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三江琪》第221章 Chapter.Thirty

    这里是死亡峡谷。据说，在魔界文明刚刚成型的时候，魔族的先民们还没有和魔界出现的魔兽签订和平契约、并且自我联合起来组成联盟之时，他们便曾经在这长途跋涉，为了一个可以安居的地方而前进。在这一段路上，九十万人的魔族原居民在抵达目的地的时候，数量锐减到了三十多万人。这一条看起来长度不长、只跨越了三四个经度的死亡峡谷，内部却是九曲十八弯，想要完全穿越它几乎要花上将近两个多月；而想要从死亡峡谷里爬出去、在外围走捷径，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先民们本身就是为了躲避峡谷外的魔兽才选择走峡谷这一条路的。
    为什么魔兽不敢进这一条峡谷呢魔族们众说纷纭。但它们低智商的大脑都将这个现象归咎于神明的祈福。尽管如此，峡谷中仍然危机四伏，那些已经毁灭了的上古文明留下来的机关和傀儡兽无时无刻都在窥视着这些魔族的原住民，所以，在穿越峡谷的时候他们才会出现如此大的伤亡。
    如今，锡带领着他的队伍，走回了这一条老路。只不过，这一次的他可没有打算一口气走到底——走大概一半的路程时，就可以从一个隐秘的出口爬出去，到达一座还没开发过的原始山林里。但这支队伍只走了不到两个星期的时间，就几乎动弹不得了：这里的环境实在太恶劣了，恶劣得完完全全地超出了锡的想象！
    “喂，莫娜，”死亡峡谷的黄土路上，披着军大衣的莉莉满头大汗，喘着粗气，“当初你让我跟着这家伙，是不是一个错误的选择”
    虽然食物和水还很充足，但锡考虑到开发新家园的时候，有好一段时间是没有食物来源的，所以他严格限制人们的饮食；但在这种高强度的行军下，过少的食物又没有办法供应人最基本的生理需求，所以很多身体比较虚弱的老人和孩子都在半路上倒下了。这也是最令莉莉震撼的——他们的亲属有的会帮助他们，在吃饭的时候给他们多分一点儿食物，但更多的人是漠然地无视了他们，继续大跨步地向前走。在这种环境之下，莉莉也不好判断锡的做法是对是错，但面对着这很明显违背人类正常伦理观的现象时，她的心理还是非常地复杂。如今，重新加入锡的队伍的两位女孩已经成为了座上客，被锡高度重视了起来。对，还有那位名叫昌戈娜的怪物，因为她在面对锡时很明智地收敛起了她身为怪物的本性，所以锡也就挺信任她的，把她作为一位异世界的外援猎手，好好地供奉了起来，甚至因为昌戈娜是最早加入锡的，所以锡对她的待遇也格外优厚。但昌戈娜心里却知道，锡这种行为完全是过度的客气，而这种过度客气背后就是一种戒备，甚至是畏惧。没错，锡害怕昌戈娜；他害怕这个反复无常的人，害怕她随时会从这样一副文静女生的样子突然变成一头狰狞的怪物，而后把他生吞活剥。
    “辛苦是辛苦点了，请忍耐一下，莉莉。”莫娜肃然道。莉莉有点哭笑不得起来：莫娜从刚懂事到之前不久，接受的都是田克顿接近军事化的训练教育，也就是“绝对服从”。虽然到了社会上后，她的绷紧的神经有所放松了，但在来到魔界、碰上这些严肃的像一支军队的队伍的时候，自然而然也被他们感染了。面对着扑面而来的干旱、饥饿、瘟疫和恐惧，这个一直生活在物质条件极其优厚的人类世界的女孩居然表现得和其他的人类居民们一样坚韧不拔，这实在让人刮目相看。
    死亡峡谷应该位于热带地区，白天的气温已经达到了接近三十五摄氏度；死亡峡谷以黄土地面为主，因为过去水土流失的原因，这个峡谷地面已经凹凸不平了，很多地方甚至已经出现了中空，随时都有可能塌方。高温炎热和寸草不生让大部分魔兽都识趣地离开了这一片区域，但仍然有一些喜欢此类气候的魔兽在这个地方安了家，安家的地方就是那些地下的沟壑和中空的地穴中。在白天时分，喧喧嚷嚷的人群让它们只能冷冰冰地注视着这些不速之客；到了晚上，就是它们四处出击、觅食果腹的时间了。
