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录》第二部 干戚 第五十七章 天下奇才

    很明显，吕祖安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因为就在他眼皮底下，岚山老七县，也就是现在的海州府，还有那些属于内阁直管的大明十三卫，其地方的吏治又是另外一种方式诡异地展示出来。
    这些地方的的议会组织的确拥有足够的胆魄和经验执行对辖域内的地方官吏的监督权力。而这些地方的官吏也早已轮换过多少茬了，官员任免、升迁、贬渎制度都运行的很顺畅。这些官吏都是吏部直选的，所以他们要受到吏部和地方议会的双重监督，一如吕祖安设想的那样。
    假如这个吏部派出的官吏在地方议会那里得到不信任的差评，那么这个人的前途也就到此为止。内阁会召他回去述职，然后随意安排他一份新的工作，甚至连积肥、扫街这些差事都曾有人被分派过。
    还有些存在贪腐罪责的人，就会被内阁定罪，并发配到矿区挖矿数年。或者是远航海外的殖民地上，和那些没开化的原始人交道若干年。
    然后吏部会另派一个官吏过来继续这个地方的管理工作。新的官吏如果受到地方议会评价的赞美，那么他就会得到进一步的重用，调到更加位高权重的岗位工作。
    如是一段时间后，地方议会发现，无论他们评价一个吏部派遣官吏好或者坏，结果就是这个人都会被调走。如是，除了那些嚣张跋扈，或因贪墨公款的官吏被地方议会打“差评”之外。
    假如这个官吏的能力一般，但还算工作尽心的话，地方议会一般会给他个“优评”，然后等内阁把他调到别的地方重用。而一个真正优秀的官吏，他们就会给他一个“中评”，然后把他继续留下来管理地方。
    可问题是，内阁的官僚体系就不得不面对这样一种“劣币淘汰良币”的窘境：
    高位上的人能力平平，无法应对岚山发展的日新局面。而有能力的人却被困在地方上无法出头。这对想做大事的那些年轻干才来说，无异于剥夺了他们的从政生命！
    所以，地方治理体系想要堵塞漏洞，就必须从根本制度上下手。从历史角度看，每次的根本制度改革，往往都伴随着巨大的社会震动产生。
    因此，如何改，何时改，改到啥程度，已经成了吕祖安的一块心病。经过一番长考之后，吕祖安认为这次不妨利用凤阳公主的嫁妆，在凤阳府做个试点和样板。
    时少章到底没能如期在济州岛驻守两年，甚至连一年都没驻满，就被紧急召回。
    当吕延年听过亚父安想在凤阳府试点，改良岚山根本制度的计划后，第一想到的人就是被他近乎玩笑般暗算，“发配”到济州岛的时少章来。
    而当他向亚父推荐时少章时，吕祖安也是高度认同这个人选。所谓天下奇才，说的就是时少章这种人中龙凤。
    单凭个人才俊而言，大明能比肩小时同志的，说一掌之数都不为过。不过吕祖安很疑惑，他只是记得时少章应该还在枢密院担任录事参军才对，何时去济州岛养马了？
    好吧，洪武十年冬天，时少章得到新的任命：凤阳府长史。
    他的搭档上司是曾担任过吏部尚书的明招山老人楼昉，一位和南朝官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又曾多次配合徐桥出使过金国的岚山元老重臣。
    或说，凤阳知府楼昉其实一个喜欢让年轻人冲锋在前，他躲在后面观察、调整、做结论的行事圆滑、而又为人厚道的家伙，这才是吕祖安点将的真正原因。
    实际上，因为所谓的凤阳府封地几乎囊括了淮南郡除滁州之外的所有地盘，所以楼昉身上还有一个职务：淮南郡守。
    楼昉的使命很简单，放任他的长史时少章在凤阳府施行制度改革，并全力兜底、维护好因为制度改革可能带来的社会动荡，及处理好南北两朝的沟通、谅解、合作。
    明王吕延年因为滥用职权被内阁弹劾，国会决议对他罚奉一年。甚至枢密使陈亮也被无辜牵连，罚奉三个月。明王陛下则在接受完国会质询后，洪武十一年初开始筹划率团到凤阳府视察地方。
