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鞅秦孝公》第230章 礼尚往来

    “君上看起来，情绪不太好。”
    “没有。”
    “君上……”
    “都说了，没有。”秦孝公回答景监道。
    此时的秦孝公坐在车上，扫视了一遍周围路边站着的魏武卒，一个个神情严肃就像墓葬里陪葬的陶俑。
    而他们沿着杜平城内建立的这座别宫前的道路一一排开，迎接秦孝公——他们站在这里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凸显魏惠王的气场，让魏惠王的这次会盟显得更加气派一些。
    秦孝公很讨厌魏国君主这样耍大牌——自己来到这里，就像是自己去朝见魏惠王一样……
    但，凭什么得自己先去见他呢？
    自己又不是魏惠王的臣子，为什么自己要低声下气地去见坐在别宫里等着他来的魏惠王？
    不爽，特别不爽……
    坐在车上，秦孝公叉起了腰，愤愤地盯着那座魏国别宫的大门。
    到这里，他应该下车了。
    景监一勒，四驾马车便停了下来。秦孝公与景监一起下车，一回头，正看见卫鞅也从车上走了下来。
    “卫鞅……”他唤道。
    卫鞅走到秦孝公面前，点了点头：“君上，我们走吧。”
    秦孝公看到卫鞅的人，脸上便开朗起来。他对着卫鞅，同样点了点头，便向着魏国设在杜平的别宫走去。
    卫鞅与景监随行，跟在后面的是公孙壮和他带的护卫一行人。
    这座魏国设在杜平的别宫，地基打的极高，离别宫的宫门有好大一段距离。
    也就是说，秦孝公一行人要走过好长一段台阶。
    攀爬着台阶，秦孝公心中的不爽愈发强烈。
    于是他问卫鞅道：
    “真像在朝见魏王了——卫鞅你说，魏王真会坐在他的宫殿里等着寡人来见他吗？”
    “魏王真敢这么过分？”景监皱了皱眉头。
    卫鞅笑了笑：“就算魏王真那样做了，君上也不必太过在意，只要保持住一国之君的威仪就好了——别的，无需多想，让臣来做。”
    “话是如此，只是……”
    秦孝公顿了一下：“只希望魏王不要做的太过分了，不然……”
    “就直接和魏国开战吗？”卫鞅问着，又接着说道，“如果君上动了此念，现在就和魏国开战，河西空虚，我们的计划危险。”
    “寡人都懂。”秦孝公低下头来，看着自己正在攀爬的台阶，“我也知道，现在和魏国再度开战，于河西不利，寡人不会让秦国陷入这样的境地……”
    “只是魏国让人窝火吗？”卫鞅问道。
    “真想生撕了那个未曾谋面的魏王……”
    秦孝公喃喃着，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杜平别宫的面前。
    开阔的大门，竟然比栎阳宫的宫门还要宽上许多，不知道是因为栎阳宫太小，还是这座魏国的别宫太大。门的两侧，由魏国的精锐武卒守卫着，而在魏国的宫门后面，出现了一个中年男人。
    “秦公要生撕寡人？”中年男人戏谑地问道。
    这位中年男人和魏武卒们的画风都不太一样，倒是和秦孝公的画风相对一致些——因为都是一国君主，所以身穿的衣服、所戴的冠，都比较接近。
    但这位中年男人头上所戴的不是君冠，而是王冠。
    毫无疑问，这就是今天让秦孝公觉得窝火的魏惠王。
    魏惠王终究没有厚颜到坐在那里等着秦孝公来“朝见”他，来到了宫门前迎接秦孝公。卫鞅往魏惠王的身后看了过去，看到了昨天见过面的龙贾。
    看来是龙贾在魏王面前的进言起了作用，才不至于让君上的人太难看。
    如果真的变成了“秦公朝见魏王”的局面，君上当场便会暴怒吧？
    “想必这位，就是魏王了吧？”秦孝公询问道。
    “没错啊，正是本王。”魏惠王轻咳了一声。
    秦孝公一行君臣和魏惠王所带的君臣相继见了礼之后，魏惠王顿了顿，眼神飘忽，傲慢地说着：“刚才，本王似乎听见秦公说了什么不太好的话？”
    秦孝公干笑了几声：“请魏王忘掉吧——以和为贵，以和为贵。”
    说着说着，秦孝公脸上的笑容越发浓郁。
    这笑容落在魏惠王的眼里，让魏惠王觉得有些尴尬。
    但是他还是跟着秦孝公笑了：“秦公说的没错，我们是来这里会盟的，不是打嘴架——秦公请。”
    魏惠王伸出手来，请秦公入内。
    而秦孝公看到这里，心情也算好了起来。他一抖袖子，对魏惠王说道：“魏王请。”
    ……
    这座别宫极其大，至少栎阳宫在这座魏国的别宫面前会黯然失色。而将秦国故都雍城的城池搬到面前，也才能拼个旗鼓相当而已。
    而这，只是魏国的一座别宫，不知道魏国都城大梁的魏宫，会大上这里多少倍？
    秦国，还是弱。
    秦孝公叹了一口气，在侍从的引导下落座，将目光投到魏惠王的身上。
    魏惠王坐在主位上，振了振袖子，“寡人与秦公都有议和的意思，如果能就在今天敲定盟书、向天下宣告魏秦和好，那是最好。”
