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鞅秦孝公》第85章 徙木

    公孙壮听着秦孝公的这话，瞬间觉得自己心头被这位年轻的秦公捅了一剑，一时间百味交陈，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对啊，自己搬了那根木头也不会就此成为秦人，自己到底在纠结什么呢？
    而此时秦孝公的话头还没有停下来，他轻蔑的望了公孙壮一眼，说着：“如果你真的是那个羞于战败被俘虏的义渠勇士，你不愿意回国也就算了，为什么要赖在我大秦的土地上？在被我们俘虏的时候为什么不自杀以谢天地？竟然在羞辱你的国家苟延残喘到现在……”
    “真是个懦夫！”
    秦孝公轻轻的说着，眼睛斜斜的看着公孙壮，嘴角微微的勾了起来。
    公孙壮听着这话大为光火，当即叫道：“谁是懦夫！”
    “好好好你不是懦夫……”秦孝公低声说着，“可是你现在做的事情，哪个不是懦夫所为？”
    “我……”
    公孙壮听着这话，整个人都一怔。
    他以为自己是义渠勇士，实则自从那场战争之后就不停的做着懦夫所做的事情，在这个国度苟延残喘……
    自己是否还配这个勇士之名？
    不……他怎么能是懦夫！
    “我怎么会是懦夫……”公孙壮咬牙切齿的说着，“我是勇士，不是懦夫！”
    “那就证明给我看啊！”秦孝公叫道，“让我见见真正的义渠勇士是什么样子的，开开眼！”
    “你现在所见不就是！”公孙壮不服气的说着。
    “我现在所见的，只是一个懦夫罢了。”秦孝公呵了一声，“一个连根破木头都不敢抬起来的懦夫……”
    “谁说我抬不起来了！”公孙壮一声暴喝，“我这就搬给你看，搬过去了，你不准叫我懦夫！”
    此时的公孙壮气的七窍冒烟，也不管面前这人是秦国的一国之君了。他忘了这人是他两年前的噩梦，此时的他，浑然无惧，直直的指着秦孝公的鼻尖喝道。
    “你敢对君上无礼！”
    景监看着这人如此无礼，一想这人是义渠败将，杀了他正好成全了他，心下恼怒，抬手便要拔剑。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景监要拔出腰间定秦剑的时候，秦孝公的手突然拍上景监的肩膀，景监知道秦孝公这是什么意思，整个人都为之一怔，拔剑的动作就此缓了下来，但依然怒目瞪着公孙壮。
    公孙壮的手依然没有放下来。
    秦孝公望着公孙壮那只手指，也是不恼，只是看着公孙壮的那根手指，悠然的说着：
    “好啊，我等着你。”
    ……
    人群的声音逐渐嘈杂，却是没有一个人走上来搬起这根粗糙高大而又沉重的木头。
    不听卫鞅也知道这些人在说什么，却也是不急，自信的在台上踱着步。
    而王典在一边却是着急了，他径直走到卫鞅身前，拦住了他向前的脚步：“客卿，既然你要立信，目前的局面可不行啊……”
    卫鞅的脚步为之一顿：“这个就不需要栎阳令操心了。”
    “可是……”王典叫道。
    “总会有人的。”卫鞅说着，“现在这里围观的秦民那么多，难道就真的没有一个人对赏金动心吗？”
    “可是过一会儿，这里就不会有这么多人了……”王典有些焦虑了，“那时候再有人出来把这根木头搬到栎阳市北门，没有人看见这人干什么，还能达到‘立信’的效果吗？”
    卫鞅淡然的一笑：“拖的时间长了也不是什么坏事，那能证明我们就算隔了再久的承诺都不会失效，那不是更能立信了吗？”
    “可是……”
    “栎阳令可知道我为什么要立这么大一根木头在这里吗？”卫鞅问道。
    “不知。”王典摇摇头。
    “招摇过市。”
    卫鞅强调似的说了四个字，接着说：
    “这么大一根木头，搬它到栎阳市北门，要穿过最热闹的栎阳市，想引人注目难道很难吗？”
    “哦……哦！”王典恍然大悟，“在下愚钝，竟然没想到这点……”
    “所以，栎阳令明白了吗？”卫鞅问道。
    “明白了。”王典答道。
    “那就好。”
    卫鞅对王典的表现很满意，王典退在一边，而卫鞅又向前站了几步，向下俯视着那些嘈杂的百姓，然后对他们说着：
    “请诸位安静。”
    声音甚至不是很大，只是语气很平静罢了——但是这声音好像有着某种魔力，卫鞅的话一出，嘈杂的声音立马消去了一大半，只剩下细碎的窃窃私语在半空中飘荡着。
    “如果现在没有人愿意试一试的话，那也没关系，这五十两赏金随时有效……”
