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莫憂莫憂唐伶》第204章

    田婆婆聽罷如雷轟頂,呆呆的驚望著莫憂,低喃一聲“小姐……”腦海中浮現出十年前夫人去世時莫憂陡然性情大變、目光如赤的情景,攬月居莫憂雙眼一直、高呼“報仇”昏迷不醒的情景,送別丁謂時,莫憂聲色俱厲、立誓斷指、悲呼“死不瞑目”的情景,濁淚浮落,哀哀不已,小姐啊小姐,你原來果真是死不瞑目,才不肯魂歸冥界,不肯過那奈何橋、不肯喝那孟婆湯,以意念驅使這位姑娘為你報仇雪恨。
    田婆婆身體微顫,以手捂面,淚水從指間滲出,雖然已早知面前的莫憂已非自己接生、養育的小姐,但是聽莫憂親口說出,仍是難以承受,自己為保夫人這點血脈,十年僻居墓穴,想不到含辛茹苦撫養長大的竟是另一幽靈。
    莫憂慌忙跪下,哭道:“婆婆,阿憂這點魂魄雖然不是承繼夫人,但是十年來,阿憂無不以為夫人、小姐報仇為念,無不為婆婆養育之恩為念,婆婆待阿憂恩比山高,阿憂不管來自何處,都終生感懷,視婆婆為祖母恩人,難道婆婆要從此不再理阿憂了嗎?”
    孺子之情讓田婆婆欣慰不已,十年相依為命的悲歡涌上心頭,她忍了悲痛將莫憂扶起,摟在懷里,哽咽道:“婆婆怎么會不理阿憂?孩子,不管你曾是何人,在婆婆心里,十年前就已經是阿憂、是小姐了,你永遠都是婆婆的阿憂,婆婆只是突然得知……小姐她……這樣不甘,好不心疼……唉……你們倆都是婆婆的心頭肉啊。”
    兩人相擁而泣。
    田婆婆突然抬起頭,注視著凌梓鳳,道:“凌公子,可愿當著寇公與老婦的面,起誓。”
    莫憂一怔,在田婆婆懷中仰起頭,詫看了眼田婆婆,只覺得她突然冒出這話很是怪異,再扭頭看凌梓鳳,只見他神色凝肅,堅定的點點頭,毫不猶豫的答道:“當然可以!”,她奇問:“什么誓言?”
    田婆婆見凌梓鳳竟不驚奇,而是堅定答應,欣然點頭,道:“好,那你起誓,終生不負阿憂。”
    莫憂“哎呀”一聲,心知這個慌撒得大了,婆婆也信以為真了,忙道:“婆婆誤會了,他是……”田婆婆捉住她的手,以眼神示意她不必再說,莫憂一怔之時,凌梓鳳已肅穆鄭重的起誓道:“我凌梓鳳今日對天起誓,終生不負莫憂!當時刻愛她!護她!讓她幸福!寇公、寇夫人為證,如有背誓,天誅地滅!”
    田婆婆滿意的點頭,莫憂卻聽得目瞪口呆,癡然如迷,這樣重的誓言,他怎么想也不想就脫口而出?這可如何是好?低訥道:“婆婆,他……我……這……”
    田婆婆慈愛的摸摸他她的臉頰,嘆道:“傻孩子,婆婆這次不會再看走眼了。”
    莫憂則如墜云霧,呆呆的眼前混沌成一片。
    田婆婆愛憐的撫摸著莫憂,眼中盡是疼愛,目光久久不移,慚慚淚下,低聲道:“孩子,十年了,你長大了,不需要婆婆再照看你了,你要好好愛惜自己,好好為自己活著。”莫憂聽得心中顫抖,隱隱覺得不妥,又猜不出為何,只覺得自己悲苦愁悶不能釋放,也委屈得摟住婆婆嚶嚶而哭。
    田婆婆雙眼微瞇,眸光漸暈,低喃道:“那時候啊,你很小很小的時候,瘦弱,倔強,總是象個姐姐一個……保護著……”田婆婆沒有再說,莫憂卻心口一痛,呼道:“羅衣……婆婆,我對不起你,我把羅衣丟了,但是我一定會把她找回來,保護她,象……小時候一樣……”
    田婆婆搖頭,道:“她有她自己的宿命,孩子,過好你自己的生活,你已經為別人活了十年,以后,要為自己而活。”聲音越來越輕,越來越慢。
    莫憂還要再說,凌梓鳳倏的一步搶上,握住田婆婆的手腕,細細一探,劍眉緊鎖,伸手如電,封住她幾處大穴,將莫憂拉開,莫憂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一大跳,抬頭看時,頓時嚇得肝膽俱裂,只覺田婆婆嘴角滲出鮮血,神色萎靡,疾撲上去一把抱住,悲呼:“婆婆,你這是為何?”