    因为明王视察计划，所以枢密院提前在凤阳府布置了一个指挥的锦衣卫，指挥使由曲成担任。实际上，曲成的主要任务是留在凤阳保护时少章的安全，另外负责甄选凤阳民间的各处明教组织。
    在和金国赐婚使完颜守贞闲聊时，吕祖安毫不忌讳地谈及自己在大明地方管理制度设计上的失误及漏洞，以及对与新的治理施政筹划的信心不足。这种坦率的交流态度让完颜守贞相当惊讶。
    因为吕左使刚才谈到的那些地方治理思路，他完颜守贞就从未思考过，或者说他本就习惯了这些地方豪强欺压百姓的自治套路。所以完颜守贞还是第一次真正开始思考这些话题的背后利益纠葛，然后就陷入思维怪圈不能自拔。
    因为他发现，吕左使这是真的在考虑如何让治下的百姓更加方便地骑到自家官府的脑袋上拉屎！但是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就为了那些百姓的所谓利己的积极性？
    反过来，按照吕左使的这个思路去反推，那么结论就该是：越独裁的体制越容易滋养贫穷？
    完颜守贞觉得惊讶，但又觉得似乎有道理啊！人都是利己的，当他不能利己的时候，他就会甩手不干了。吾皇圣明的口号当然可以喊得震天响，然后呢？没人会真心关注“吾皇”的利益诉求，因为这不是他的诉求。想在独裁体系中坚持自己的诉求，那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既然不能做对自己有益的事情，那么多数人就会放弃做事情。生产力下滑，贫穷就会四处蔓延。很多的枭雄、豪杰一心想要成就伟岸功业，自觉是为了天下百姓福祉而去集权、变革，结果就是他们却离百姓越来越远，终究要被天下百姓所抛弃。完颜守贞蓦然才发现，不只贫穷是一种原罪，但造成贫穷的制度更是元凶！
    这使完颜守贞大感震动，为什么吕左使就能发现这个问题，而自己却要等人家深入浅出地解说后才能发现？随着接触的增多，他逐渐看到了一个不加修饰的吕祖安，并非别人神话的那样无所不能。相反，在完颜守贞看来，吕左使治政能力似乎天赋平平？
    不然怎么会掉进南朝黄裳的大坑里，答应让自家的儿子去参加南朝的科举考试。一个据传读书垫底的纨绔子弟，真的适合代表大明的形象吗？
    但是，吕左使能够做成这么大的场面，肯定有他的独特能力来支撑。除了那些奇思妙想的科技实力外，吕左使审视历史的眼光、他对事物发展趋势的判断，往往极为精准！
    说吕左使是天下奇才毫不为过。但是，若是剥除那些民间的“天降伟人、仙家子弟”等等传言以外，单纯从学识养成的角度讨论，吕左使的这些能力又是怎么获得的？
    现在，完颜守贞明白了，所谓的天下奇才，其实更多是建立在勇于反思、勇于修正错误的基础上。就是这么简单。而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越是位高权重者，越无法真正做到！
    因此，这往往是圣人才能拥有的美德。
    自此之后，完颜守贞真正成为了吕左使的忠诚粉丝。他的一生之中，都在努力维护北朝和大明的良好外交关系。既然是圣人在干的事，那就一定是合理合法的。大明有圣人驻足，那就永远不可能是“叛逆”，那么错的只能是大金，需要好好检讨自己。
    吕祖安才不关心完颜守贞对他的恭维和评价，顺口答应了让宝贝儿子吕少安参加完南朝科举考试以后，再参加北朝的武举考试！
    完颜守贞一度非常怀疑自己的身体是否不适，肯定是听错了吧？但是凭着自己多少年来积累的朝堂直觉，他认为吕左使绝对不会这么随意地拿自家朝堂的面子给别人去擦屁股。
    那就是说，那个传说中的纨绔弟子吕少安，可能也是个不可多得的天下奇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