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有异议!”
听着这个声音卫鞅怎么觉得那么耳熟呢?对了——还是那端坐在那里的老甘龙!
秦孝公听着这个声音把自己的话打断略略有些恼怒之意,可他一见是甘龙,就只得把自己的脾性收起来,对着甘龙说着:“甘大夫有何异议,但讲无妨。”
言语平淡,却带着一丝滞涩之意,显然,秦孝公对甘龙此时的答话十分不满意。
而甘龙自秦孝公继位以来已经被秦孝公嫌弃惯了,但他面对着不高兴的秦孝公,有些会让秦孝公更加不高兴的话还是要说的:
“敢问君上,变法是什么?四个字:更礼而治。而旧的礼制和法度存在,难道没有它的道理吗?为什么偏要变法?”
为什么偏要变法?
而秦孝公对这个问题早就准备好了答案:“可是旧的礼法的存在只是在过去有道理,时过境迁,现在这些礼法已经朽败,成了拖累秦国的负累,要想秦国长治久安,就必须要变法……”
“那么老臣就要问君上了:君上对秦国抱着什么样的理想?”甘龙问。
别的他对秦孝公不算是那么了解,但是这一点,秦孝公是自始至终都没有改变过的!
秦孝公对这一点早就铭记在心,他听着甘龙这句话,不由的脱口而出:“强大秦国,恢复穆公霸业啊!”
“是恢复穆公霸业啊……”甘龙低声沉吟着,“恢复穆公霸业,需要变更祖宗法度吗?”
“我……”秦孝公竟然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
“恰恰相反……”甘龙顽固的说着,“恢复穆公霸业,需要的是穆公的法度,是王霸之道,是祖宗之法!”
甘龙接着说着:“臣听说过一句话:圣人不易民而教,智者不变法而治。变法二字,逆民心而动,更祖宗之法,不循秦国故旧,惹天下之非议——变法之道,离王霸之路远矣,变法又怎能实现霸业?随意变更法度,君上对得起自己头上的列祖列宗吗?望君上详查,变法这条路,在秦国,万万不能行啊……”
甘龙一脸哀痛的样子。
他是真的对秦孝公想要变法的心思感到惋惜——好好的法度,为什么偏要变法呢!
他为臣,遵的就是穆公霸道、先君法度,他绝不能容任何人借着变法的名头在秦国胡作非为!
换句话说,你秦孝公背负的不仅仅是一个国君的位置,还有秦国列祖列宗的重担——秦国祖祖辈辈的希望都压在秦孝公身上,他怎么可以对这份希望不负责任?
秦孝公听的一愣。
甘龙这次说的还真有那么几分道理,可是他,不同意。
可他又能拿出什么话来说?
而此时卫鞅扫了一眼秦孝公,听着甘龙的话,心里隐隐有一丝不快——但那仅仅是虚无缥缈的一丝罢了,微妙的情绪波动过后,卫鞅的脸上便复又一片淡然。
甘龙前面说的话,他全都听进耳朵里了,但是,可惜了,他并不是很瞧得起这些话。
卫鞅向着甘龙低声说着:“甘大夫,请恕卫鞅直言。”
“客卿请讲。”甘龙这会儿倒洗耳恭听了。
卫鞅摇头说道:“子之所言,仅仅是一些世俗的流言罢了,在卫鞅看来,不堪一击。”
卫鞅这话,乍听不恭敬之极,杜挚听卫鞅对自己的老师竟然如此不礼貌,不由的瞪向卫鞅:“你!”
卫鞅却根本没看见杜挚的那眼神,他只是挺直了身板,静静的看着甘龙。
甘龙同样也对卫鞅的话不屑一顾,嗤笑了一声,拖长了声调说道:“老夫倒是想要听听……我的话如何世俗,又怎么成了流言?”
“甘大夫以为天道恒常,所以,祖宗法度同样可以成就一番大事业,而在甘大夫的口中,要想实现穆公霸业,只有祖宗法度一条路可以走。”
卫鞅的话平铺直叙,没有任何波澜,就像在陈述一件显而易见的事实。
然后,他轻轻的说道:
“而实际上不是这样的。正所谓三代不同礼而王,五霸不同法而霸——上古三代夏商周,他们兴国用的礼制并不相同,不然也不必分为三朝了;而春秋时代,有五位霸主,统领着各自不同的国家,试问甘大夫,这五霸强国所用的法度,是一样的吗?”
卫鞅有些疑惑的目光望向甘龙。
当然不一样!各国有各国的法度,不然普天之下只颁布一部律法就可以了,分什么秦法魏法楚法?
各国的法度不一,正是为了适应各国的环境,同一时代各国的法度尚且都不一样,就更不要提不同时代法度的不一了!
这个国家的法度,就一定适合另一个国家吗?
这个国家过去的法度,就一定适合现在吗?
答案是:不一定。
不一定,那要怎么做才能让现有的法度贴合这个国家为这个国家做贡献呢?当然是变法!
听到卫鞅的话题无论如何都会拐到变法上,甘龙一时间竟然没办法应答。
这位老人咬了咬牙,只能用话硬碰硬:
“但他们都在遵守祖宗之法,没有一个想要变法的!因为他们知道,变法会给国家带来无尽的灾难,吴起的例证还不够吗?”
这句话近乎于强词夺理了,而甘龙却说的振振有词。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引来了阵阵的咳嗽。
咳嗽声在朝堂中间回荡着。卫鞅微微的皱起了眉头,等甘龙咳嗽完了,这才回答:
“那么请问,春秋五霸之一齐桓公与管仲尊王攘夷、革新国政的时候,又尊了哪条祖先之法?”
甘龙顿时语塞了。
尊王攘夷,那都是齐桓公和管仲独有的创举,而管仲更新齐国国政的时候,可是压根没听说过他照了哪条齐国的祖先之法!
“没有吧?”卫鞅为了确认,又重新问了甘龙一边。甘龙也只好认栽:“……没有。”
“所以说,实现穆公霸业,又和遵照祖先之法有什么关系?”
卫鞅又来了一个问句,然后,看着甘龙。
甘龙听了这话,只觉得胸前被卫鞅压的透不过气来,直直搞的自己心中不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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