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赴荆棘》第47章 不为人知的暗恋

    今日早些时候,宁王启昱斜靠在长华宫的美人榻上,心事重重,手里的书许久也未翻动一页。
    再过半年他就要年满十八,介时需按皇族惯例进鸣磬山试炼,若能活着出来,便算成年了。
    想到试炼,他便一阵紧张。早年听说进去的人里,十个就有三、四个出不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几年倒是好些了,也是凶险非常。
    那鸣磬山中不知被龙神施了什么法术,出来的人每人的经历都不一样。有的被困荒岛,有的深陷戈壁,有的一挣脱困境便出来了,有的十天半个月才蓬头垢面地现身。而他的三皇兄瑞王启昊更是连经历了什么都完全不记得了,只留下一身病痛。
    提及试炼,不光启昱害怕,对整个永昌皇族都是一个阴影。
    然而这是上古时龙神与启氏族长定下的规矩,无人敢反对。而且只要能活着出来,便是龙神认可的传人。若是乾元,连威压或多或少都与常人不同。因此这每年一次的试炼持续了一千多年,之后还将继续下去。哪怕不知夺去多少皇族青年性命,甚至导致皇族血脉衰微,也不会停止。
    对于启昱来说,这试炼就像是死刑判书。他一个坤泽,别说没有武功,连体质都算差的,如何通过的了。哪怕启光一再告诉他,试炼不用武功,完全是看龙神喜好,而且之前出来的坤泽也不少,他依然怕的要命。
    作为永昌的四皇子,启昱觉得自己活到这么大,真是半点也没享受到当皇子的快活。
    母亲是出身低微的嫔妃,生下他后没多久就死去了。启昱由明德皇后代为收养。皇后只当他是个多余的,又怎会真心疼他。自打懂事以来,他在这宫中便尝尽了冷暖。直到分化为坤泽,才稍微得了些关心,只是这关心他宁可不要。
    分化之后,每次皇后去真武显圣宫都要他陪同,一月里至少三、四次召进太阴宫觐见,嘴上说着为他择良婿,看上去亲近得很,可启昱看得明白,自己对她而言只是个筹码,成年后便会被嫁给要笼络的对象。
    贵为永昌的皇子,启昱成天提心吊胆,日子过得还不如普通贵族家的坤泽。
    好在他还有个同病相怜的大哥。
    身为太子的启光因为同是庶出也倍受冷落,又是个乾元,若不是龙神亲点为太子,估计早就被外放到哪个穷乡僻壤,自生自灭了。因此,他和这个哥哥也最为要好,但凡大事小事,开心的不开心的都要与他分享。甚至于把自己与那人的苦恋也都告诉了他,请他帮忙。
    想到那人,启昱一阵心痛。
    初见不解春风,离别已是秋浓。
    想当初他还是个垂髫小儿,平日里被严加管束,那日难得被父皇召去,也不知为了何事,出来时闹起了别扭,竟将手里父皇刚赏赐的玉龙腰配随手一扔。阶下正立着一个戎装小将军,腰配被那小将军眼疾手快接住,冲他微微一笑,递了过来,那眼里满是柔光。就这么一个春风化雨般的笑,让启昱记了十多年。
    后来启昱才知道,那天是尉远洲第一次戍边归来,随父进宫面上。才参军一年的少年郎已在北疆打出名号,回京后连升数级,获封振威中郎将。正是少年英锐,意气风发。
    再次见面,却是八年之后。
    青蕖浦上,杨柳州头,三月初三花朝节,绿嫩花初红,游人如接踵。十四岁的少年皇子刚分化不久,乔装出宫,一路追花捕蝶,头上的帷帽跑得歪歪倒倒,一头撞进了一个高大的身影。面纱飘落间,那人冲他微微一笑,英武的眉眼似曾相识。
    数日后,启昱便在真武显圣宫外看到了那青年,尉远洲等了数日,只为亲手交还他掉落的玉龙腰配。启昱接下的一瞬间,只觉时光仿佛重叠。
    那以后,每次尉远洲春季回京,二人都会在青蕖浦会面。相聚时那些短暂时光成了启昱最珍惜的回忆,尉远洲一走,他又开始了热切的期盼。
    见面时,启昱以兄长相称,饶有兴致地听尉远洲谈论各种边关逸事,或者突然对武艺有了兴趣,缠着他学几招防身本领,又或是倾诉宫中的烦心事,和对试炼的恐惧。
    尉远洲却从没忘记启昱皇子的身份,他可以开怀畅谈,悉心教导,温柔劝慰,但不管启昱如何暗示,言行间总是温雅有礼,不曾逾矩分毫。
    直到一个月前,他们最后一次会面。
    启昱承认是自己使了手段,可是他真的太害怕试炼了。若他出不了鸣磬山,这便是二人最后一次相见。而就算出来了,他也很有可能被送去和亲。从此再不能见面。依尉远洲的脾气,他绝对不会主动开口表白。启昱若不想到死都这么不明不白,只能孤注一掷。
    犹记得那人紧拥住自己,在那般急切之中,一字一句,誓言犹在耳边。
    “放心,你一定能通过试炼,到时,只要有我在,就绝不会让你去和亲!”
