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
卫鞅在高台上低声唤道,然后正了正身子,对场下朗声说:
“我在此修建刑场,是为了处决这次判决的死犯——同时,也是为了明法。”
“秦国变法,以法治国,凡有犯法者,从变法之日始,皆应依法处置。而杜家,受秦国先祖之封,为君上治理杜地,不遵法度、不恤百姓,置君上之命于不顾,对抗变法、横征暴敛,导致杜地民生凋敝,百姓困苦,于我大秦境内,还擅养私兵、意图起事,凡此种种,不仅为君上所不容,也为大秦律法所不容!”
“所以君上命我卫鞅来到杜地查察杜家,来到杜地亲自处罚杜家,在这里修建刑场,在这里处置杜家——这里是君上的诏书,这把是君上赐我的定秦剑。”
卫鞅将手中的简书举起,而景监则将定秦剑亮出——
定秦剑在阳光下闪耀着,景监把它举的高高的,让每个人都看了个清清楚楚。
“这位是君上的兄长、蓝田君公子向,此次行刑,由他一起监斩。”
公子向向前迈了一步,向人群微躬示意。
最后卫鞅举起手中的简书,说道:“这是君上对在场所有刑犯的处罚,由我,客卿卫鞅念给诸位听。”
卫鞅将简书展开:“杜津,为杜家家主,不听君命,不行变法,治民不善,蓄养私兵,证据确凿,当削夺封地,处以死刑,并夷灭其家室。”
“杨安……”
卫鞅一个接着一个名字念了下去。
这是一串长长的名单,其中的人或有名,或无名,或曾经显贵,或依然落魄——而如今的他们都聚在了一起,聚在了同一片刑场里。
这是因为他们犯了罪。
犯了罪,理应处罚,这就是刑法之道。
卫鞅的声音不大,但很稳,很有力。他的手或许在微微颤抖,但他的心却没有半点犹疑。他一边念着,一边目光微微抬起,透过简书向远处望去。
在人群之后的刑场上,跪在最前的是杜津,他看见杜津的目光在恶狠狠地盯着自己。
杜津依旧恨着他,这他并不在意——这世间有多少恨着他的人呢。
卫鞅不仇恨任何人,他的心中没有国仇家恨,只有一团理想在燃烧,在锻炼着那把名叫法的剑,让它变得更加锋利,能够为了实现胸中的理想披荆斩棘。
此次他于渭水畔行刑,正是法剑出鞘的时候。
这一剑,至关重要,成则为新法立一大威,败则新法再也难以推行,就折在了杜家身上……
不过已经做到了这个地步,这一剑就不会失败。
在卫鞅读一个个名字的过程中,刑场中没有一个人讲话,百姓们全都认真地看着卫鞅,似乎要将那一个个令他们厌憎的名字记进骨髓里,永远不忘记。
似乎过了很久之后,卫鞅才把他手头的简书里的名单念完。
合上竹简之后,在场的所有人才都送了一口气。
人群中间发出了轻微的欢呼声,但不是很大。
“以上人等,于今日在此处问斩——还有一件事。”
卫鞅停顿了一下,又换了一卷竹简,宣读道:“鉴于杜家无力替君上掌管杜地,现将杜家全部封地收回,不再分封给其他人,在杜地置杜县,设县令,由君上委任官吏管辖,理推行变法之事——在杜县县令到任之前,由禁室派吏员暂且管理杜地!”
“啪”的一声,竹简被合上了。
高台之下的百姓,先是沉默,接着就爆发出了嘈杂的讨论声:
“等等!杜地真的要置县了……就和蓝田和栎阳一样?”
“以后县令就是我们的长官?再也不用担心再遇到杜家那样的世族了?”
“真是……太好了……”
“没错,县令就是杜县的长官。”卫鞅回答道,“你们想要详细了解的话,可以以后随时问禁室的吏官们,这样比我当场解释要清楚的多——”
“现在,我们要开始处决人犯了。”
卫鞅一声清喝,人群瞬时间安静。
他们的目光不再看卫鞅,而是望向了身后、望向了那将要被处决的七百杜家人。
“听,你要死了。”
杨安临死前还很愉快,低声对杜津说着。
“你不也是?”杜津反问道。
“和杜家家主一起去死,我很荣幸啊。”杨安低声笑道。
正在杜津想要说些什么回给杨安的时候,他听见了卫鞅的声音:
“预备——”
刑场里死一般的寂静,连风的声音都没了,只剩下渭水哗哗的响声,搅得人心慌意乱。
杜津觉得自己的心也乱了,他咬了咬牙关,又听到了一声:
“举斧——”
高台上的卫鞅与公子向同时举起了自己的右手示意,行刑者会意,立刻举起了手中的刑斧……
对了,还有秦剑。
站在杜津与杨安身边的行刑者都是秦国军队的士兵,是蓝田军营里的健将——七百个人,一时间都找不齐七百把行刑的斧头,于是就有很多人手中依然拿着秦剑,准备斩下他们的头颅。
处决杨安的士兵手中拿的就是自己入伍时所携带的秦剑。那把秦剑似乎被保养的很好,刃被磨的很快,想必杀人削到骨头的时候也不会遇到任何阻碍,甚至被斩杀的人都感受不到一点痛苦,便人头落地……
“行刑!”
卫鞅与公子向的两只右手挥了下来,在空中划出一道曲线,恰似斧头落下的轨迹,斩断了搁在下面的头颅。
七百把刑斧、或者秦剑也在那两只手落下的同时也落下了。
杜津看见杨安还在笑,不知道是笑自己的可怜,还是笑他杜津要死了?
但他很快就看不到杨安的笑了,只在一瞬间,杨安的头颅便被斩落,鲜血喷洒而出,染红了杜津的视野。
你盼着我死了,结果还不是你先死?这个人在高兴什么?先死后死,有什么区别吗?
这天底下的人,还真是滑稽……
杜津如是想着,很快那柄该落在自己脖颈上的斧头便砸了下来。
他也死了,死了个干干净净。
可惜他永远也看不到自己死后,自己封地上那些他所鄙视的“贱民”是如何嘲笑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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