    凌梓鳳低喝道:“莫憂,快起來,婆婆中毒了,我來為婆婆驅毒。”強行把莫憂拉起,田婆婆微微搖頭,道:“不必了,我是有意追隨寇公而去,我離開他近二十年,無有一日一刻不在想念他,如今才剛聚首,他又走了,我怎么忍心讓他一個人走?我去陪他,再不分離……”
    莫憂又驚又痛,轉身去呼人,門口竟是一個人也沒有,看來竟是田婆婆早有安排,命他們都各去安排寇公的后事了,田婆婆抓住她的手,道:“阿憂,不要去叫人,我只想和你們說說話,安安靜靜的走。”
    莫憂大哭不止,捧著田婆婆的臉,小心的為她拭去嘴角的血漬,田婆婆已漸漸連坐也坐不穩了,凌梓鳳將她扶到床頭,靠在花雕欄上,兩人一左一右扶持著,默默流淚,唯有尊從婆婆心愿,陪她最后一段。
    田婆婆悠悠一嘆,目光落在屋西則的一架絲帛屏風,道:“阿憂,你去推開屏風,屏風后面有琴,婆婆聽聞你琴藝卓絕,聲樂動人,婆婆想聽你唱一曲,好嗎?”
    莫憂含淚允許,起身推開絲帛屏風,屏風后果然端放一方烏檀古琴,田婆婆又道:“凌公子,你也坐到阿憂身邊去,婆婆想好好看看你們。”
    凌梓鳳道:“婆婆,晚輩就在您身邊陪著您。”
    田婆婆緩緩搖頭,道:“不,婆婆只想再好好看看你們倆并肩的模樣。”凌梓鳳只得依從,坐于莫憂一側,莫憂心中悲慟,淚如雨下,玉指輕提之時,指塵顫抖難落,淚眼看田婆婆,她歪坐在床頭,面含微笑,正期待而滿足的注視著兩人。
    凌梓鳳輕輕握了握她的手,寬慰道:“莫憂,別哭,婆婆希望看你笑著。”
    此時此刻,焉能笑得出來?十年來的點點滴滴,一幕幕浮在眼前,婆婆的教導,婆婆的愛護,婆婆的責備,婆婆的嚴格,婆婆的一笑一怒,一言一語,竟如近在昨日,絲絲縷縷無比清晰,越發使得莫憂心疼如絞,她深吸一口氣,素手撥弦,啟唇輕唱:
    酒干倘賣無,
    酒干倘賣無,
    酒干倘賣無,
    酒干倘賣無。
    多么熟悉的聲音,
    陪我多少年風和雨,
    從來不需要想起,
    永遠也不會忘記。
    沒有天那有地,
    沒有地那有家,
    沒有家那有你,
    沒有你那有我。
    假如你不曾養育我,
    給我溫暖的生活,
    假如你不曾保護我,
    我的命運將會是什么。
    是你撫養我長大,
    陪我說第一句話,
    是你給我一個家,
    讓我與你共同擁有它。
    (是你告訴我善良與給予)
    (教導我辨別)人世間的黑白與真假,
    雖然你(從不)表達你的真情,
    卻(甘愿)付出熱忱的生命。
    遠處傳來你多么熟悉的聲音,
    讓我想起你多么慈祥的心靈,
    什么時候你再回到我身旁,
    讓我再和你一起唱,
    酒干倘賣無,
    酒干倘賣無,
    酒干倘賣無,
    酒干倘賣無……
    一曲盡時,莫憂已泣不成聲,曲音哽咽,眼淚如珠玉,滴滴串串,滑過白玉般的臉龐,滴落在琴弦上,迸濺出細碎晶瑩的光芒,連一向性情淡泊、不表情緒的凌梓鳳也聞之潸然淚下,眸光凄迷,再看田婆婆,雙目閉闔,歪倒在床邊,左手卻緊握著寇公的手,面帶安詳笑容,闔然長逝。
    莫憂只覺得心頭陡然插入一柄尖刀,然后倏的又被拔出,剎那之間心就空蕩蕩了,無依無靠,疼痛就從那一片空洞之中噴薄而出,淹沒自己的身體,也淹沒了天地,她僵硬的坐著,全身氣力仿佛被抽離,動也不能動,不知過了多久,緩緩站起來,輕輕的、溫柔的走過去,來到田婆婆面前,直直的跪下去,俯在她的腳下,小心的、鄭重的磕了三個響頭,這才覺得一股氣流從丹田涌上,悲呼一聲“婆婆……”,匍匐在地,瞬間淚如泉涌,悲痛不可遏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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