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莫憂莫憂唐伶》第203章

    眾人屏聲,尚未驚醒過來,莫憂又道:“讓你活著,讓你在活著的時間里自己體會被人唾罵的滋味!”
    丁謂心口一顫,好似一柄尖刀突的扎入,疼痛得無法呼吸,阿憂,你在救我,還是在殺我?
    “從京師到雷州,你這一路上想必也受盡顛沛,否則何至于這般頹敗模樣,全無晉國公當時風采!二夫人死于非命,呂揚也因你而死,想必你也是心驚膽顫得麻木了,才說出什么死后一堆泥土的話,你若是不死,天天活在回憶里,享受與殺戮、榮華與離別、權力與民憤,如此每時每刻的糾纏里,你還認為你可以死得安寧?”
    丁謂汗如雨下,數十年光陰在眼前交錯晃亂,果如阿憂所說,只消活著,只消回憶,自己就是生不如死。
    苗千尋頓悟,大喝道:“好,莫姑娘此言令我頓開茅塞!”轉向丁謂,雙眼圓瞪,“哼,丁謂,你如此罪孽深重,一死豈不可惜!你只當是在生圖快意,死后得安寧,這世上哪有這樣的美事,圣上沒有將你即刻斬首,是圣上的仁慈,你莫要沾沾自喜,雷州的百姓不放過你,崖州的百姓同樣不會放過你!”
    說罷,苗千尋已回頭吩咐周云嵐、于剛等人帶來丁夫人,并附送馬車,又指派了十余人,護送他們平安出雷州,出了院子,眾百姓依舊圍在門口,不愿放行,苗千尋將莫憂一番話慨然說出,振臂一呼,眾人紛紛讓路,也有唾啐的,也有丟石子的,苗千尋呼止,道:“眾位鄉親請回,崖州百姓亦如我等一般心思,正等著這位晉國公大人呢。”眾人這才罵著讓開。
    丁謂掩面上車,閉目仰頭,倒是丁夫人見了莫憂,突然推開眾人上前,深鞠一躬,道:“事到如今,往事恩怨無須再論,老身厚下面皮請求姑娘,關照晗月!”又猶豫片刻,終究說出口,“你與顏公子當時……此事確是丁家待你有愧……好在你嫁得蘇公子佳婿……”忽想起自己當時拒絕將晗月份嫁給蘇嶺時曾說蘇嶺一介商人,難配宰相千金,訕訕閉嘴,抬眼悄看時,凌梓鳳輕步而來,溫柔而堅定的站在莫憂背后,更是半個字也吐不出來了。
    倒是莫憂沉靜答道:“夫人放心,莫憂如有機緣,定當問候晗月小姐,夫人此去,如隔重生,往世之事,不必記心。”
    丁夫人心頭一松,感激的落下淚來,掩面登車,車簾放下,轉轅而去。
    再一次送丁謂離去,莫憂突然心口泛酸,滾下兩行淚,她知道,今日一別,此生將不再見到丁謂,恩也罷,仇也罷,忠也罷,奸也罷,這個歷史的奸臣、假冒的父親,從此與自己永別。
    十年來,自己一直當他是親生父親,也一直為之痛恨,一旦得知真相,反而頗感酸楚,也許,真象青月說的,他并不是真的想讓自己死,他因愛屋及烏,不擇手段想留自己在身邊,到最后,一無所有。
    她轉身撲在凌梓鳳胸前,此刻,她需要這么一個胸膛,來掩飾自己心中的悲傷與空洞。
    她沒有看見,那漸漸遠去的車簾掀起一角,露出一張戚愴的面容,兩行老淚灑落車輪。
    凌梓鳳輕撫著她的背,默默不語,卻向著那遠去的面容緩重而堅定的點下頭。
    周云嵐過來,輕聲道:“莫姑娘,姑母有請。”莫憂拭淚整容,與凌梓鳳并肩進屋。
    田婆婆依舊坐在床邊,守著寇公,目光溫柔而和祥,好象熱戀中的少女只是在看著心愛的少年入睡,也許,她的心真的又回到了數十年前……
    兩人行禮,輕輕走近,好似生怕驚醒了為國事操勞倦倦沉睡的寇公,田婆婆沒有看她們,她的目光一直沒有移開那張睡去的面容,她輕輕的說:“云嵐,去把寨主、長老請來。”
    門口的周云嵐快步離去,很快兩人進來。
    田婆婆這才依依不舍的收回目光,緩緩起身,向兩人輕行一禮,兩人忙又禮,苗千尋皺眉道:“姐姐,這是做甚。”
