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鞅秦孝公》第202章 变法万岁

    百姓被面前的情景震的目瞪口呆，他们看着被处决的人犯，看了良久。
    满目都是红色，鲜血的红色渲染了整个刑场。
    他们所看到的还有被斩下的头颅，但是这些头颅都被鲜血浸染了，而且太多，以至于百姓都看不清楚。
    不过他们看的最清楚的一颗头颅，是杜津的头颅，在地下咕噜噜滚着，就像村里的屠夫斩下的猪头……
    执着刑斧的手没有动，刑斧还在往下滴血，滴在那颗头颅上，显得那颗头颅格外的狰狞。
    但这颗头颅再狰狞也再也吓不到什么人了，因为这颗头颅的主人，已经是个死人。
    这时候的百姓终于意识到了，原来一个人死去是这么简单，简单的就像杀一头猪。
    就算是杜家家主这般高贵的人，也一样。
    沉默，持续的沉默，他们一时间还没有回过神来，根本不敢相信：
    杜家，就这么没了？
    杜津，真的就这样死了吗？
    我们，自由了？
    他们觉得自己是在做梦，直到他们掐了自己一把，这才明白了：这一切不是梦。
    人群中，隐隐然有欢呼响起，慢慢的欢呼声大了起来，有些人甚至张开了双手，大声呼喊道：
    “杜家家主终于被正法了！我们自由了！”
    “自由了啊！”又有人喊道。
    欢呼的声音越来越大，起初是嘈杂的，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有人喊了一句“变法万岁”，渐渐地，嘈杂的欢呼声凝成了三句话。
    杜地的百姓高声呼喊着这三句话，就像呼喊着他们心目中的神明：
    “大秦万岁！君上万岁！变法万岁！……”
    挤在人群中的萧三一行人不由自主地，也跟着高呼起来。
    他们终于看见了杜家得到了应得的下场，杜家，再也不能在杜地成势了。
    “大秦万岁！君上万岁！变法万岁！”
    这三句话不停地重复着，冲击着在场所有人的耳膜。
    卫鞅深吸了一口气，什么话都没有说。
    公子向与景监多次想要让百姓停下来，百姓却丝毫没有停止的势头，依然重复着那三句话，而且声音越来越亮。
    “大秦万岁！君上万岁！变法万岁！”
    百姓依然在呼喊着，程式听着，有些失神了。他明明看见刑场血流成河，一下子死了七百人，如此惨状，谁看了不痛心？
    但是这些百姓为什么都不在乎这些、都不觉得面前的景象惨，反而都开始欢呼？
    这次处刑，是为民做主了没错，但是一下子处决这么多刑犯合适吗？换句话说，难道前面被斩杀的那七百人，就不是大秦子民吗？
    可是高台之下的那些百姓，根本没有想到这些。他们都很开心，他们尽兴地庆祝着，丝毫没有意识到刑杀这么多人是件多么血腥的事情……
    但程式竟然会觉得百姓的庆祝是理所应当的？他竟然一点也不想去拦百姓去庆祝这一切，因为他也知道，杜地百姓苦杜家久矣，他怎么忍心去斥责这些百姓？
    可是……
    程式的内心矛盾极了，他内心是支持变法的，但是不能忍受这样的刑杀；他是真心想要为民好的，但是他却会觉得不该如此滥杀。
    尽管他知道这七百人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但是他……
    他……
    程式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觉得自己的头，痛。
    扶住自己的额头，程式蹲了下来，将头深深地埋进怀里，连耳朵也藏了起来。
    他不想听到那震耳欲聋的声音，他不想看见鲜血淋漓的刑场，他想要一个人静一静。
    可是他又不是聋子，又怎么能够做到对那声音充耳不闻？
    “程式，你不舒服？”
    耳边传来卫鞅的关切声，程式立刻站了起来：“我……没有，谢谢客卿。”
    “你听见了吧？杜地百姓在欢呼。”卫鞅简短地说道。
    程式点头，什么都没说。
    卫鞅知道程式的心里在闹别扭，轻声给程式解释道：“百姓并不关心刑的轻重，只要刑罚得当，百姓就会高兴，只要用法公平，百姓就会拥护你——至于刑罚是否残忍、以及刑罚的轻重与否，他们并不在乎。他们所要的，只是一个相对的公平而已。”
    “那么我担心刑罚过重反致百姓反感，是自作多情了？”程式的声音有些颤抖。
    卫鞅回答道：“判刑不当，当然会有这样的结果。但是你，你仔细想一想，我们给那七百人判的刑，有哪个不合适？”
    程式咬咬牙：“没有，但是——”
    “你是不是以为，我们变法，是为了惩恶扬善，所以才会觉得一下子刑杀那么多人很残忍？”卫鞅打断程式的话，问道。
    程式听到卫鞅问他这句话，愣住了，良久，点了点头。
    卫鞅接道：“你如果真的是这样认为的，那你错了。”
    “错了？”程式的声音很轻微，似乎他的声音已经失去了灵魂。
    卫鞅拍了拍面前的年轻人的肩膀，说道：“如果你还想继续接触秦律，就给我记住了——刑罚的产生，不是为了惩恶扬善的，宣扬善良，不用律法去做。”
    “那是为了什么？”程式问道。
    “是为了维护国家的秩序，让整个国家井井有条。”卫鞅对程式说，“法所惩治的，并不一定全是恶人，而是犯法之人。”
    “刑罚无论轻重，得当便可；法前无分贵贱，必须执行。”
    卫鞅的声音越发坚定：
    “杜家遭到惩治，在律法上并不是因为杜家有多可恶，而是因为杜家在作恶的同时，在一点点颠覆秦国的秩序、违反着秦国的律法，而杜家做着这些的时候却没有人去惩罚他——最终杜地积重难返，需要君上的力量、需要刑罚的力量将杜地重新拽回正轨，唯有如此杜地才能重新焕发生机；为此付出的代价，再重也值得。”“所以那七百人，是死得其所。而且根据秦律，他们没有一个人是冤枉的，也没有一个人重判或者是轻判；这一点你跟我定刑，应该比谁都清楚。”
    “如果能以一个人的善恶来定这个人的生死去向，那要秦律有何用？”卫鞅最后问道，“你尽可以去发你的善心，但你觉得在场杜地的百姓会领你这种善心吗？”
    听着卫鞅侃侃而谈，程式在听，但他实在是心烦意乱听不太进去。
    他长叹了一声：“这样的法，听上去也太冷酷了点。”
    “你还是以为，法是惩恶扬善的工具？”卫鞅问道。
    “不……我不知道……”
    程式的头又开始痛了，他扶住自己的额头，额头上涌出了细密的汗珠。
    过了好一阵子，程式才缓过来，对卫鞅说：“或许，真的，我从一开始就不懂法……”
    “客卿，我可以留在杜地吗？”程式问卫鞅，“我想好好了解了解、好好看一看，法究竟是什么东西。”
    “留在禁室不可？”
    “禁室太小。”
    卫鞅听了程式的话，明白了程式的意思：“好，许你留在这里。”
    “谢谢。”程式对卫鞅躬身行礼。
    “不客气。”卫鞅低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