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赴荆棘》第49章 又见白鹿亭

    安国公之子?
    乌斯纳挑了挑眉。
    他知道安国公是永昌丞相姚炳德的封号。想到那个懦弱无能,油滑酸腐的老头他便十分不齿。这漂亮少年竟是他的儿子?真看不出来。
    不过也不奇怪,踏云观是安国府的私家宫观,会去那里的自然也只有姚家的人。这么想着,乌斯纳站起身道:“我与姚,,,大人也算相识,既如此,便早点送你回去吧。”
    这么容易就可以回去吗?启昱喜出望外,忙也站起身。
    “不过,要先看看你有没有受伤,别回去了又错怪我们伤着了你。”乌斯纳冲边上一挥手。
    角落里一个怪异的身影站了出来,把启昱吓了一跳。
    这人一身粗布白衣,胸口处织着大片图腾样花纹,袖口和下摆坠着一条条的彩色布条。高挑的身体撑着宽大的衣服,像个鬼怪一般,看不出真实身材。更奇怪的是他头戴的面具,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也不知画的是什么异兽,黑皮白面颊,脑门上涂着只血红的眼睛,顶上两只曲角向后弯至脑后,加上这人披散的白发,像极了凶兽的鬃毛,一眼望去,颇为凶狠神秘。
    这怪人径直向启昱走来,到了近前又歪着头左右摇摆身体,似乎在上上下下打量着启昱。
    启昱被看得紧张不已,忽然就见他伸出手来。不,与其说是手,不如说是爪子。细长手指上长着尖长指甲,手心的皮肤还是漆黑的!
    眼看那爪子向自己抓来,启昱吓得连连退后。那黑手却并未触碰到他,只在极贴近的地方停住。
    “莫怕,这是我们乌逊的巫医神使,你只须站着别动就好。”
    启昱闻言只得绷着不动。那人摇头晃脑,口中念念有词,透过面具听来,说不出的古怪。
    细看那手才发现,长指甲原是戴了银指套,黑色是布满了整个手心和手指内侧的图腾刺青。那刺青中似乎有无数个眼睛,瘆人地瞪视着启昱。
    巫医绕了启昱三圈,手掌上上下下虚描着,启昱只当是什么妖术,狐疑地盯着这怪人。手掌经过心口处时,突然停了下来。
    古怪的面具歪着靠近过来,停留了好一会,启昱心脏砰砰直跳,只觉得这一会就像永无止境一般,他悄无声息地攥紧了拳头,额角的冷汗眼看要滚落时,手掌离开了。
    巫医直起身,转向乌斯纳道:“此人身体并无大碍,只是颈后受了重击,伤到坤泽香腺,恐会导致潮期紊乱。须得好好调理,修养月余才可恢复。”
    “你也听到了,颈后的伤是那强盗干的,既然没什么大碍,现在就动身吧!”乌斯纳对启昱说。今晚必须要送他回去,潮期紊乱什么的,听着就不是大毛病,乌斯纳满不在意。
    启昱闻言却是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锦囊,还好惯常带的清心丸都在。不经意摸到了一个小盒子,启昱脸色白了一下,又无事一般放下手来。
    此时永昌城门已闭,为免再生事端,乌斯纳决定亲自护送。他交待了呼瀚察几句,又点了五名亲信加上译官,准备上路。
    “上来吧,姚,,公子。”他向启昱伸手,用生涩的永昌语称呼道。少年抬头看着骑在马上更显高大的胡人青年,一脸嫌弃。
    “永昌律令,坤泽不能骑马!我要坐车!”
    “什么?坐车?”乌斯纳大笑出声,“在乌逊,只有没生命的东西才用车拉。要么上来,要么就别走了。”
    围观的胡人们也都哄笑起来,启昱面上挂不住,心里骂:野蛮人!会骑马有什么了不起!