    “我等君臣，正为和好而来。”卫鞅对魏惠王说道。
    魏惠王的目光落在了卫鞅的身上，转了几个圈，心中有股不满喷泄而出。
    他觉得卫鞅的人颇为碍眼。
    于是他指着卫鞅，直直地问秦孝公：“这中庶子怎么也在这里？”
    这不是前相国公叔痤给他举荐过的那个地位卑贱的小小中庶子？
    秦公怎么想的，让寡人和这种人同席？
    卫鞅轻轻地一笑。
    秦孝公却觉得有些反感，皱了皱眉毛：“左庶长乃我大秦肱股之臣，魏王怎么了？”魏惠王一愣。
    紧接着魏惠王缩回了自己的手，摆了摆：“罢了罢了，秦公不要动怒，寡人也是真心想要和谈的。”
    “那魏王想要如何和谈？”秦孝公问道。
    魏惠王的手指头敲打着案：“秦公能否答应寡人一个条件？只要答应这个条件，万事好商量……”
    秦孝公觉得魏惠王的语气有些不对：“是什么？”
    魏惠王的眼神变得微妙起来：“秦国，能否……”
    秦孝公问：“能否？”
    “能否割几座城池给寡人呢？”
    魏惠王缓慢地将口上的话说完。
    空气连带着这场间的气氛，一起凝固。
    秦国，什么时候割给过魏国城池？
    气氛被秦孝公打破。
    秦孝公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慵懒地问道：“魏国想要秦国割哪几座城池给魏国？”
    魏惠王举起一个手指：“彤地。”
    彤地是秦国在河西的要塞。
    秦孝公面无表情：“哦。”
    第二只手指伸出，魏惠王说道：“石门。”
    这也是秦国在河西的要塞——是章蹻打下来的。
    失去石门，秦国的河西之地就不存在了吧？
    “恐怕第三座城池就是栎阳吧？”秦孝公打断魏惠王。
    栎阳是秦国的国都，秦孝公显然在讽刺魏王。
    但魏惠王却厚颜无耻地接住了，还挺嘚瑟的对秦孝公说：“只要秦公想要割给魏国，魏国随时奉陪嘛。”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不要脸的。
    秦孝公如是想着，正想着要怎么回击魏惠王——
    这时候坐在他旁边的卫鞅却对魏惠王开口了：“那作为等价交换，秦国也想让魏国割几座城池。”
    “哦？中庶子指的是？”
    魏惠王还是不怎么能看得起这位中庶子，注视着卫鞅的眼睛眯了起来。
    卫鞅举起一根手指：“少梁。”
    少梁是魏国在河西最重要的要塞。
    魏惠王哼了一声：“秦国胃口很大。”
    第二根手指竖了起来：“安邑。”
    魏惠王听到这里，脸色不太好。
    安邑位处河东，是魏国旧都——难道这个中庶子在威胁他？
    “哼。”魏惠王低哼一声。
    然后他便听见了他瞧不起的中庶子发出了最后的威胁：“大梁？”
    声音带着一丝犹疑，但这丝犹疑恰到好处地化作了对魏国的威胁。
    魏惠王觉得自己遭到了冒犯：“中庶子，你认真的？”
    “认真的。”卫鞅丝毫不觉得自己冒犯了魏惠王。
    “如果魏国真的想要让秦国割地的话，秦国就这个要求，随时恭候。”秦孝公补道。
    魏惠王的目光逐渐微妙起来：“看来秦公是不想要和盟了。”
    “不，我是真心想要和盟的。”秦孝公回答，“只是不想割地罢了——魏王或者可以换点什么别的要求。”“寡人只想要秦国的领土。”
    “换成别的不行吗？”
    “寡人什么都有，只有完整的河西之地没有。”
    “抱歉，魏王，我什么都没有，只有河西这么几块领土罢了。”
    秦孝公的声音不太愉悦：“所以，魏王不能抢走我仅有的这些东西吧？”
    魏惠王耸了耸肩，缓缓说道：“秦公要这么想，也无所谓了——不过，寡人兴趣所向，还真只有河西的几座城池，秦公若是想给，就和寡人说，不给，咱们就不用和盟了嘛，秦公是讲道理的人，你说对不对？”
    “大王……”龙贾的声音在魏惠王的背后响起。
    他想要提醒自己的大王，这样不行。
    不能把秦国逼得太急。
    但是魏惠王浑然没有听见龙贾的声音，接着对秦孝公说着：“秦魏会盟的时日还长，秦公好自思量。”
    秦孝公听着魏惠王“讲道理”实则蛮不讲理的话，不太高兴。
    但是他没有当场发火，低声说道：“魏王好自珍重，我……会考虑的。”
    秦孝公说完这话，瞟了卫鞅一眼。
    但是卫鞅的眼睛看了看秦孝公却移向了别的地方。
    在今天会盟的过程中，有一个人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用一双沉默的目光盯着他，仿佛双目将欲把他吞噬。
    那人毫不掩饰地用目光发泄着对自己的厌恶。
    卫鞅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招惹到了他？
    魏国的将军庞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