    晚上到了。风尘仆仆的旅人们怀抱着恐惧和不安，将行李放在地上，开始休息。流氓贼子们瞅着周围的老幼妇孺，手脚开始不安分了起来，巡逻的锡的部下看到这一类人，一开始只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厌恶，却不会有什么作为；但如果真的有人动手了，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用枪托敲碎那些流氓的牙，把他们踢下峡谷去。一丛丛的篝火点起来，风干的肉和已经干枯的野菜被丢进煮着沸水的大锅里，不过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人们席地而坐，开始眼巴巴地等开饭：在吃完饭过后，为了节省体力，他们会立即睡觉，其他事情是说什么也不会去干的。所以，站岗放哨一类的任务便全都放在了锡的肩上。莫娜和莉莉也坐在篝火旁。只不过，这篝火是锡的篝火，所以上面的锅里煮着的东西也会稍微比较丰富那么一点点。她们眼睛是盯着锅里煮着的东西，但却听着不远处传来的濒临死亡的人的吼叫和痛苦的呻吟。就在白天，一只饥肠辘辘的魔兽按捺不住，跳出来袭击了队伍，虽然锡和莉莉反应很快、非常有默契地合作把那只魔兽打死了，但那家伙临死前的挣扎还是波及到了几个人。缺乏医疗物资的他们唯一的消毒液就是沸水，唯一的包扎工具就是破衣服，唯一的药品就是唾沫，所以，在面对那几个几乎被开膛破肚的人的时候，所有人都束手无策。
    虽然有两个人身体比较差，很快就死了，但仍然有两三个人还负着重伤，艰难地活了下来。明知道他们是绝对活不成的了，锡也已经有了抛弃他们的打算，但不忍心的莉莉对着锡确确实实地苦苦哀求了一番，锡才沉默着带着他们上路了。现在，太阳下山了，他们身体里最后的能量似乎也已经被完全地透支了，惨叫和哀鸣已经逐渐低沉了下去。再过十分钟，莉莉便只能听见两个人的低沉的哀鸣声了，另外几个人已经没有动静了。
    莉莉心神不宁地想着很多东西，但思绪只是一片混乱，什么也没有想通。突然，两声枪响响起，而后大地便彻底沉寂了下来。她条件反射地望去，看见一个满脸疲倦的少年提着一柄步枪，朝着她慢慢地走来。莉莉突然明白了什么一样，猛地站了起来。
    “你……你杀掉了你的追随者。”莉莉低声咬牙切齿道。她弄不清楚，为什么她说话的音调突然变得如此低，像是濒死之人的声音。
    “他们本来就该死了。”锡平静地说，“你只是把他们的寿命延长了一点儿而已，却让他们承受了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老实说，并不是我要主动干掉他们的，”他把沾染上了人血的步枪丢在地上，“是他们求我的。”
    莉莉沉默着不说话了。她和莫娜一样，突然之间不知道应该怎么评价锡这个人了。在这几天里，她们突然觉得，锡的真实面貌比他看起来的样子复杂多了。“你们觉得我非常喜欢杀戮，不是吗。”锡慢慢地斟酌地开口，语气中带着一股惆怅和无奈，“从一开始见面时，我给你们留下来的就是这样一个印象吧……因为要推翻那个魔族将军，所以我和你们一块儿把它杀了；因为要避免城内的魔族居民通风报信，所以我让我的部下把它们全部杀了；因为有人快要死了而且治不好了，所以我亲手把他杀了。对于你们而言，我就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遇见什么挡路的，什么也不考虑，直接像个莽夫一样，杀，杀，杀。”他干涩地哼笑，“除了杀以外，我其他什么都不会，对吧”
    “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不杀，接下来又会发生怎么样的事情我如果不杀那个魔族将军，那么这里在座的所有人现在仍然在奴隶城中，为魔族这种低劣的生物卖命；如果我不把所有的魔族居民都屠杀干净，那么在座的所有人，毫无疑问地都会被追上来的魔族龙骑兵踩过去，变成一团肉泥；如果我不杀那几个垂死之人，那么我就必须让我的部下继续带着他们走，继续白白地浪费他们的体力，之所以说是白白地浪费，是因为那几个人根本不可能活到明天。所以，对于我自己的所作所为，我的内心没有一丝愧疚。”
    锡的眼帘稍微耷拉了下来。他有点憔悴地低头，捡起地上的步枪，但很快就又恢复成了一开始那一副冷静沉稳的领导人的样子。锡是不是天生做领导人的，无人得知；但在这种情况下，锡确确实实地和一个完美的领导人没有两样：没有犹豫，没有愧疚，坚信自己选择的道路和手段是绝对正确的，并且具有强大的感染力和号召力，能够让部下和朋友都心甘情愿地为他卖命。现在，就在他的部下和他的人民面前，锡的样子就和这样一个伟大的领导人一般没有两样，但在莉莉和莫娜面前，锡又是怎么样的另外一副样子就无他人得知了。只有莉莉在这时候才确确实实地明白，锡不是伟人，他有自己的小缺点和自己的小心思，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和一个普通的少年没有什么两样。
