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罪血栗亚》番外5·下-日常生活记录

    就在我好不容易把工程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伊萨姆又来了，这次是他亲自拉着推车来到我的办公区楼下。
    实在不符合他的身份。
    我正全副武装地忙碌，只得双手撑着手术床延，以此来告诉他现在我正在忙，他点点头，一言不发地离开手术室，幸好已经进入收尾工作，只需要再花上半个小时就可以大功告成。
    等我离开手术室的时候见到他正坐在草皮上发呆，龙正匍匐在他对面翘着臀部，尾巴随着大腿的晃动而左右摇摆，伊萨姆伸出手指在他眼前摇晃，龙就像家养宠物一样跟着手指跑，被他耍的团团转。
    他看到我立刻站起来。
    “哟，辛苦了，我亲爱的兄弟。”
    谁是你兄弟。
    我的手术服脱到一半，我想我现在在用一种看待怪物的眼神看着他，他居然会这么心平气和着实让我大跌眼镜，想想之前哪次他来不是大叫大嚷的。
    实在不像他。
    回想一下，大概是从龙来的时候他就出现了这方面的征兆。
    换好衣服我示意他去我二楼的露天办公室，我特地站在他身后打量他踩在台阶上的每一步——小腿肌肉有部分劳损，腰部和背部僵硬，连脚步声听起来都不那么有力。
    他这两天难道没有休息吗？
    就目前所知，血魔族的身体素质相当之好，就算减少睡眠也不会造成根本性的损害。伊萨姆身上有伤，补充睡眠应该有助于恢复才对。
    龙想要跟上，我指着它，让它好好待在草皮上自己玩。
    能进入我这儿的只有四个人，克洛维耶兄弟、法里斯还有生魂，即便法里斯没空，也该让生魂在康复之后替我送东西（推迟几天不会对我的生活造成很大影响），怎么轮到他卑躬屈膝。
    不管怎么样，在他要说明来意前我必须履行我的职责，先替他做个简单的身体检查。
    他很配合我的每一个步骤，这让我更加觉得无法理解，以往他都会啰嗦一阵躲掉这对他来说不必要的事项。
    我尝试了按压和敲打的办法，表面上看起来他的身体机能都还正常，口腔内也没有红肿或者感染细菌的可能，内脏出血或积水的症状也可以排除，我把一次性用具扔进垃圾桶，旋转靠背椅以至于我能面向他。
    伊萨姆的精神不济一半是源于他的过度劳累，另一半恐怕是心理层面的问题，我想单凭我的知识或许能够解决他的部分疑问，因为他看上去有备而来。
    嗯，就算不想说话，这种时刻也不该采用保守措施，我能在这太太平平地进行研究，完全归功于他们对我的协助，对施恩者吝啬不是恰当的做法。
    “怎么回事？”
    他用一种淡然的眼神看着我，这是我认识他以来所接触到的最平淡最舒服的眼神，这让我产生错觉，眼前的人是他的孪生哥哥而非他本人——
    可惜我总有办法分辨出他们的不同。
    “欧德。”
    他只是叫了我的名字，接着就不说话了。
    沉默了三分零九秒，我有两个小时的时间能等他开口，在那之后我必须下去检查生魂的肉体恢复情况，不过我想他也不会说那么久。
    毕竟我这只血栗亚，向来是喜欢想多于喜欢说。
    可伊萨姆必须开口，我思考得再多，都无法得知他心中真正的困扰。
    “你能告诉我，萨里耶在想什么吗？”
    “……”
    这种事我如何能告诉他。
    我顶多只是能感知到一些他的情绪，我们的地理距离非常遥远，没有通天神力能互通思想。
    原本我是想这样回答他的，但他的神情看起来非常不对劲，说完这句话后持续了十七分钟二十九秒的沉默，我很少这样浪费时间。
    伊萨姆的目光有些涣散不集中，眼球在轻微地颤抖，我很想告诉他，让自己保持在这样的强压下会严重影响他的身体机能，持续时长过久，会形成永久性损伤。
    好吧，我想想怎么回答他。
    “……只有感觉。”
    “是什么样的感觉？”
    他很急切。
    我不知道这种事有什么重要可言，我能感受到萨里耶情绪的机会不多，只不过每次都相差不大。
    “痛苦，喜悦，交织。”
    “喜悦？”他紧皱眉头。
    我点点头，伊萨姆再度陷入沉默。
    虽然我比较喜欢他现在安安静静的模样，但吵闹无礼才是他的特色。
    正当我打算把之前做好的关于生魂的临床报告给他过目，他再度开口问道：“大约一周多前，你还记得他有什么异常吗？——我是说，你有没有感觉到他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那个时候……萨里耶的确来做过身体检查，可要说不同，他每一次来的时候情绪都不尽相同。
