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鞅秦孝公》第219章 遥拜

    来人宣布了秦孝公的诏书，将秦孝公的诏书交给章蹻。
    “谢君上。”
    章蹻的手颤巍巍地接住了秦孝公的诏书，看着眼前的诏书陷入沉思。
    他突然感觉自己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手中的诏书滑落而下，掉在地上，发出“啪嗒”的一声轻响。
    “父亲……”
    章嘉看着父亲这幅模样，连忙将诏书捧了起来，递到父亲面前。
    这时候的章家却看见自己的父亲眼中有泪光闪动。
    他听见自己的父亲说：
    “渠梁，他是一个真正的国君了啊。”
    就在那瞬间，章蹻仿佛老了十几岁。
    他接过章嘉递给他的诏书，被章嘉搀扶着，转身往自己的住所里走。
    他走的很缓慢，而秦孝公的来使没有离去的意思，依然步步紧跟着，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最先是章嘉发现使者还没有走，回头看了一眼。
    然后章蹻便注意到了使者还没走，他摇了摇头，回头对来使说：“老夫不会违抗君上的意思的，这几天便会把封地的籍册全都交给官府，然后举族动身去河西……”
    话语有些失落，听着竟然令人心生悲凉。
    “不不不，章老将军，在下不是那个意思。”来使有些犹豫地开口了。
    “那是？”
    “客卿叫我为章老将军捎句话。”
    “何话？”
    来使觉得这话对章蹻说，似乎略微有些不合适——但这是卫鞅亲口叮嘱他一定要和章老将军说的。
    于是他还是说了：“客卿叫我对章老将军说：抱歉。”
    抱歉。
    虽然章老将军已经不再抵触变法，但是还是要罚他。
    因为章蹻他自己，犯法了。
    这和他对变法抱着什么样的态度无关，只要犯法，必须惩罚。
    章蹻明白卫鞅这两个字中间的深意，也明白这个道理——而且，本来就是他私养食客，怨的了谁呢？
    “老夫并不怨客卿。”章蹻回答道。
    “客卿还叫我对章老将军说：如果对他有怨恨，就骂他吧。”来使接着说道。
    章蹻听了来使转达的卫鞅的话，反而笑了：“老夫说了，老夫并不怨客卿，相反，章家封地上的所有人都会感激客卿的。”
    “那么，又为什么要骂他？”
    章蹻脸上的笑容愈发浓厚，又叹了一口气：“你可以把这些话尽数转告给客卿……”
    “在下会的。”来使两手一合，向章蹻一躬，“章老将军保重。”
    这话里包含了对章蹻、对这位秦国老牌名将的所有尊重。
    章蹻回以一礼：“保重。”
    ……
    章家的办事效率果然很快，只用了三天就将关于章家封地的所有籍册整理了出来移交给了前来接管章家封地的官吏手中。
    而原先的章家封地，也将和两年前的杜地一样，改为县制了。
    在把籍册移交出去那一瞬间，章蹻有些怅然若失。
    就这样一交，就把章家的祖业全都交出去了，他这个章家家主，从这一刻开始，有名无实。
    而且很快也要连名也没有了。
    河西是秦国与魏国交战的边境，生活不会很优渥，想要过的舒服点，是很难的。
    而且到了河西之后，章家的家族一定会被打散，到那个时候，章家就会不复存在，哪里还会有什么家主……
    君上与客卿真是霹雳手段，这才变法变了三年，就将秦国最主要的世族封地尽数收了回去，尽数改成县制。
    而且君上早就料定了自己不会反抗的吧？
    不过，也好，自己也不是特别喜欢做章家的家主——他更喜欢十年前自己带领秦国军队征战沙场的样子。
    可惜，自己老迈，再也无法上战场了。
    章蹻叹了一口气，坐在车上。
    他看到自己的身后，还有无数章家的车辆，载着从老家收拾出来的物事，还有人。
    他们都被秦军士卒护送着，去往河西。
    章嘉依然陪在章蹻的身边——这个儿子，如今是章蹻身边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了。
    而自己的二儿子，此刻在栎阳……
    “父亲为何叹气？”章嘉问道。
    章蹻没有说话，又叹了一口气。
    章嘉猜不透父亲的情绪，只好在一旁默然不语。
    突然车身一颠，章蹻和章嘉都被这一颠搞的打了个趔趄。