    但锡比其他的少年背负的东西多得多啊。在这样一个乱世中，身为一个领导人，锡绝对不可以流露出一点点的软弱。他必须在所有人面前装出一副坚毅的样子，用铿锵有力的语调和富有说服力和感染力的激情让所有人都聚集到他的麾下；他可以犯错，但他绝对不能承认错误，而且，他必须在错误变得严重之前弥补这个错误，来让民众们产生一种“领导神通广大”的错觉。所以，锡是这个队伍里最累的人：他戴上了面具，如今面具已经摘不下来了。换句话说，锡自己被自己骗到了：他已经分不清绝望和希望了。
    在这样一个时代当中，人们的民智还没有开启，真正思想先进、能够拯救大家的也就只有几个人。而这几个人，即使拥有常人所羡慕的猎手能力，却也没办法改变这个社会背景。他们依旧是在这时代的汹涌浪潮中挣扎的人的一部分。
    “目的地是哪儿”莫娜问默然的锡。
    “距离这儿附近不远处，应该有一支人类反抗军的部队。我已经和上头失去联络了，接下来也就只有投奔他们这一条路可以走了。”锡淡淡地说，“虽然我没有地图，现在已经算是迷路了，但只要穿过这死亡峡谷，就算是完成第一个目标了；完成这个目标后，接下来的事情也就很容易办了。和那人类反抗军的部队取得联系，而后，把我们的队伍拉到他们那儿，请求他们暂时的庇护。”
    半夜时分，正在沉睡的莉莉突然睁眼。她慢慢地松着有点酸疼的腰骨，搁在沙子上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她举起手来，看着自己被硌出血痕来的手指头，眼睛里流露出了一丝疑惑。莉莉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东西，她有一点在意，于是她站起来东张西望了一番，却什么也没看到。察觉到了莉莉的动作的就睡在她身边不远处的锡也站了起来，他并没有开口说话，但身子却已经隐隐护住了莉莉的后背。这让莉莉突然心生暖意：她从小到大都没有受到过这样的关爱呢。
    四周静悄悄的，风声隐约在耳畔响起，在清晰之前又迅速远去。夜晚的死亡峡谷又漆黑又寒冷，只披着一件军大衣的莉莉浑身上下都在抖，这时候她才开始怀疑自己之所以醒过来是不是就是这低温的缘故。再凝神盯着四周，睡在地上的平民们清晰可见，一棵枯死的树在夜风中微微摇曳，看起来随时都可能会折断。正彷徨着，锡在莉莉耳边突然轻轻地说：“我用我的猎手能力了。利用这短暂的几秒钟，认真观察周围吧。”“子弹时间”开启。在这一瞬间，周围的事物似乎都慢了下来，莉莉感觉到自己的大脑像是进入了一个崭新的世界，一切事物在自己面前都清晰得让人无法想象。当她再次看向那一棵树时，她可以清楚地看到树上斑驳交错的树纹，被岁月雕琢的痕迹，以及钉在上面的已经腐朽的钉子。她才刚刚看见那一枚钉子，上面的锈迹立即争先恐后地涌进了她的眼中，让莉莉看的清清楚楚。莉莉移开了眼光，再次扫向周围的世界。这时候，她感觉到自己的鼻息有点奇怪，呼吸空气的时间突然变得格外漫长，自己本来就不算优秀的肺活量在此时像是失去了界限一般。她来不及体验这让人畅快淋漓的“子弹时间”了，急忙继续观察周围，想看看有什么异样。同时地，莉莉也对锡无条件的信任产生了一点的好感：只是因为自己察觉到了什么，白天里最累的锡便毫不犹豫地起床，利用猎手能力协助自己。这一份信任，可能就连身为闺密的莫娜也不会给予吧。
    “我找到了。”锡突然说话。低沉的声音在旷野中长远地传达了出去。但世界依旧是沉睡着的，所以，他的声音只被为数不多的生物所接受。莉莉条件反射地回头，看见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正朝着某个方向，看不清楚他那一双平素充斥着疲惫的眸子。
    “在哪儿”莉莉立即和他并肩而站，摆出了标准的搏击姿态。
    “我不知道……可恶，我看不见了！”锡回过头来，这时候，莉莉才看见他的眼睛：在他的眼睛上，赫然出现了两道血迹，而锡的眼睛也像是被锥子一类的东西扎破了一样，完全地凹了下去，里面的玻璃体连着血顺着脸庞流了下来；但锡却像是一点儿疼也感觉不到一样，只揉着眼睛，还不断地眨眼，好像还没弄懂自己为什么看不见一样。
    “你的眼睛受伤了！”莉莉恐惧地低声惊呼了起来，“你不觉得疼吗”
    “疼受伤”锡回头，满是血的脸上露出了迷茫困惑的表情，“我一点儿不觉得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