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鞅秦孝公》第126章 迷路的士子

    正在杜挚还在想着什么心事的时候，此时的杜地，却还在一片沉寂中，沉睡着。
    别的地方，都已经相继热热闹闹的开始变法，只有杜地还如同一坛死水，继续着往日平淡的生活。
    因为杜家家主不执行变法法令——这已经成为了众所周知的事情。
    杜地的每个人都知道杜家在抗法，但是这些平头百姓拿杜家没有任何办法。
    毕竟是秦国第一世族啊！
    已经有人怀着逃跑的心思了——看着别的地方的百姓因为变法过的越来越自在，而他们杜地依旧没动静，杜地的百姓，心中着急了。
    很快的，一个月过去了。
    变法，依旧没有在杜地推行。
    已经进入了秋收的季节，黄澄澄的麦子在田里摇曳着，而杜地人的心情也变得愈发凝重。
    杜地，难道真的成了法外之地了吗？
    而当初那些参与“暴乱”反抗杜家的人，有一部分在救和蒙虎一起走了，去了栎阳，留在了东城营——而因为留恋家乡而决心留在杜地的人，也为数不少。
    他们依旧无家可归，野在山林之间，生活变得越来越危险。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他们的活动轨迹总是能被人事先侦知——杜家的家丁已经对他们实施了好几次有针对的攻击，致使他们伤亡惨重。
    有些人被杜家抓走了，有些人则直接被杜家的那些带刀的家丁当场杀死。
    原来他们这些留在杜地的人还有将近一百人，而现在……只有三十四人了。
    “是不是我们中间，出了叛徒，向杜家提供我们落脚的地方？”
    他们蹲在林子里，互相望着剩下已经不多的人。
    萧三不忍去看坐在面前的诸位兄弟们猜忌的眼神——自从蒙虎带着一群人去了栎阳，他便成了这群人中间的头领。
    萧三认为自己这样好好先生的性格是做不成什么头领的，但是奇怪的是，到关键时刻，他总能带着手头这点人突出杜家追捕他们的重围，这才没有让他们这些人全军覆没。
    有时候，萧三他会后悔当时没有跟上蒙虎他们一行人走——或许蒙虎现在所过的生活很好吧？
    不过，既然已经做了留在这里的决定，便再也不能回头了……
    众人的眼神统统望向了萧三，希望萧三能给他们一个答案。
    他们中间，是不是有叛徒？
    接下来，他们该去哪里？
    他们不知道，只能问萧三。
    毕竟目前他们这里能做主的人，也只有萧三了。
    “不要想那么多。”
    萧三低着头，终于发话了：
    “我们被杜家这样追杀也有快三年了，杜家也抓了我们不少人——他们摸清我们落脚的规律，也不是什么说不通的事情。”
    说着萧三默默摇了摇头。
    这个解释是那么无力，以至于萧三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当然，也不能说服面前和萧三一样处于同样处境的其他人。
    这时候，就突然有个人站出来喊道，脸色憋的通红：
    “说得通吗？说不通！我们活动根本没有规律可言，他们怎么可能一逮一个准？一定是有叛徒……”
    站出来的人萧三认识，那是以前他的邻居王扬——在他们以前做邻居的时候，王扬是一个特别古道热肠的人，在萧三手头吃紧的时候，王扬还经常借给萧三家里粮食、布帛……
    可自从他们反抗杜家失败之后，王扬整个人都变了，变得沉默寡言起来，还经常离开人群，蹲在没人的地方一个人发呆，人和他说话的时候，他就憋红了脸，吞吞吐吐的……
    此时，萧三看见王扬的神色有些异常——不，他的神色一直以来都很异常……
    萧三不去看，继续看着地面：
    “我相信大家都不会将我们的行踪告诉杜家。”
    然后他的目光望向所有的大家：
    “我们中间，不会出叛徒。”
    众人闻此语，默默点了点头。
    可是……
    “那么如果真的有人背叛了我们，将我们卖给了杜家，萧三你还会这么说吗？”
    这时候突然有一个声音响起。
    对，光相信也是没有用的，万一真的有人把他们全都卖了，那怎么办？
    他们还能苟延残喘的坚持下去吗？
    “对，我依然还会这么说。”萧三思考了一会儿，答道，“就算真的有人当叛徒，把我们卖了，我也是能理解他的。”
    “因为我们现在的生活过的实在是太苦了……”
    萧三认真的说着：
    “请大家想一想，就现在这个状况，如果出卖同伴就能获得相对安定的生活，哪怕只比现在好一点点，你会不会干？”
    众人沉默了。