    田婆婆道:“寇公已去,我心憔悴,寇公之后事,還要勞煩兩位操勞。”又看了看凌梓鳳與莫憂,道,“凌公子與阿憂不是外人,有甚安排,他們也可一起商議。”
    凌梓鳳與莫憂心中一酸,忙稱“不敢”,苗千尋點頭道:“這是自然,何需姐姐操心,寇公歸天,姐姐還需好生保重,莫使寇公掛念才好。”
    田婆婆又道:“我隨寇公多年,寇公之心,我盡知矣,如今盛夏,遺體不能久存,還需早早入土為安,只是寇公曾與我提起,愿百年之后,安身洛陽,此事,可待入冬再遷。”
    苗千尋沉吟道:“姐姐,寇公有此心意,我等無不敢從,只是,入土之后再遷,恐對寇公不敬。”
    長老則鎖眉緩道:“老朽有一言,不知當言不當言。”
    田婆婆道:“長老請講。”
    長老道:“寇公受先帝之命來到雷州,如無新君旨意,這遷靈之事……”他話未說完,眾人也聽得明白,寇公是被先帝流放至此,可謂帶罪在身,如無赦旨,尸骨不返,應就地安葬。
    田婆婆聞言,也蹙眉不語,莫憂突然道:“阿憂愿意回京懇請太后與皇帝,為寇公昭雪,允其靈柩落葬洛陽。”
    田婆婆一怔,目光中亦驚亦喜,閃閃淚光。
    苗千尋喜道:“莫姑娘果然能請得圣旨下,寇公九泉之下亦感寬慰。”
    田婆婆似在顫抖,一語不發,扭頭又癡看寇公,落下兩行淚,低聲道:“你一生忠直,卻戴罪遠遷,雖死不寧,若果能求得一方赦令,公亦能含笑九泉。”說罷,輕輕擺手,長老默默離去。
    苗千尋欲語寬慰,已聽田婆婆向他說道,“我這次回來之前,在開封見到了宛兒,她說弟妹在半年前曾在開封出現,不過不肯承認身份,又匆匆離去,千尋,你與弟妹也都是年過半百之人……”
    “姐姐!”苗千尋打斷了她的話,黯然掉轉頭,默默不語。
    “罷,姐姐也不多說,只勸你一句,一世夫妻乃是難得的緣份,如今各自白頭,還有多少時日相對?何苦耿耿難忘舊事?你瞧姐姐今日送寇公歸去,心中是如何追悔那些不曾共度的歲月?”田婆婆愴然落淚。
    苗千尋似狠狠的咬了咬牙,緊攢著拳頭,猛的一跺腳,長嘆一聲,奪門而出。
    田婆婆看著他離去,又沉默片刻,情緒漸穩,慢慢回過身,整理衣裳,在寇公床前端正坐下,面目沉靜的注視著莫憂與凌梓鳳,眼底浮動一絲異樣的神色,許久拉住莫憂的手,道:“阿憂,難為你這十年來,為夫人與小姐報仇受苦。”
    莫憂一驚,顫聲道:“婆婆,您說的什么?”
    田婆婆輕輕一嘆,道:“慚愧婆婆出自苗疆,倒底修習淺薄,竟未卜算出來,直到離開京城后,細細回思才驚悟真相,夫人死時,你才六歲,琴藝尚疏,十年荒居,婆婆從未教你彈琴,你卻能在聚花樓一曲驚四座,贏取青月少爺的心;西川崇嶺,何來水渠,你卻能在采華軒鳧水救起圣上;顏公子大婚之夜,你唱了曲極為怪異的曲子,京中盛傳紛紛……”
    莫憂呆然不語,喃聲道:“是蘇嶺告訴您的?”
    田婆婆搖頭:“蘇公子從未對我說過任何事,除了你昏迷之時,求我替他隱瞞一封他仿我筆跡的書封而已,你在京城一舉一動,都廣為人傳,何需蘇公子來告訴我?”
    莫憂默默不語,田婆婆又道:“如今,萬事皆休,我也不做他念,你既然假以小姐身體,可知小姐何在?”
    莫憂喉間一滾,眼前閃過那張冷厲的面容,她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唯一雙眸子,跳躍著仇恨和不甘的火焰,澀聲道:“十年來,她一直都在,時常提醒我屈死的仇恨,直到丁謂貶職離京那一刻,她才解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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