    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赌气一般拽住乌斯纳的手。瞬间一股大力将他猛地拉上了马,撞进坚实的胸膛。等他反应过来,人已被牢牢拥住,在这人怀里坐得稳稳当当了。
    怎么又被他抱住了!启昱后知后觉想到。没等他抗议,乌斯纳已是断喝一声,马儿如离弦之箭,飞速奔出,启昱身体一歪,赶忙抓紧马鞍,顾不得说话了。几名胡人战士也呼喝着紧跟而去,冲出营门。
    夜幕沉沉,星光皎皎,黑暗的树影从身边掠过,几根火把照亮前路。夜晚的官道空无一人,大道通途,一队人马行得飞快。
    行了足有大半个时辰,启昱渐渐受不住了。被抓走时他只穿了件绿地暗云纹锦袍,好看是好看,可抗不了风。寒风刺骨,启昱抓紧马鞍,冷得瑟瑟发抖,身后的胸膛却火一般温暖,让他不由自主地贴近。
    耳侧听到流水潺潺,队伍似乎经过了一座小桥。远方一座山岭在夜幕上投出黑色的轮廓。
    “还有多久才到?”启昱冷的声音都打颤了。怎么感觉走了好久了。
    这么冷吗?乌斯纳不动声色地搂紧怀中人,用马鞭遥指前方,“快了,看到那座山了吗?那里便是早上官员们为我们送行的地方。”
    送行?启昱抬头细看,果然在最高的山峰上看到一座别致小亭子的剪影。永昌习俗,送别止白鹿,迎军出定军。
    快到白鹿亭了吗?启昱想,那这路边叮咚不绝的流水声便是白鹿河了。
    一个月之前,他还在这里为尉远洲送行。那人骑于马上,英姿飒爽的身影仍留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举杯倾酒的瞬间他们四目相对,那一眼于他而言便是万年。之后尉远洲便别过头,再没有看他一眼。
    为什么?是怨他不该乔装出宫相送,还是怨他不该在人前露出容颜?还是,,依然气他最后相见时的无理取闹?
    可是,启昱痛心地想,若不是那般胁迫,他怎么知道自己是不是一厢情愿。
    那日二人如以往一般,每当尉远洲回京时便相约青蕖浦上。
    “尉哥哥。”启昱轻唤,四下无人时他才敢这样称呼尉远洲,好似普通人家的寻常称呼,最是亲切。
    然而尉远洲从来不会忘记礼数。
    “启昱殿下。”温文儒雅的将军冲他施然一笑,欠身施礼,举止如往常一样,得体得无可指摘。
    从前为这称谓启昱总会半认真半撒娇得闹上一闹,这次却完全没了心情。强扯笑容祝贺他得胜归来,却太不自然,连尉远洲都察觉到了,出声询问。
    可怕的试炼,遥遥无期的再会,时刻可能来临的和亲和赐嫁,将他逼得喘不过气来。启昱再也不想忍耐,头一次明明白白地袒露心迹,却被尉远洲拒绝了个彻底。
    那人竟一改往日的温和,单膝跪地,以臣子模样,低头拱手道:“殿下于臣而言就像弟弟,臣怎敢逾矩!殿下生在皇家,又岂能凭一己之愿行事?臣若能平定北疆,让殿下再无和亲之忧便已满足了。”
    “可是我不满足!”启昱恨道,你既无意又为何如此温柔待我,十几年如一日得疼我宠我!你是这样对待弟弟的吗?我不信!
    他知道因为龙神血脉的缘故,他的信香会让乾元无法抵抗,哪怕是尉远洲这样极有自制力的人也难以克制。算到潮期将近,他故意不吃清心丸,出来会面。果然情绪一激动,又是面对挚爱之人,情潮便如开闸之洪流,汹涌难当。
    启昱忍住泪水,咬牙道:“你若真对我无意,就不要碰我。”
    他知道尉远洲每次见他都带着乾元和坤泽用的两种清心丸,那人若是无意,大可以取了丸药让两人服下。这人一贯的体贴入微让启昱有恃无恐,不惜堵上自己的名节,也要求个答案。
    那人身躯一顿,却仍低着头一动不动。
    潮期一发不可收拾,启昱难受得弯下身来,渐渐软倒在地。清爽的竹香随着轻喘飘散在四周。失去意识前,他听到那人的低语。
    “殿下,,这是何苦。”声音无奈而痛苦。
    再次清醒,启昱已是平躺在草地上,那人背对着他站在一边。嘴里有清心丸的味道,难道他真没有碰自己?启昱心里一凉。可紧接着就感觉到唇上的肿痛,身上衣衫明显被整理过,领口微微敞开着,连颈肩锁骨处都有轻微的刺痛。依稀记起那人是如何一改温雅的做派,抵着他激烈地亲吮揉搓,因忍耐而低哑的嗓音犹在耳边。
    “只要有我在,就绝不会让你去和亲!”
