着眼睛,缓缓缩进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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