    他逼着尉远洲给了一个答案。却不是他要的。
    启昱知道他一旦承诺就一定能做到。之前北方就已捷报频传,尉远洲说过,以魁胡的国力,撑不过这一两年。眼看平定北疆有望,原以为悬于头顶的这片名为和亲的阴云终于要散去,再不用远嫁魁胡,这阴云却随着乌逊使节的到来,凝成一把利剑的模样,时刻要斩下。
    今日乌逊使节回国,听说尉大人全力阻挠了和亲之事。启昱的心不知为何却还是放不下。他轻抚手中书册,书页因长期翻看微微卷着。
    《海内八荒抄》,这是他送的第一本书,写的是各地山川古迹的传说。启昱翻来覆去不知看了多少遍。其中他最喜欢的就是这篇《白鹿吟》。
    卿北征兮,伤我心。
    纵不还兮,宁不嗣音?
    卿北戍兮,劳我思。
    纵不归兮,宁不相寄?
    凯而还兮,千顾盼。
    何不归兮,思不断。
    一日三秋,三秋一日。
    化白鹿兮,寻相伴。
    启昱轻叹一声,手指轻抚腰间的玉龙佩,他何尝不想与那人长相伴呢。
    吱嘎!开门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贴身侍女照德神色匆忙地闯了进来。
    “殿下,不好了!”她喘着气说,“听说皇后陛下召了同文馆的译官,要让殿下学习那些胡人的语言!说是明日就要来了!”
    “什么!”启昱吓得猛然坐起,“为何要学这些?和亲的事不是没谈成吗,而且我都还未通过试炼,何必如此着急!”
    照德抬头张望片刻,确定四周无人才压低声音道:“奴婢听说,上面已经着人准备了,来年开春就要送殿下出关。”
    启昱听闻如晴天霹雳,来年开春,那不是还没到他的生日,更赶不上见那人一面!为何如此着急!
    他六神无主,喏喏道:“快备车驾!我,我要去东宫!”他才不要嫁给那些蛮族!眼下只有启光哥哥能为他出谋划策。
    来不及多准备,启昱只带了照德和几个侍从轻车上路。一路催促着到了东宫,才知太子不在府中。
    启昱心乱如麻,想起平素常去真武显圣宫上香,何不求一签问问吉凶。又想起这几日林仙师去了踏云观,不在宫中的真武显圣宫,他便一路奔了郊外踏云观而去。
    到得踏云观,他不想有人听到自己的祈愿,便着人通报国师不必多礼相见,又命叫众道士回避。一众道士突然见坤泽皇子前来,忙忙躲至后院,不敢乱走,整个踏云观即刻空了大半。这还不够,又让照德和侍从们在客室等待,才自己一人持香进了正殿。
    虔诚地上过香,叩拜之后,启昱双手合十,向神明喃喃道出心愿:“龙神在上,恳请庇佑。唯愿,,,唯愿尉将军平安归来。”恭敬地重复三遍。
    他原本想求之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求了那人平安。
    这一世与你相守,大约只能是奢望了。启昱这么想着,心里一酸,险些掉下泪来。轻轻叹息一声,他敛起忧思,默念求解的心事,摇动起签筒。
    竹签掉下,启昱附身捡拾那一刻,身后传来冗杂的脚步声。他匆忙起身。只见一群人不知何时闯了进来,此时站在殿中的,俱是貂皮帽,貉子领,批发左衽,面容粗野的胡人。
    这里怎么会有胡人!
    为首那人这时也发现了他。二人四目相对,启昱不由心下一跳。
    那是怎样一双眼睛。冰蓝的瞳色宛如冻结的海水,目光如冰矢,锐利而凌冽。启昱被他直勾勾盯着,觉得像被鹰隼盯上的兔子一般五脏发颤。
    更多胡人也看到了他,无不是看直了眼,嘴巴张成了圈。
    这才是正常人的反应啊。启昱心想。不能再待下去了,他握紧竹签,飞快地闪入神像身后,从小门离开大殿,小跑着穿过游廊回了偏殿的客室。
    “给仙师吧,就说只要解出签文即可,不用细说了。”启昱将竹签递给门外垂头侯着的小道,简单交代了几句。许是跑得太快了,他一进屋就端起茶盏连喝了几大口,心口还是狂跳不已。
    泷安城内各国商贾云集,有游客误闯进来也是可能的,启昱这么自我安慰,很快便把这事抛到脑后。签已送出,启昱坐下耐心等待。
    不一会,解出的签文被送了回来,封蜡上压着国师的徽章,是一个看起来像龙角的林字。
    迎上照德好奇的眼神,启昱略有歉意道:“茶水凉了,你去再温一壶吧。”
    他想一个人好好看看这签文。善解人意的侍女应了声,出去后不忘关上屋门。
    启昱这才走到窗边,深吸一口气,打开封腊。只见纸上林修静独特的篆书字迹,写的正是:
    “娇颜含玉生,痴情空付早。
    所愿随君去,所思苦飘摇。
    琴瑟曾未听,笳筝和应好。
    但效苍竹调,贞心难自保。”
    这是什么意思,启昱皱着眉又细细看了几遍,恨不得把这几行字吃进肚子里。这猜谜一样的签文本该由国师当面解惑,可是他的“痴情”,他渴望的“随君去”又怎能道与他人知。
    “贞心难自保,,”启昱默念着最后一句,心情越加沉重。
    忽然纸上掠过一片阴影,窗外似有什么动静,启昱正要抬头,后颈剧疼,便再没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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