    启昱羞红了脸,一边又欢喜不已。他果然是心悦我的!忽然,他想到了什么,低头向领内看去。胸口一颗血红的守宫砂一如往常,昭示着坤泽的贞洁。这颗守宫砂是皇母后在他刚分化时叫人点上的。永昌连女子都早已不点这欺辱人的东西,可他身为皇子,再不愿意也不能违抗。
    而这守宫砂现在还在,启昱一时说不上是失望还是庆幸。
    尉远洲转过身见启昱领口仍敞开着正低头看着什么,急忙转开眼神,继而又弯腰跪地,面上似有懊恼:“臣冒犯了殿下,请殿下责罚!”
    他知道启昱在看什么,刚刚若不是瞧见这守宫砂,他只怕已犯下不可饶恕的过错。
    启昱闻言,欢喜的心情瞬间回落,他强颜欢笑道:“罚你,,以身相许可好?”
    “殿下!名节大事怎可儿戏!”尉远洲抬头直视着启昱,面色严峻得吓人,“这般轻贱自己,这是非要臣以死谢罪吗?”
    何至于此?启昱惨白着脸,垂下双眼,轻声道:“我知道了。你起来吧。”
    尉道渊仍长跪不起,哑声道:“殿下其实早已知我心意,又何必如此试探。这世间事多有身不由己,,,望殿下往后多多爱惜身体,再不要这般轻付。”
    好一派冠冕堂皇的说教,你总是这样,光明磊落,坦坦荡荡。启昱笑的凄惨,只是喉头哽咽,说不出话来。
    那日回去,他便去了东宫找启光,一番痛哭之后才好过了些。只是情这一字,他的太子哥哥从来也不在乎,自然也不会开解他。启光只是给了他一个翠玉小盒,道:“谈个恋爱而已,小小年纪,何必这么要死要活。过几日你再约他出来,到时用了这个,就可以如你所愿。”
    启昱将信将疑地接下,心底里却感到不妥。可是一想到尉远洲的话,他就乱了心神。“,,身不由己,,”,所以宁可错过吗?幼年时皇宫中的初遇,少年时,花朝节青蕖浦上的重逢,多年的情根深种岂是一朝一夕可以放下。
    他做不到。哪怕有一丝可能他也要试试!
    之后,他再怎么邀约,尉远洲都不肯相见。他只能拜托启光请尉远洲来东宫上武课,千方百计想再次制造碰面的机会,甚至不惜装扮成侍从,只为再见他一面。却都未能如愿。直到尉远洲北上,那个翠玉小盒仍躺在他的随身锦囊里。
    为何两情相悦却不能相守?既不能相守又为何相遇?果真是痴情空付早吗,,,,,,
    启昱坐在奔驰的马背上,冰冷的夜风吹透身体,快将他的心都冻僵。
    他低头抚上腰间冰冷的玉配,又举目望向山顶白鹿亭的飞檐。他怔怔地想,若能也化为白鹿,到那人身边去该多好。可他现在却在奔向何方?幽暗的宫殿只不过是华丽的牢笼,还有这黑夜一般的绝望。
    我为何要受这禁锢!为何要任由他人摆布!他握紧玉佩,怒意涌上心头。从来没有这般抗拒回到那个生养他的地方。
    那就不要回去!
    这个大胆的想法突然涌入脑海,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隆隆心跳声中,启昱强迫自己定下心来仔细设想。此时宫中无人知道他身在何方,若是远走高飞,改头换面,也再无人能寻得!
    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启昱意识到。按耐住狂喜,一个计策在他脑中渐渐成型。
    身前的人突然抓紧了自己的袖口,乌斯纳疑惑地低下头。就见那坤泽垂着头,露出娇弱的脖颈,脱力一般随着马匹颠簸左右摇晃。
    “喂,你没事吧!”他放缓速度,腾出手扶住启昱。
    那身体立刻无力地靠后,倒在他怀里。只见这漂亮少年眉头紧蹙,脸颊酡红,好似喝醉了一般,喃喃了几句什么。乌斯纳听不懂,急忙要叫译官。
    启昱却不说话了,更加贴在他怀里,抬起头,用迷离的眼神望着他。一股浓郁的异香涌入鼻端,乌斯纳惊讶地睁大双眼,这是他从未问过的清爽诱人的味道,直蹿入他灵识,让他战栗,让他再难忘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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