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鞅秦孝公》第149章 恐惧

    门外畏畏缩缩爬进来的正是王扬,他眼睛低垂着,缓缓的一步一步向前走,每向前走一步浑身便都颤抖一下——直到了杜津面前,他的防线彻底撑不住了,轰然跪在了杜津的面前,声音颤抖着大喊道:
    “家主啊!”
    杜津调笑似的看着王扬,冷哼了一声:“怎么,知道回来了?我还以为你死了。”
    “家主大人还坐在杜城,我怎么敢说死就死……”王扬份情绪很低落,低声嗫嚅着。
    杜津听着王扬的话,眼神变得不善起来:“那么你的意思是,只要我死了,你就再也不会来到这里来听我的话了?”
    王扬显然是非常害怕杜津,他的整个人颤抖着匍匐在了地上,不敢抬头看杜津一眼:“家主呐,我……我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杜津听到王扬的这副怯懦样,愈发的恼火起来,指着王扬斥骂道:
    “老夫还不知道你们这些贱民的性子!要不是你的妻儿掌握在我的手里,你早就逃之夭夭了,不是吗?”
    “是是是……小的该被骂,求你不要伤害我的妻儿!”
    王扬几乎要哭了,他低声嗫嚅着,突然抬起头来,大喊着——他脸上的五官已经扭曲了,从他的脸就能看出来他的内心有多崩溃。
    一盏孤灯之下,杜津只觉得这贱民愈发的让人生厌,厌烦的眉头都皱在了一起,低声冷斥道:
    “够了!”
    王扬被这么一吓,当场愣住,他也不知道该是哭还是笑,就那样愣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杜津看着王扬这个神情,爽朗的笑了起来——这些贱民越痛苦,他的整个人就越开心,尤其是看着一个他们中间的叛徒在这里一个人痛苦,他的心里就有一种莫名的成就感,觉得自己能把好好的一个人折腾成这样,自己也是有成就的嘛……
    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杜津脸上的表情重又变得变幻莫测——他的声音很轻,砸在王扬心里,却重若千钧:
    “王扬,你来这里,是有事情要告诉我的,对吗?”
    王扬低声说道,声音都在颤抖:“……是。”
    “是什么事情呢?”
    杜津亲切的问着。
    王扬的拳头握得愈发紧了,他咬着牙,欲言又止。
    “别装什么好人了。”杜津看出来了王扬的疑虑,冷冷的说着,“你已经卖了他们一回、两回,这次反而不愿意了?”
    “我……”王扬当场被噎住了。
    从前那段逃亡的日子里,为什么杜家总能发现他们的踪迹,一抓一个准?
    很简单,那是因为王扬卖了他们、卖了他同生共死的伙伴——他把和他一起落难的他们、包括萧三落脚的地点,全都卖给了杜家。
    而这一切,是因为……他的妻儿被杜家抓住了,杜家用他的妻儿来威胁他,而面对着一切,他根本没有办法应对,只得从了杜家,干起了卖队友的营生。
    他的伙伴里也怀疑他们中间有叛徒,但大家怀疑来怀疑去,从来都没有怀疑过王扬……
    谁知道王扬就是那个叛徒!
    可是王扬又有什么办法?他的妻儿,还在杜津的手上……
    “快说。”杜津的语气毫不客气,“不然你这辈子都别再想见到你的妻儿。”
    王扬浑身打了一个冷战,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禁室……禁室的人和我们在一起。”
    禁室?是那个禁室?是那个刚刚给他传了秦孝公诏书的禁室?!
    杜津听的眼睛都瞪大了——他万万没想到禁室竟然会杀他一个回马枪,他很惊讶,他觉得自己的整个人都被耍了!
    杜津开口了,声音很沙哑:
    “……是吗?禁室的人?”
    “没错。”王扬咬了咬牙。
    “禁室的人来这里干什么?”杜津问。
    “他们来收集杜家犯法的证据。”王扬如是答道。
    “啧!”杜津不屑的咂了咂嘴巴,捻着下巴下面的胡须,“卫鞅还真是守法呐,不愧是法家的传人——”
    “不过,就凭这一手就想整老夫?他以为他的法真的那么厉害,我就得认真听他的法的话不成!”
    杜津在那里大骂着。
    而王扬完全听不懂,只能坐在下面听,脸上时不时的抽搐着,望着周围压抑的气氛和那一盏孤灯,感觉心里压抑到快要死了。
    他不想让杜津过于注意到他,他以为这个时候杜津的注意力已经完全从他身上移开了——
    但是,很可惜,正在王扬想着这一切的时候,杜津的目光正好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们——不,你们住在哪里?”
    “我……”
    “你不说?”
    见王扬的语气犹豫着,杜津加重了语气,那三个字的音调拖的老长,直直的让人发寒:
    “你忘了你的妻儿在谁的手上了吗?”