    他未免太看得起我的这种天赋，虽然我继承的其中一种血统是尸族，可我是不完全体，通过后天努力也达不到他想要的高度。
    我只能摇头。
    伊萨姆看上去很失落，这反倒引起我的兴趣，他们之中似乎出现前所未有的危机，认识他们这么久，伊萨姆对他挚爱的哥哥抱有种崇高而绝对的信仰，显然他刚才的问句是在对萨里耶某些已经发生的行为产生精神层面的动摇。
    “你在怀疑他。”
    他震惊于我脱口而出的这句话，可他没有否认，这是我所见到的他最脆弱无助的一面，能让他在我面前暴露自己的弱势也是由于我的尸族基因。
    我应该做点什么。
    “你没有资格怀疑他。”
    伊萨姆看着我的眼中带着星点光芒。
    老天，我要像个人族那样安慰他。
    我试试。
    “无论他做什么，都只为保护你。”
    “这只是你的看法……”
    “不。”我手上有一份萨里耶的情绪记录报表可以证实我的话的准确性，是每次我做身体数据的时候额外记录的备份文件，也许我应该把它给伊萨姆看看。
    也许没这个必要。
    “……你是不是感觉到他正在做些什么。”
    “嗯。”
    这一点我还是能肯定的。
    伊萨姆沉默，他露出一种极其复杂的笑容，但我能感觉到他已经逐渐放松。
    在起疑后要让自己再度相信，对人族来说也是件很有勇气的事。
    虽然我没有时刻待在他们身边，但我知道从萨里耶做出伪造身份的决定起，他已经把命交给上天。
    “那……”
    他还有别的问题吗。
    “你对缇翁是怎么看的。”
    一号？这个问题……
    我不想回答。
    不是情感上的因素，而是我不知道该如何汇总出答案。
    “你会有想要杀了她的念头么？”
    从目前的情况来说，缇翁的地理位置我无从判断，可能是法里斯利用了我教授给他的技术替缇翁打造了个安全场所，但要说是否想过夺取她的性命……
    伊萨姆想听的是实话，我也学不来人族的说谎技巧。
    “会，也不会。”
    “为什么？”
    他看上去有些泄气，不放弃地追问。
    “不想无止境活着，也不想太快死去。”
    “……缇翁死了，你们就真的能迎来终结吗？”
    我对他摇头。
    “没有证据能证明这一点，是吗？”
    我点头。
    结论而言，初代血栗亚能存活，乃至之后的次级血栗亚能活下来都是因为有一号的细胞，可一号消失不等同于我们也会跟着一起走向终结，这个命题无法被证实。
    人族很看重“希望”这个词。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族知道一号的存在并抱有这样的期待，但如果一号真的如他们所愿生命迹象消失，同时其他血栗亚没有如期死亡的话，可能会发生更严重的事态，届时血栗亚的立场将会……
    不应该跟他继续谈论这个话题，刚才的话对他的精神层面有帮助也是件荣幸的事（他看上去好多了），但仅此而已。既然伊萨姆的问题能初步解决，就该轮到我提问了，老实说法里斯·哈迪没有出现，之前向他订购的材料没有全数送来，这让我很不高兴。
    “法里斯呢？”
    “哈迪他……”伊萨姆回答得很犹豫，“好久没给他放假了，让他休息两天。”
    哦？倒有点意思。
    这种程度的说辞我还是能看出端倪的，我从不会刻意去了解他们究竟在干些什么，但连法里斯都倒下，看来他们面临的危险比想象得要大。
    还是那句话，别影响到我的研究，他们干什么都行。
    伊萨姆看上去精神好了许多，能跟我闲聊了。
    “对了，之前拜托你做的那具身体，进度如何。”
    我指指身后的冰柜，这就不需要我多解释了吧。
    “欧德，我还想拜托你一件事。”
    听完他的提议，我看着手中转动的笔，捏住笔帽。
    “能做么？”他问。
    “试试。”
    在已完成的作品上做出这样的修改，我还没尝试过这种事，但我对此非常感兴趣，他的建议总能使我开拓出新的领域。
    “此外还有……”
    他将第二个请求婉婉到来，这让我有些犹豫，这不是难度问题，而是从没有这样的先例。
    “确定？”
    他总是能给我出稀奇古怪的难题，而我总是有兴趣一一攻克。
    “我希望你向我保证，不会告诉任何人，包括哈迪。”
    我对这种事无所谓，他既然想保密，那就保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