    卫鞅镇定的说着：
    “我再问一遍：在场有没有人愿意试试搬搬这根木头？”
    场内更加安静，这下就连那么一点点窃窃私语也消弭无踪了，生怕卫鞅注意到自己似的。
    卫鞅却没有，注视着场间，问道：“有没有？”
    只是两句问话，给人的感觉却像是过了一万年。
    王典听着卫鞅的问话，有点失落。
    大概不会有人答卫鞅了。
    就在王典认为这个时候铁定没有人应声的时候，突然传来一个听起来有点粗的声音：
    “让我来！”
    卫鞅和王典的目光同时望向声音的源头，他们看见人群中间钻出来一个人来，这人衣衫褴褛，皮肤有点黑，头发乱乱的，一看就是一个在秦国浪荡旧了的游民。
    可偏这人的身材又极为魁梧，实在是没有办法想象，如此强壮的男子是怎么沦落到这个境地的……
    “好。”卫鞅满意的看着他，走下高台说着，“这位兄弟叫什么名字？”
    那男子呼出一口长气，也不向卫鞅行礼，只是搓着双手说着：“在下公孙壮。”
    公孙，这也是个贵氏，持这个氏的人多半是贵族世家——比如卫鞅还在卫国的时候，作为卫国贵族，大家就都叫他公孙鞅，等他出了卫国后为了掩盖这个身份，这才以卫为氏行走于世间——可面前这位健壮男子行事大失礼节，明显不是贵族……
    莫非……
    卫鞅一转眼珠，问道：“义渠人？”
    “正是。”公孙壮说着，然后疑问渐起，“客卿，你说话算话？”
    “当然说话算话。”卫鞅答道。
    “即使我是义渠人，搬了也算数？”公孙壮问。
    “当然算数。”卫鞅点点头。
    “把这根木头搬到栎阳市北门，真的有五十金可拿？”公孙壮问道。
    “那还有假，金子在那里摆着，难道还能飞了不成？”
    卫鞅说着指向台上，那五十金还在那里好好的放着呢！
    “那就好。”
    公孙壮望了一眼台上放的装金子的小箱子，二话不说就走到了那根木头跟前，手扶住了木头就开始抬。
    卫鞅连忙让开了一段距离。而离公孙壮和木头比较近的那些围观的百姓看着公孙壮动着那根木头生怕砸到自己，瞬间就让出了一大片空地。
    公孙壮瞥了这些秦民一眼，依旧自顾自的做着自己手头的活计，慢慢的，将那根木头扛到自己的肩头。
    “哗”的一声，众人皆惊。
    没想到这男子还真稳稳扛起来了！而且还很稳的样子……
    木头真的很沉，还隐隐的咯肩膀，但公孙壮不在乎这些，他目中所见，只有通向北门的那条路。
    人群哗啦啦的为公孙壮让开一条路，公孙壮稳步的迈了过去。
    前面就是栎阳市的南门。而从南门一直向前走，走到尽头便是栎阳城的北门了。
    公孙壮在栎阳将近两年，对这条路还真挺熟，不需要任何人指引，便稳稳的走了起来。
    木头很平稳的在他肩上扛着，然后，他就这样，迈进了栎阳市的南门里。
    卫鞅看了一眼，立马迈步跟了上去。
    他的后面，是王典。
    而王典的后面，跟着一个吏官，抬着装满金子的小箱子走着。
    人群迟疑了一下，然后跟着拥了上去。
    ……
    公孙壮抬着那根木头走着，突然无端的感到一阵紧张。
    他从来没有体验过这样的感觉，他的后面，跟着秦国的客卿，跟着秦国的栎阳令，还跟着一大串看热闹的秦民……
    秦民中间，还夹着秦国的一国之君。想起来那双年轻而又锋利的眼睛就在自己身后敲打着自己，公孙壮不由的感觉自己的背后阵阵发凉……
    而往常热闹的栎阳市，这下更是火爆了，买卖的人们都站在路边，对着公孙壮指指点点。公孙壮听着这些声音，觉得有些心烦，可细细一听，飘进他耳朵里的那些闲言碎语竟然全都是在夸他的。
    于是公孙壮愈发高兴起来，他忘记了肩上的重量，忘记了后面的秦国国君，脚步不由的加快了不少。
    卫鞅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跟着，脚步也随之加快，分毫不差。
    突然，后面围观的人群发出了一声叫喊：
    “努力干啊！”
    不一会儿后面的声音便汇聚成了一片汪洋，给公孙壮打气的声音不绝于耳，听的公孙壮整个人都飘飘然了起来。
    公孙壮觉得自己更有干劲了，可是肩上的那根木头却突然变沉了，他再也不能像刚开始一样轻松的抬起来……
    压在他肩上的木头猛的一抖，看的所有人心里都是一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