    王扬眼中的光芒变得更加暗淡——不,是已经湮灭了,此时的他,只想在这间书房里找一根柱子撞死。
    但他办不到,他也不能死,所以他只能面对着杜津的整个人,黯然的说着:
    “我知道。”
    “既然你知道,还不老实交代?”杜津颇为不满地说道。
    “我……我说。”
    王扬无奈的摇了摇头:“我……他们就在馆驿里住着。”
    杜津对这个答案很满意,他的脸上露出了若有若无的笑容。
    然后,他点了点头:“好,很好……如果这是真的,过几天,我就把你的妻儿放出来,你们可以一起去过好日子。”
    王扬听了这话又惊又喜:“这话当真?”可很快的,他又颓废了下去,肩膀再也挺不起来,整个身子在原地耷拉着——他感觉自己真是一个可恶的人,萧三他们对自己那么好,程式也是一个好人……
    可最终呢?自己终于还是把他们卖了。
    就算自己妻儿得以从杜家的魔爪中逃脱,这日子又有什么意思呢?
    自己,真是这世间最可恶的叛徒……
    “此话当真——”
    杜津提高了音量,话锋一转:
    “但是如果你敢骗老夫……你和你的妻儿就都去死吧。”
    明明是初秋,王扬却觉得自己的后背满满的出了好多冷汗,粘住了衣服。
    他的整个脸都僵了。
    喉咙发出咕的一声,吞咽下去的,那是世间极其苦涩的味道。
    ……
    当夜王扬就摸着黑回了馆驿,娴熟的打来房间门,脱掉衣服,钻回被窝继续睡觉。
    而这一切依然没有惊动萧三。萧三不一会儿起来了,发现王扬还在那里躺着睡觉,略略安了安心,接着倒头睡。
    如果萧三在这个时候能摸到王扬的衣服,一定会发现那件衣服湿的可怕。
    可惜萧三没有机会再去摸那件衣服了——他这一次再睡下,睁开眼睛便是天明。
    看到王扬依然在自己的身边睡着,没有半点动静,萧三很欣慰——
    可就在这时,王扬突然就蹦了起来,对着房梁大声吼道:
    “叛徒!”
    “王扬!你怎么了!”
    萧三看着王扬,莫名其妙的问着——他想要上去安慰王扬,可不知道怎么的,他却不敢靠近,只能在那里,痴愣愣的望着。
    就在那一声大吼过后,王扬的身体突然就倒了下来,他倒在了被子上,将脸埋进了被子里。
    渐渐的,有啜泣声响起,还有低声的嗫嚅,从王扬的口中发出:
    “真是可悲啊……”
    “王扬!”
    萧三担心的叫道,直接扑到了王扬的跟前——可是他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帮王扬的。
    他无论如何,在这个时候也不可能知道,杨安在昨天晚上究竟干了什么事情……
    ……
    竹简上最后一个字刚刚落笔,程式望着案上他写给江左的吩咐,微笑着卷起了竹简,然后用封泥封了起来,在封泥上盖上了自己的私印。
    在灯火上微微烤着那块封泥,程式对自己刚刚做的事情非常满意。
    等封泥完全干了,程式将手中封好的的竹简交给了李任。
    李任按捺不住心中的犹疑,犹然问:“你真的要那样做?”
    程式执意要留下来观察杜家今年秋收对新法的执行情况,李任也拦不住他。
    但李任还是希望程式不要搞这些,带着卫鞅托付他的任务尽早回到栎阳向卫鞅复命。
    程式回答道:“我一定要那样做。”李任听着这一切,微微摇了摇头:“算了,我什么也不懂,也拦不住你——但愿别出什么坏事才好。”
    程式笑道:“不会出事情的。”
    “但愿。”
    李任重复了这两个字一遍,然后倒腾着程式给他的竹简,望向程式的目光意味深长:
    “把这份东西交给江左?”
    “对。”程式点头。
    “那我这就去了。”
    李任拿着手中的竹简径自走出门去,只留下程式还在这空空荡荡的房间里。
    然后,程式摊开另外几份竹简。
    这些,是卫鞅交给他们的任务。
    竹简里记录的每一件事,都有凭有据、事实俱在;竹简中写的每一句话,都是指向杜家的罪证——
    但如果就这样按部就班的话,他总觉得自己所做太有限。
    虽然他前面已经很辛苦了。
    但他理所当然的认为他应该做到更多——他可以做到更多来帮客卿的忙——客卿一定也需要看一看今年秋天杜家都做了什么,所以他觉得,现在的工作,他可以捎带着做,回去一并交给客卿。
    他只是想为客卿、为君上分忧。
    仅此而已。
    而他不知道的是,他所未见过的巨大危机正向他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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