    还好二人都没有受伤，章嘉扶好自己的父亲，掀开车帘对外面驾车的车夫说道：“驾车稳一点！”
    “诺。”
    车外传来低低的应答声。
    他们这个时候已经离开章家封地很远了，离开了秦国的关中腹地，河西，就快要在眼前了。
    车外很远的地方，呈现出一座城池的影子，那座城池，那样的熟悉，又是那样的陌生。
    章蹻掀开车窗的帘子，看到了那座城池——他还记得当年先君秦献公雄心勃勃地将首都迁到那里，刚刚迁都，第一件事情就是任命自己为秦国将军。
    先君要他为秦国征战，从魏国手中平定河西！
    但是自己并没有那个能力，苦战了二十年，也没有能够实现先君的这一愿望。
    而先君也没有撑到能看到河西平定的那一天，先君的幼子继位，就是现在的君上。
    河西，河西，他为河西征战了一辈子，本来想着能叶落归根，能在章家封地上终老，而今他的人又要回到河西……
    命运，真是变化莫测啊。
    而深居在栎阳城里的君上，也长大了，长成了一个杀伐果断的君王……
    他最初见到君上的时候，君上还是个小孩子呢。
    章蹻想到这里，宽慰地笑了笑，问章嘉道：“章嘉啊，我们到哪里了？”
    章蹻知道自己是在明知故问。
    章嘉问了问车夫后，回答道：“栎阳。”
    说到这里，章嘉又补了一句：“但是我们不进栎阳城……”
    “下车吧。”章蹻果断地说道。章嘉没有奇怪父亲要做什么，叫住了马车夫，然后他打开了车门，先下车去，然后再照看着父亲下车。
    章蹻下车很稳，他走到路边，看着远方的栎阳城，就像看着久未谋面的情人。
    里面的很多人，也真的久未谋面了——现在秦国的客卿，他甚至连见都没有见过嘛。
    希望他们都好，好好的。
    尤其是君上——
    祝君上万年。
    章蹻在内心默默地念着，对着栎阳城，遥遥一拜。
    然后章蹻回到车上，对章嘉说道：“走吧。”
    “父亲不再散散心吗？”章嘉问道。
    “如此便好。”章蹻回答。
    ……
    这一天，秦国的朝堂上，任命卫鞅的仪式正在进行。
    卫鞅为秦国变法变了三年，职位却一直都是客卿——这是一个临时性的职位，随时都有可能被裁撤，而卫鞅一做，就做了五年。
    如今，是时候给卫鞅一个合适的职位了。
    不能再一直做客卿了。
    秦孝公拿着手中的诏书，宣读道：“卫鞅为寡人变法，有大功，为嘉奖卫鞅，自今日起，不再担任客卿，爵迁左庶长！”
    “谢君上！”
    卫鞅拜了下去，景监端着诏书和新印绶，已经来到了卫鞅的面前。
    将原先客卿的印绶还给景监，接过新的诏书和印绶。
    从此，秦国的天地中间，便少了一位客卿，多了一位左庶长了。
    看着面前的卫鞅，秦孝公欣慰地笑道：“我们的左庶长，真是一表人才啊。”
    “还有人对这次升迁有疑问吗？”秦孝公的话陡然一转，锐利的眼睛俯视着着殿内的群臣。
    没有人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稀稀拉拉的声音响起：“臣无异议……”
    听到群臣这个反应，秦孝公知道，直到现在，有些臣子还是不服变法。
    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
    法已经变了，难道他们还有能耐把秦国掰回去吗？
    ……
    朝会散了，秦孝公一个人往自己的书房里走。
    然而章华不知道为什么，一直跟在他的后面，似乎有话要说。
    他走到书房的门口，转身望向章华：“卫尉有事？”
    章华看到秦孝公的目光朝他而来，立马行了一个礼：“君上，臣有一请。”
    章华平时极少求人，更何况是求君上？
    秦孝公有些诧异，对章华说道：“讲。”
    章华犹豫了片刻：“臣……不想做卫尉了。”
    “那你想要做何等官职？”秦孝公问。
    章华咬了咬嘴唇：“臣想要到河西，做将军。”
    “去河西？”秦孝公倒是也能理解章华这个选择，“是因为自己的父亲被迁到河西了吗……”
    “不仅仅是这样的。”章华解释道，“臣想，臣能在河西建立一番功业。”
    “那就去吧。”
    秦孝公笑了笑，回答章华道：
    “河西，正缺人。”
    （第三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