    虽然他们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出卖同伴，但是他们的生活实在是过的太苦了——如果真的只要出卖同伴就能让自己安定下来不再担惊受怕明天的生活，出于对安定生活的向往，他们中的每一个人说不定都会动心……
    “所以，如果真的有人背叛了我们，我照样可以原谅他们——大家都可以原谅他们，我们都懂。”
    萧三如是说着。
    众人中间发出了阵阵赞同的声音。
    “但是，你们相信杜家能真的给你们好处吗？”萧三的声音颤抖起来，“还记得挂在城头的、我们兄弟的人头吗？”
    那次，他们中间的一些人听说只要去杜家登户籍，他们以前的罪过就能一笔勾销，他们就能过回如同以前一样尽管难过但还算安定的生活——
    但是结果如何呢？去登户籍的人，人头都被砍下来挂在城头了！
    杜家会给他们恩惠吗？不会！
    杜家对他们赶尽杀绝的态度，那次就已经证明过了，难道还要再用血淋淋的事实再验证一遍吗！
    “杜家绝对不可信——他们已经付出了血的代价，硕果仅存的我们，再也不能受杜家的蛊惑了……”萧三沉稳的说着，注视着大家。
    “是的，再也不能了。”
    “杜家已经把我们逼成了这个样子，怎么可能再听他们的花言巧语……”
    众人纷纷应和着。
    而王扬坐在人群中间，却是一句话也没有应，只是盯着自己的膝盖，目光呆滞，口中只是重复着，念叨着那两个字：
    “叛徒、叛徒，叛徒……”
    “王扬，你怎么了？”
    萧三觉得此时的王扬有些太不对劲了，他唤着王扬，想要将王扬从这种奇怪的状态中唤醒。
    王扬这才被萧三从迷茫中拽了回来，然而他的眼睛里依旧空洞，与萧三对视了一眼，便又重新转回去，说着：
    “没什么。”
    萧三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王扬是他以前感情最好的邻居，以前王扬经常帮自己——而现在，他发现，他竟帮不上王扬什么。
    自己好像被王扬排斥在了心房之外。
    这种感觉，很不舒服。
    萧三终究还是什么话也没有说，捡了一块石头坐在上面，悠悠的盯着他们后面的那片树木。
    突然，那片树木窸窸窣窣的颤动了起来。
    一种不安的感觉从萧三的内心升起，他皱了皱眉头，按着石头便要站起来……
    “或许是风吹的，不要那么疑心。”
    在萧三旁边站着同伴说着。
    或许真的是风吹的……
    萧三安慰着自己。
    可是，这林子中间并没有风……
    突然，那边树的叶子令人不安的剧烈抖动着，紧接着，一个看起来很面善的人从树林子里钻了出来，有些尴尬的笑着。
    人的后面还跟着一个人，那人腰间挎着一把剑，脸色不是很好看。
    “谁！”
    在场的人警戒的站起来，举起了手中的家伙准备应战。
    后面的人看到这边的人来势汹汹，立马冲到了前面，把着剑就要拔出，低声吼道：“你们干什么！”
    “你们是什么人！是杜家的人吗？”
    萧三的前面，有人如是喊着。
    前面那看起来很面善的人被那持剑的人挤到了后面，起初看见眼前这群衣衫褴褛的人的阵势，整个人都愣了一下，情不自禁的缩了缩肩膀。
    然后，他从这些人口中听见“杜家的人”四个字，旋即笑了：
    “我们不是杜家的人，你们请放心。”
    他将前边持剑的人朝一边推开，示意那人把手从剑上放下来，对着这些看起来很像乞丐的人认认真真的行了一个礼，介绍道：
    “在下程式，是在栎阳做事的士子，旁边这位名叫李任，是在下的表兄——我等要去杜地寻找一位好友……不想我等不认识路，迷路在这林子里了。”
    “这下可好了，遇到了人，不然我们怕是到天黑也走不出这片林子了……”
    自我介绍着的名叫程式的男子摸着自己的头，羞惭的笑了起来。
    “萧三？”
    前面还吼着的健壮男子转头望向在那里站着的萧三，用犹豫的语气问着。
    萧三点了点头。
    于是健壮男子就此退下，萧三迈出几步来，走到程式面前，疑惑的问着：
    “这位先生是迷路了？”
    程式点点头。
    “怎么迷到这里来了？”
    萧三皱起眉头来。
    他还从来没有在这片林子里遇到过除了他们和杜家追兵以外的人。
    这程式，是第一个。
    从栎阳去往杜地是有大道的，顺着大道走总是不会迷路的——这个士子，怎么会迷路迷到他们躲藏的林子里？
    程式又笑了起来，连连摇着头：“我也不知道，走的迷糊，没记清路，就跑到这里了。”
    在程式后面的李任看着那衣衫褴褛连个人样子都没有的萧三，不由的开始烦躁起来：“迷路就是迷路了，问那么多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