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莫憂莫憂唐伶》第200章

    寨主言之未盡,老淚已落下,莫憂始知,原來是因為田婆婆與寇公之事,苗家婚姻制度才改變,想必這位寨主也是體會到父親臨終前的深意,接任寨主后就著手派人四處打聽姐姐的下落,希望接姐姐重回家門。
    田婆婆聽了也是淚流滿面,憶起當年之事,酸甜苦辣都是其中,一晃數十年,再回家鄉,物是人非,爹娘俱已過世,恨則恨,因自己年輕情癡未曾盡孝父母膝下,喜則喜,爹爹終于原諒自己接納寇公。
    莫憂與凌梓鳳坐在一旁,也頗覺尷尬,兩位長輩在上,原本不該旁聽,又走不開身,猶豫著如何寬慰,卻在這時,床上的寇公微微呻吟,四人都是練武之人,聽得清楚,齊目注看,尤其田婆婆已撲了上來,緊張而期待的注視著,惟恐錯過一個瞬間。
    寇準輕顫眼皮,尚未睜眼,緩緩的、低低的、模糊的吐出兩個字:“千亦……”田婆婆連聲答應,緊握住寇公的手,淚水奪眶而出。
    寇準聽到妻子的答應聲,安下心來,緩吁一口氣,沉重的睜開眼睛,看田婆婆露出一個艱難的笑容。
    寨主也歡喜得緊,上前輕喚道:“啊,寇公,你可醒了。”
    寇準張了張嘴,許久才發出微弱的聲音:“有勞……舅弟……”
    眾人見寇公這般模樣,都心知肚明,已留世不久,淚水倏倏,莫憂、凌梓鳳上前拜見:“晚輩莫憂、凌梓鳳見過寇公。”
    寇準此時已有些糊涂,看著兩人只是微微的應了個聲,想不起來是誰,田婆婆忙道:“寇公,他們是妾身與您提起的阿憂和凌公子。”寇準這才輕輕的“哦”了聲,露出笑顏,顫聲道:“好……好一對……璧人……”
    田婆婆一怔,自己曾說阿憂待嫁之婿是蘇嶺,寇公怎么說他們是一對璧人?想必他已是神志不清,記憶大衰了,越發傷心垂淚,莫憂與凌梓鳳則不做解釋,只是雙雙道謝。
    寇準溫柔的看著田婆婆,道:“千亦……平仲自知……與世無多……甚覺虧欠你……”田婆婆聽了,愈發悲痛,低聲泣道:“寇公,你我夫妻,何需說什么虧欠,只要你好好保重身體,就是妾身最大的福分。”
    寇準深喘了口氣,略覺輕快,掙扎著動了動頸,田婆婆連忙為他加墊了一個枕頭,寇準這才緩緩道:“啊,舅弟,你在此甚好……平仲將后事……托付于你……”
    寨主淚落紛紛,哽聲道:“寇公有話,只管吩咐,千尋莫敢不從。”
    寇準輕顫指間,用盡力氣握住妻子的手,道:“千亦跟著平仲受苦了,平仲死后,望舅弟好好照顧千亦。”
    苗千尋顧不得長者尊嚴,哭道:“寇公放心即是,千尋自當照顧好姐姐。”田婆婆亦掩面而哭。
    凌梓鳳目睹寇準臨終托付,心中傷痛,握住莫憂的手,感知她指尖微微的涼意和懼意,心底陣陣顫抖。
    寇準輕喘,良久不語,眾人亦不敢發一聲,惟有一屋的低泣聲,不知何時,長老、周云嵐等人都聚在門口,遠遠的看著,也一個個淚水長流。
    突然聽得腳步聲傳來,長老折身去看,于剛跨進院子,低聲道:“長老,鄉親們又聚過來了。”
    長老皺眉問:“何事?不是剛剛散去嗎?”
