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鞅秦孝公》第203章 水尽赤

    百姓也不会总站在这里欢呼的，渐渐地，他们的人就都散去，去忙别的事情去了。
    行刑完毕，禁室的人还有事务要忙，卫鞅便让他们的人去了。
    他还不用忙，还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尽可以消磨这一整个下午的时间。
    人都走光了，然而刑场却还没有收拾干净——这一切都由公子向的士卒收拾，士卒很用心，但那刑场上的鲜血，一时半会儿还洗不掉，只能留在那里供人观瞻。
    卫鞅虽说是面不改色地判了那些人的死刑，但是他的人有些异样。
    他站在高台上，望着那刑场下的红色，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天色渐渐地晚了，日头西斜，逐渐下沉。
    炫目的阳光打在了卫鞅的脸上，卫鞅循着光看去，看到了西边红的滴血的晚霞，在放射着属于它的光芒，将整个天地下的一切都打的红彤彤。
    在夕阳下的渭水，就像一面长长的镜子，反射了天上的一切。
    河水变得比以往更加夺目，红的就像是一条血河……
    “血啊……都是血。”
    卫鞅喃喃道，伸出手来想要抓住红色的云霞——但他抓不住，就算抓住了，也不会抓住血什么的东西。
    他突然想起来，他做过这样的梦，梦里都是血红色，看的人胆战心惊……
    但是梦境终究只是梦境，它并非真实；而眼前的真实，明明很漂亮，怎么会是血呢？
    他回过身来，看见了那片刑场，那里的才是真实的血。
    一下子刑杀了七百人啊……连他都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这是他第一次一下子决断了七百人的生死——七百人，一下子就没了。
    对于这样无情的自己，卫鞅有些厌烦——程式之前想的也没错，他这样是太不人道了，就算自己不执那刑斧，自己的手上也沾上了洗不掉的鲜血，永远都洗不掉。
    那鲜血所代表的势力，将永远仇恨他、咒骂他，盯着他手上的血迹针对他。
    他有点洁癖，不喜欢手上沾血……
    不，这个时候自己不该有、也不能有洁癖了。
    而且为国变法不是过家家，要想让变法顺利的推行下去，就必须要付出代价——
    比如，让自己的手上沾点血。
    他走下高台，走向刑场。
    走到杜津被处决的地方，卫鞅看到了一大滩血污在地上静静地躺着。
    你也会被诛灭亲族的！
    杜津的话在他脑海里响起。
    当时卫鞅回答他说，秦国没有能力诛灭他在卫国的亲族。
    而如果今天杜津这样对他说的话，他会回答：那又如何？
    这种话，根本吓不住他。
    他俯身，沾了沾杜津留在地上的鲜血。
    鲜血已冷，微凉的触感滋润着他的手指。
    然后他便将那根手指送到嘴边，舔了舔。
    “你这是干什么！”这时候卫鞅的身后突然爆发出一声惊讶的喝声，卫鞅回头，看见景监，也不惊讶。
    他知道了，景监一定是因为担心他才跟了上来——但他现在觉得自己挺好，举着那只手指对景监说道：“咸的。”
    景监看他的异状，立刻抓住了卫鞅那只手：“你不嫌脏吗？”
    “还是，你疯了去尝这种东西？”
    卫鞅没有疯，但景监觉得自己快疯过去了。
    “我没有疯。”
    卫鞅拿了块手帕，擦干净了那根手指，然后把景监的手掰开，提着手绢，指着上面的血迹对景监说：“你看这是什么？”
    “血。”景监答道。
    “今日此处有七百人流血，以后在秦国的土地上，还会有无数的人流血，远远超过七百人……”
    卫鞅说着将手帕收了起来：“我不怕，也不会因为这一次的刑杀而疯掉，我会把这些鲜血铭记在心——刑杀虽然残酷，却是秦国变法必须经历的过程，这个过程是要付出代价的。我会永远记住秦国为变法所付出的代价，以此激励我继续向前。”
    “刑杀不可怕，畏惧刑杀怯懦的心才可怕，我不是那样的人。”卫鞅最后说道。
    景监看着卫鞅的神色和以前没什么区别，这才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你不必为我担忧了。”卫鞅对景监说。
    “是的，我才想起来，卫鞅兄从来不需要别人为他担忧。”景监别了别嘴，“但是回到栎阳之后，你如何面对朝野中间汹涌的议论？”
    “只要君上心智不动摇，朝野议论再如何汹涌也没关系。”卫鞅说道，“我们回去吧。”
    “好。”
    景监看到卫鞅心智恒定如常，稍微松了口气，但是他一想到卫鞅回到栎阳之后所要面对的，就又担忧起来。
    他跟着卫鞅回住处，沿着渭水的河岸走。
    宽阔的渭水被夕阳染成了红色，上面还闪烁着粼粼的金光，看上去真是美极了。
    这水真美。
    景监暗暗感慨道。
    走着走着，他看见卫鞅又停住了，望着渭水的对岸，若有所思。
    景监退了几步，站到卫鞅身边问道：“怎么了？”
    卫鞅指着对岸说道：“你看对岸那边，适合不适合建座城？”
    那边是块广阔的高地，一眼看不到尽头，也被夕阳的红色染着，在夕阳的照耀下快要燃烧起来了。
    如果在这里有座城，那定当是一处极好的风景——然而这里还没有城，还被荒草掩盖着，等待着有人去发现它。
    “为什么问这个？”
    景监不解，他不懂这个，望过去只望见一片荒草萋萋。
    卫鞅笑道：“君上不是说想要一处新国都吗？建在这里可好？”景监沉思半晌，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不懂筑城——但这里风景确实不错，如果将都城建在此处的话，一出城门便能看见如此渭水、如此美色，想来……”
    “甚好。”卫鞅说着就向前走去，“我们回去后，便把这处选址告诉君上。”
    卫鞅走的有些快，景监过了一阵才反应过来，连忙追上卫鞅：“你走的也太快了……”
    卫鞅的脚步愈发的快了。
    他扭回头对景监说：“我得先问一下当地百姓那里是什么地方，不然什么都不知道，如何推荐给君上？”
    景监抱怨道：“那也不急在今天吧……你慢点！”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