    于剛道:“奉寨主命將丁謂關在地牢,鄉親們用石頭砸地牢,久砸不開,又來請示千亦小姐,堅持要殺丁謂。”
    長老皺眉不語,已聽到院外傳來議論之聲,忙出去拱手道:“啊,各位鄉親,請安靜,寇公初醒,請勿驚攪。”
    一聽寇公醒來,眾人歡喜起來,也有哭著也有笑著,都仆倒向天祈禱,三叩九拜,其中一人道:“長老,既然寇公已醒,何時處死丁謂,寇公是否安排?”眾人附和齊聲追問。
    長老夫奈,只得道:“寇公剛醒,還未說及,各位鄉親請回。”
    大家都道:“我們不回,我們在此守著,等候寇公的吩咐。”長老再三請散,誰也不動,反而四面涌來,人越來越多,長老只得安撫眾人,萬勿驚鬧,靜心待候,老朽現在去請示寇公。
    長老回到外間門前,苗千尋早已在房中聽了個大概,退到門邊,聽長老低聲細說,苗千尋面色沉悶,回到寇公床前,思慮片刻,道:“寇公,現有一事,請您決斷。”緩緩又道,“奸賊丁謂貶放崖州,攜帶家眷路過雷州,已被抓住,現關在地牢,請寇公處治。”
    寇準一怔,目光癡迷,丁謂!晉國公丁謂!腦海中浮出幾個情景:
    “參政國之大臣,乃為官長拂須邪?”
    “謂之有才,相公安能屈之人下久矣?”,“平仲他日有悔,可記沆今日之言。”
    寇準苦嘆:“太初,平仲悔不聽當日忠告……罷,罷,似太初識人之明……世上能有幾人……”當初我若聽了你的話,哪有今日?丁謂虧我所薦,然我又被他所誣,我竟成了救狼的東郭先生了,唉,這也怨不得誰,我寇平仲生性稟直剛烈,得罪之人又何止丁謂一人,平生三起三落,亦非丁謂一人所致,想來也是自己功德虧欠,默嘆幾聲,吩咐道,“舅弟……放了罷……”
    苗千尋怔道:“寇公!丁謂害你至此,如今送上門來,不殺之,不快哉!”
    寇準氣喘吁吁,道:“舅弟……舊事已揭……何必耿耿……”停了停,又道,“唉,人生在世,恩怨糾纏,一旦閉目,皆無牽掛。”長嘆一聲,看著田婆婆道,“人之將死,心也開闊,今日再回想當初,難說是非對錯,不過朋黨之爭、虛名之斗罷了,只是委屈千亦二十年流離受苦,此心不忍啊。”
    莫憂心忖,想不到寇準臨終之時竟然說出這樣一番話,承認“朋黨之爭、虛名之斗”,史書上寫寇準一生正直不阿、言詞無懼,看來所言不差了。
    田婆婆落淚道:“寇公,妾身一生只為寇公,雖流離亦不覺受苦,寇公說的正是妾身的想法,丁謂之惡,已有朝廷法治,何必再追究?”
    寇準微笑點頭,苗千尋雖然心中不甘,又不便違背寇公的意思,道:“寇公寬宏大量,百姓們卻不愿干休,丁謂為官行惡,天下盡知,只怕是寇公放行,百姓也不放行。”
    寇準默默不語,氣喘加劇,田婆婆輕輕為他撫mo,對苗千尋道:“好生勸慰百姓,放他一行吧。”
    苗千尋憤憤,恨不得立殺丁謂,咬牙點頭,吩咐長老散去鄉親,長老也很為難,群眾情緒激憤,怎么聽勸,不過寨主發了話,只得照辦,出門向眾人一說,大家果然不愿,紛紛嚷道:“寇公仁厚,以德報怨,我們卻不愿意,丁謂為相時,多有暴政,百姓恨之入骨,他既然來到我們雷州,豈能放過?”
    也有人說:“我們要見寇公,要與寇公說說話。”
    長老為難的阻住,正要糾持之時,里屋已出了大事,寇公一口氣沒上來,險些又昏迷過去,嚇得田婆婆與莫、凌二人又是撫胸又是墊枕,連聲呼喚,寇準才又紛紛睜眼,半天,才看著田婆婆嘆道:“千亦,平仲將去,勿悲,勿傷。”
    田婆婆痛哭不已,連聲呼道:“寇公若去,妾身絕不獨守人世。”
    寇準原想再勸說幾句,無奈氣息將盡,瞪著眼抖了抖嘴,沒有出聲,眾人緊張得眼也不敢眨,生怕寇公合眼離去,屋里靜靜的,唯有驚恐、悲痛的空氣在緩緩流動。
    彌留之際的寇準,仍是不肯離去,費盡力氣又喃喃道:“平仲一生……性剛氣烈……忠心為國……不敢圖私……然而,至剛易折……今生得益于剛……毀亦于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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